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存在了,肉身坐化成一個執念,支配著她的手,想起來就按亮手機屏幕。沒有新消息,她放下手機,又老了一歲。幸好沒有新消息,一旦有,又得經歷一次心臟縮緊,大腦空白,點進去,不是他。不是他,自然就是別人,是誰她都恨。
一天當中,數次重復著希望亮起再破滅的過程,她被打入第十九層地獄,手機地獄,名為“落空”。若非業滿,求出無期。她知道什么時候滿,今天初七,再有三天,合法室友歸來,就能把她從這個地獄救拔出去,帶回原來的地獄。地獄和地獄不一樣,受的罪也不一樣,老地獄是身苦,新地獄是心苦。不對,老地獄心也苦,美式的苦,而非黃連,久了慣了,心和苦都感覺不到了。
她把他的微信設置成“消息免打擾”,這樣一來,就不會被新消息攪得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無心之心屢屢一腳踩空了。
他今年應該會回來,像她丈夫一樣,只身回老家陪母親和家人過春節。從什么時候起盛行的,春節各回各家,各陪各媽,真他媽人性化。除夕夜里,她在娘家給婆婆視頻拜年,老太太慈祥的笑容里進來一條新消息。他發的,在哪兒過年呢?
她沒回。
上次見面還是疫情前,隔著四年。她不想見,覺得自己老了,陽過以后頭發持續掉了四個月,里層白了些,又是冬天。從美學角度講,冬天不宜開房,想到里三層外三層脫脫穿穿就煞風景,皮膚干燥,發絲在靜電中奓毛,窗外灰敗蕭條,城市一入冬就哭喪著臉,就跟想到了孩子明年高考一樣。
她沒回。
這些年聯系得不密,那顯然不是他常用的微信號,發出一條消息像寄出一封信,幾天之后才收到回音。淡淡地聊上幾句,像小酌幾杯,愉悅而無癮。她想起他的感覺,是某一年生日,她獨自逛街時看中一只錢包,花色款式細節無一不長在她的審美上,除了價格。第二天,一個兼職的同事托另一個同事送她禮物,拆開包裝的一瞬間,她驚呆了,那是她人生當中少有的驚喜,她不知道那位同事能否辨別出真正的驚喜和表演的驚喜之間的差異,倒是自己回想一次,就微醺一回。
母親已經睡下。大哥過來說,初三帶媽去你嫂子家,你也一起去,大過年的一個人在家待著干啥,多無聊。
無聊?原本栽歪在沙發上刷手機的嫂子抬起頭,說完跟她對視一眼,兩個女人會意而笑。嫂子坐正了,腳套進棉拖鞋里,蓬著頭發,珊瑚絨睡衣領子半翻半立,仰臉沖著她哥問,你本命年吧?
她哥說,你不廢話么。
嫂子點點頭,四十八的人了,說話能不能過過腦子?人家老公都舍不得帶回村兒里過年,怕她上廁所凍屁股,睡炕硌腰,還得圍著鍋臺伺候七大姑八大姨,你倒好,動動嘴皮子就給安排上了?
大哥愣眉愣眼看著她倆,啥意思?你倆不閨密嗎?
嫂子抓起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嗑著,閨密,我才不想讓她去,你算算,初三家里多少人?上有我奶、咱媽、我爸媽,下有我哥和我弟弟家仨孩子,去了能不拿錢嗎?我嫂子初二回娘家了,我弟弟離婚了,能干活兒的女的就我一個,你們幾個老爺們兒麻將一打打一天,她去了能不跟著我張羅一天兩頓飯嗎?
大哥急了,你以為我愿意玩兒哪?那不是為了陪你家老爺子高興么!
嫂子輕“呸”了一口,卷出一片瓜子皮,重新捏起一粒瓜子,點著她說,聽嫂子的,明天晚上就回家,消停兒地刷刷手機看看劇,碗不用你洗,你哥洗。
窗外的鞭炮聲震碎了后面她哥的話,那過年不就這樣兒么,家家不都這樣兒么……嫂子把腳架在茶幾上,嗑著瓜子,對著春晚的小品笑。
她坐在窗前,小區煙花最佳觀景點,喝著年夜飯剩下的半瓶紅酒,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
那年初三,她和兩個朋友在一家小型俱樂部酒吧喝酒,只有他們一桌。男朋友問她們喝什么酒,她看到熒光板上手寫的一段介紹說,喝那個。男朋友扭頭看了一眼,心下門兒清,粉象,艷遇酒,說,你看今天晚上這場子,除了服務員哪有供你艷遇的人選,換一個吧親。女朋友說,跟你艷??!倆人都慌得直擺手,別別別。
她還是喝了,酒嘛,跟香水一樣,味道是會消散的,喝的就是個名字,出處,腔調。三人很快有了酒意,各自煩惱歡聚一堂,一個愁結婚還是分手,一個糾結離婚還是假裝什么也不知道,一個情人懷孕了非生不可。七分醉之際,她又伸手去夠酒,兩個朋友也上了頭,男朋友一把按住酒將她,酒可以再喝,今晚必須艷遇!女朋友立即結盟,踩著高腳椅的兩牚去撲酒,對著她的臉一字一頓地說,必、須、艷、遇,結婚就沒機會了,婚姻會把你耗得形容枯槁,心如死灰,就像我這樣兒。她反駁,你才沒有呢,又不是喪偶!女朋友凄然一笑,你放心,生完孩子立馬喪偶。她看著她,面色緋紅,呼吸里混雜著煙草味和酒氣,眼里瑩瑩閃閃。
三只手按住一瓶酒,桌上手機一亮,新消息提醒,在哪里過年?她忍住笑抬起頭,對那兩道灼灼的目光輕聲道,松手,艷遇來了。片刻死寂之后,驚叫連天。
她埋頭回信息。他說,發個位置,我去找你。她說好。他說,我不進去可以嗎?她說好。男朋友搖頭,我操,說艷遇就艷遇。女朋友醉眼迷離,捧著她的臉叮囑,女人一定要對得起自己,他要是不行,不要假裝高潮,奧斯卡欠咱們多少小金人兒了,心里有數吧?在那兩個人的大笑中,她拎起包包和外套,顧不上穿就朝門口小跑。
推開酒吧厚重的木門,世界安靜極了,夜空中不時煙花綻放。她站在門口,絲毫不覺冷。不遠處,一名男子,穿著銀灰色的大衣走到她面前,拿起她手里的外套給她穿好,拉起她的手離開了。
他與她十指相扣,冬夜漫步,路上沒有一個行人,沒有一輛車。街道兩邊的樹上掛著亮粉和銀色的燈飾,火樹銀花,綿延起伏直至深遠。她羞于轉頭看他,長發遮住笑意,極細微地體味著這只手,干濕相宜,柔韌溫潤。在他之前,也有一雙這樣的手,她的前男友,外科醫生的手。時光卷走了那個男人,唯獨留下那雙手曾與她十指相扣的感受。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他問她,冷嗎?
每次想到他,回憶就到這里,類似于愛情的部分。后面就是情欲的部分了,那是一家不錯的酒店,她沒有在夜里驀然醒來,守著一具深度睡眠的陌生身體,在徹骨的孤獨中拷問自己,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為什么要在這里?
她回復了。
不見了,我老了,胖了,消沉了。她喝著酒,瞥見窗上自己的身影,不由挺胸收腹。一條新消息: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窗前煙花驟然騰起,炸亮夜空,他一刀插在她的軟肋上,她期期艾艾地相信,美妙的感受,也許真的是相互的?聊到后面,她說太久沒見了,有點近鄉情怯。他說我懂,其實我約你也是猶豫再三,你當年的小哥哥已經是油膩大叔了。她失笑,他明明比她小幾歲。
他問她,想去哪里逛逛嗎?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或者看電影?有的話,我們就去,要是沒有,我找個酒店,我們待著。我想第二個,但是聽你的。
我也想第二個。她秒回,沒有附加任何表情,干了最后一口酒。一切都是前戲,終點是上床,只要對方關注她的需求,在意她的感受,她愿意跟他一步到位!文字是有語感的,她為自己的果決而感到悲壯,這句話是她從少女時期一路走來的登頂。愛上一個人就心生不配感,喜歡和挽留都深藏不露,而今青春不再,夢想凋零,她已經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死魚眼睛沒有自尊心可言。
他說,我訂好了酒店去接你。她回,一起去吧。他說不用,已經在路上了。他讓她發個位置,她發了經常叫網約車的定位。她要像每一次走向付費車輛那樣日常,而不是一個帶給她花束般愛情的……“周邊”。愛情不至于,一夜情又不止,她終究沒忍心把“炮友”這個詞安在自己身上。
去了第一次見面的酒店,房間窗簾閉合,透進一道午后的天光。他們喝著酒,說了許多話。她向他講起過去幾年的經歷,問他,你有沒有被哪些瞬間打動?他答不上來。
她說,去年在青城山參加一個活動,我和多年未見的同學在一個道觀外面休息,天熱蟬鳴,一個居士也沒有,道士也沒見。我們就在陰涼處坐著,有的沒的聊著,她說,我去年離婚了。語氣之尋常,我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只好也故作尋常地“哦”了一聲,聽她講來龍去脈。我們平時并無聯系,那個場景,那個畫面,蟬鳴的聲音,現在想起來依然真切,我還是會被一個人真情流露的時刻打動。
他安靜地聽她訴說, 也講起自己的經歷,疫情前我開過民宿,跟你說了沒?她搖頭。他說,真是什么人都見過,一個花臂大哥,早年玩兒樂隊的,在老家犯了事,跑到南方,跟了新大哥,結婚生子,開了一家烤肉店,生意不錯又開了分店,相當于人生重啟了。大哥帶著老婆和幾個門店經理,開著兩輛越野到云南自駕游,酒喝多了,想彈吉他,我把吉他從墻上取下來給他,他邊喝邊彈,邊彈邊哭。
大哥也是有夢想的,他說。是啊,她說,得到的是幸運,失去了才是人生。兩人沉默一時。
她接過他遞來的啤酒,看著他腕上線條硬朗的銀鐲,帶著尺子的刻度,笑他,你這個鐲子挺實用啊。怎么了?他問。我經常刷淘寶的時候手邊沒有尺子,你這個鐲子就可以摘下來,捋平了用啊!她坐在床邊,豎起一條腿,手腕很江湖地搭在膝蓋上。他瞇眼看著她笑,欲吻她的唇,她迎上來,他頭一偏,吻在她頸間。她端起酒,淺淺一口,壓壓心跳,摩挲著他的銀鐲說,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也戴著一只銀手鐲,有這個一半粗。他也低頭看著鐲子,忽然說,你剛才的問題。她愣住,什么?就是現在,他說。
你好香,他說。洗發水,她說,你也是。洗面奶,他說。我喜歡一進門就被撲倒,她貼在他耳邊說。他笑,還喜歡什么?他將她扭轉過去,沿著頸背一路吻下。她側臉貼在床上,克制著微微地顫抖,緊緊攥住被子一角,背是她的敏感地帶,是被封印已久的海面,靜如死水,一經解封便是海嘯。她想到一句歌詞:想你時你在鬧(腦)海。
第二天醒來,繾綣中她主動索愛,他未能成,帶著自嘲地吻著她說,讓你掃興了。她輕笑,正好欠著,欠我一個銷魂的早晨。他說好。差一點,她就要為自己的表現鼓掌了,原來她并沒有喪失講俏皮話的能力,多么感人的救場,順便給彼此留下一個牽念。喜歡一個人,她恨不得隨時拎著兩塊墊腳石,生怕對方沒有臺階下。
送她回家的車里,她問他什么時候回云南。他說初十,走之前再見一面。她默默盤算著,時間剛好。正午時分,宜分別,一天當中陽氣最旺的時辰,化離別之煞氣,午時問斬想必也是這個道理。何況還約了下次。
分開后的幾天,他音訊全無,她心如貓抓。到小紅書上查星座:風向的雙子座變幻莫測,是雙魚的克星。
她失落。
點進“ 觀音靈簽在線”, 第九十八簽,下:吉平遇難,出入求謀事宜遲,只恐閑愁惹是非;如鳥飛入羅網內,脫困能有幾多時。
她黯然。
塔羅在線占卜,翻開中間一張,隱者逆位,代表當下的狀態:防范心強,迷失方向,舉止輕浮,表面上道德修養高卻是虛偽的。秘密戀情、暗地里的感情,或者對方對你沒有實際表達感情,最終導致分手。
她消沉了。在消沉中不住地看手機,不餓也不困,無心做任何事情。時間龜速爬行,身心被二十四小時的記憶蠶食,她化作一縷游魂等待召喚。她想主動約他,但感覺“姨媽”要來,如果他約她的時候趕上經期,他還想見她嗎?不能在微信里試探,她要當面說,第一時間的表情才是真實答案。
繼續等。
沒等來他的信息,等來了月經。她絕望地坐在馬桶上,給他發了一條信息:這幾天很忙嗎?一經發出,立即后悔,不能撤回,撤回就是忐忑。這種關系,誰先認真誰就輸,但真正玩得起的人,根本不把輸贏放在眼里,她勸慰自己。雌激素水平下降讓她墜入了自我懷疑的深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他為什么音訊全無?不會是出了什么意外吧?她一遍遍翻看聊天記錄,復盤每一個細節,每一句情話,分辨著他的語氣,肢體語言,像重查一樁陳年舊案。
由此牽出了另一樁舊案:那是一場漫長的失戀,比戀愛的過程要久得多。她克制著對那個男生瘋狂的愛戀,交往的過程中始終保持自己比他少一點的付出,她怕愛得奮不顧身而不被珍惜,怕他無法承受而逃離,她的愛太洶涌,甚至不敢跟他上床,怕他看輕了她。她如履薄冰,絲毫不敢讓他知道她有多愛他,仿佛這澎湃的愛,是一種羞恥。
后來,男生回了老家。幾年后,她去長沙出差,聯系他。應該補上哪個環節,兩人心如明鏡,于是見面,上床,大失所望。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電量不受控制地從滿格急速下降,停在了百分之二十五,只有身體不說謊。她有種上當了的感覺,自己被自己騙了,早知道是這樣,早點上床不就結了么,讓性的平淡把愛的燃點降下來,就不會患得患失,自己不像自己,不敢放手去愛了。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流淚,說不清楚,心疼自己當年每一步的辛苦,恨自己卑微沒愛透,后悔為什么不早點上床,早死早超生,何苦念念不忘許多年。
兩年前,她去南方出差,住在當年的閨密家。兩人在廚房里聊起那個男生,閨密說,他生了二胎,開了一家小公司,是她弟弟的客戶。有一年春節她回娘家過年,他們還見過。陡然聽到他的消息,心還是塌下去一塊。緩慢復原的過程中,閨密說,還聊起你了,他說當年跟你在一起,覺得你沒那么喜歡他。她在洗碗,閨密埋頭切水果。這句話,像十年前放出的冷槍,正中她心臟。
她失戀了。她被這個念頭嚇一跳,怎么可能?一夜情之后陷入失戀的狀態,這也太不專業了,說出去都丟人,可為什么產生了聯覺效應?兩者根本不是同一個賽道,沒有可比性,一個是愛情,一個是奸情??!
這次不一樣,她急速地安撫著自己,至少她敢單方面確認,這次不一樣。時間,沒錯,隔著幾年時間,他們的關系變老了,老情人。還有疫情,這場共業平添了幾分劫后余生之感。兩個有家庭的中年人,睡過,還能回床,不亞于共同上過戰場,要一關一關干死多少歲月的勁敵:禿頭、贅肉、煙味、油膩,還得閃過生活放出的暗器:焦慮、摳搜、抑郁……才能登上同一輛戰車,赤裸相見,共同面對最后兩樣核武器:胸部下垂和陽痿早泄。沒有一處塌方,就是過命的交情。
這次不一樣,她帶了旅行裝的雙人茶具,一罐金駿眉,他們喝了酒也喝了茶,像老朋友那樣聊天,她一天說的話比在家里一個月說的都多,都清楚該回避什么,誰也沒刷手機。人到中年,能說到一起并不比睡到一起更容易。
哪里出了問題?她開始自我否定,自我懷疑,我老了?胖了?松弛了?無趣了?沒有魅力了?美好的感受也許……只是一種幻覺?不不不,一定還有別的證據。她游魂一樣飄出家門,在他接她的位置上了網約車,直奔那天的酒店。
到了前臺, 她對服務生說, 我可以去1616 看一下嗎?服務生問,您是遺落了個人物品嗎女士?她胡亂點點頭。服務生問,您什么時候退的房?她說,大年初三。服務生晃動鼠標,操作電腦,小聲嘀咕一句,六天前了。又問,入住人姓名?她說了一個名字。查詢完畢,服務生抬起頭說,不好意思女士,您確定是1616 嗎?她頻頻點頭。服務生有些為難,女士,這個房間初五才有人入住,上一個客人是臘月二十九下午退房的,中間的幾天都空著。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服務生幫她回憶著,女士,我們還有一家店在江北,您去的會不會是那家店?我可以幫您打電話核實一下。不可能,她笑著搖搖頭,我絕對不可能記錯,對了,她開始在包里翻找,一股腦兒把所有東西扣在臺面上,扒拉出一個記事本,摘下別在上面的圓珠筆,舉到服務生面前,這是我從房間里拿走的筆,是你們酒店的吧?
服務生接過筆,端詳著筆身上的一行白色小字:萬達嘉華酒店,把筆放下,清了清嗓子說,女士,這確實是我們酒店房間里的筆,但它是四年前的,疫情防控期間沒有什么客人,我們酒店進行了翻新,所有的備品都換了。說著,從桌上拿起一支天藍色細桿圓珠筆,伸到她面前,這是現在客房里的筆。她遲疑地接過筆,上面有一行同樣的白色小字。
她極輕地放下筆,在嗓子里說了謝謝,轉身朝酒店外面走。服務生在后面喊她,女士,您的筆!她站住,重又走回前臺,用近乎乞求的口吻說,我可以去1616 看一下嗎?
電梯里,服務生刷了房卡,16 樓的按鍵亮了。服務生推開1616 的房間門,她猶猶豫豫地進去了。喝茶的小圓桌不見了,窗簾變成了灰色,她立在床尾,望著落地玻璃和那端一覽無余的洗手間,像對著一張等待醫生宣判的X 光片。一旁的服務生說,這是翻新之后改的,原來是實墻。
從酒店出來,沉入早春的微寒。她買了一包煙,站在路邊點上一根,遠處的柳樹罩著一層柔黃的紗霧。明日初十,雨水,東風解凍,散而為雨。她喜歡這個節氣,潤物細無聲,如一條潛入她手機的新消息,沒發出提示音,只靜靜地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