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研結合 薪火相傳

2025年2月12日，在一個明媚的春日里，我有幸在日本國士館大學采訪了日本郭沫若研究學會會長、日本國士館大學藤田梨那教授，隨行的還有早稻田大學郭偉博士，就藤田教授多年對郭沫若的研究及日本郭沫若研究學會的發展等問題，進行了愉快且有意義的訪談。

1.采訪者：請您簡單介紹一下您的郭沫若研究，尤其是最近幾年的研究情況。

藤田梨那：我真正全面研究郭沫若是從上個世紀末開始的，一晃也有二十多年了。我的第一篇論文是關于《牧羊哀話》的研究論文，在2002年北京“郭沫若與百年中國文學中國學術文化國際論壇\"上發表。在會場上我第一次跟巖佐昌障老師、武繼平見面，當場巖佐老師提出組建日本郭沫若研究會的事，我們都非常贊同，研究會就在這時萌芽了。之后我雖不像巖佐老師那樣能那么非常大范圍地做深度的郭沫若研究，我是慢慢地、一篇一篇地去做作品研究，堅持做了這么多年，也出了幾本研究專著和論文。后來也開始做翻譯，比如《女神》的翻譯。在我之前，日本沒有完整的《女神》日譯本，我花了整整八年時間，完成了《女神》全譯本的工作。還有《櫻花書簡》是我、武繼平和一位日本學者大高順雄翻譯完成的。我的研究也一直在搞，最近發表的論文，如《郭沫若早期小說中西班牙文學的影響》等。我的心得是我們應該細讀、精讀郭沫若的作品。比如最近我和博士生一起精讀《喀爾美蘿姑娘》，我們發現了以前沒有注意到的問題，比如\"喀爾美蘿”是什么？注解說是一個點心，但是為什么會用這個甜點給一個小女孩取名，而不取別的？你看，這就是“喀爾美蘿”（展示一個點心）。這個甜點用砂糖和蘇打粉加水和成漿糊，然后倒進鍋里熬成，除了特別甜沒有什么好吃的，樣子也不好看，我吃了半個就吃不下去了，因此我們提出一個問題：為什么郭沫若給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取了這么一個并不好看的名字？我在《郭沫若早期小說中西班牙文學的影響》中對這個問題做了解釋。

郭偉：我的研究對象是武田泰淳，他翻譯了這個小說，1941年翻譯的，收錄在《現代支那文學杰作集》。

藤田梨那：翻譯很不容易。我的學生翻譯《喀爾美蘿姑娘》，花了兩年時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成?！犊柮捞}姑娘》中對異國女性的描寫頗具特色，日本少女不用固有姓名，以“Donnacarmela\"或“西班牙少女\"來稱呼，少女的容貌，如眼睛、睫毛、頭發均按照西班牙女性的特征描寫。這些特點在他同時期的其他小說中是少見的，這很有可能與當時的“伊巴涅斯旋風”以及“西班牙熱\"有關。其實，郭沫若在《喀爾美蘿姑娘》中已經觸及到伊巴涅斯，主人公“我”說自己在讀BlascoIbanez的LaMoiaDesnude?？梢娺@個時期郭沫若曾關注過伊巴涅斯，小說《喀爾美蘿姑娘》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伊巴涅斯文學的影響。

此外，我認為需要重視心理學的影響。郭沫若留學的大正時代，西方的心理學大量進入日本，出現了很多翻譯和研究，特別是變態心理學也很受關注。變態心理在當時的文學作品中也頻繁出現《喀爾美蘿姑娘》中有一段很難理解的描寫，就是主人公“我”自殺的場面一人跳進海里去自殺，而小說描寫的場面卻一點不痛苦，反而是愉悅，是解脫，甚至像是陶醉在其中。為什么要這樣描寫？十多年前我就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當時也沒有很多介紹這個方面的論文，最后我從弗洛伊德心理學這個角度來解釋這個問題，論文《郭沫若1920 年代小說中精神分析學的影響》就涉及了這個問題。

我還在研究我們很熟悉的《天上的市街》，這首詩在國內太有名了，但是讀來讀去，我覺得需要思考這首詩的深刻含義。一般人都知道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故事，但是為什么郭沫若非要在這里加上一個“天上的市街”，原來的神話是非常悲傷的故事：織女被打下人間，天上的雨就代表他們的眼淚，但是你看《天上的市街》整首詩歌的格調是非?？鞓?，兩人手拉手逛悠，這種與傳統故事不同地方，很少有人注意到。我覺得很有意思，打算好好討論一下。

采訪者：好的，期待您的佳作。

2.采訪者：您剛才談到組建日本郭沫若研究會的事情，能說詳細一點嗎？

藤田梨那：日本郭沫若研究會是巖佐昌障、我和武繼平3人于2002年12月發起成立的研究組織，網羅了日本國內知名的郭沫若研究家。除每年發行一份會刊外，還與中國郭沫若研究會保持聯系，為郭沫若研究的發展而努力。2008年9月在九州大學醫學部召開了“郭沫若留學90周年的紀念學會”，日本國內的學者及海外學者都來參加，規模蠻大，2010年還出版了《郭沫若的世界》。

3.采訪者：武繼平老師在文章中說，起步的時候日本郭沫若研究學會只有不足20人，但是他認為該會的誕生和日本郭沫若研究會報的創刊，意味著日本郭沫若研究低迷期的終結，所以我覺得開始是一直有，但是為什么會有低迷期？

藤田梨那：現在也不能說走出低迷期。海外的郭沫若研究規模并不大，武繼平老師的文章里這么說，可能意思是研究會的成立使研究這方面的人有了一個聚集的場所，但是否走出低迷期還很難判斷。日本的郭沫若研究一直在持續，但是比較零散，小谷一郎、伊藤忠雄、佐藤美子等，他們大部分研究近現代文學、創造社，因此也會涉及到郭沫若

4.采訪者：請介紹一下其他日本重要的郭沫若研究專家。

藤田梨那：日本是國外最早開展郭沫若研究的，從上世紀20年代始有關郭沫若詩歌、小說、戲劇、歷史研究、古文字研究一直在發展，也出現了一些知名學者。

郭偉：中國文學研究會很早就開始了對郭沫若的譯介，這個研究會是1934年成立的，武田泰淳是主要創始成員之一，他最初就是通過研究會的活動和郭沫若有了直接交流，受到了郭沫若的影響。他去郭沫若當時在市川的家里拜訪過，郭沫若還給中國文學研究會做過講演，甚至研究會的會刊《中國文學月報》就是郭沫若題的字。武田泰淳1937年曾作為士兵到過中國戰場，1939年退伍，1944年作為文職人員來到上海，任職于一個叫“中日文化協會\"的國策機構，戰爭結束的時候他就在上海。1946年5月郭沫若也到了上海。也就是說，在日本國內他們有過接觸，在戰爭結束的時候在上海也有接觸。我這幾年參加了北師大的一個課題，就是做中日近現代文學交流史的一個文獻整理，我負責的那一塊是戰后1945年到1952年那一段，正好是日本被美國占領時期，我在收集國內的資料時候就發現那個時期他們在上海也有很多接觸，這是我以前沒有注意到的。武田泰淳后來回日本之后就成為了日本戰后的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家。他寫的一些跟中國有關的作品里頭，我覺得能夠找到不少郭沫若的影響痕跡。

藤田梨那：這很好，其實我覺得這可能是一個研究的盲點。

郭偉：比如改造日報社有一個出版計劃，這里頭就有武田泰淳要翻譯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的出版計劃。不過我沒有找到譯著，可能沒有完成出版。

藤田梨那：我推薦中國文學研究會就是東京大學出版的一套《中國文學月報》，竹內好先生編的，刊物第一號就是郭沫若題的名字。這套書對我們的研究來說非常有幫助，里面有郭沫若寫的文章，也有寫郭沫若的，這套書在日本影響力非常大。其實戰后在日本翻譯和介紹郭沫若主要是東大如竹內好教授這樣的研究中國近現代文學的學者們完成的。

郭偉：《中國文學月報》上有記載，他們的第三次例會就是郭沫若的演講，他們定期開這樣的例會。中國文學研究會成立的時候，主要成員是東京帝國大學二、三年級的學生。到了戰后這些人成為了日本研究和翻譯中國文學，特別是中國現代文學的中堅力量。在學術界作為第一代學者開創、推進了戰后日本中國現代文學學科發展；在學術體制外的媒體、言論界則引領了以中國為方法來反思現代日本的思潮。竹內好、武田泰淳、岡崎俊夫、松枝茂夫、豬俁莊八、實藤惠秀、小野忍、齋藤秋男、千田九一等都曾翻譯或介紹過郭沫若。后來，他們的學生，第二代學者比如丸山升也承繼了郭沫若的譯介工作。

除了中國文學研究會的成員以外，須田禎一戰后曾在上海的改造日報社工作，在上海應該也跟郭沫若有過接觸，回到日本之后，他就翻譯了不少郭沫若的作品。還有島田政雄也在改造日報社工作過，島田回日本后翻譯介紹了很多解放區、新中國的作品，是掀起戰后日本“中國人民文學”熱的主要譯、作者之一。

藤田梨那：現代的日本學者中，巖佐昌障老師是非常重要的學者，他一直在郭沫若研究方面筆耕不綴。其他學者比較突出的有武繼平，他寫了《異文化中的郭沫若一日本留學時代》九州大學出版會，2002年）；還有齊藤孝治，寫了《疾風怒濤》上、下），大高順雄、武繼平和我合譯的《櫻花書簡》（東京圖書出版會，2005年）翻譯了留日時期郭沫若寫給故鄉樂山父母的書信。此外郭偉、成家徹郎、小崎太一、岸田憲也等做了很多相關工作。顧偉良、賈笑寒（歸國）等都做相關研究的工作。

此外還有橫打理奈是研究郭沫若詩歌的學者。松宮貴之是研究郭沫若的書法的。山西大學堀川英嗣是書法家，他也研究郭沫若的印篆刻及古文字。

另外，雄渾社也很重要，他們本來準備翻譯一系列郭沫若的作品和論著，但沒有做完，因為太難了，不好翻譯。比如《青銅時代》，這部論著的翻譯由日本國立大學筑波大學教授中村俊也老師負責，他跟我說過翻譯很難，用了很多年時間才完成。

5.采訪者：日本郭沫若研究會曾經在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申請了“日本郭沫若研究資料收集整理與研究”的課題，收集了18卷的資料，您能否介紹一下相關情況？

藤田梨那：是的，我們獲得了四川的郭沫若研究項目，令大家非常振奮。項目組成員是巖佐昌曈、藤田梨那、郭偉、岸田憲也。我們調查了幾處大學圖書館及資料室搜集資料。整套資料主要分4個部分，評論、作品集、年譜和墨跡及書信，是比較詳細的一套資料。包括了從上世紀20年代到本世紀，在日本出版的郭沫若詩歌、小說、戲劇翻譯、歷史研究、考古、古文字研究論稿、評論等。從搜集的材料里可以看出郭沫若作品的翻譯及研究在日本一直在持續，在日本學者的中國文學史論著中，郭沫若的介紹也是非常重要的章節。

6.采訪者：請介紹一下日本郭沫若研究學會今年的會議。

藤田梨那：日本郭沫若研究學會和國際郭沫若學會共同舉辦今年的岡山會議，準備在岡山大學開。我很喜歡岡山，那里有六高紀念館、后樂園。第六高等學校是郭沫若讀過書的高中，當時日本的高等學校分三科：文科、工科理科、醫科，郭沫若在醫科。這個學校大戰后就關閉了，但是他們有同窗會，他們收集了當時他們用的教科書，一些紀念品、生活用品等保存下來，建了一個六高紀念館，值得去看看，那里保存了有關郭沫若的史料。那附近還有岡山城和后樂園，那是郭沫若經常去玩的地方，他在文章中也提到，他在后樂園的護城河劃船、游泳。后樂園里有仙鶴，戰后，1955年他率中國代表團再去岡山，看到后樂園里沒有仙鶴，就詢問負責人，負責人說二戰時仙鶴都死了。郭沫若回國后馬上贈送了兩只仙鶴，公的、母的一對，現在這一對的后代變成了八只。我每次去岡山就去看仙鶴，確實不錯，當時看到仙鶴在挺高的鐵籠子里面，我說仙鶴一直關著，會不會挺悶。負責人說他們要定日子帶仙鶴散步，仙鶴就跟著負責人后面走，不會逃走。這種開放的環境，看上去很有靈性，讓人喜歡。第六高等學校的醫學部后來就被合并到岡山大學醫學部。岡山大學的校長說郭沫若是我們學校第一號校友。他們學校歷代校長都是醫學部的老師，今年岡山學會得到岡山大學的大力支持，前任校長森田教授直接參與會議的籌備工作，所以我覺得此次會議一定能成功舉辦。我覺得只要我們不懈地努力，就一定能推動在日本的郭沫若研究，為日中文化交流做出貢獻。

（責任編輯：廖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