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中開出一朵花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5）18-0054-04

一、個案概況

（一）基本信息

小佳（化名）初一上學期來到咨詢室。她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神情有點緊張，不愛說話，語速很慢，聲音低沉，回避與我眼神交流。據班主任反映，小佳平時不愛跟人說話，在班里也沒什么朋友，經常一個人發呆，上課注意力不集中。班主任建議她來找我聊聊，她就同意了。我注意到她手臂上有淡淡的傷痕，她告訴我，心情非常不好的時候偶爾會用美工刀割手臂。我問她疼嗎，她說沒有感覺。

（二）原因分析

1.依戀的缺失

小佳的媽媽很早就從自己的原生家庭獨立出來，與自己的家人之間缺乏依戀。按小佳媽媽的描述，在她記憶中從來就沒有和母親有過親密的接觸。從小到大都只能靠自己，沒有從家庭得到過任何支持，所以導致她也不知道如何去跟自己的女兒互動。小佳父母的關系惡劣，媽媽還遭到了家暴，并在小佳8歲時離婚，婚姻中的遭遇讓小佳媽媽筋疲力盡，幾乎沒有精力關注女兒，導致小佳早期的依戀、愛和信任缺失。

2.撕裂的家庭

小佳在與父母以及爺爺奶奶的生活中，沒有感受到家庭的溫暖：性格暴躁并且酗酒的爺爺和父親，說話刻薄的奶奶，婚姻不幸且遭受家暴的母親，家庭成員之間要么情感淡薄要么沖突激烈，沒人在乎過小佳內心的感受和需要，唯一關注的只有她的成績，導致小佳對家庭失去歸屬感，無法產生安全感和信任感。在這樣一個破裂的、沖突的、冷漠的家庭氛圍中成長，選擇封閉自己也許是她能保護自己的唯一方法。小佳慢慢不主動與人交流，不愿親近他人，也不知道如何與人建立親密的關系。這些都進一步增加了內心的孤獨感，使她進入了抑郁狀態。

二、輔導過程

鑒于來訪者在成長過程中遭受了來自家庭的巨大創傷，封閉自我，情感冷漠，沒有支持，對未來充滿絕望，在評估她的心理狀態后，決定采用沙盤游戲法對她進行心理輔導，頻率為每周一次。

沙盤游戲治療是由多拉卡爾夫發展創立的一種心理治療方法。在一個自由、受保護的空間，通過在沙盤內用各種玩具創造心靈故事，使來訪者無意識接觸并表達超語言的經歷和被阻礙的能量。這種接觸與表達，可促進、激活、恢復、轉化、治愈、新生力量，對來訪者心理健康的維護、想象力和創造力的培養、人格發展和心理成長都有促進作用。

（一）混亂與沖突

圖1是小佳的初始沙盤《謎》。初始沙盤往往會呈現較多問題，具體表現為比較混亂、無序、分裂、阻塞或者缺乏溝通、無能量等。來訪者在這次沙盤過程中拿了非常多的沙具，一刻不停地往沙箱中擺放，似乎是壓抑許久的內在世界終于有了一個宣泄口。我沒有阻止這個過程，靜靜地陪伴著她。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呢？月亮、烏云、雪花，枯井里的骷髏，以及右下角一個較大的骷髏頭等映襯出黑暗、死亡、陰郁、冰冷的氛圍；軍用坦克、飛機、血肉模糊的戰場、關著很多猛獸的斗獸場、關在籠子里的狼似乎帶著攻擊、憤怒、毀滅的力量；海上漂浮的小船，沒有方向，沒有掌舵人，孤獨、無力、沒有方向。她說自己一個人住在城堡里，不希望有其他人來。塌掉的橋讓她與外界處于隔離狀態。來訪者有強大的自我防御意識，在這個混亂沖突的世界中努力把自己保護起來，雖然迷茫無助，但也隱隱伴隨著一股強大的內在力量。城堡旁的大樹是可以挖掘的資源，能給予來訪者一定安慰和支持。

在這次沙盤輔導過程中，小佳不僅再現出與創傷經歷相關的情景，同時也宣泄著與創傷經歷相關的復雜情感，發泄了內心的憤怒，表達強烈的攻擊性。在虛擬的沙盤世界里將憤怒和攻擊性地演示出來，可以將其攻擊性的心理能量進行轉化。

（二）秩序與領悟

圖2是第二次沙盤作品《淋》。這次的作品總體來看在秩序方面有了明顯變化，但沖突和矛盾依然延續。女孩跪在教堂前乞求不要被兇惡的主教大人趕走；犀牛和鱷魚在打架，最后兩敗俱傷；獵人準備捕捉大蛇等。沙灘上有一只“快要干死的海星”，渺小，沒有生命力，沒有能量。不過這次沙盤中出現了一些積極的元素，中間的海里有兩條鯊魚，雖然有時會打架，但也可以相互做伴。這似乎在敘述她和媽媽的關系，既矛盾重重也互相陪伴。

在這次沙盤中，雖然來訪者的能量依然較弱，但是智慧老人代表著一個積極的信號。

師：我注意到這里有一個老人，他是誰呢？

小佳：他在這里釣魚，這的風景比較好。雖然他在風雨中被淋濕了，但他還在悠閑地釣魚。

師：聽起來他很從容，都下雨了，還在悠閑地釣魚。

小佳：是啊，我很喜歡他。

師：你喜歡他的什么？

小佳：能夠從容面對風雨的積極心態。

師：你覺得他是怎么做到心態積極的呢？

小佳：大概是他在自己的人生中不斷積累了很多經驗吧。

師：是的。所以我們在人生中所經歷的風雨不見得都是壞的，也會收獲一些智慧和勇氣。

小佳點了點頭。最后她給這次作品取名《淋》，也是希望可以在風雨中依然從容。

（三）夢幻與創造

圖3是第三次沙盤作品《夢》。經過前面兩次的輔導，來訪者內心的沖突和憤怒平息了不少，在交流過程中表情豐富了許多，也開始有了笑容。在創造世界的過程中，她腳步輕快，感覺比較輕松。這次沙盤中的沖突減少了，積極的元素明顯增多了。有可以放松的小屋、夢幻的人魚、樂隊等。也有哭泣孤獨的小男孩和捂著耳朵不想聽嘮叨的人。她說沙盤世界是個很美好的世界，像夢一樣美好，但可惜不是真的，所以取名《夢》。我引導她意識到雖然這是個不真實的世界，但是這個世界是她用自己的力量去創造的。幫助來訪者看見自己內心美好積極的力量，這對于重建來訪者的內心世界有很重要的意義。

（四）連接與溫暖

第五次沙盤作品《憶》（見圖4）

在上學期放假前，我邀請小佳的媽媽來學校溝通，介紹了小佳的大致情況并提供了一些建議。希望媽媽可以借這個假期好好跟女兒溝通，多陪伴她。第五次輔導是開學后第一次做的主題沙盤。這次主題沙盤對于來訪者而言有非常積極的意義，喚起了很多美好的回憶，也開始重新建立與家人的連接，這些溫暖的回憶幫助小佳逐漸修復內心的創傷。比如奶奶在假期給她做了很多好吃的，爸爸為家人在天臺上做了一個秋千架，媽媽和自己去游樂園玩，一起做飯等。中間騎馬的人是來訪者自己，這個自我的形象比之前幾次的自我顯得更有力量和活力。我發現雖然小佳幾次說到了和媽媽一起，但是在沙盤中并沒有媽媽的形象，這是一個輔導的突破點。

師：我發現你談到和媽媽一起玩或者做飯，這讓你感到快樂，但是我并沒有在沙盤里看見媽媽。

小佳：我找不到適合媽媽形象的沙具。

師：那要不要再找找看？或者你跟我說說你印象中的媽媽是什么樣子的？

小佳想了很久，搖頭：我不知道。我覺得媽媽很遠，想不出來。

師：這次你們出去玩的時候媽媽是什么樣子的？

小佳：和媽媽一起出去的時候，我們交流也不多，她的樣子很模糊。

師：那你記憶中是否曾經有個清晰的樣子呢？

小佳：很久以前，有個快樂的媽媽。她讓我感到溫暖。

師：那你去把那個媽媽找回來吧。

最后她找到一個圍著圍裙的女人，放到廚師的旁邊，她說這是假期的時候媽媽在幫自己做飯。

師：你想對這個媽媽說點什么？

小佳：我希望你一直這樣快樂。

小佳最后把這個世界取名《憶》，因為這個世界讓她重新想起了以前那些溫暖的回憶和記憶中溫暖的媽媽。

（五）轉化與共創

我給小佳和她媽媽做了一次親子沙盤，增進對彼此的溝通、融合和了解，重新認識對方。圖5是母女在沒有交流的情況下創造的作品。她們各自把沙具擺在了沙盤的左右兩邊，左邊是女兒的世界，右邊是媽媽的世界，看似涇渭分明。但是從內容上來看，又有很多的相似性。兩人都拿了房子代表兩人的小家；女兒拿了圖書館，媽媽拿了在一起看書的兩人，這是她們現在共同的愛好；女兒拿的抱著嬰兒的母親，媽媽的代表母女兩人的情侶，象征著兩人現在的親密關系正在修復；女兒做了一個湖，媽媽做了一條河流，這似乎象征著兩人生命能量的流動。小佳還拿了季小龍和籃球男孩的卡通形象，她說最近喜歡上了武術和籃球。

我引導母女兩人意識到沙盤中反映出的相通性和距離感，并詢問她們是否需要調整。媽媽主動把沙具的位置做了較大的變動，如圖6所示。這樣，兩個原本分離的世界融合到了一起。

師：沙盤中的哪個部分是你印象最深刻或者最有感覺的呢？

小佳：我喜歡沙盤中和媽媽一起看書的部分。我們現在經常晚上一起躺在床上看書。

媽媽：雞蛋代表的是一種破殼而出的生命力，從內打破的力，就像自己涅槃重生一樣。剛離婚那幾年心情很不好，現在我已經從離婚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重新找了工作，我希望和女兒一起開始新的生活。

師：我記得之前媽媽都說過不太習慣和女兒親近，現在感覺有變化嗎？可以試試抱抱女兒。

媽媽張開雙臂把小佳摟到懷里。兩個人都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

師：小佳感覺怎么樣？

小佳：還有點不習慣，但是被抱著還是比較舒服。

師：那以后媽媽可以多抱抱女兒，小佳也可以主動抱抱媽媽。

三、效果與反思

小佳在我這里接受了十余次心理輔導，取得了較好的輔導效果。情緒有了明顯的轉變，不再郁郁寡歡，跟我的交流更輕松、開放，沒有再出現自殘的行為。現在的她有了許多新的愛好，喜歡看書，喜歡打籃球，喜歡武術。據班主任反映，她和同學的關系有所緩和，學習也有了主動性，成績明顯進步。在最近一次跟她媽媽的見面談話中，媽媽說她看到了女兒的轉變，以前一些極端的想法已經緩和了不少，現在女兒很喜歡和她在一起。

對于小佳來說，這些變化僅僅是一個積極的開始，她依然還要面對一些現實問題，受到復雜家庭關系的負面影響和牽扯，她和爸爸依然有距離。爸爸自始至終也沒有來學校跟我見面。咨詢師可以做的就是壯大小佳的內在生命力，同時找到可以給予她支持的力量和資源并強化這些力量，如媽媽、班主任老師、朋友等等。其中媽媽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重新修復母女關系，建立親密的聯系對她而言不僅可以彌補幼年的創傷，還可以給予她現實中的支持。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靈深處都有自我治愈心靈創傷的力量。咨詢師只是陪伴她，關注她，支持她，幫她找到自己心靈的治愈力量，慢慢修補內心的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