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國際輿論環境復雜多變,意識形態滲透日益加劇,加快構建中國話語體系、塑造正面積極的中國形象已經成為極其重要的戰略任務。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用中國理論闡釋中國實踐,用中國實踐升華中國理論,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更加充分、更加鮮明地展現中國故事及其背后的思想力量和精神力量。”[1]作為國際社會認識中國的窗口和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重要載體,中國主流紀錄片通過客觀真實的影像敘事,向世界全方位展示了中國的歷史底蘊、當代發展和社會風貌,旨在還原最真實的中國形象。
一、中國主流紀錄片跨文化傳播現狀
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國主流紀錄片的跨文化傳播具有多重意義。在文化交流層面,主流紀錄片作為文化的“記憶之鏡”,承載著中國幾千年來的優秀傳統文化,為中西方不同文化間的對話搭建橋梁,促進文化的相互理解與認同。在國家形象塑造層面,主流紀錄片借助客觀的影像紀實和多元化敘事方式來展現真實的中國形象,構建中國對外話語體系。在推動全球治理與人類命運共同體層面,主流紀錄片可以向世界傳遞中國的主流價值觀,展示中國為促進全球和平與發展所做的貢獻,彰顯中國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決心,助力中國在全球治理中發揮更大作用。近幾年,中國主流紀錄片海外傳播勢頭良好,涌現了一大批海外口碑良好的優秀紀錄片。例如,《舌尖上的中國》作為首部現象級美食紀錄片,在Netflix平臺的播放量長期位居亞洲紀錄片前列,并引發全球范圍的“中華料理熱”。《絲路時間》聚焦絲綢之路經濟帶的歷史文化與當代發展,在全球21家境外主流電視媒體播放,覆蓋亞洲、歐洲、非洲、南美洲4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超5億觀眾。《我在故宮修文物》聚焦故宮博物院文物修復師的日常工作,展現了中國傳統工藝的匠心精神與文化遺產保護的現代實踐,在YouTube平臺的播放量超2000萬次。《航拍中國》作為中國首部全航拍紀錄片,以俯瞰視角展現中國的自然地理與人文景觀,英國《衛報》稱其“用上帝視角重新定義了中國的地理敘事”。然而,中國主流紀錄片在對外傳播過程中仍面臨顯著挑戰。一是官方敘事話語過硬。由于主流紀錄片的選材話題較為嚴肅,在對外傳播過程中往往采用宏大敘事手段,以及評論化、解釋性和灌輸式的話語表達方式,難以激發海外觀眾的觀看興趣。二是“獨白式”創作。主流紀錄片創作者往往立足本土文化視角構建內容體系,忽視了國際觀眾的接受習慣,這種缺乏雙向互動的傳播方式嚴重影響了作品的海外傳播效果。三是缺乏對話思維。主流紀錄片創作者為完成宣傳任務,往往過度突出主觀敘事視角,導致紀錄片缺失國際觀眾的參與空間,這種失衡的傳播模式最終阻礙了跨文化對話的有效開展。
二、《神奇的中國》:從“獨白”到“對話”的范式轉型
“對話”(Dialogue)這一概念源于希臘語“Dialogos”,意為“穿越于不同主體間的詞語及意義”[2]。對話是一種涉及思想、情感、文化等多方面的互動過程,在對話中,參與者相互影響、相互作用,共同創造意義。巴赫金完善了對話理論,其核心觀點強調不同文化主體間的平等互動與意義共建。在巴赫金看來,任何表述都處于與其他表述的對話關系中,語言是多元聲音和觀點交匯互動的交流空間,“語言只能存在于使用者之間的對話交際中,對話交際才是語言的生命真正所在之處”[3]。對話并非簡單的信息傳遞過程,而是不同主體間思想互動與交融的過程,這種互動存在于文本內部、文本與讀者、不同文化群體之間。對話中的每種聲音都帶有獨特的社會、歷史、文化背景,且不同主體在對話中共同建構意義。
中國主流紀錄片跨文化傳播是一種文化交流和對話活動,創作者以紀錄片為載體,將自身的內容與觀點融入對話場域,并在與“他者”觀點持續對話融合的過程中,對影像文本進行編碼,讓影像文本突破文化間性的隔膜,促進中華文化的對外傳播。要想創作出真正能講好中國故事的紀錄片,創作者就不能局限于自我表達層面,必須兼顧國際視角,滿足海外觀眾的觀看期待。同時,創作者必須突破封閉式的自我宣傳模式,將創作思維從“單向輸出”轉變為“雙向對話”,通過紀錄片構建傳受雙方的互動空間,在交流中深化國際社會對中國議題的認知,進而向世界展現真實、立體的中國形象,有效提升中國故事的國際傳播力。
2025年1月,由中央廣播電視總臺華語環球節目中心與法國探險家公司聯合制作的紀錄片《神奇的中國》,在法國國際電視五臺的多個區域陸續播出,并通過該電視臺數字平臺實現全球同步傳播。該節目攝制組歷時一年,行走數萬公里,遍訪中國十幾個省份,從自然到人文,從歷史到現實,展現“神奇的中國”。法國主持人奧利維·奇亞波多跨越8000多公里來到中國,通過自己的親身體驗和探索,以“他者”的視角帶領觀眾領略中國的壯麗山河、悠久文明和新時代的蓬勃活力。相較采用傳單向輸出模式的紀錄片,《神奇的中國》創新性地采用西方敘事視角,以觀眾需求為導向,通過構建中西對話機制,在與海外觀眾的雙向互動中實現中華文化的有效傳播。
三、基于對話理論的中國主流紀錄片跨文化傳播策略
(一)重構傳播主體身份
對話的前提是尊重差異,平等對話,承認“他者”的存在。“他者”是巴赫金對話理論中的一個重要概念,在“他者”的凝視下,“自我”有了對話的欲望,主體間通過對話推動了視野融合,實現主體性認知及完成主體自我建構[4]。在巴赫金的對話理論中,“自我與他者”并非主客二元對立的關系,而是一種平等、尊重差異、互為主體的關系「5]。觀察自我在“他者”眼中的形象,以及研究“他者”如何看待自我,影響著對話的意義生成與對話主體的形象建構。中西方作為不同的文化主體,在跨文化傳播過程中必然存在主體間性差異,這種由文化背景、思維方式和行為習慣差異所形成的文化距離是客觀存在的。在跨文化傳播過程中,雙向對話與傾聽他者聲音是消弭文化誤讀的關鍵路徑。紀錄片創作者在對外傳播本土文化時應當將自身觀點置于公共對話場域,通過持續的觀點交流與融合,構建更具包容性的文化表達體系,實現從單向宣傳者到平等對話者的角色轉型,從而提升中華文化的國際認同度。
作為一部中法合拍紀錄片,《神奇的中國》是“他者”與“自我”在彼此注視、感知以及互為參照的過程中共同創作的文化作品。法國團隊的深度參與將中國人的自我敘述轉變為外國人身份的“他者”視角,進一步增強了國外觀眾對中華文化的理解和認可。法國主持人奧利維·奇亞波多是此次參與合拍的法國探險家公司的創始人,多年來曾經到訪60多個國家和地區,活躍在全球紀錄片制作領域,堅持用鏡頭記錄人文、自然領域的自然遺產。他憑借豐富的閱歷和廣闊的視野,以具備多重文化體驗背景的“第三人”身份,借助對話最大限度地促進中西方文化的融合,全面展現中國的古老文明和當代科技發展。他采用探訪的形式,在故宮博物院專家的講解下,向觀眾展示了乾隆皇帝的私人花園“倦勤齋”,生動展現了中國古代帝王獨特的文人氣質與建筑美學追求;通過與秦始皇陵博物院院長對話,了解作為“世界第八大奇跡”的兵馬俑的制作過程和象征意義,領會秦帝國輝煌的藝術成就和國家實力;通過與高鐵乘務員對話,了解作為中國現代文明標志之一的中國高鐵的科學技術,并將中國高鐵運營里程與法國進行對比,直觀地向國外觀眾展現中國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的成就,帶領他們共同見證時速 350km/h 的“復興號”的平穩和舒適。
(二)探尋內容的對話支點
主流紀錄片創作者在文化作品創作中應當建立與觀眾的對話機制,主動滿足觀眾的審美期待。巴赫金在撰寫《小說話語》時提出了一種構成對話理論的重要關系:作者與讀者。盡管作者與讀者(在其后來研究中上升為說者與理解者)存在主體間性差異,但是兩者相互依賴,彼此依存:作者在創作時需要預見潛在讀者,揣摩他們的統覺背景,即“各種不同價值立場的觀點、意見、評價和情感形成雜語共生的公共空間”[6]。由于中西方歷史文化、生活環境存在差異,雙方在公共空間語境下的“統覺背景”不同,這就要求主流紀錄片創作者在策劃、選題、呈現時需要充分考慮海外觀眾的知識背景、文化偏好、審美習慣和價值取向,在中華文化獨特性與全球價值共通性之間尋找對話支點。在中國主流紀錄片跨文化編碼的過程中,創作者一是要使選題聚焦人類共通情感,以人類情感和文化的共通性作為搭建對話的“意義橋梁”,從共性中找到契合點,將本土議題轉化為可對話的全球議題;二是要通過語言的優化來消減文化差異帶來的理解障礙,在跨文化傳播過程中采用本土化語言進行闡釋,將難以理解的中華文化內容轉化為國外觀眾易于理解的文本;三是要堅守中華文內核和獨特性,挖掘本土文化中具有辨識度的文化符號,并將其作為引發海外好奇的“他者吸引力”和“對話觸點”。
《神奇的中國》是將中華文化獨特性與全球價值共通性成功連接的典范。主持人奧利維·奇亞波多走進四川臥龍大熊貓野化培訓基地,通過與當地飼養員對話了解了大熊貓野化培訓的相關知識,并親手準備竹筍、胡蘿卜、窩窩頭等熊貓早餐,穿上“熊貓人”服裝與大熊貓親密互動。他還向國際觀眾展示了中國科學家精心培育的成果:大熊貓成功回歸自然棲息地并實現種群繁衍,野生大熊貓數量已增至1900只。同時中國還率先建立了大熊貓國家公園等首批五個國家公園,充分體現了中國推進生態保護的堅定決心,以及追求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發展理念。《神奇的中國》將大熊貓這一中國獨特物種作為“文化對話載體”,通過鏡頭展現其憨態可掬的“萌態”,提升了中華文明的親近感,拉近了與海外觀眾的心理距離。此外,該節目又將大熊貓的野化培訓放在“生態保護”“物種保護”和“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等全球議題框架之下,實現了“文化獨特性”與“全球共通性”的連接,激發了海外觀眾對“神奇”的中國的探索欲。
(三)創新敘事模式
巴赫金認為,復調是相對獨白而言的,在其復調小說中,作者與其筆下主人公不再僅限于創造和被創造的關系,還存在一種平等、獨立的對話關系,小說主人公既是被作者創造出來的客體,同時也是可以發出自己聲音的主體,并對作者產生一定的影響[7]。換言之,作者的創作過程不再是主觀意志主導的“單一敘事”,而是與角色展開互動對話的多元表達。“一切都是手段、對話才是目的。單一的聲音,什么也結束不了,什么也解決不了。兩個聲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條件,生存的最低條件。”[8]在中國主流紀錄片創作過程中,創作者需要摒棄單一權威話語,借助多視角、多聲部的敘事架構,還原真實的對話情境。通過聚焦多元人物、構建立體化敘事、打造復調性敘事結構,創作者能夠使多種聲音在主客融合、“眾聲合唱”的語境中提升中國主流紀錄片的對話張力。
《神奇的中國》通過多視角、立體化敘事的創作方法,最大程度發揮對話參與者的主體性,使紀錄片中不同對話主體都能發出自己的聲音。例如,通過與故宮博物院的鐘表修復師、大熊貓野化培育員、高鐵乘務員、貴州侗族村寨村民以及“中國天眼”FAST望遠鏡總設計師等多個主體的對話交流,創作者能夠展示中國的悠久文明、壯美山河以及當代科技發展水平,構建包含中西文化對話、古今對話、人與自然對話在內的“眾聲合唱”的復調式對話,向海外觀眾呈現更加完整、立體的中國形象。此外,復調對話也能夠消解“單聲敘事”所帶來的文化折扣影響,“盡管兩個表述在時間和空間上可能相距很遠,但是只要從涵義上加以對比,便會顯露對話關系,條件是它們之間須存在某種涵義上的相通之處\"[9]。在紀錄片《神奇的中國》中,法國主持人奧利維·奇亞波多在解析北京中軸線規劃理念時,巧妙地引入巴黎凱旋門十二射線布局作為參照,這兩種空間秩序象征與城市骨架結構形成了意義互通的闡釋空間:通過將中國文化的“中和”思想與法國“浪漫主義”“自由主義”理念進行對比,既彰顯了各自文化特質,又幫助國際觀眾更深入地了解中軸線布局的文化內涵。
四、結語
隨著國際話語權的爭奪愈加激烈,鑒于中國主流紀錄片擔負著在國際舞臺上傳遞中國聲音、講好中國故事的重要使命,其創作者必須強化對話意識,挖掘中西方文化的差異與共鳴,打破文化壁壘。在傳播主體上,主流紀錄片創作者要摒棄“自說自話”的獨白思維,重構“對話伙伴”身份,聆聽“他者”聲音;在傳播內容上,對話文本要契合“全球共通性”,以降低海外觀眾的理解門檻;在敘事策略上,主流紀錄片創作者要聚焦多元人物、構建立體化敘事方式,借助多視角、多聲部的敘事架構,建立“眾聲合唱”的“復調對話”。總之,中國主流紀錄片的國際傳播應通過“對話”實現“共情”,在與觀眾、他者、被攝對象等角色的對話中,消除海外觀眾對中華文化的認知誤解,讓世界更好地了解中國,以進一步提升中華文化的海外影響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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