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女性主義視域下的韓江小說研究

文章旨在深入探討韓江作品中的生態女性主義意識。研究發現，韓江的小說中常用自然植物興衰隱喻女性命運，這樣的觀點與生態女性主義的思想內涵不謀而合。文章主要從三個方面進行解讀：第一，女性與自然的關系。通過分析《素食者》《植物妻子》《玄鹿》《童佛》等作品，表現出女性與自然的命運是緊密交織在一起的。第二是女性與男性的關系。強調的兩性關系是平等的、可對話的、可持續發展的。第三是女性與自我的關系。韓江作品中的女性有著區別于其他作家筆下女性的精神狀態。她們與整個社會有著巨大的疏離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而獨立存于世間，展現了獨特的女性精神狀態。這些對于研究女性與男性、女性與自我具有重要意義。

植物意象隱喻女性的精神狀態

生態女性主義產生于西方女性主義的第三次浪潮，關注女性與自然環境之間的聯系。生態女性主義認為，女性先天就比男性更貼近自然，女性與自然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古今中外，無數的文藝作品中將大地、自然喻為母親，女性在自然中獲取能量。正如蘇珊·格里芬在其著作《婦女與自然：心底的怒號》中所言：“我們知道我們自己是由大地構成的，大地本身也是由我們的身體構成的，因為我們了解自己。我們就是自然。我們是了解自然的自然。我們有著自然觀的自然。自然在哭泣，自然對自然言說自己?！?/p>

生態女性主義者認為，女性先天比男性更熱愛自然，打破了人與自然分離的狀態?！芭c男性控制、破壞自然相比，女性與自然更加和諧相處?！北姸嗟纳鷳B女性主義者都利用隱喻的方式看待自然與女性的命運。

韓江作品中也采用了這種隱喻模式，將女性與自然的命運緊密交織在一起。從古至今，通過意象進行隱喻的文學創作比比皆是。關于意象的起源與發展，東西方文論中都有詳細的描寫。意象具有獨特的象征性和隱喻性，承載著作者的主觀情思，從而形成一種獨特的寫作手法。韓江作品中的意象通常以植物意象為主，她別具一格地用植物意象隱喻女性命運、生存環境。單從小說題目《植物妻子》《素食者》《萬花叢中》就能看出植物意象占比之高。

在韓江的小說中女性是敘述的主角，在壓抑的東亞父權社會與自我覺醒的交融之處，還原了真實的女性生活困境。小說中的女性有既兼顧事業又照顧家庭的妻子，努力工作的職業女性形象，也有努力生活但徘徊在社會邊緣的底層女性形象，還有在畸形社會關系下被逼瘋的女性。韓江使用了大量的文字描述了她們的生存困境，另一個女性世界得以呈現。

《素食者》中的樹是較為重要的自然意象。英慧因為做了一場夢，而決定成為素食主義者，甚至逐漸變成厭食癥患者，產生了自己是一棵樹的妄想。英慧是一個被父權全面壓迫，想要逃離這個骯臟的社會卻被當成瘋子的女人，一個主動吃素，想要變成樹的女人；一個不想傷害任何人，卻被所有人傷害的女人。英慧在家時的精神狀態與住進精神病醫院之后截然相反。韓江巧妙地運用了樹這一意象，直觀地表明了女性與自然的關系。

英慧住進精神病醫院之后，拒絕吃東西，拒絕接受治療，在醫生和護士看來，她的情況越來越糟糕。然而，英慧明白，這一時期的自己比任何時候都活得輕松。住進醫院后英慧與自然的交融更加緊密，逐漸產生了自己就是一棵樹的想法。“我倒立的時候，身上會長出葉子，手掌會生出樹根……扎進土里，不停地、不斷地……嗯，胯下就要綻放出花朵了，所以我會打開雙腿，徹底打開?！庇⒒圻€會經常跑到山坡上一動不動地站著，就像一棵樹矗立著，并拒絕食用任何食物，只要喝水進行光合作用就好。她覺得自己成為樹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活著，是重生的開始。

此外，對樹形象的感知變化也隱喻著“我”與母親、丈夫矛盾關系和解。《童佛》中的“我”從小為了躲避母親的巴掌，學會了不流眼淚，學會了忍氣吞聲，會跟所有人保持距離，當然也包括自己的母親和丈夫。“我”與母親的關系一直十分冷淡，我們不會聊天家長里短，“我”更不會向她撒嬌。第一次向她講述自己的結婚對象，還沒來得及說出他的職業、家庭、文憑，母親就說“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吧”?！拔摇迸c丈夫在沒有感情基礎的情況下就選擇了結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給我看了小時候因火災導致的傷疤，因為他讓“我”體會到了信任的感覺?；楹蟮纳钍制降?，兩人不再有共同語言，丈夫的情人打電話給“我”，才知道他早已有了外遇。為了消解內心的痛苦“我”選擇了徒步。當看到郁郁蔥蔥的樹木時，“我”只覺得沉重、令人害怕，那些濃郁的枝葉像巨大的肉食動物把大地都要吞噬。

當“我”與丈夫因為那個女人大吵一架之后，當母親開始后悔曾經的所作所為，開始主動與我親近時，“我”的內心有了不一樣的感覺?！皹渲€是干枯的，還找不到綠色，可分明是有什么地方發生了變化”。當“我”開始理解母親、丈夫的做法時，內心竟開始變得平靜，再一次看到濃郁的樹木只覺得舒暢。

花也是韓江作品中隱喻女性獲取新生力量的重要意象。《紅花叢中》六歲的善從小就承擔照顧四歲弟弟潤的責任。善第一次與弟弟在寺廟中祈福時，第一次看到了紅色的蓮花燈，看到其在空中搖晃時感受到了蓬勃的生命力。弟弟潤在工廠玩鬧時不小心踩到生銹的釘子，最終感染而死。弟弟的死以及在學校遭受的校園暴力，使得善面臨著巨大的精神壓力，最后她選擇了出家。善在新的地方治愈著自己，有了精神寄托，找到了自我救贖之路。

韓江將自然意象與女性的精神狀態聯系起來，形成了獨特的隱喻關系。自然意象在韓江作品中占據了重要的地位，作者對于這些的意象描寫，深刻地反映了女性的思想狀態。

生態女性主義視域下韓江作品中兩性關系的思考

韓江小說中女性孤立無援的生存困境深刻反映了以男性為主導地位的東亞父權社會。在這樣的困境中，東亞女性是渴望打破這樣的等級秩序的。生態女性主義強調的兩性關系是平等的、可對話的、可持續發展的。當看到韓江筆下的兩性形象差異時，深入剖析女性生存困境，能更好地消除性別歧視、男女對立等社會問題。

韓江筆下的女性形象與這個社會保持著一種疏離感。她們不激進但也并不怯懦，冷靜地、無聲地述說著現實，平靜地傳達著自己的狀態。韓江通過一個個鮮活的女性人物，傳遞出女性不是男性私欲的對象，不是攀附于男性的花朵，而像一棵樹一樣朝向天空，開出花朵恣意生長。大山深處默默生長的大樹，不需要融入社會，在那安靜生長，享受著陽光雨水的滋養，也能實現自己的價值。

兩性關系是韓江小說中不能忽視的主題之一，女性面臨的生存困境是其關注的重點。為了更好探究韓江作品中兩性關系，將其作品中的男性形象細分為兩類。

第一類，暴力無能的父親形象?？档略谝淮窝葜v中提到：“一個人殘忍地對待狗，會導致他的性格變得麻木不仁，可能會使他在成長過程中殘忍地去對待他的同類。”《素食者》中英慧曾回憶自己兒童時期被家里的狗咬傷，父親沒有販賣或者打這條狗，而是聽說累死的狗，狗肉是最香的，然后父親開著摩托車拖著這個狗跑，直到這個狗口吐白沫，最后邀請周圍的鄰居都來吃狗肉。英慧的父親得知女兒連續幾個月吃素時，第一時間不是關心女兒身體狀況，而是向女婿道歉。家庭聚會時父親見英慧強硬的食素態度，竟然是抓起肉往英慧嘴里塞。

第二類，自私虛偽的丈夫形象。英慧的丈夫和《植物妻子》中的丈夫都是將自己的妻子當成物品看待，從未關心過妻子的心理狀態。英慧的丈夫在結婚前還是婚后都不曾用心愛過自己的妻子。在丈夫看來，英慧平凡普通，沒有任何閃光點，只是一個適合結婚的女性。她只需要每日為自己準備早餐和晚飯、打掃家務、滿足自己的性欲即可。即使英慧吃素后心理出現了很大的問題，他也坦言不會帶她去看心理醫生，不會讓其接受任何治療，因為這樣莫名其妙的事只會讓他失去耐心。英慧生病后也要為丈夫準備食物，打掃房間，丈夫認為這樣的生活沒有不好，把她當作看成洗衣煮飯、打掃房間的姐姐或者保姆也不錯。

此外，在韓江的作品中，女性除了要忍受暴力自私的父親和丈夫，還有防不勝防的男性視角的觀察。在《素食者》中，英慧的姐夫利用藝術家這一身份誘導了英慧與自己發生了關系，而英慧的丈夫常常將自己的妻子與大姨子比較。長篇小說《素食者》的第三部分由仁慧的視角展開。仁慧是東亞女性形象的代表：善良、勤勞、任勞任怨地為家庭付出一切。仁慧身為女兒、姐姐、妻子、母親等多重身份，承受著無數的壓力與痛苦。小時候忍受著性情暴躁的父親，身為長女不僅要代替終日勞累的母親給父親煮醒酒湯，還要照顧年幼的弟弟妹妹，成年后還要忍受無愛的婚姻。

東亞女性形象是在東亞父權制度下建構起來的。“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任何生理的、心理的、經濟的命運都界定不了女人在社會內部具有的形象，是整個文明設計出這種介于男性和被趨勢者之間的，被稱為女性的中間產物。”

韓江筆下的兩性形象看似呈現出二元對立的關系，但需要明白的是，社會在不斷發展，問題的提出才能更好地被解決。韓江小說建構的兩性關系最終目標不是互相對抗，而是共同生存。健康的兩性關系必須建立在平等尊重的基礎上，而非一方對另外一方的壓迫和支配。一方必須承認對方的價值，而非滿足自己的欲望。

生態女性主義視域下女性與自我的關系

生態女性主義流派眾多，各流派研究領域也不相同，但無一例外都強調女性與自然有著密切聯系。韓江以自己獨特的觀察視角，在具體的作品中將女性命運與植物生長狀況聯系起來。這樣的寫作手法為女性賦予了新的特質——靜穆的偉大，無聲的反抗。

韓江筆下的女性是有獨立意識的，但她們無法通過實際行動進行反抗。在父權制度為主導的東亞男權社會，女性作為母親、妻子、女兒多重身份時，并沒有享受更多的福利，而是承擔了更多的家務。英慧、儀仙、《植物妻子》中的妻子等女性只能通過幻想自己作為植物從而進行反抗。因為植物不需要依附任何事物而能獨立生長。

韓江的小說以女性視角為出發點，女性成為主要的書寫對象，多元化的敘事角度使得女性不再處于文學的邊緣地位。韓江以獨特的觀察力將女性的生存困境與自然進行了緊密結合。從生態女性主義角度去看待韓江作品，能得出多角度的兩性關系?！吨参锲拮印贰缎埂贰端厥痴摺啡孔髌穭撟鲿r間跨度長達十年，韓江很早就開始討論女性與男性、女性與自然的關系問題。文章主要從女性與自然、女性與男性、女性與自我，三個核心視角去解讀韓江作品。韓江筆下的兩性關系是值得深思的，但不是為了引起男女對立，而是為了能更好地消除性別歧視、實現男女平等等社會問題。此外，女性又如何與自己相處？韓江通過幾個典型的女性形象回答了這個問題。英慧、儀仙、《植物妻子》中的妻子，在窒息的社會環境中一步步走向了瘋狂，而她們都是通過幻想自己作為植物從而進逃離這個世界。為什么她們都想成為一棵樹？因為樹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只需要陽光、雨水就能獨立生長。新時代女性必須從思想上崛起，不再依附男性而生活，這樣才能完成自我成長。

作者單位：貴州黔南科技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