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唐河湟地區地理位置研究

中圖分類號：K234;K242；K928.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0-0017-04

A Study on Geographical Location of the Hehuang Region in the Han and Tang Dynasties

Zhang Hongyi

（School ofMarxism，NingboUniversityofTechnology，Ningbo

Abstract：SincetheHanDynastyHehuangregionhasbenregardedasthewesterngateoftheCentralPlainsdynastiesandabffer zoneforfrequentiteractioetwenteCentralPlinsregiesndomadicfosPriortothTangDastyistoricaludsadgof Hehuang waslimitedtothebanksofHuangshuiRiver.IntheearlyTangDynasty，itwasextendedto theeasternstatesofLongyouCircuit. Inthe middleandlateTangDyastythedefiitionoftheHhuangregionbecameclearer，withtheHehuang Valleyintenorthastecore area，and the Heyuan area in the southwest and the Taohe River Basin in the southeast as the marginal areas.

Keywords：the Han and Tang Dynasties；Hehuang region; geographical location; understanding

我國河湟地區位于今天青海省東北部與甘肅省西南部，自西漢以來就有史書記載，而河湟地區屬于青海高原的一部分，其北通河西走廊，東連隴中高原，東南與川西高原相通，南接青南高原，西行由青海道西段的柴達木分道進入新疆南部，該地區恰好位于十字路口的位置，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本文試圖對漢唐時期河湟的地理位置變化進行分析研究。

一、漢代以來對河湟的認知

“河湟”一詞最早產生于西漢年間漢武帝對西部邊疆的羌人作戰，《后漢書·西羌傳》記載，“武帝征伐四夷…西逐諸羌，乃度河、湟，筑令居塞?！盵1]2876同卷中對于西羌祖先的來源與遷居河湟地區的記載較為詳細，“羌無弋爰劍者，秦厲公時為秦所拘執，以為奴隸。不知爰劍何戎之別也。后得亡歸，…又與鼻女遇于野，遂成夫婦。女恥其狀，被發覆面，羌人因以為俗，遂俱亡入三河間。河湟間少五谷，多禽獸，以射獵為事，爰劍教之田畜，遂見敬信，廬落種人依之者日益眾。”[1]2875對于“三河”的解釋，史書編纂者認為是黃河、賜支河、湟河三條河流。此外，漢宣帝年間后將軍趙充國對西羌作戰中也涉及河湟地區，“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臨羌，以眎羌虜，揚威武，傳世折沖之具*.”[2]2987“明年五月，充國奏言：‘羌本可五萬人軍，凡斬首七千六百級，降者三萬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饑餓死者五六千人\" [2]2992 可見，漢代對于“河湟”的指代，通常是指今青海東北部黃河、湟水兩條水系流經的區域，其大致范圍即漢代湟水兩岸的臨羌、安夷、破羌、允吾一帶，漢王朝與西羌之間的戰爭多圍繞這一地區所展開。

魏晉南北朝時期，史籍中對“河湟”一詞的記載不多?！稌x書·李嵩傳》中有相關記載，“隆安四年，晉昌太守唐瑤移檄六郡，張靖為折沖將軍、河湟太守”[3]2259，同書《乞伏熾磐載記》中也有相似記載，“（義熙）十一年，熾磐攻克沮渠蒙遜河湟太守沮渠漢平，以其左衛匹逵為河湟太守”[3]3124?？梢?，東晉時期，有河湟郡的存在，但筆者懷疑河湟郡為湟河郡之誤 ① ，而湟河郡郡治位于今青?；】h群科鎮日蘭古城。此外，根據《晉書·石季龍載記》中記載，“永和三年，……張重華將宋秦等率戶二萬來降。河湟間氏、羌十余萬落與張璩相首尾?！盵3]278] 由此可知，東晉時期人們對于河湟的認識與漢代基本相同，對河湟地域的界定也是從黃河、湟水兩條水系出發，其范圍大致為東普時期前涼政權所控制的湟水兩岸西平、普興二郡及下轄諸縣。

二、唐代對河湟認知的變化

（一）河湟泛指區域

唐代人們對于河湟的認知又有了進一步的變化。《舊唐書》中對此有許多記載，“九齡對曰：‘仙客本河湟一使典，目不識文字，若大任之，臣恐非宜'\"[4]3237；“（韓）滉上言：‘吐蕃盜有河湟，為日已久…；\"[4]3602；“（張）延賞奏議請省官員，曰：‘請減官員，收其祿俸，資幕職戰士，俾劉玄佐復河湟，軍用不乏矣‘”[4]3609；“其軍蕃戎畏之，不敢為寇，常有復河湟之志，議者壯之”[4]3901；“貞元中，韋皋欲經略河湟，須以此城為始，盡銳萬旅，急攻累年?！盵4]4524第一條史料中張九齡敘述牛仙客的籍貫時，認為其本為河湟一小吏，據南宋朱熹考證“河湟使典”“河湟二州并涼州地，牛仙客前判涼州別駕”[5]，據此認為牛仙客曾經做過涼州別駕，張九齡因此將其視為河湟一使典。而“使典”意為“胥吏”，絕不等同于“別駕”。據資料記載\"牛仙客，涇州鶉觚人也。初為縣小吏”[4]3195，可知牛仙客最初入官場時，曾經做過涇州鶉觚縣的小吏，這才是張九齡所說的“河湟使典”。而唐代的鶉觚縣位于現在的甘肅省平涼市靈臺縣，距離黃河與湟水流域甚遠，絕非同一區域，張九齡指的河湟應當是統指隴右道東部這一范圍。從史料中提及的“吐蕃盜有河湟”“俾劉玄佐復河湟”“常有復河湟之志”“韋皋欲經略河湟”，可以看出這里的河湟均是指安史之亂后吐蕃侵占的隴右道東部諸州?！缎绿茣分幸灿蓄愃朴涊d“帝召宰相議河湟事，（周）墀對不合旨，罷為劍南東川節度使”[6]537]。這些史料可以證明安史之亂后，唐王朝將隴右道東部失陷的地區統稱為“河湟”。

唐中后期人們為何將這些地區稱之為“河湟”，而不是“河隴”“隴右”等稱謂。筆者認為實質上“河湟”與“河隴”“隴右”等均為同一意思，據文獻記載“三州七關軍人百姓，皆河、隴遺黎”[4]622，“宣宗已復河、湟三州七關”[6]342，“河、隴高年千余見闕下三州七關地腴衍者，聽民墾藝”[6]6107，“乾元后，隴右、劍南西山三州七關軍鎮監牧三百所皆失之今不勤一卒，血一刃，而河湟自歸”[6]6107。從地緣政治角度分析，河湟地區屬于唐蕃交通要道，日本學者松田壽男將其評價為五個動脈的心臟地位，“既是外界進入吐蕃的孔道，亦是吐蕃對外的主要信息通道”[7]，同時河湟位于唐蕃交戰的前沿，是吐蕃東進中原的必經之地，也是李唐西部國防的重要地區，因此，唐朝將“河湟”一詞代表整個隴右道東部地區，乃至關內道與劍南道之一部分。

（二）河湟中心區域

除此之外，筆者根據安史之亂前唐代文獻中甚少出現“河湟”一詞，而之后卻頻繁出現這一現象，推測唐前期人們對于河湟的地理范圍比較模糊，而隨著唐蕃關系的深人，唐朝使臣頻繁出使吐蕃，因而對河湟的中心區域有了一個大致上的認知。《新唐書·吐蕃傳》中記載唐穆宗長慶年間使臣劉元鼎出使吐蕃之所見：

元鼎逾湟水，至龍泉谷，西北望殺胡川，哥舒翰故壁多在。湟水出蒙谷，抵龍泉與河合。河之上流，繇洪濟梁西南行二千里，水益狹，春可涉，秋夏乃勝舟。其南三百里三山，中高而四下，日紫山，直大羊同國，古所謂昆侖者也，虜日悶摩黎山，東距長安五千里，河源其間，流澄緩下，稍合眾流，色赤，行益遠，它水并注則濁，故世舉謂西戎地日河湟。[6]6104

這里的“紫山”，吐蕃稱之為悶摩黎山，也就是現在青海省中南部的巴顏喀拉山，劉元鼎出使吐蕃到達此地，看到河水從此山中流出，便認為巴顏喀拉山為黃河發源地。從中可以看到唐后期人們對于河湟的范圍有了一個大致上的界定，北部至湟水的發源地蒙谷，吳景敖先生認為“蒙谷”與“莫離”“薄里根”均為一音之轉，而“薄里根郭密”可作“郭密曲溝”，此地位于今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縣恰卜恰鎮附近[8]。譚其驤先生在《中國歷史地圖集》中將“蒙谷”標注于今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海晏縣北部與大通山東南麓的包呼圖山，此處確實屬于湟水發源處，筆者更傾向于譚先生的觀點。因此，唐代河湟地區的北界為祁連山南部大通山東部地區。河湟東部界限根據“抵龍泉與河合”的記載為龍泉與黃河交界處，其中龍泉谷位于今甘肅省永登縣西南部的莊浪河谷中，湟水與黃河交匯處位置在今蘭州市西部達川鄉南部，向東不遠的河口鄉東部，莊浪河（即唐代龍泉）由北向南匯入黃河，這一片區域在當地被稱作“達家川”，該地在蘭州永固區、紅古區、臨夏永靖縣三地交界處，由此可見，達家川為唐代河湟地區最東部。從唐人對河湟地區北部與東部的界定，可以看出該地區基本上屬于湟水流域兩岸，那么其西部界限應該位于青海湖東岸，即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縣東北部的日月山附近，就是唐代赤嶺，開元年間唐蕃雙方以此為界線，史書對此有相關記載，“（開元十八年）詔御史大夫崔琳充使報聘。仍于赤嶺各豎分界之碑，約以更不相侵。（開元）二十二年，將軍李佺于赤嶺與吐蕃分界立碑?！盵4]5231“開元二十一年金城公主上言，請以今年九月一日樹碑于赤嶺，定蕃、漢界。樹碑之日，詔張守珪、李行祎與吐蕃使莽布支同往觀焉”[4]336，“又西二十里至赤嶺，其西吐蕃，有開元中分界碑”[6]1041，“遂以赤嶺為西塞，開屯田，備軍實”[6]4570。可見，唐代中期以后，由于唐蕃之間以赤嶺為界，而湟水西流與赤嶺非常接近，唐人觀念中的河湟地區西部界限應該位于赤嶺附近。因此，以上這片區域即河湟谷地，為唐代河湟的中心區域。

（三）河湟邊緣區域

從上文中可知，唐代中期以后，隨著唐蕃邊界線的確定，河湟谷地被唐人視作河湟中心地區。那么唐代是否還存在看河涅邊緣地區，根據劉元鼎出使吐蕃所見，“其南三百里三山，中高而四下，曰紫山，直大羊同國，古所謂昆侖者也，虜曰悶摩黎山，東距長安五千里，河源其間，流澄緩下，稍合眾流，色赤，行益遠，它水并注則濁，故世舉謂西戎地曰河湟。”[6]6104可見，在唐人的傳統觀念中，將西戎之地統稱之為河湟，而當時對西戎地域的界定非常模糊，筆者推斷唐人觀念中的“西戎地”應當是指自漢代以來羌人在青海省東北部活動的區域，具體而言就是指湟水谷地。此外，有學者根據劉元鼎出使吐蕃時所見的紫山而推斷唐代人們將青海黃河以南至阿尼瑪卿山之間的區域歸入河湟范圍[]。本文雖贊同這一觀點，但更贊同陳小平先生的觀點，即劉元鼎所見到的紫山為巴顏喀拉山[]，而阿尼瑪卿山在唐代稱作“積石山”，貞觀九年，唐朝討伐吐谷渾時南路唐軍曾經到達此山附近，阿尼瑪卿山位于巴顏喀拉山北部，因此，這兩處并非同一地。由此推斷，唐人將青海東北部黃河上游至阿尼瑪卿山北部這一區域歸入河湟的原因，在于唐代中期李唐王朝對該片區域的經營?！缎绿茣さ乩碇尽防輻l下記載，“廓州寧塞郡…西有寧邊軍，本寧塞軍。西八十里宛秀城有威勝軍。西南百四十里洪濟橋有金天軍，其東南八十里百谷城有武寧軍。南二百里黑峽川有曜武軍。皆天寶十三載置。達化，下。西有積石軍，本靜邊鎮，儀鳳二年為軍?！盵6]1043根據譚其驤先生在《中國歷史地圖集》隴右道東部圖中，將寧邊軍、威勝軍、金天軍、武寧軍均標注在廓州以西，日月山（即唐代赤嶺）以南青海境內黃河南岸（今青海省貴南縣北部），而將曜武軍標注在廓州東南隆務河沿岸（今青海省同仁縣南部）。可知唐天寶年間，李唐將赤嶺南部黃河上游一段區域劃入統治區，該地區在漢代屬于大小榆谷，屬于先零羌的活動區域，屬于西戎之地，也就屬于唐代人們所認為的河湟地區。此外據《全唐文》卷二七五《盧懷慎請毀河橋奏》中記載：

傾者吐蕃以河為界，神龍年中，降公主，吐蕃遂過河筑城，置獨山、九曲兩軍，去積石三百里，又于河上造橋。[11]

崔永紅先生根據距離積石軍三百里推測，唐代的獨山、九曲兩軍位于今青海省興?？h同德、貴南交界處。譚其驤先生在《中國歷史地圖集》吐蕃圖中也將獨山、九曲標注在同德與貴南兩縣之間。本文贊同崔、譚兩位先生的觀點，另外從“悶摩黎山，…河源其間，流澄緩下，稍合眾流，色赤，行益遠，它水并注則濁，故世舉謂西戎地日河湟”這段史料可以判斷唐代人們將黃河在青海地區流經的區域命名為“河湟”，那么阿尼瑪卿山至赤嶺南部的這片河源區域應該也屬于河湟地區。

此外，河湟地區在東南部也有一部分包含在內，據《新唐書·地理志》中記載，“洮州臨洮郡…縣一：有府一，曰安西。有莫門軍，儀鳳二年置。西八十里磨禪川有神策軍，天寶十三載置。”[6]1043 以上這片區域位于唐代洮河流域。譚其襄先生在《中國歷史地圖集》隴右道東部圖中將莫門軍、神策軍標在今甘肅西南洮水沿岸。其中“神策軍”為天寶十三載置，與河源地區廓州下轄的寧邊軍、威勝軍、金天軍、武寧軍、曜武軍諸軍所置時間相同，可以推測這些軍鎮都是唐朝天寶年間對河湟經略時所置。從國內學者對唐代“九曲”的地域界定中，可以得出“九曲”包含河湟這一觀點 ① ，可知唐代的“九曲”不僅包含了前文的河湟谷地、河源地區，還包含了唐代的洮、河二州，而這兩州位于甘肅西南的洮河流域。唐朝于天寶十三載同時在河源、洮河兩區域設置軍鎮，其目的是拓展河湟地區南部界線，青海河源地區既然屬于河湟地區，也就間接說明洮河流域應當也屬于河湟地區的一部分，九曲同屬于河湟。唐代雖然對于河湟地區范圍的界定較為模糊，但從以上分析中可以看出，其大致上包含了北部的河湟谷地、西南的河源地區，以及東南的洮河流域三部分。

三、結論

漢唐時期人們對于河湟地區的認知與界定處于一個不斷拓展的過程。漢代的河湟大意指湟水兩岸的臨羌、安夷、破羌、允吾一帶。魏晉時期，其范圍大致為前涼所控制的湟水兩岸西平、普興二郡及下轄諸縣。唐前期，人們對于河湟的地理范圍的認知較為模糊，泛指隴右道東部諸州。隨著唐蕃關系的不斷深入，唐蕃使臣的頻繁交流，人們對河湟的地理有了一個大致上的認識，北至祁連山東部，東至蘭州西部達家川，西至赤嶺，南至阿尼瑪卿山，大致上包含了北部的河湟谷地、西南的河源地區，以及東南的洮河流域，其中前者為中心區域，后二者為邊緣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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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弘毅（1990—），男，漢族，浙江寧波人，寧波工程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共黨史，西北邊疆史。

（責任編輯：張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