邁入“普拉博沃時代”

[作者簡介]，所長、教授，;，碩士研究生，;，廣西民族大學東盟學院/中國—東盟區域國別研究院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F134.2；D73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2479（2025）02-017-12

對印度尼西亞而言，2024年是其政治周期中的關鍵年份。伴隨著政府換屆，經濟政策和外交表現也呈現出新的特點。

一、政局：權力順利交接

2024年，印度尼西亞在\"選舉大年\"里完成了號稱本國史上最復雜的總統和議會選舉。普拉博沃當選總統后組建大聯盟并著手人事布局，佐科積極配合。年末全國省、市、縣同步舉行行政首腦換屆選舉，完成了政治權力在地方層面的\"洗牌”。

（一）舉行總統和議會選舉

印度尼西亞總統大選一輪定勝負，選后局勢平穩。選民參政意愿強，投票率高達 。普拉博沃與吉布蘭組合的高人氣使得對立陣營的\"分裂投票\"型選民人數增加②，選民在議會選舉中支持既定政黨，卻在總統選舉中把選票投給該政黨反對的普拉博沃一方。普拉博沃與吉布蘭組合最終以 58.59% 的得票率勝出，另外兩組候選人在選舉爭議主張被憲法法院駁回后，接受了敗選現實。從競選到大選投票，精英集團和普通民眾的表現總體理性，社會氣氛平和。善于借敏感議題挑撥社會對立情緒，繼而影響選票走向的宗教激進勢力在遭受嚴厲打擊后偃旗息鼓，佐科對普拉博沃的支持進一步壓縮了非主流政治行為體的操弄空間。身份政治和社會分裂等不再是選舉熱詞，與前幾屆大選的政治極化現象相比有顯著進步。

國會、地方代表理事會和地方議會的選舉同期舉行，最受矚目的是國會選舉。碎片化是印度尼西亞政黨權力格局的基本特征，共有8個政黨得票率超過 4% ，獲得國會議席，然而各黨支持率均未超過 20% ，且得票差距不算懸殊（表1）。勉強保住國會第一大黨地位的民主斗爭黨需要面對支持者群體萎縮的現實，若不能推動修訂選舉法，下屆大選其將失去獨立推舉總統候選人資格。各黨丟失的選票相當部分流向了艾爾朗加領導的專業集團黨，使該黨在15個省的得票率居首，總票數增加明顯。專業集團黨力度較大的強基固本革新收獲成效，佐科的拉抬同樣功不可沒。“裙擺效應\"還體現在國民民主黨、民族覺醒黨和繁榮公正黨的得票率上，這3個政黨得益于總統候選人阿尼斯的影響力，國會議席共增加了23個①。

有能力瓜分國會席位的政黨名錄基本固化，本次大選后的變化是建設團結黨出局。作為在蘇哈托時期由多個伊斯蘭政黨合并而成的老黨，建設團結黨沒能適應新的“游戲\"環境和規則，在進入21世紀以來歷次大選中得票率總體趨勢下降②。黨內高層選擇靠向候選人甘查爾陣營的決定背離草根黨員意愿，構成重大策略失誤，但領導人號召力不足和派系之爭導致凝聚力缺失才是衰敗主因。印度尼西亞一眾小黨程度不同地面臨類似窘境，無法與積累了政治、組織和經濟資源優勢的國會內現有黨派競爭。即便2029年如期調低國會門檻，參與本屆選舉的另外10個政黨以及可能出現的其他新黨派也將難以躋身國會，小黨在政治舞臺的邊緣化不可避免。

家族政治和金錢政治現象更加泛濫，一定程度上影響印度尼西亞的選舉質量。印度尼西亞憲法法院2015年裁決撤銷生效僅一年的限制當權者直系親屬參選的法令，為家族政治開了“綠燈”。“監督議會公民論壇\"調查發現印度尼西亞國會議員中至少79人與家庭的政治背景有關，而上一屆是48人①。特別是一批缺少閱歷、表現平平的年輕政客輕而易舉地進入中央或地方政權中心，令外界質疑當權者以裙帶主義謀求維系、鞏固和擴展權力。佐科次子凱桑本不符合參選年齡條件，卻差一點通過修改選舉條例如愿參加中爪哇省省長選舉，民意對該事件強烈不滿，公眾對家族政治的整體認知從中性轉為負面。金錢政治突出表現為黨派和候選人收買選票的行為， 18.4% 的選民表示收到候選人團隊在大選投票日前分發的錢物②。這種現象與家族政治有一定關聯，根源在于黨派和候選人難以提出有說服力的政策主張，對選民的掌控力小，因此在激烈競爭中選擇以錢換票。

（二）普拉博沃組建大聯盟和大內閣

“選前競爭，選后和解”是進入21世紀以來印度尼西亞政黨政治中的常見現象，勝選后普拉博沃立即著手拉攏對手、擴張聯盟。“印度尼西亞前進聯盟\"在國會中所占議席未過半，爭取更多盟友是普拉博沃減少未來執政阻力的必要之舉。現實利益驅使之下，各黨紛紛迎合勝選方，唯一態度模糊的是民主斗爭黨。梅加瓦蒂始終沒有與普拉博沃會面且缺席了后者的就職典禮，這是與執政集團保持距離的立場宣示，但連任國會議長的民主斗爭黨中央委員會主席布安又宣布該黨將在國會支持普拉博沃。政治精英及黨派之間的妥協、和解，為普拉博沃執政營造了理想氛圍。

佐科卸任前竭盡所能為普拉博沃順利執政做鋪墊。佐科邀請普拉博沃一同參加內閣各類會議、共同會見外賓，多次指示全體內閣幫助新政府接手政權。對普拉博沃的施政綱領，佐科政府通過修訂2025年財政收支預算案給予配合。任期僅剩數月時，佐科又兩次改組內閣吸納普拉博沃團隊人員，以便后者提前熟悉角色。有鑒于此，此次政權過渡被認為是印度尼西亞自獨立以來最平順的一次③。

普拉博沃組建起自蘇加諾時期后規模最龐大的內閣。新的\"紅白內閣\"有48個部門，數量比上屆政府增加14個，正副部長級官員過百。當權者盟友的利益得到周到關照，連國會外的一些小黨也獲得部長或副部長職位“前進內閣\"多達16人留任，可以理解為對佐科支持的某種政治回報。普拉博沃強調了印度尼西亞人口眾多、治理事務繁雜的國情，認為適當增加中央政府核心部門配置有利于精準服務民眾，但政治現實肯定是機構設置調整的重要考慮因素。數量過多且部分功能重疊的部門之間協調本就不易，更何況聯盟內部存在潛在利益沖突。這個與世界各國“大部門體制\"潮流方向相背的舉措可能加劇印度尼西亞國家管理中的部門主義問題，拖累行政效率并給未來政策制定和執行帶來不確定性④。

（三）政治權力在地方層面“洗牌”

2024年11月27日舉行的印度尼西亞37個省和508個縣（市）的地方行政首腦換屆選舉，是各政黨的又一次利益博弈。選前印度尼西亞憲法法院做出裁定，大幅降低了政黨提名候選人的門檻，盡管如此，仍有37個地區出現沒有競爭對手的“單一候選組合”。這場選舉競爭的主要看點是大印尼行動黨聯合一眾盟友與民主斗爭黨之間的爭奪，雙方均竭力謀求擴大在地方政治權力版圖中的地盤。

大印尼行動黨成為本次地方選舉最大贏家。爪哇島諸省以及外島的北蘇門答臘等省，因選民人數多、經濟社會發展程度高，向來被視為地方選舉競爭的關鍵省份。大印尼行動黨人在萬丹、西爪哇、東爪哇、中爪哇和北蘇門答臘等地的省長選舉中以較大選票優勢勝出，鞏固并拓展了基本盤，為新政府治國方略在地方層面的順利推進奠定了良好基礎。普拉博沃在地方選舉前不久就任，民望甚高，2024年7月的一份民調顯示， 61% 的受訪者表示會把選票投給總統支持的候選人①。作為新任總統，普拉博沃對選民的影響力仍在上升且正在超越佐科，但至少在佐科的家鄉中爪哇，這位前總統的號召力仍不容置疑。

民主斗爭黨遭受挫折。在以大印尼行動黨為核心的聯盟的強大壓力下，民主斗爭黨輝煌不再。自2008年以來第一次在“票倉”中爪哇的省級地方選舉中失手，更是一次重大打擊。民主斗爭黨經多年經營，構建起廣泛、穩定的選民基礎，因此能勉強拿下雅加達特區省長選舉且在中爪哇縣、市級選舉中仍然占優。未來如果無法培養、推舉出可替代佐科的魅力型領導人，又不能以政治主張吸引選民，該黨頹勢很難逆轉。

二、經濟：穩健前行

全球地緣政治沖突加劇，多國政府換屆后政策方向調整，主要經濟體需求依舊不振，變亂交織的世界局勢成為印度尼西亞經濟運行的外部風險來源，相對而言，來自內部的挑戰因素并不突出。印度尼西亞政府以一系列宏觀政策推動結構轉型及可持續發展，全年經濟穩定增長。

（一）經濟政策以促轉型、穩增長為指向

財政與貨幣政策同向發力。印度尼西亞政府將2024年度財政政策方向定位為“促進包容和可持續的經濟轉型”，支出指向是發揮財政的逆周期調節功能，實現促進公平、提升人力資源素質、推動產業發展以及支持重大基建項目等目的。其中財稅措施力度較大，政府推出或延長了購房增值稅補貼，電動車制造、銷售及進口稅收補貼以及針對出口資源產品所得外匯的稅收優惠政策。財政部還頒布條例規范財政盈余和赤字的管理。在收入端，由于加強監管和數字化手段的使用，全年稅收收人超過預定目標。貨幣政策方面，印度尼西亞通過“控制食品通貨膨脹全國運動\"（GNPIP）及中央與地方政府控制通貨膨脹小組（TPIP/TPID）等平臺協同央行和政府，跟蹤幣值和通貨膨脹（以下簡稱通脹）指數變化并采取應對措施。4月，印度尼西亞央行將利率上調25個基點至 6.25% ，9月恢復至 6% 的水平。與穩健型貨幣政策同行的是寬松型的宏觀審慎政策，目的是鼓勵銀行信貸向中小企業和綠色經濟等對拉動增長和促進就業有明顯作用的行業領域流動。

重視傳統產業的保護和升級。在《2020—2024年國家工業政策》的收官之年，印度尼西亞政府繼續以糧食加工、制藥、紡織、電子與通信、發電、賤金屬及非金屬礦業等十余個行業為重點推動工業發展。限制國外工業品進口及打擊走私產品是保護國內產業的主要舉措，新規指向電子行業，對電視機、冰箱、空調和筆記本電腦等上百種電子電器的進口收緊。助力傳統產業升級的政策：一是不斷增設經濟特區和工業園區，改善企業發展的基礎及輔助設施。二是加大財政激勵，2024年第20號《關于工業區劃的政府條例》強調工業園區企業可享受中央和地方的多重稅費優惠和補貼。三是支持職業教育、鼓勵校企聯動，設法提高人力資源素質。印度尼西亞政府還主導實施多個行業的就業技能培訓計劃，工業部將職業技能學習、資格證書考試與就業安置相結合的培訓項目近年就累計惠及20多萬人①。四是積極發展自然資源的下游產業，利用現代技術延伸傳統制造業的效益鏈條②。在政策推動下，印度尼西亞新增實際投資中的21.6% 流向錫、銅、鎳、鋁土礦冶煉和農林產品加工領域。

改善民生，促進社會公平。印度尼西亞政府近年著力構建促進發展與改善民生有機統一的機制，把新冠疫情期間具有臨時性質的緩解中下層民眾困難的現金和糧食補貼轉化為固定社保項目，2024年度中央財政的社會保障預算保持了與上年大致持平的規模，現金補助、糧食補貼和失業補貼預算有所增加。政府通過優化項目受眾數據庫、科學分析需求以及加強過程監督和結果評估，努力提高資金使用效益④。公務員、軍人和警察的基本工資自2019年以來首次調整，增幅為 8% 。普拉博沃新政府承諾加大社會保障并繼續為公職人員和教師漲薪，以減輕通脹影響并使建設成果更具普惠性。

（二）經濟運行平穩

世界銀行經濟學家稱印度尼西亞是2024年度亞太地區中唯一能恢復到甚至超過2019年以前發展水平的較大規模經濟體。印度尼西亞2024年前兩個季度經濟增長率分別為 5.11% 和 5.05% ，第三季度降至 4.95% ，隨后受地方選舉和節慶日的刺激反彈，第四季度增長率為 5.02% 。全年國內生產總值（GDP）按現行價格計算為22139萬億印尼盾，增長 5.03% ，人均GDP約合4960.3美元。

投資和出口拉動經濟的作用更加明顯。實際投資額在第三季度時便實現了2020—2024年戰略規劃預設的年度目標，且外資增速高于內資。排名靠前的投資來源地是新加坡、中國、馬來西亞和美國，資本主要流向交通、倉儲、電信、賤金屬工業、礦業、化工與制藥以及食品行業。回首佐科執政的10年，印度尼西亞改善營商環境的舉措多、力度大且有持續性。穩定的政治和社會形勢、較好的投資環境和商機收獲了國內外投資者的信心，因此投資額始終保持高速度增長。2024年，出口從第二季度開始保持良好態勢，出口產品以機械和電氣設備、礦物燃料、動植物油脂、針織服裝等非油氣類商品為主。對美國、印度和菲律賓貿易出超最多而對巴西、中國貿易人超較大，總體維持了貿易順差。出口呈現兩大亮點：一是對北非、南非、北歐和中亞等非傳統市場出口增幅大，例如對埃及出口同比增長 115% 。二是農林漁業產品的出口潛力轉化為競爭力。2024年1—9月，該類產品出口增幅為 38.76% ，同期加工制造業和礦業出口僅增長 7.11% 和 9.03%⑦ 。在制造業產品對主要貿易伙伴出口下挫時，胡椒、山竹、椰子、蝦和養殖珍珠等商品及時補缺，發揮了貿易穩定器的作用。

印度尼西亞經濟的其他指標大都凸顯“穩\"的特點。盡管糧食價格一度異常，但整體物價水平的上漲比較溫和，通脹率控制在 3% 以下。就業形勢向好，官方11月發布的調查數據顯示全國就業人數為1.4464億，同比增加479萬人；登記失業率為 4.91% ，下降 。幣值隨外部環境變動而起伏，年末約16000印尼盾兌1美元，較年初貶值約 4% 。印度尼西亞央行認為穩幣值措施疊加有吸引力的投資回報率、低通脹、較好的經濟增長前景等因素，匯率回升可期。印度尼西亞外匯儲備較充足，大部分時間維持在1400億＼～1500億美元區間，可滿足3個月進口及償還短期外債需求，這也是央行的底氣所在。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的2024年經濟調查報告給予印度尼西亞經濟以較高評價，認為其經濟產出已全面恢復至2019年以前的水平，減貧努力產生成效，數字化建設和綠色經濟轉型成就明顯，并提醒印度尼西亞重視人均收人偏低、產業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參與度不夠、全社會數字意識與能力有待提升等短板②。

（三）制造業和消費表現欠佳

首先是印度尼西亞的采購經理人指數（PMI）在2024年3月達到峰值后掉頭向下，至7月時回落到榮枯線下方（圖1），宣告連續34個月的制造業擴張時期結束。到年末印度尼西亞制造業仍處于收縮區間，新的工業訂單數沒有好轉，但是企業因對2025年的經濟信心增強而適度提高了產能利用率。

資料來源：根據標準普爾全球（Samp;PGlobal）數據整理。

制造業特別是非油氣產品加工業是印度尼西亞國民經濟的支柱，2002年在國內生產總值中占比高達32% ，盡管在2024年為 18.6% ，仍遠高于農業、商業、礦業和建筑業等其他行業③。作為勞動密集型產業，制造業的興衰既影響整體經濟表現還與就業直接關聯。僅2024年前三季度西爪哇和中爪哇就有7家大型紡織廠倒閉，1.5萬名工人失業④。印度尼西亞工業部將問題歸咎于進口商品的泛濫，批評貿易部2024年第8號部長條例簡化進口準證審批程序，加劇國內制造產業困境，主張使用保護性關稅、反傾銷稅應對。

從根本上說，印度尼西亞須加速解決本國產品競爭力不強問題，包括加速傳統制造業的數字化轉型，利用制造執行系統（MES）、計算機化設備維護管理系統（CMMS）和工業物聯網為制造業賦能①。

其次是民間消費增長后勁不足。民間消費是驅動印度尼西亞增長“三駕馬車\"中的主力，拉動GDP增長的占比超過 50% 。印度尼西亞中高收入階層消費行為依舊活躍，而占人口主體的中低收入群體消費疲軟，消費者信心指數波動。2024年消費增長低于國民經濟增速，交通、倉儲、住宿和食品飲料等傳統的高增長行業發展勢頭減緩。有效需求的核心是購買力，大米和雞蛋等日用品價格的上漲抑制了民眾更高層次的消費欲望。與2023年年初相比，2024年11月，低中高收人人群的日常支出分別增加2.7倍、2倍和1.7倍②。與之對應的是，居民收入增長緩慢，常規保障消費力措施的邊際效應遞減。就業方面，盡管總體失業率下降，但新增就業人口多進入收入較低的非正式經濟領域。在這一背景下，印度尼西亞政府擬從2025年起提高增值稅稅率的決定引發較多批評，民眾呼呼央行降息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三、外交：普拉博沃風格凸顯

臨近換屆的佐科政府外交表現波瀾不驚，其本人僅出訪越南、菲律賓、澳大利亞和阿拉伯聯合酉長國（以下簡稱阿聯酉）等4國。新總統普拉博沃雖然2024年10月20日才宣誓就職，但外交活躍，標志著印度尼西亞外交進入新時期。

（一）普拉博沃開展高頻次外交

自大選勝利到宣誓就職的7個月時間里，普拉博沃以候任總統與國防部部長的雙重身份對20多個國家進行了國事訪問或工作訪問，并出現在卡塔爾經濟論壇、香格里拉對話會及加沙緊急人道援助國際會議等多邊場合。就任總統后不到20天，普拉博沃又先后訪問中國、美國、英國、秘魯、巴西和阿聯酋等國。他對外交的重視程度與佐科剛上任時迥異，后者給人以“重內而輕外\"的印象，甚至很少現身國際多邊場合。在一系列緊鑼密鼓的外交活動中，普拉博沃先后與世界各大國以及周邊鄰國的政要會面，釋放出印度尼西亞新政府將踐行“一千個朋友太少，一個敵人太多\"的哲理，以及愿意參與國際事務、與各國廣泛合作的信號。在2009年首次參選總統時，上述俗語曾被普拉博沃用來詮釋他與政見各異的精英們共處的原則，后來多見于他的對外交往理念宣示。

在多個多邊場合，普拉博沃向國際社會表明對國際熱點問題的立場，對印度尼西亞作為國際社會成員的責任做出了承諾。在約旦舉行的加沙緊急人道援助國際會議上，普拉博沃表態支持巴勒斯坦獨立建國，表示印度尼西亞擬增加對聯合國捐款、向加沙派遣更多醫療隊和野戰醫院、接受1000名加沙傷員赴印度尼西亞治療，以及為加沙兒童提供創傷后護理和教育等③。在亞太經濟合作組織（APEC）峰會上發言時，普拉博沃強調秩序化、自由和公平的全球貿易體系的重要性，呼吁全球合作應對貿易挑戰④。在巴西舉行的二十國集團（G20）領導人第19次峰會上，普拉博沃闡明印度尼西亞3年解決糧食問題和4年實現能源自給自足的計劃，呼呼各國共創和平環境，支持全球減貧和消除饑俄的努力①。他敦促G20國家采取集體行動，應對氣候變化并推動可持續發展，承諾印度尼西亞將在2050年實現零碳排放②。

普拉博沃上任后開展馬拉松式外訪，以加強與合作伙伴溝通，深化務實合作，特別是尋求對其施政優先項目的支持。普拉博沃一年之內兩次訪華，“體現了對發展兩國關系的高度重視，也彰顯了中印尼關系的高水平”③。兩國《關于推進全面戰略伙伴關系和中印尼命運共同體建設的聯合聲明》關于海上、防務等領域合作的新提法以及上百億美元投資合作協議的簽署，表明雙方關系再上新臺階。普拉博沃的主動合作姿態還獲多國積極回應，如美國承諾幫助印度尼西亞實現糧食自給自足和加快綠色能源轉型，英國承諾向印度尼西亞投資85億美元，各國還表達了對“免費營養餐\"計劃的支持。普拉博沃2024年上任前的外訪實際成果則主要體現在與法國、土耳其和澳大利亞等國的防務合作上。有印度尼西亞學者認為普拉博沃所訪國家大多不是美國盟友，似乎意味著他傾向于靠近所謂\"東方陣營”，以期在與西方國家的談判中爭取更多籌碼④。應該說，這種論斷過于簡單化了。

東盟向來是印度尼西亞外交的優先方向，也是普拉博沃“友鄰\"政策重心。2024年9月，普拉博沃訪問了除緬甸外的所有東盟成員國，主要目的是強化國防合作并親自邀請各國領導人出席其就職儀式，凸顯東盟國家在印度尼西亞外交中的特殊地位。其中，新加坡屬于與印度尼西亞合作面最廣、程度最深的近鄰，兩國新任領導人一年內多次會面，且新加坡總理黃循財是普拉博沃上任后接待的第一位國賓，雙邊關系或開新篇。

（二）印度尼西亞外交顯現新特點

其一，普拉博沃扮演外交“直接掌舵人\"角色。普拉博沃對國際交往表現出強烈意愿，其參與外交的興趣與資本應該可以歸因于多年的國外生活、學習、經商經歷以及任職國防部部長時拓展的對外關系網絡。他既是外交的決策者也是最高級別的執行者，對外交有親力親為的偏好。外交部部長由追隨普拉博沃多年的大印尼行動黨副主席蘇吉約諾出任，這是20多年來外交部這個重要的內閣部門首次由非職業外交家背景官員主政。普拉博沃的做法提高了印度尼西亞外交活動的規格，也有助于他與外國領導人迅速建立起緊密的個人聯系。

其二，地緣政治訴求是印度尼西亞外交策略的目標指向之一。經貿投資合作和以軍事技術轉讓、聯合軍演及軍備能力建設為主要內容的安全與防務合作是印度尼西亞外交的中心議題。在追求現實利益的同時，普拉博沃試圖借助國際形勢創造的機會窗口，提高印度尼西亞在國際事務中的話語權，實現國家角色地位轉變。印度尼西亞安塔拉通訊社刊發的評論稱，普拉博沃的外交策略顯示未來印度尼西亞將成為具有決定性作用的國際行為體之一，特別是成為彼此沖突的大國之間的平衡者①。普拉博沃在發展中國家八國集團（D-8）峰會上的發言則顯示，印度尼西亞有領導\"發展中國家同盟\"維護全球和平的抱負②。

其三，外交舉措突破常規。在佐科任上，與大國盡可能等距交往、平衡合作是印度尼西亞外交決策時的重要考量因素。金磚國家合作機制是經濟導向型的，但因顧慮美國的反應，佐科在加入金磚國家問題上猶豫不決。普拉博沃一改這種謹慎心態，就任總統后即派遣外交部部長蘇吉約諾參加金磚國家峰會，正式表達印度尼西亞加入意愿并啟動相關程序。這是新政府的“首個重大外交舉措”③，體現了普拉博沃對外交的“自主與積極\"精神的理解。印度尼西亞外交部同時表示堅持不結盟政策，不會加人任何軍事同盟但將積極參與各種經濟合作機制。

四、2025年印度尼西亞發展展望

（一）政治：中央權威強化，精英關系再磨合

普拉博沃地位穩固，中央權威強化。大印尼行動黨組織架構和人員來源龐雜，但軍人出身的普拉博沃牢牢把握主導權，使該黨得以避免如其他黨派的內部分裂，這種領導風格將延續到他的總統角色之中。依托強大的政黨機器和深厚的軍隊根基，普拉博沃表現出在執政團隊中的強大控制力。加之國會牽制作用弱且地方權力新格局有利于執政集團，本屆政府的權威強于以往。普拉博沃試圖以強勢的國家干預推行施政綱領，落實產業和民生政策，嚴懲貪腐、整頓吏治，從而實現其短期施政目標和相對長遠的\"八大愿景”。新政府直面社會和經濟挑戰的雄心勃勃的行動可望收獲更高支持率，但如借勢推動有爭議的軍隊和警察法修正案重新進入國會審議程序，則需面對強度難料的輿情反彈。上述法案據稱包含延遲軍警退休年齡、放松軍警進人政府的限制以及允許軍隊經商等條款，勾起了部分人群對軍警干政歷史的回憶和戒心④。

精英關系進入新的磨合期。國民民主黨在普拉博沃就任總統前宣布不加人內閣，繁榮公正黨擁有國會 9.14% 的席位但在內閣僅有1人，可見執政聯盟內部利益還有調整空間。民主斗爭黨對普拉博沃政府的態度因梅加瓦蒂與佐科家族的不和睦關系而更具復雜性。至少在普拉博沃執政前期，該黨的定位與佐科時期的民主斗爭黨相似，既不是執政集團成員也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反對黨。實際上近年民主斗爭黨與大印尼行動黨多有互動，該黨加入政府仍有可能，這也意味著普拉博沃與佐科家族關系面臨考驗。佐科不會因卸任而沉寂，他與民主斗爭黨決裂后的選擇是政局發展的重要變量。執政精英聯盟內部磨合以及新、舊政治家族之間的博弈，或成普拉博沃2025年執政的挑戰。

（二）經濟：發展向好勢頭不變

2025年全球供應鏈恢復速度有望加快，可預見的消極面有全球增長總體不高且國別分化嚴重、通脹回調緩慢、發達國家利率居高不下、美元維持強勢以及資本從新興國家流出等。印度尼西亞政府謹慎樂觀地將經濟增長目標確定為 5.2% ，多個國際機構也預測這個東盟大國的經濟增長率將維持在 5% 左右。

普拉博沃新內閣的經濟政策“介于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之間”，既求重商也圖利民①，目的是提高經濟增長率并影響其結構性特征，包括進一步促進節能減排和防止弱勢群體被“遺棄”。普拉博沃的競選承諾是執政后使年均經濟增長率提高到擺脫“中等收入陷阱”所需的 6%～7% 的水平，當選以來又多次談及經濟未來幾年增長 8% 的愿景。為此，新政府一方面需要繼續夯實發展基礎。2025年中央財政用于基礎設施建設的預算降幅較大。其中，新首都建設規劃預算驟減，新總統承諾的“持續推進，或可加速”多大程度上成為現實還有待觀察。旨在確保糧食供應安全的“國家糧倉計劃\"在種植面積經歷大幅擴張后，擬再增加耕植用地15萬公頃。另一方面，印度尼西亞政府將努力挖掘增長潛力。在自然資源產業下游方向上，更多礦產品和農林產品的高附加值全產業鏈打造計劃可能出爐。數字經濟得到更多重視，人工智能大數據中心建設提上日程。綠碳”“藍碳”信用交易市場的價值逐步顯現，國有企業的專業化改革也將獲得新的動力。

國內外資本能否踴躍參與，決定著諸多大型發展項目的落地前景。以新首都建設為例，按計劃財政投入僅占總投資額的 20% ，后期亟需優質資本進人。目前投資者多持觀望心態，等待新政府更具體的遷都路線圖和更有吸引力的引資措施。印度尼西亞政府希望2025年引資1900萬億＼～2000萬億印尼盾，較2024年增長 16% ，而最近10年印度尼西亞的平均投資增速僅為 。瑞士洛桑國際管理發展學院（IMD）的國別競爭力分析報告指出，印度尼西亞對投資者的“關鍵吸引力指標\"中，法治指數和開辦企業的手續等明顯排名靠后（表2）。普拉博沃團隊將尋求簡化投資許可手續，增強法規確定性并努力把投資向糧食、能源和制造業等重點領域引導。

新政府將著力強化社會保障體系，代表性項目是廣受關注的“免費營養餐”。該項目從普拉博沃競選時提出的“免費午餐\"設想發展而來，2024年3月一份調查顯示， 48.6% 的受訪者表示對該計劃“印象深刻”，而對普拉博沃其他施政主張有同樣感受的民眾比例不超過 。對兒童和在校學生的營養餐投資，長遠看可使經濟增長質量受益，短期內則立竿見影地改善上千萬青少年的膳食品質、促進社會公平。這個帶有鮮明普拉博沃個性風格的計劃在2025年獲預算71萬億印尼盾，成為印度尼西亞歷史上年度財政投人最多的單一社會福利政策，如順利實施會顯著提升新政府美譽度。普拉博沃團隊提出多個社會保障項目，同樣意義深遠但輿論關注度較少的還有經濟適用房建設計劃，新政府擬按城市100萬套、農村200萬套的規模開工建設，次年數量可能翻番。除大批弱勢群體受益外，房地產上下游產業特別是中小企業或將迎來難得的發展契機。

普拉博沃帶領印度尼西亞加快邁向“黃金2045”遠景目標，須解決財政空間有限的問題。向綠色經濟的轉型和改善公共服務的需要將推動印度尼西亞政府財政支出不斷增長，新內閣部門膨脹和2025年之后大量債務到期使壓力再加碼。普拉博沃政府將推出開源節流新措施，例如改革財稅體制和收入結構、控制燃油補貼并加強支出監管。“免費營養餐\"計劃將分階段實施，首年擬覆蓋 40% 的目標人群，未來進度主要取決于財政豐盈度。無論如何，印度尼西亞政府確定的2025年預算赤字比例目標 （2.53% ）大概率會被突破。較大規模舉債是一種應對選擇，按照普拉博沃的弟弟、大印尼行動黨指導委員會副主席哈希姆的說法，債務占GDP比例可能從目前的 39% 提高到 50%① ，但民意對本息支出威脅宏觀經濟穩定的擔憂會對新政府的實際決策形成牽制。

（三）外交：更加積極有為

普拉博沃積極進取的外交思想源于對國家整體實力現狀和前景的認知以及對印度尼西亞國際地位的抱負的重新定義。作為全球第四人口大國，印度尼西亞近年發展腳步扎實穩健、成就亮眼且地緣戰略價值日益突出，更難得的是，當前和未來一段時間內并不存在可能構成重大威脅的內憂外患。印度尼西亞堅定以優勢條件加速從中等強國向全球大國邁進的觀點，普拉博沃領導印度尼西亞更深人地參與國際事務和國際合作，期冀使印度尼西亞的國際地位適配于國力現實，便是其中代表。普拉博沃有使印度尼西亞成為“全球南方”國家領導者的愿望，下一階段與發展中國家的互動必然增加。印度尼西亞經濟轉型需要國際優質資本和先進技術助力，這當然也是普拉博沃對更緊密的國際合作的訴求邏輯。

普拉博沃政府自信外交“自主”不會受到挑戰，更多地強調“積極\"維度。外界將看到一個以堅定的既有立場為根基，不斷擴展外交場域深度與廣度的地區強國：堅持在大國博弈中不“選邊站隊“，不加入軍事或政治同盟，但不排除會更鮮明地表達對具體議題的支持或反對態度;與所有國家友好交往，同時在涉本國核心利益的分歧中態度堅決;有強烈的調停國際爭端意愿，愿奔走斡旋，宣介和平、接觸的\"亞洲方式”;積極為包括氣候變化在內的全球性問題提供新方案、注入新活力;繼續力推東盟一體化，并強化與伊斯蘭世界的關系。在既定外交原則框架下，新政府的外交策略與傳統做法未必完全一致。在此過程中，普拉博沃仍需兼顧外交的實用主義與地緣政治抱負，平衡復雜的利益關系，并向國民證明新風格外交的有效性。

五、結論

2024年對印度尼西亞政治、經濟與社會發展具有承前啟后的意義，“變化“與“延續”是年度關鍵詞。隨著大選和地方選舉的舉行及新政府的就職，印度尼西亞完成了政治權力在中央和地方層面的重組。政黨和精英關系經歷重構，普拉博沃及大印尼行動黨成為國內政治舞臺上的主導者，多數政黨以追隨者或合作者的角色出現。利益整合過程遠比佐科上任之初順利，即便大選前姿態強硬的民主斗爭黨也回避了作為反對黨的選項，可見新政府執政開端不會有太大阻力。佐科對普拉博沃傾力支持，使得佐科執政時的重大政策及其個人、家族影響力得以延續。相反，佐科與民主斗爭黨的關系正式畫上句號，這對普拉博沃的政治平衡藝術提出了考驗。在多變的國際形勢和活躍的國內政治氛圍下，印度尼西亞經濟穩字當頭，韌性較強，增長率、就業率、通脹率、投資和出口額等多數指標符合預期甚至超出預設目標值，但消極因素也有所累積。普拉博沃新政府將落實一攬子保民生、促增長政策，為實現年均 8% 的經濟中長期增長目標創造條件，膨脹的內閣部門設置、耗資巨大的社會保障項目以及債務壓力需要相應的財政能力支撐。普拉博沃重視國際交往，直接掌控外交，使印度尼西亞外交顯現新特點。后佐科時期\"的印度尼西亞將以實力為基礎，以現實利益和地緣政治抱負為出發點，更積極地推動國際合作及介人國際事務。

（責任編輯：顏潔）

ARetrospect of 2024 and Looking Ahead to 2025： \"The Era of Prabowo\" in Indonesia

Yang Xiaoqiang1， Huang Yongjin2，Bai Kejial（1. Guangxi Minzu University， Nanning， 530oo6， China;

2.University of Indonesia，Jakarta，16424，Indonesia）

Abstract： Indonesia's generalelection，local electionsand power transfer went smoothlyin2024.Intheparliamentary elections，none of the parties received more than 20% of the votes. The Indonesian Democratic Party of Struggle （Partai Demokrasi IndonesiaPerjuangan，D）wasstiltergestpartyutitsatsliedigicantlyheartyofuctioalGos（a taiGolonganKara，Golkar）increased itsseats themost.Atthesame time，theeliminationof the UnitedDevelopmentParty （Partai Persatuan Pembangunan，PPP）showedthemarginalizationtrendofsmallparties.Therampantmoneypoliticsandfamily politics haveloweredthequalityofelections.Prabowoand Gibranwonthe presidential election，ndJoko'scooperationensured a smooth transitionof power.Thenewly formedcabinet is large in scale，but excesive numberof departments may increasecoordinationdificulties，akingithardertoimplementhepolicyagenda.MostpolicalpartiscooperatedwiththeGreatdonesiaMovementParty （Partai Gerakan Indonesia Raya，Gerindra）basedonpracticalinterestsandbecamepartoftheruling coalition，whilePDPchoseaneutralposition.Inthelocalelections，thpoweroftheGerindraanditsallesexpandedandPDPsufferedanother setback.The Indonesian government's economic policies are aimed at promoting transformationand stabilizing growth.To thisend，ithasintroducedsubstantialfiscalmeasures，aprudent monetarypolicyandanaccommodative macroprudentialpolicy.Intesofindustralpolicyestrictiosoteimportofidustrialgoodsavebenmplementedalongsidefortsto enhance thecompetitivenessof traditional industries.Public welfare spending hascontinued to increase，aiming toprovide greater support forvulnerable groups and mitigate the suppresive effects of inflation onconsumer purchasing power. The economy operated smoothlythroughouttheyear，characterized bymostindicatorsmeting expectations.Investment and exports playedamoresignificant roleindriving economic growth.However，te weakening ofthe manufacturing industryandthe bottleneck inconsumption growthhaveundermined the momentumof economicdevelopment.Prabowo'sdiplomaticphilosophyand styledier fromthoseofJokowi.Afterbeingelected，heaseenactivelyengagedontheinterationalstage，frequentlytravelingabroadandintroducinggroundbreakingdiplomaticinitiatives.Theseefortsaimtostrengtheneconomic，securityandmilitary cooperationwithpartnrcountries whileenhancingIndonesia'sinfluenceininternationalffairs.In2O25，theauthorityofthenew Indonesiangovementayetrengtheed，elitelationsilludergadjusmet，andJokowisplitcaloiceilct thedevelopmentofthepoliticalsituation.Indonesias economyisexpectedtocontinuetoakesteadyprogress，ndthediplomatic posture will be more positive.

Keywords： Indonesia; politics; economy; diplom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