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大地》：觸摸東北黑土的靈魂

白山莽莽，黑水湯湯，矯若游龍，氣吞八荒。東北廣袤的黑土地上，有一種經過歲月沉淀的厚重之感，站在這片玉米大地之上仿佛能觸摸到歲月的年輪與歷史的溫度，感受到一種生命的回響與記憶的震顫。任林舉在他的長篇散文《玉米大地》中以廣袤的東北黑土地作為文化場域，將玉米作為精神媒介，將目光投射到與這片黑土地有著血脈羈絆的農民身上。

黑土是有記憶的，如一位沉默的哲人，“大地無言，也許大地本身并不需要言說，大地本身就是記憶，本身就是時光及歷史的溝回。它的山川、河流，它的草木、莊稼，它的萬事萬物，無時不在銘刻著、傾訴著埋藏于歲月深處的秘密。”大地將所發生的一切都真實地記錄著。“生生之謂易，成象之謂乾，效法之謂坤”，其中“生生謂易”這四字便是對玉米大地最好的詮釋。冬天不是生命的終點，而是大地的一場深眠，玉米在季節更迭中垂首又挺立，每一株玉米以自己的方式舉行著生命的莊嚴儀式，踐行著對大地的諾言，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生命輪回”。從播種到收獲再到播種，不只是時間意義上的循環，更體現了生命的更迭。玉米以自身的榮枯變化演繹著生命的循環往復——成長與凋零相互依存，生長是凋零的開始，凋零又是生長的前奏。沉默的大地以一種深沉的方式記錄著生命，自然界中人事物景的流轉，都是大地無聲的言說。

在東北的玉米大地上，始終上演著生命的圓舞曲，奏響著神秘優雅的東方和弦。最動人的是玉米、大地與人之間那份“共生共榮”的默契。經過整個冬天休憩的大地等待著生命的召喚，春天早已迫不及待為農民捎來了生命的密語。釘耙的鋸齒小心翼翼地劃開凍土，一粒粒帶著憧憬的玉米種子被埋進土壤之中，大地便敞開了她溫柔而寬廣的懷抱，默默接納了這些生命，用積蓄了一冬的養分，滋養著生命的萌發。似乎感受到母親般的溫暖，它們拼命地汲取力量生根發芽。玉米的破土而出，便是對大地最好的回應。陽光透過稀疏的云層，灑在這片充滿希望的土地上，嫩綠的幼苗承接著雨露的恩惠愈發挺拔。寬大的葉片織成一片綠色的海洋，在陽光下閃爍著生命的光芒。到了滿目金黃的季節，玉米便垂下了頭，仿佛對哺育它的大地鞠躬致謝，這是對辛勤耕耘者的最好饋贈。玉米啊，這平凡的植物，卻書寫下不平凡的歷史，如書中所言：“就是這種平凡而又普遍的糧食，養活了一段又一段的歷史；就是這些執著而又倔強的植物，支撐了一個又一個的時代。”玉米、大地與人類似乎構成了一個緊密相連的命運共同體，三者相互成就、彼此滋養，生命最美的狀態，正是這種動態的平衡與和諧的流轉。

“生于斯，長于斯”，土地之于農民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更像是一個融合了血脈與文化的符號，承載著世世代代農民的希望與汗水，如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流連接著大田里的每一株秸稈，連接著生于斯、長于斯的鄉親們的淚水與汗水。也正是這種血脈羈絆使從北國的鄉村走向世界的任林舉，以玉米代言人的身份再次回到了這片承載了少年時苦澀往事的大田。作者穿越時空，開啟了歲月的門扉，對家園進行詩意的追尋，回憶這片土地上的家族興衰、代際變遷，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精神返鄉之旅”。

任林舉在《玉米大地》中的“精神返鄉之旅”，并非簡單的懷舊抒情，而是展現了作者與土地之間一種割舍不斷的緊密聯系。這種聯系是來自血脈深處的呼喚與一場穿越時空的文化尋根。這場“精神返鄉之旅”以玉米為媒介，將黑土地作為記憶場域，折射出作者出走又復歸的身份體認。作者回溯記憶中的村莊，通過對那片養育了他的黑土地的深情回望——每一粒種子、每一條河流、每一棵大樹都仿佛擁有了生命，述說著一茬又一茬的莊稼以及和莊稼一樣一代代消逝的人的故事，存在于作者記憶中的玉米始終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以茁壯的身姿、鮮活的姿態存在著，成為永不褪色的故鄉記憶縮影。

土地對于作者而言更像是一種精神寄托，筆尖劃過紙張時凝聚的不是墨珠而是陣陣泥土的芳香。“我知道，我腳下的泥土意味著什么。那是一層層的綠草與朝露；那是一層層的晚霞與流云；那是一層層的風雨與塵沙；那是一層層的白雪與足蹤；那是一層層的血汗與故事；那是一層層的歡笑與悲憂……”浮現在腦海中的是一位風塵仆仆的游子站在田埂之上回溯記憶中大田的畫面。走得再遠，莫忘來時的路，玉米的葉片被風吹拂得不斷搖曳，呼喚著每個漂泊的游子。歸來的他似乎在與土地進行一次生命對話，俯身親吻這片土地，雙手輕輕撫摸玉米粗糙的秸稈，訴說著離別，訴說著思念。此時的土地被賦予了太多意義，成為飽含作者深情的童年記憶載體。即便作者的人生發生巨大改變，遠離了鄉村，遠離了與之血脈相連的這片熱土，沉淀在他血液中的土地記憶依然能夠準確地找出自我的身份定位——我們是大地之子，血脈中流淌著對大地的依賴、眷戀，無論我們走到何處、身在何方，始終割舍不斷與大地的血脈聯系。它允許你離開，卻不允許你真正地告別。

農民與土地之間的關系異常親密。老人們常說，土地是我們的命根子，離開了土地我們什么都不是。農民對土地的情感是深入骨髓的，他們的身體往往被看作土地的部分延伸。土地與農民似乎訂立下某種生命的契約。作為大地的守望者，他們用生命丈量著季節的更替，甘愿做“土地的仆人”，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敬獻給土地，祈禱著一年年的風調雨順，期盼著一次次金色的豐收。在土地上辛勤耕作的農民一生似乎與土地之間進行了無數的對話，懷揣著敬畏與希冀，將汗水、淚水、希望都融進了土地。

在當代社會的快節奏生活中，我們每個人仿佛都是一臺高速運轉的精密機器，在鋼筋混凝土筑成的寫字樓里，漸漸忘記了自然本真的模樣。《玉米大地》為我們帶來了一種精神寄托，帶來了鄉間泥土的氣息。它讓我們明白，真正的慰藉不在遠方，而在腳下的土地；最頂級的智慧不在深奧的理論中，而在最樸素的生活里。

（作者系長春師范大學文學院2024級碩士研究生）

（本欄責任編輯"程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