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代四時捺缽制度中的“生態成本控制”研究

中圖分類號：K24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25）06-0006-05

在位于今內蒙古巴林右旗附近的大興安嶺中，有一座橫亙東西的大山，名叫慶云山，山中的永慶陵是遼圣宗耶律隆緒的陵墓，墓室四壁上繪有四季美景。或河流蜿蜒、水鳥游弋，或牡丹盛開，競相綻放，被考古學家定名為“四季山水圖”。凹這一“四季山水圖\"描繪的便是四時捺缽時的美景。契丹語中的“捺缽”一詞最初是指“狩獵”，后來用于指遼朝皇帝的四時游幸制度。《契丹國志》和《遼史》等史籍上記載的四時捺缽，主要是指以遼朝皇帝為中心、以狩獵活動為主要表現形式的巡守制度和游幸活動，它包括狩獵、拜天射柳、祭山祀祖、商討國事、處理政務、接見外國使臣、接納附屬國和附屬部族（落）的貢品等內容。[下文將根據相關文獻記載和考古學證據，對遼代四時捺缽展開敘述，并結合現代環境會計理論，對其行為中蘊含的“生態成本控制\"邏輯進行深入分析。

一、遼代四時捺缽制度的“生態成本控制\"實踐

廣袤的草原和林地資源為遼代四時捺缽制度的形成和發展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但是四時游牧并不能完全解決契丹民族的衣食住行。為了生存繁衍，彼時的契丹民族需要向自然界獲取更多的生活資料，他們在這過程中始終踐行著對自然資源的保護和合理利用。

（一）春捺缽：儀式化捕撈與資源配額制

《遼史·營衛志》記載：“春捺缽日鴨子河濼。皇帝正月上旬起牙帳，約六十日方至。天鵝未至，卓帳冰上，鑿冰取魚。冰泮，乃縱鷹鶻捕鵝雁。晨出暮歸，從事弋獵。鴨子河濼東西二十里，南北三十里，在長春州東北三十五里，四面皆沙，多榆柳杏林。皇帝每至，侍御皆服墨綠色衣，各備連錘一柄，鷹食一器，刺鵝錐一枚，于濼周圍相去各五七步排立。皇帝冠巾，衣時服，系玉束帶，于上風望之。有鵝之處舉旗，探騎馳報，遠泊鳴鼓。鵝驚騰起，左右圍騎皆舉幟麾之。五坊擎進海東青鶻，拜受皇帝放之。鶻擒鵝墜，勢力不加，排立近者，舉錐刺鵝，取腦以飼鶻。救鶻人例賞銀絹。皇帝得頭鵝，薦廟，群臣各獻酒果，舉樂。更相酬酢，致賀語，皆插鵝毛于首以為樂。賜從人酒，遍散其毛，弋獵網鉤，春盡乃還。\"可見，春捺缽地點在鴨子河濼，亦稱魚兒濼，即今吉林大安附近的月亮泡，每年初春遼帝在這里捕鵝及鑿冰釣魚。捕鵝乃契丹人之傳統活動。在遼太祖時期，契丹人尚保留著以天鵝祭天的傳統風俗，但僅以獵獲的首只天鵝為限，象征性捕獵后就禁正進一步捕獵行為，并設置專職機構“鷹坊\"負責監督狩獵行為，違者依《決獄法》懲處，以此來約束候鳥獵殺規模。鑿冰釣魚時僅取“頭魚\"用于祭祀宴會，其余放歸，以此限制捕撈量，保護魚類種群，避免過度消耗。《演繁錄》記載：“撻魯河鉤牛魚，北方盛禮，意慕中國（中原）賞花釣魚，然非釣也，鉤也......撻魯河東與海接，歲正月方凍，至四月而泮。其鉤是魚也，北主與其母皆設帳冰上，先使人于河上下十里間，以毛網截魚，令不得散逸，又從而驅之集冰帳。其床前預開冰竅四，名為冰眼，中眼透水，旁三眼環不透，第斫減令薄而已，薄者所以候魚，而透者將以施鉤也。魚雖水中之物，若久閉于冰，遇可出水之處，亦必伸首吐氣，故透水一眼，必可以致魚，而薄不透水者，將以伺視也。魚之將至，伺者以告北主，即遂于斷透眼中用繩鉤擲之，無不中者。既中，遂縱繩令去，久，魚倦，即曳繩出之，謂之得頭魚。頭魚既得，遂相與出冰帳，于別帳作樂上壽。\"⑤

吉林月亮泡遺址（乾安縣“春捺缽\"遺址群）出土了遼代漁獵工具，其中用漁網鉛墜數量（單季約20件）可推算捕撈量上限。陳國公主墓出土的玉柄刺鵝錐是契丹貴族獵捕天鵝的儀式工具，與壁畫《鷹擊天鵝圖》共同印證了《遼史》中“頭鵝薦廟\"的記載。

在春捺缽活動中，契丹人捕鵝祭天、鑿冰釣魚，但僅捕獲“頭鵝”“頭魚”，通過限制獵殺量，有效保護了自然物種種群，避免了對自然資源的過度消耗。這種儀式化捕獵行為，具有象征性配額特點，既保留了契丹民族狩獵和漁獵文化傳統，又最大限度地保護了自然資源的可持續發展，起到了對自然資源消耗的“預算\"控制，與現代環境會計中“最大可持續產量\"概念相通。

（二）夏捺缽：季節性遷徙與生態恢復

夏捺缽“無常所，多在吐兒山。道宗每歲先幸黑山拜圣宗、興宗陵，賞金蓮，乃幸子河避暑。四月中旬起牙帳，卜吉地為納涼所，五月未旬、六月上旬至。居五旬與北、南臣僚議國事，暇日游獵。七月中旬乃去”。由此可見，夏季捺缽地點不固定，通過周期性遷徙讓春季漁獵區域自然生態得以恢復，如在吐兒山夏季營地僅短暫停留，以減少對自然資源的持續性壓力。

根據相關文獻記載，四時捺缽的主要地點和內容均不同，其主要以皇帝及其隨從人員的遷徙和活動為主。春捺缽的主要活動地點在長春州、魚兒濼和鴛鴦濼，以捕鵝和鉤魚為主。夏捺缽主要在永安山、炭山兩處避暑、障鷹、議政。秋捺缽時，主要活動內容是在慶州伏虎林一帶射鹿。冬捺缽在永州廣平淀地區避寒、議政、受聘、使賀、射獵。這些記載在現代考古發現中得以印證。例如，考古學家在遼代遺址中發現了大量與捺缽活動相關的遺跡和遺物，包括氈帳、狩獵工具等，這些不僅證實了捺缽活動的存在，還提供了具體形式和規模的詳細信息。

四時捺缽的“空間輪換”思想本質上是通過物理空間的分割，來實現“開發”與“休養\"兩者間的動態平衡，其邏輯與現代環境會計中“資源折舊與再生速率匹配\"的原則高度契合。

（三）秋捺缽：狩獵調控與食物儲備

秋捺缽的主要活動內容是狩獵，地點在慶州西部諸山，也稱“秋山”。每屆“秋山\"之時，除遼朝的達官顯貴之外，各屬部首領亦聚集于此。《遼史·營衛志》記載，“日伏虎林。七月中旬自納涼處起牙帳，入山射鹿及虎每歲車駕至，皇族而下分布濼水側。伺夜將半，鹿飲鹽水，令獵人吹角效鹿鳴，既集而封之。謂之“舐堿鹿’，又名‘呼鹿'”。秋捺缽時，獵人通過模仿鹿鳴來誘捕鹿群。慶陵壁畫《四季山水圖》中的《秋山圖》描繪了秋捺缽的狩獵場景與鹿群動態。據考證，獵人僅射殺成年公鹿，幼鹿與母鹿會被放生，該行為彰顯了狩獵活動的節制特性，體現了其生態倫理中的“獵壯留幼\"原則。在捕獲獵物后，契丹人將鹿皮做成鹿皮衣、鹿皮帳。另外，契丹人還會利用風十、熏制等制作工藝將獵物的肉進行加工并儲存，以度過漫長的冬季。這樣不僅減少了人們在冬季對新鮮食物資源的依賴，還可以使萬物休養生息，降低了生態承載壓力。

秋捺缽中，為了減少過冬期間人們對新鮮食物資源的依賴，契丹人將捕獲的獵物進行加工處理，肉類被特制儲存，皮毛、骨則被制作成生活用品。這種行為類似現代環境會計的“全生命周期成本管理\"理念，即通過延長自然資源的使用周期，最大限度地降低資源環境損耗率。

（四）冬捺缽：外部資源輸入與資源循環利用

冬捺缽的活動地點比較固定，通常設在廣平淀。廣平淀，“其地饒沙，冬月稍暖，牙帳多于此坐冬，與北、南大臣會議國事，時出校獵講武，兼受南宋及諸國禮貢”。[冬捺缽期間，遼朝接受諸國貢品，以此減少對本土資源的消耗。廣平淀出土的錢幣印證了冬捺缽期間遼朝接受諸國貢品的史實，出土的銀馬具與鞍飾則顯示契丹民族在生活中對耐用材料的偏好。冬捺缽營地行宮多以毛繩、氈帳搭建，在考古學上也得到證實。被認為是遼興宗、道宗時期冬捺缽地點的阿都烏素遼代遺址群中分布著大規模的人工夯墊的土臺群，推測其是搭建帳篷類建筑的遺跡。

冬捺缽期間，遼朝接受諸國貢品，通過外部資源的輸入，對本地生態起到了緩沖作用，這種“朝貢經濟\"體現了“外部性成本內部化\"的思想。冬捺缽行宮的氈帳式建置符合現代的“循環經濟\"理念，與環境會計中的“物質流成本分析\"理論相呼應。

二、遼代四時捺缽的環境會計模型驗證

遼代四時捺缽制度中出現的“儀式化限額”“空間輪換”與“資源整合\"等思想，均體現了契丹人對自然資源的合理利用和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理念，這種“生態成本控制\"實踐在環境會計理論中有諸多映射。筆者試選取資源流量表與生態成本效益比兩個模型，對四時捺缽制度進行模擬分析，以進一步驗證捺缽制度中的“生態成本控制\"思想與資源可持續性優勢

（一）資源流量表模型

資源流量表是記錄、分析和管理人力、物資、資金、能源等資源在不同環節或時間段內流人流出情況的工具。在環境會計領域應用中，該工具可用于分析能源、水資源或廢棄物的流動路徑，以評估生態影響。

1.數據采集與量化。建立模型需要明確時間、空間范圍和資源類別。以捺缽四季周期（春、夏、秋、冬）為時間單位，春捺缽鴨子河濼、冬捺缽廣平淀等捺缽地點為空間范圍模擬該模型，其資源類別包括漁獵資源（魚、天鵝、鹿）草場資源、木材、外來貢品（糧食、絹帛）等。而后，對四時捺缽活動消耗的資源進行數據采集與量化，具體數據見表1。

2.構建四時捺缽資源流量表模型。通過表2中對四時捺缽消耗資源輸入、輸出的量化分析，可以得出春、秋捺缽通過“儀式化限額”，如僅消耗1尾魚、1只鵝、18頭鹿等，來控制資源的凈消耗量。夏、冬捺缽則通過遷徙與貢賦實現“零凈消耗”。由此可知，四時捺缽對資源的消耗更加注重“輸入輸出動態平衡”，如冬捺缽時以外部資源的輸人來抵消本土資源消耗。

（二）生態成本效益比模型

生態成本效益比是評估生態保護或恢復項自經濟合理性的重要指標，多用于衡量項目投人的生態成本指標（如資金、資源消耗、環境破壞等）與產生的生態效益指標（如生物多樣性保護、碳匯增加、水土保持等）之間的比例關系。[12]

1.定義評價指標。通過建立遼朝與同期中原地區的單位土地資源產出、生態恢復周期、碳足跡、資源浪費率四個評價指標，對比兩者的生態足跡，進一步模

注： ① 根據相關文獻記載，估算契丹人遷徙距離每戶年均移動 50km ，碳排放系數為 0.12kg/km ，按每戶5人計算，每千人年均碳排放量 =1000/5^*50^*0.12=1200kg ，折合為 1.2CO₂ 噸/千人；

② 根據《宋會要輯稿》記載汴京薪炭消耗量，估算每戶日均消耗薪炭 1kg ，估算碳排放系數為 1.4kg/kg ，每年按180天估算（春夏季消耗少，秋冬季消耗多），每戶5人，每千人年均碳排放量 ，折合為 50CO₂ 噸/千人；

③ 獵物加工后內臟、皮毛全利用，估算資源浪費率為 10% 。

④ 根據史書中關于“鼠耗米\"的記載，估算資源浪費率為 30% 擬構建其生態成本效益比模型。

2.構建生態成本效益比模型。基于上文建立的遼朝與中原地區的單位土地資源產出、生態恢復周期、碳足跡、資源浪費率四個評價指標，可以進一步構建生態成本效益比模型（公式1）。將相關指標數值分別代入公式1，可以計算出遼朝與中原地區的生態效益比數值。四時捺缽制度下的生態效益比數值為0.9375（90%^*1/1.2^*0.8） ），遠高于中原農耕的生態效益比數值0.0019（ 70%*0.2/50^*1.5 ），主要原因在于捺缽的低消耗、高循環特性，進一步印證了四時捺缽制度通過“空間輪換 ⁺ 儀式約束\"實現了可持續性的優勢。

生態成本效益比=資源利用率x生態恢復周期碳足跡 ×. 土地壓力系數

（公式1）

三、遼代四時捺缽制度對現代環境會計的啟示

捺缽文化中體現的人對大自然的尊重和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理念，為現代環境會計的發展提供了有益的啟示。

首先，四時捺缽制度充分體現了將季節與資源合理匹配的機制，借此我們可以構建一個“周期性資源預算\"理論模型，即以季節周期劃分資源使用與恢復階段，形成“自然會計年度\"預算框架，通過“儀式化配額”與“文化約束\"實現剛性限額控制。同時，按資源的再生周期劃分預算單元，如春捕、夏休，并結合歷史數據與生態參數構建動態限額模型，再通過現代區塊鏈監測審計確保執行。在現代環境會計的應用中，以上框架可用于林業輪伐預算或制造業材料循環預算，以實現生態消耗與再生的動態平衡，提升資源的可持續性。

其次，四時捺缽通過“頭魚宴\"“頭鵝宴\"等政治宗教儀式將自然資源消耗限額嵌入權力象征體系，通過神權與皇權的雙重權威，建立不可逾越的生態規則，形成“低成本、高約束力\"的社會治理模式。在現代生態管理中，可借鑒其“儀式化約束\"思想，通過創建企業“綠色發展文化\"共識，與法律的強制管控雙管齊下，為現代企業提供“低成本一高服從\"的綠色生態治理范式。

最后，四時捺缽通過“空間隔離”，實現“時間緩沖”，以低成本換取生態恢復，且無需人工修復，其對現代環境會計的借鑒價值在于為資源折舊核算提供自然基準。例如以草場輪休期作為生態折舊年限，通過地理信息系統（GIS）將“空間輪換\"制度轉化為可視化環境會計圖層，以提升管理精度，同時礦業和林業實行“輪休式開發”，以增強生態系統的韌性。

結語

遼代四時捺缽制度通過“儀式化配額”“空間輪換”與“資源整合”，形成了一套隱性“生態成本控制”體系。本文通過對四時捺缽制度中“生態成本控制\"行為的分析，將其與現代環境會計理論的多重映射建立關聯，并選取資源流量表與生態成本效益比兩個模型，對四時捺缽制度進行模擬分析，雖然模型驗證部分的參數需進一步結合多學科數據校準，但基本驗證了捺缽制度中的“生態成本控制”思想與資源可持續性優勢，為現代環境會計的發展提供了有益的啟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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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李心合，汪艷，陳波.中國會計學會環境會計專題研討會綜述[J].會計研究，2002（01）：58-62.

（責任編輯 賽漢其其格）

Research on \"Ecological Cost Control\" in the Four Seasons Nabo System of the Liao Dynasty

SHEN Ying

（Human Resources Department， Chifeng University， Chifeng O24Ooo， China）

Abstract： The Four Seasons Nabo system，a distinctive political and economic framework of the Liao Dynasty， servedas a crucial vehicle for the Khitan hunting culture.The Khitan people'sutilization of ecological resourcesduring the Four Seasons Nabo reveals their wisdom incyclical natural resource management and ecological adaptation.Thisstudyintegrates theLiao Dynasty's Four SeasonsNabo systemwith modern environmental accounting theory.Through bidirectional validationof historical records，archaeological evidence，and environmental accounting models，we identifyan implicit \"ecological cost control\" system within Nabo practices-characterizedby\"ritualized quotas\"，\"spatial rotation\"，and\"resource integration\".Furthermore，a\"Resource Consumption-Environmental Feedback\" analytical framework is constructed to excavate the underlying ecological cost control logicembedded in the Four Seasons Nabosystem，thereby providing historical insights for contemporary environmental accounting research.

Keywords： Four Seasons Nabo； Liao Dynasty; Ecological Costs； Environmental Accoun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