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田野,總是一派桃紅柳綠的迷人景象。我打小喜歡徜徉在這大自然的清新氣息里。忽一日,他騎著一輛自行車,沒來由地闖進了我的視線。
當身輕如燕的他,穿行在一片油菜花地時,乍眼一見就知曉是位“外客”。因為莊戶人家大多扛著鋤頭,走起路來健步如飛,而他不疾不徐,很悠閑地取下畫板,然后用那五顏六色的顏料開始涂抹起來。
哦!原來是一位“斜杠青年”。
我向來好奇心很重,于是躡手躡腳地走上前,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聚精會神地畫畫。
不大一會兒,這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便躍然在了紙端。很快我就發現,他的畫里缺少了一點兒“精氣神”。
“你的油菜花,怎么每一朵都沒有自由?”我很莽撞地開了口。“哪里沒有自由?”他追問。
“你的油菜花里沒有風,太呆板了!”我毫不猶豫地回復。
他看了看花,又看了看自己的畫作。隨后便向我豎起了大拇指,贊許地回應:“說得對!要不,你幫著我去感受一下什么是自由?”
我欣然應允。
于是,我們聽著許巍的《像風一樣自由》,騎行在一片花海里。他奮力地踩著自行車腳踏板,載著我,去感受著微風拂過發絲的愜意與溫柔,緩慢地游蕩在這五彩斑斕的春天里。
我坐在后面,興奮地張開了雙臂,閉上眼睛,全身心沉醉在這一片花海里。
“你看,油菜花在向我們點頭示意,它彎腰了,你的花兒沒有下腰……”我手舞足蹈地比畫著。
他載著我大聲地說:“你當畫畫是跳舞,還下腰?看來你真是‘人間寶藏’的那一款。”
2013年春天的田野里,撒下了我們的歡聲笑語。
后來,我決定要當自己命運的主宰者,纏著父親也給自己買了一輛鳳凰牌單車。
父親說有車不愁學不會,我深以為然。于是便挑選了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我雙手緊握著車把,把它推了出來。
那時莊戶人家大多習慣走路,很少有人騎車,所以我干脆找了一處比較平緩的路段,嘗試著用左腳踩上踏板慢慢地學著滑行。
不知是我太遲鈍了,還是沒有掌握好平衡,一不小心摔了一個“狗啃泥”。還沒爬起來,就聽到一陣哈哈大笑傳進了我的耳膜。循聲望去,居然又是那位“神筆馬良”。
真是“冤家路窄”,上次我還說人家的畫水平欠佳,這次讓他窺見了自己出糗的狼狽模樣,不扶不說,反而還放肆地嘲笑,感覺自尊被踐踏,于是沒崩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你家大人沒告訴你嗎?騎自行車時不能只顧眼前,而是要眼睛直視前方,掌握好平衡才行呀!”
他還沒說完,我就搶白道:“就你懂得多!”
那家伙見我生氣了,于是不再戲謔了,轉而一本正經地說:“我來教你騎吧!”
于是我推著車,與他走在稻谷灌漿、青油油的鄉村公路中。那時的鄉道靜謐,也并不寬廣,在他的建議下,我們去了學校操場。
正好趕上學校假期,我選擇了有點兒坡度的地方練習滑行。可他看了直搖頭,說這樣學車太慢了。他說他在后面扶牢,讓我直接練騎行。
在他鼓勵的眼神里,我忐忑不安地把右腿翻過三角杠,直接雙腳開弓,努力地向前踩。
可是自行車根本就不聽使喚,它像是一頭發狂的小牛,前輪交叉搖晃,后輪左右亂擺,眼看著失去平衡,身子也快要摔下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大聲地嚷嚷:“向前看,兩手握好車把。”
于是我按他說的照辦,車頭也就不再失控了,一切又向好的方向發展起來。
也許是從那一天起,我的心里就有了小小的期許,我期待自己能夠考到他所在的城市。
于是,懶散的我居然奮發圖強地學習,日子在光陰似水的流年中漸行漸遠。
忽一日,村子里的路被那些大大小小的機械改造成了平整光滑的瀝青碎石路面,那些陳舊古樸的白墻灰瓦同時也隱去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農家別墅小院。
村子里的公交也相繼開通了,周而復始地發往市區,大大小小的汽車開了進來,村子里比以前熱鬧了許多。
種地的人漸漸稀少了,打工的會在逢年過節衣錦還鄉。而我似乎一成不變,依舊固執地喜歡騎著單車,領略著鄉村里風一樣的自由。
在與孤獨為伴的日子里,感覺這片碧綠的莊稼地上空,深諳著少女的澀澀心事。
人人都說喜歡一個人,就會喜歡上一座城。或許潛意識里,他活成了自己心中的“志愿指南針”。
2016年9月,我如期背上行囊,踏上了開往武漢的火車。每天呼吸著他也呼吸的新鮮空氣,感受著大城市與小鄉村不一樣的自由之風。由此,腦海里冒出了無數個要去找他的念頭,但找不到一個恰當的理由。
他學過美術,我的足跡,尋遍了與美術相關的每一個角落。
大三的一天,我與同寢室女孩騎著單車,丈量著這座城市的脈絡之時,突然發現美術館的落地窗上,映出了一幅很特別的油畫。那幅《春潮》攫住了我的呼吸——
翻滾的金黃花浪中,兩個騎車人的剪影,正在破碎的光斑里沉浮。
“這種鈷藍色用得很有趣。”身后傳來帶笑的聲音。
轉身時,我發現眼前的畫家,正是當年教我騎自行車的人,只不過儒雅取代了青澀,他正跟別人侃侃而談那些我似懂非懂的藝術,完全沒有留意到我。
正當我準備上前“自報家門”時,身邊同學的催促聲響起:“還要趕回食堂吃飯,發什么愣呢?”
我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漫起了一場細雨,濕漉漉地爬滿了整個臉頰。
同學疑惑不解地問道:“想家了?”
我慌忙點頭,又搖了搖頭。
畢業后,我留在了這座大城市,在一家教育機構工作。閑暇時,我仍不自覺地往美術館方向溜達,期待著與他的偶遇。
雖然再也沒有遇見過他,卻從他發表作品的刊物中找到蛛絲馬跡,順藤摸瓜地獲悉了他所在小區的名字。
原來,他離我只有10公里的直線距離。騎行的話,需半小時左右。
于是,我將空閑時溜達的地址,換成了他所在的小區。令我沮喪的是,日子一天天流逝,他卻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眼前。
就在我快要將他忘光的時候,2025年年初,經過他所在小區附近的一個拐彎處時,耳邊傳來了小汽車的喇叭聲。
順著響聲,我再次看到了一張熟悉而又久違的臉,來不及喊住,卻發現副駕上坐了一位美人,兩人說說笑笑的表情,讓人心生羨慕。她,想必是他的女友,或者妻子吧?
從那以后,我便知趣地停止了這場追逐。
那些曾經美好的歲月,如同少年手中緊握的鉛筆,飽含熱情地寫滿。忽一日,它被另一端的橡皮清理干凈,沒有了蹤跡。
有些人與事只能停留在歲月的深處,風一吹就該散場了。
只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歲月這只無形的大手,終究把我拖拽到了眼前。
那些被封印了的前塵往事,最終消弭在了“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時光隧道里,一去不返。
編輯/戴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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