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打乒乓球有幾十年了,打打停停。雖然球打得不怎么樣,但畢竟打發(fā)了很多時間。我總是在停滯了一兩年或三五年后,忽然又涌起打球的愿望。這個春天我跨進(jìn)了50周歲,意識到運(yùn)動的好年景不多了,就又開始打球了。
我找到了一家能晨練的球館。初來乍到,我和這里的球友還不熟悉,于是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看著人家打,也不搭話,有些尷尬。這個時候魯大爺出現(xiàn)了—當(dāng)然我是后來才知道他姓魯,也是后來才知道魯大爺已經(jīng)80多歲了。當(dāng)時,魯大爺在球館最里面對著發(fā)球機(jī)練球,他見我形單影只,意識到我是一個怯生生的新人,也可能他和我一樣也需要伙伴,于是向我走來,說:“我跟你打。”
魯大爺技術(shù)不錯,雖然速度有些慢,但還是能與我對練的。那天臨走時,他對我說:“我姓魯,你貴姓?”
我說:“我姓楊,是做律師工作的。”他對我說:“這才不到9點(diǎn)你就要走,你還要上班嗎?”我說:“是呀,我還有工作。”魯大爺站在那里靜靜想了兩秒,又對我說:“看來你很忙,但時間上還能自主安排。”我說:“魯大爺,您說的完全正確。”魯大爺沖我微微一笑,走過來跟我握手,并對我說:“明天你還來嗎?我每天早上7點(diǎn)一過就到,是第一個到球館的人,都快成這家球館的編外工作人員了。如果你明天早上還來,我在這兒等你。不管你哪天來,我都等你。”
我剛來到這里打球,就找到了一個伙伴,感受到了溫暖。盡管魯大爺年齡偏大,我依然感到有伙伴很不錯。但沒有想到,我再次騰出時間去打球,已是兩周之后了。我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魯大爺仍然在球館最里面的發(fā)球機(jī)旁邊,一個人專注地練習(xí)。魯大爺畢竟年紀(jì)大了,我想他之所以那天主動跟我認(rèn)識,也許是因?yàn)樗臀乙粯有螁斡爸弧R滥切┪辶畾q的大爺打起球來生龍活虎,體力不輸二三十歲的小伙子。他們也許嫌棄魯大爺年老體衰。我當(dāng)然不會嫌棄魯大爺,因?yàn)槲沂且粋€新人;而魯大爺也不嫌棄我,因?yàn)樗矝]有固定伙伴。
這次是我主動招呼魯大爺?shù)模艺f:“我們一起打一會兒!”魯大爺緩緩走了過來,和我對打時并不落下風(fēng)。他跟我說:“你好,你貴姓?”我說:“我姓楊,是做律師工作的。”我以為魯大爺能夠想起我來,但他“哦”了一聲后,就沒有反應(yīng)了。他低著頭跟我打了好一會兒,才對我說:“我姓魯,我每天都是第一個來球館的人。”接著,他又悶頭和我對練。又練了一會兒,他跟我說:“咱們以前打過球嗎?”我這才確信,原來魯大爺已經(jīng)把我忘了。我說:“魯大爺,我們是打過球的,您還讓我早上早點(diǎn)來呢。”魯大爺想起來了,說:“對,咱們打過。我一直等你,你也一直沒有來。”我充滿歉意地說:“我這不是來了嘛。”
我們又打了一會兒,我又該走了。魯大爺像上次一樣,緩緩走過來,認(rèn)真地跟我說:“你明天還來啊,我想和你交一個長期的朋友。”我深為感動。一個年過80歲的老人還在不停歇地進(jìn)行鍛煉,而且他想和我成為長期的朋友。當(dāng)我換好衣服,拎起包即將走出球館時,魯大爺還不忘跟我說一句:“明天你還來嗎?”我想說“來”,又不是非常確定;想說“不一定”,又覺得這會顯得我不是個痛快人。于是我說:“我大概率會來!”魯大爺沖我一笑,好像知道我所說的“大概率會來”只是一種委婉的說法,甚至就是“大概率不會來”。
我不知道魯大爺是不是已經(jīng)徹底忘了我,因?yàn)槲矣钟幸粋€月沒去那家球館打球了。我甚至是因?yàn)轸敶鬆敳胚x擇不去那里,我覺得讓魯大爺徹底忘了我也很好,要不然給了他期望又做不到,很不應(yīng)該。其實(shí)我們只是萍水相逢,我大可不必把這份友情當(dāng)成負(fù)擔(dān),但一個80多歲的人想和我做“長期朋友”,長期能有多長?好像只是比“永遠(yuǎn)”短一些,但也足夠長了。
也許我想多了,也許魯大爺和每一個新來的球友都是這樣說,我覺得那樣最好。我想起生命里那么多已經(jīng)一起度過半生的“長期朋友”都好久不再聯(lián)系了,我竟然為剛剛認(rèn)識的魯大爺而感慨。并不長的人生真的不知道該做哪些事才不算虛度,才更有意義。
當(dāng)然,我也想明白了,長期也沒有那么長,只要下次再去,也許就是長期了。 ⊕
(摘自《今晚報(bào)》2025年4月25日,寒江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