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薩克語里,想表達“我愛你”,要說“我清楚地看見你”。“我清楚地看見你”——從瞳孔到心臟的距離,在和你對視時清零。你的身影映在我的眼睛里,我們的回憶被心房收錄成冊:我描摹你的樣子,一遍一遍;我翻開曾經的點滴,一頁一頁。
暑假時來新疆,有一件讓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事兒。在可可托海景區的區間車上,我和導游姐姐坐在一塊兒。導游姐姐問我是學什么專業的,我說我是學漢語國際教育的。我還說,我們學校有機會來新疆的學校實習,很多學長、學姐都已經來過了。毫不夸張地說,當時導游姐姐的眼睛都亮了,說道:“真好!那你喜歡新疆嗎?”我說,喜歡,當然喜歡,這里景色美,人也好。她說:“我們新疆從來不缺美景,不缺瓜果,缺的是人才。歡迎你們來!”
導游姐姐是石河子人,漢族,也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后代。除了新疆當地的風土人情外,她最愛講的就是兵團人的故事。從她的故事里,我知道了烏魯木齊的機場為什么叫“地窩堡”,還知道了很多關于這片美麗山河背后的故事。在可可托海三號礦坑邊,我遠遠眺望著深淵,它仿佛也在靜靜凝視著我。礦坑太大了,是我在見到它之前根本想象不到的龐大。裸露的礦石壁、陳年的車轍印、鑿機的壓痕……它就這樣傷痕累累地將自己的脆弱暴露在空氣中,卻顯得那么堅強——對于曾經的付出,曾經的痛苦,曾經的榮耀,它都保持沉默。
在新疆一周左右的時間里,我感受到了數不清的善意和溫暖。第一天機場落地,剛到賓館我就發現眼鏡腿的螺絲掉了,眼鏡店的一位維吾爾族大叔不僅幫我擰緊螺絲,還幫我仔細清洗了眼鏡。我問他多少錢,他擺擺手,用蹩腳的普通話一字一句地跟我說:“不要錢。歡迎你來新疆!”
在禾木村騎馬時,我問哈薩克族的向導,馬叫什么名字。向導回過頭說:“小黑馬。”我好驚訝,首先是覺得這名字多少有點兒草率,再就是為什么深棕色的小馬名字叫作“小黑馬”。山路很陡,但小馬走得很穩。每當我覺得它會滑倒的時候,小馬都昂起頭,一躍而上。我拍拍它的脖子,贊嘆道:“你真厲害!你是最帥的小馬!”向導聽到我夸小馬,他在馬背上轉身沖我笑,那笑容,是那種聽到陌生朋友夸自己孩子時,發自內心的笑。我們到達山頂的草場,向導用蹩腳的普通話問我要不要試試讓小馬跑起來。剛開始我沒有聽懂他的話,根據“跑”“草場”“繞一圈兒”等詞匯努力理解他的意思,我問:“您是說您可以帶著我讓它跑起來對嗎?”向導點點頭,豎起大拇指,又笑了。他翻身下馬,替我系緊了馬鞍,教我用腳輕敲小馬的肚子,示意它可以跑起來。我蹬在馬鞍上,腳的力度控制得不太好,他馬上說,要輕輕的,輕輕的。我騎在小馬上,看著向導的大馬撲閃著它的大眼睛,就沖它揮了揮手,說:“你好呀。”向導看到,立刻又阻止我,說這樣可能會驚到它。我能感受到,馬兒確實是哈薩克族的好伙伴兒,可能他們不太會給它們起好聽的名字,但對它們的愛和呵護體現在點點滴滴。我第一次近距離聽到馬鞭揮舞的聲音,當馬鞭破開風的剎那,兩匹馬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在新疆,在阿勒泰,我和世代居住在這里的哈薩克族向導在山上跑馬。下山時,向導帶我走山間的泥土小路。我望見影影綽綽的樹林外山間公路上的其他馬隊,感覺自己好幸運,可以看到其他客人看不到的風景。向導唱起了歌,哈薩克語的,我聽不懂,但莫名覺得好聽。這片樹林,這座山丘,千百年來不知道聽了多少遍哈薩克族騎在馬背上的吟唱。我就是幸運的——遠道而來唐突的漢族姑娘,竟窺探到了他們古老又悠長的故事。我永遠會記得這一天,我遇到了一位哈薩克族向導,他說:“我的小馬五歲了,是深棕色的,但是它的名字叫‘小黑馬’。”我忘不了他帶著我在山間小路穿行時唱的哈薩克族民歌,忘不了在山頂草場上跑馬時耳邊乍起的風聲,也忘不了分別時他在馬背上躬身對我說:“就到這里了,前面的路我們不能陪你了,回見,可愛的漢族姑娘。”
新疆用它壯美的山河和樸素善良的人民吸引了我。溫暖和勇氣,是新疆送給我的禮物。那我,能還給它什么禮物呢?這次,我作為一名實習老師,來到了阿勒泰市哈巴河縣初級中學。當我再次踏上新疆的土地,這次的心情和上一次是完全不一樣的,因為我的身份不再是游客,而是一名建設者。
結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侯老師叫我們去她的宿舍。我們相視一笑,沒有一絲猶豫,蹦蹦跳跳地趕了過去,因為我們知道,侯老師叫我們過去,一定是又要給我們做好吃的。一進門,果然好濃的韭菜味兒。侯老師正準備食材,一邊不停地忙著什么,一邊從窄小的廚房里探出頭來招呼我們坐下。“今天我們包韭菜盒子。”哇!包韭菜盒子多有趣呀!我們立刻放下包,洗好手,硬生生擠進原本容納侯老師一人都有些擁擠的小廚房里。我們手忙腳亂地開始操作起來,說是幫忙,其實搗亂的作用是大于幫忙的,侯老師在旁邊不住地搖頭,“皮搟得太小了。”“餡放得太少了……哎呀,估計一會兒還要和些面。”……大家吵吵嚷嚷,手忙腳亂,卻異常溫馨。我們一群之前并不熟識的人,為著共同的理想和信念,遠離家鄉來到這里,成了彼此在他鄉的家人。我拿出手機想要記錄下這一刻,手機卻遲遲對不上焦。模糊的鏡頭下,“韭菜盒子計劃”從混亂中開始,也在混亂中結束了。總之,我們包出的韭菜盒子還是煎熟了的。這時,手機鏡頭終于變得清晰。此刻,“我清楚地看見你”,感謝你們,在遙遠的新疆,像一盞盞燈為我而亮著。
我帶的班里,有一個安靜漂亮的小女孩兒,叫“阿婭拉”,她名字的意思是“特別的關愛”。也確實,她需要一些“特別的關愛”。她總是不聲不響地坐在那兒,一雙大眼睛撲閃著,好像在思考著什么,字也總是寫得最整潔好看。但她的成績和背誦情況總是讓我懷疑她究竟有沒有用功。辦公室其他老師和我說她的基礎比較差,很有可能考不上高中。聽到這句話,我腦海里浮現出她小小的身影。如果不繼續學習,這么單薄、這么漂亮,仿佛瓷娃娃一樣的小女孩兒以后該何去何從呢?而且她乖乖的,充滿了求知欲望的眼神給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我由衷地希望可愛的她能變得更好。我找到她,她說她不知道以后做什么,但是她想好好學習。我說,“那就不著急,我陪著你,慢慢來。”后來,基本每節課間,她都會來找我背古文。每天看著她進步一點點,我才體會到教書育人的幸福和責任。
在拍攝初級中學宣傳短片的時候,我穿著馬面裙,和身著哈薩克族傳統服飾的孩子們站在一起——站在陽光里,站在國旗下。“朱麗得孜愛”意思是“星星和月亮”;“加依娜”意思是“盛放的鮮花”……遠處是莽莽巍峨的阿爾泰雪山,頭頂是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他們則是生長在阿勒泰春風里如盛放的花兒一樣的少年。在他們一雙雙淺琥珀色的眼睛里,我看見了我,無數個我——無數曾經懷揣夢想來到這里的人。感謝遇見,感恩緣分,我們“清楚地看見”彼此。
“野火在遠方,遠方在你琥珀色的眼睛里。”愛讓我們遇見,讓我“清楚地看見你”。
(作者系長春師范大學文學院2022級漢語國際教育1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