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簡類化俗字研究舉隅

中圖分類號：H12;K87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4110（2025）05（a）-0011-05

Some Examples of Qin Bamboo Slips^ Research on Analogue Vulgar Characters

LI Zhiwen （Faculty ofArts，Guizhou Minzu University，Guiyang Guizhou，55Oo25，China）

Abstract： The processofgeneralizationof vulgar charactersruns through theentire developmentof Chinesecharacterforms and isanimportantwayfortheevolutionofcharacterformsandthecreationofnewcharacters.QinLishu，asalivingfosilofthekey stageoftheLishutransformation，mosttrulyrecordstheappearanceoftheforchangesatthattimeandthewritingrulesofpeople， amongwhichthegeneralizationofvulgarcharactersiscommon.Curently，theresearchonthegeneralizationofvulgarcharactersin theacademiccirclehasbecomerelativelymature，buttheresearchresultsspecificalltargeting vulgarcharacters inunearthedQin bamboo slipsarerare.Basedontheclasificationresearchresultsofthegeneralizationof vulgarcharacters intheacademiccircle， thispaperconductsadetailedstatisticsofthegeneralizationofvulgarcharactersinunearthedQinbambooslipsandbelievesthatthey canbedividedintothreemajorcategories：\"self-generalizationofasinglecharacter，generalizationinfluencedbythecontextnd generalizationinfluencedbysubconsciousness\".Thispaperselectsandlistssomegeneralizedvulgarcharacters toconductadetailed analysisoftheirformation，inordertohelptheidentificationofdificultcharactersinQinbambooslipsandteunderstandingofthe writing rules of Qin bamboo slips.

KeyWords：Qinbamboslips;Generalizationtheory;Generalizedvariantcharacters;Dificultcharacters;Examinationanddiscrimination; Writing rules

類化，是漢字形體演變過程中常見的現象，也是新字產生的一種重要途徑，具體是指文字或構件受到自身構件的影響或所處的具體環境，或者同一書寫與構形系統中其他字的影響而產生的構件趨同的現象。該現象在殷商甲骨文、兩周金文、戰國至秦漢簡帛、碑刻乃至敦煌文書等不同載體中廣泛存在，成為文字形體研究的重要課題。學界對類化現象的探討可追溯至20世紀末，學者對不同歷史階段的文字材料從構形學、異體字、訛變規律等角度展開分析，形成豐富的理論框架，如劉釗、張涌泉、蘇建洲、魏宜輝、毛遠明黃文杰、李蘇和、董憲臣等。

秦隸作為隸變關鍵階段文字使用的活化石，其中類化現象習見。本文綜合學界研究分類成果，將秦隸中因類化而導致構形理據受到破壞的字稱為秦簡類化俗字，歸納起來主要有4類：一是受自身構件影響的類化；二是受上下文影響的類化；三是受他字影響的類化；四是集體類化。本文以秦簡中類化俗字為研究對象，對其產生原因及生成機制作進一步探討，以期豐富秦簡類化俗字的認識。

1一字自體類化

“一字自體的類化\"指文字形體內部因構件或筆畫相互影響而趨同的現象，相互影響的筆畫或者構件之間存在相似性，再受便捷或認知聯動的驅動，實現類化。如年（半里貳9-1/里貳9-624）、嗇（睡雜30/鑫里壹8-1445）、（岳叁13）、毀（岳貳99）、指（栢岳壹為56）、亟（岳壹為99/里貳9-2301）、審（里壹8-140）；構件的類化凡9見，即故（里貳9-2978）刻（里壹8-155/里壹8-657）、鄉（睡效28/里壹9-564）、縱（岳壹質三四8/里壹8-1132）、魚（睡秦5）、智（岳肆380里貳9-1）隸（壽睡法117/睡法194）辭（彝里壹8-691）發（里貳9-12）。擇析如下：

【嗇】

卅二年，啟陵鄉守夫當坐。上造，居梓潼武昌。今徙為臨沅司空嗇夫。時毋吏。 （里壹8-1445）

嗇，甲骨文作（合2553）（合20648），從來，從回?！皝韁"即麥子，“畝\"即糧倉，“嗇\"本義即收穀歸倉。西周金文作（史墻盤），戰國晉系金文作睿（十一年鼎）。秦文字延續西周金文構形，正字作（睡效52）。俗字“（里壹8-1445）\"凡2見，與正字不類，這種寫法具有明顯的偶然性，屬書手不經意間而為之?！埃ɡ镆?-1445）\"中構件\"來\"最下面左右向下平滑的兩筆受中間筆畫“^\"的影響發生類化。這種形體正好與《說文》古文“雷”中“來\"的形體一樣，同時也可推測《說文》古文的形體恐也是筆畫類化的結果。

【魚】

不夏月，母敢夜（爇）草為灰，取生荔、麝（卵）觳，毋毒魚（β）鱉，置穽罔（網），到七月而縱之。（睡秦5）

魚，甲骨文作（合223）、（合14688），象形字，象魚之形。商金文作（乙魚簋），西周金文作（魚父乙鼎），春秋金文作（蘇治妊鼎），戰國晉金文作（魚顛匕）。秦文字與春秋金文構形一致，如（石鼓文·汧毆）。秦簡正字作（睡乙174）。

按，俗字“（睡秦5）\"與正字不類，魚尾“火\"已經俗變為“個”。結合正字“象（睡乙174）”，構件“火”上面的構件已經俗作\"大”，我們認為“（睡秦5）”中最下面的構件“大\"當是受中間似\"個\"的構件的影響，而發生了一字內部的類化。

2 受上下文影響類化

“受上下文影響的類化\"產生的俗字是指某一字受鄰近的上文或下文字形影響，而發生的筆畫、構件（包括成字構件和不成字構件）類化的現象。筆畫類化，如求（睡封21）、?。ㄔ牢?5）;構件類化，如賞（睡法158）、富（富睡為45）、指（拍睡封64）、塱（睡甲68）、給（里壹8-454）、吉（放乙304）光（炎睡甲32）覺（睡甲13背）辰（叛睡乙157）、盾（雀岳肆124）輸（軌岳伍13）（周204）、嗇（里壹8-508）處（里壹8-1518）弩（里壹2200）。擇列分析如下：

【求】

甲、乙捕索（索）其室而得此錢、容（鎔），來（平）詣之。爰書：市南街亭求盜才（在）某里日甲縛詣男子丙。 （睡封20-21）

求，甲骨文作（合1602），象形，“像多足蟲，即蠡、的本字\"。西周金文作（君夫簋蓋）。秦文字延續西周金文，如（石鼓文·車工）（詛楚文·巫咸）。秦簡正字作（睡法66）。

按，俗字“（睡封21）\"與正字不類。細審前文，發現“（睡封21）\"前一枚簡中有“來\"寫作\"（睡封20）”，可以很清晰看到“求（睡封21）\"右邊中間的筆畫當是受\"來（睡封20）\"形影響而發生了筆畫類化。

【望】

人母（無）故而心悲也，以桂長尺有尊（寸）而中折，以 望之日二（日日）始出而食之，已乃膰（舖），則止矣。（睡甲67背-68背）

望，甲骨文作（合5908），“甲骨文‘'字從人，會人挺立瞻望之意（季旭昇2014）”。西周中期金文作（大師盧簋蓋），右上加“月\"形，表“朔望\"之義；西周晚期金文中有將“臣\"聲化為“亡\"的，如“（無衷鼎）”。秦文字延續西周金文，如（封泥集353.2）、（秦印編246）。秦簡正字作墾（睡乙118）。

按，俗字“（睡甲68）\"與正字不類，右上的構件已經變成“人\"形。細審前文，“望\"前文有“以\"字寫作“”，認為“”當是書手在書寫時受“ \"形體影響而發生類化，誤將“（睡乙118）\"右上的構件“月\"俗作“人\"形。

【賞】

甲小未盈六尺，有馬一匹自牧之，今馬爲人敗，食人稼一石，問當論不二當二論及賞稼。（睡法158）

賞，西周金文作（留鼎），從貝，商省聲。其本義為償還、賠償。秦文字構形延續西周金文，如（秦風182）（秦印編117）。秦簡中“賞\"正字作賣（睡秦32）。

按：俗字“（睡法58）\"與正字不類。細審前文有“當\"字作“”，其形體與俗字“\"形近。很顯然“”是受前文“\"形體的類化影響，將構件“目”俗寫為\"田\"變化而來。

【富】

富（寶）不施，貧毋（無）告也。貴不敬，失之毋（睡爲45）

富，戰國金文作（上官豆）（富奠劍），從，畐聲。秦文字構形與戰國金文一樣，如實（秦印編140）、富（秦印編140）。秦簡正字作（睡爲3）。

按，細審簡45上下文，發現簡46中有“貴\"作“”?！墩f文·貝部》：“餐，物不賤也。從貝，臾聲。\"再結合《睡爲》中“費（睡爲2）貴（睡爲15）、覺（睡爲18）\"等三個字形來看，“（睡爲45）\"中間的構件即“貴\"中的構件“電（臾）”。所以，俗字“（睡爲45）”是受上下文“貴\"的形體影響而類化，從而替換構件俗變而來。

3 受潛意識影響類化

在漢字的發展變化中，類化俗字除了“一字自體的類化\"與“受上下文影響的類化\"這種很直接直觀的類化產生的俗字外，還有一種是間接類化產生的俗字，即“書寫甲字時，受到字形本義不同而形近的乙字的影響，甲字的部分字形或偏旁寫成乙字的現象\"。張涌泉把這種現象稱為“受潛意識影響的類化”，書寫時乙字并沒有在特定的前后文中出現。就是說類化的條件存在于人們的大腦中，是“受同一系統內其他文字影響而發生的類化同一系統文字中相近形體之間的‘趨同'現象\"。在此本文參考張涌泉的分類意見，將這類俗字命為“受潛意識影響類化的俗字”，如（岳伍211） ? （岳伍13）（里壹8-659）嘿（睡乙112）（睡乙240）、（岳貳133）

（里貳9-4）集（岳伍67）。現擇析如下：

【軍】

叚（假）正夫言：得近lt;從gt;人故趙將軍 （7） 樂突弟。 （岳伍67）

軍，西周金文作（晉侯鐘），戰國金文作（中山王響鼎）。季旭昇認為“從車，力（旬、云從此）聲。力有圓圈圍繞之意，因此可能‘軍'字從‘力'也兼義”。秦文字中構件“力\"俗變為“勺”，如秦印作霸（集證·159.422）圃（集證·165.513）、（秦印編269），秦漆器作（漆器M11·9）。秦簡“軍\"凡62見，其中57見作（睡乙119），5見作（岳伍13）。從構形理據、使用頻率及社會認可度來看，將“（睡乙119）”形視為正字，“（岳伍13）\"為俗字。

按，俗字“（岳伍13）\"從“ ? \"與正字不類，構件“勺\"當是受秦簡中形近的“ ? \"影響訛變所致，如寥（睡乙130）（里貳9-1）。另外，秦簡中“冢\"也發生了同樣的訛變，秦簡中凡14見，6見作（周302），8見作家（岳叁56）。

那么從“一\"的字會不會訛變為“勺 \"呢？詳查秦簡中從“→\"的字，如（睡乙130）、（里貳9-1），例均未見有從“勺 \"的用例。因此，構件“勺 ，到“一\"的變化屬單向的訛變。

【尉】

衷戍洞庭郡，不智何縣署。今為錢校券一上，謁言洞庭尉。 （里貳9-4）

尉，始見于秦文字，《說文·寸部》：“尉，從上案下也。從三、又，持火以尉申繒也。\"表示用手持火熨燙織物使平展。秦印作翩（秦印編200），秦封泥作（封泥集·附一406）。秦簡凡152見，其中98見作（睡雜2），7見作（里壹8-140），1見作（里貳9-11），3見作（里貳9-1111），23見作（里貳9-962），13見作（里貳9-1），5見作（里貳9-1），2見作影（里壹8-1893）。結合同期其他載體上的形體，以及秦簡中使用頻率、使用范圍，將\"（睡雜2）\"視為正字，其他諸形視為俗字。

按，俗字“（里貳9-11）\"與正字不類，“尸\"下的兩筆“二\"已經俗變為“眾”。一方面，秦簡中“屬”正字作“（岳伍335）”，其有俗字作“（里壹8-53）”，“（里貳9-11）\"有可能受“（里壹8-53）\"影響發生類化。另一方面，“（睡雜2）\"的構件“”與秦簡中“赤（周190）\"形近，極有可能也受“赤\"影響發生類化。

【敬】

廿八年八月乙酉，少內守敬出錢二千六百 八十八（里壹8-409）

居者（諸）深山中，毋物可問，進書爲敬 ，季、 丈人柏及（里壹8-659）

敬，甲骨文作（合21954），“敬之初文，肅也。從指事\"]。西周金文作（吊罐父占）（元年師族簋）。秦文字延續西周金文，如（石鼓文·吳人）（秦印編181）、（秦陶323）。秦簡正字作（睡秦196）。

按，俗字“（里壹8-409）、（里壹8-659）\"與正字不類。正字“（睡秦196）\"左下構件本為，（里壹8-409）卻在“口\"的下面增繁向左下的筆畫。細審秦簡中“敬\"字形體，構件“口\"常與“人\"共享筆畫，如（岳壹爲63）（岳伍31）、（里壹8-2246），這兩個構件粘黏共享筆畫以后其形“\"與秦簡中“身（岳壹爲9）\"形近。因此，俗字“（里壹8-409）\"中直接將左下的構件訛為“（岳壹爲9）”。

俗字“（里壹8-659）\"中構件“口\"與“人\"也粘黏共享筆畫，在“口\"中增繁筆畫。又秦簡中“身”又作“身（岳肆281）”，（里壹8-659）左下的構件當是受“身（岳肆281）\"類形體影響發生類化俗變而來。

另外，秦簡中的“亟\"正字作\"靈（周240）”，俗字作\"壅（里貳9-2293）、（里貳9-1848）（里博16-6）”，這與“敬\"的俗變理據一樣。

4秦簡類化俗字研究啟示

綜上，從類化的角度對秦簡中的俗字進行了初步考察，得出以下幾點認識。

第一，類化俗字是一種非理性的形體改造。類化字的構形理據違背六書的構形理據，就是說類化字的構形理據是不可說的，相對于沒有被類化的本字而言它的構形理據已經遭到破壞。如年（放甲 里貳9-1）、故（岳壹為 ⁷⁹ 里貳9-2978）鄉（娥岳伍 里貳9-564）辭（睡秦35? 里壹8-691）、敗（乾睡效 24 岳伍95）富（睡為 ³ 寶睡為45）、（睡乙 118? 鑫睡甲68）、吉（放乙 96 放乙304）辰（睡乙 ² 痕睡乙157）處（岳伍 16 里壹8-1518）就（睡效 ^49? 岳伍211）等。類化字是一種錯誤的類推，字形發生變化，但字所記錄的詞卻沒有發生變化，類化的偏旁帶給類化字的是錯誤的信息，因為類化字掩蓋了原來字形示義的特征。因此，研究類化俗字有助于對文字的考釋。

第二，類化俗字的類化是一種臨時的單向類化，不具有普遍性。毛遠明[指出：“類化字產生的條件主要是受文字使用環境的影響，臨時添加或改變構件、偏旁，屬于臨時性的文字使用現象，很難穩定下來。”例如：“盾（睡效50）\"受前文的“循\"影響增繁義符類化作“（岳肆124）\"；“處\"受前文“死（里壹8-1518）\"影響類化作“（里壹8-1518）\"；“（岳壹為79）\"類化作\"（里貳9-2978）\"在秦簡中均只有一見。既然類化不具有普遍性，也就注定了它的使用頻率是很低的。

第三，類化俗字主要以構件的類化為主，并且構件的類化均主要是受形近的構件影響發生類化，如“ gnapprox （睡秦174）\"類化作“（睡法158）”，“（睡乙24）\"類化作“（睡甲32）\"等。另外，類化有直接類化和間接類化之分?！耙蛔肿泽w類化的俗字\"與\"受上下文影響類化的俗字\"的類化條件可以直觀地看到，而“受潛意識影響的類化”條件是存在于人們對書寫和構形系統的認識之中，在前后文中是找不到的。

因此，對類化字的理據不可稱說性、臨時性，以及類化條件的直接性和間接性認識，有助于更好地把握秦隸形體演變中的書寫規律。董憲臣進一步強調，類化字的研究應該是漢語文字學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它對探討漢字形體演變的書寫規律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5 結束語

本文不揣陋，就秦簡類化字類型、構形及書寫規律等相關問題進行了初步的探討，認為秦簡類化俗字是構成秦簡俗字的重要部分。對類化俗字的歸納總結、考論有助于豐富完善秦簡俗字的研究，為秦簡俗字研究提供可供參考的實例。不過在關于秦簡俗字的界定方面，還需要從共時和歷時兩個角度進行考察，歷時考察字形的構形來源于歷史傳承，共時考察同一個字在同一時期、不同地域、不同書手的使用情況，這樣更有助于秦簡正俗字的鑒別。當然，秦簡類化俗字的研究也有助于豐富漢字形體歷時變化的認識，為異體字的研究提供參考。但限于篇幅未能進行分析，期待今后該方面的研究能夠走向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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