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電影《雄獅少年》憑借其藝術創作上的勇敢嘗試和所體現出的鮮明的藝術風格贏得了觀眾的口碑和票房回報。影片的敘事結構完整,延續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動畫的創作思路,在動畫特有的實驗性和創造性手法上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一、神話與現實:神話霸權與角色塑造
從1941年萬氏兄弟創作的《鐵扇公主》開始,國產動畫電影的神話屬性便得以凸顯和傳承,例如《大圣歸來》《姜子牙》《白蛇:緣起》和《哪吒之魔童降世》這幾部票房大賣的電影以反傳統的神話進行敘事和對神話的“再敘事”進行突破。
神話題材動畫片借助動畫特有的豐富想象力和廣闊的藝術創作空間,長期占據創作和市場的重要地位,因此形成了某種壟斷性的霸權地位,我們稱之為“神話霸權”,因此這種霸權地位讓具有高度現實主義和敘事背景的建構幾乎難以爭取到立足之地。而在國產動畫電影中,神話故事似乎成了它們無法撬開的枷鎖,幾乎所有國產動畫電影都在宣揚中華傳統文化,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更加抓住觀眾的眼球。
但究其根本,動畫本身特有的實驗性、創造性使得動畫具備了更加廣闊宏偉的創作空間,其中的內容可以脫離現實的表達方式和呈現手段,這在傳統電影中也是難以具備的。但這也使得動畫電影的表達方式可以更加自由,可以不斷地創新和挑戰一些新的敘事結構和風格。顯然神話霸權將這種創新的結構和思維禁錮,同時也將呈現一些非現實主義的事物當作其根本任務,導致動畫的結構和內容始終難以突破。
藝術需要反映社會現實,而不能完全沉溺于虛構和想象,腳踏實地更需要勇氣,但也會帶來更多力量。動畫結構和內容過于單調和單一,會讓觀眾產生審美疲勞。因此在這種情況下,擺脫非現實主義和從非現實的敘事結構中撤出,或許是當代國產動畫應該思考的問題。
毫無疑問,國產動畫如今越來越朝著擺脫神話霸權的方向去努力,例如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電影團隊擺脫了傳統神話故事中哪吒形象的束縛,重塑了電影里的人物形象,將現代的特點融入,使其更加貼合現代化特征。在《雄獅少年》中更是強烈地體現了這一點,影片中所提及的“舞獅”的來源是傳統文化中的“年獸”,然而影片卻并沒有被困在傳統故事中,反而將一個心中有夢的留守兒童從“病貓”到“雄獅”的轉變展現得淋漓盡致。
從角色塑造上來看,傳統國產動畫往往會把敘事焦點放置在表現神化的英雄人物身上,然而在《雄獅少年》中,主角都是社會中其貌不揚的小人物,從一個名為“阿娟”的病貓男孩,到他的好朋友阿貓、阿狗,再到后來三人的師傅咸魚強…主人公阿娟是一個有些邊緣化的普通人,留著妹妹頭、駝背,但他抱著獅頭說自己要參加全國舞獅大賽時,得到的只有眾人的嘲笑。
電影將親情、師徒情、友情等多組人物關系以互文性表達呈現,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飽滿突出,內涵更加豐富。在電影中,阿娟的父母基本上處于缺席的狀態,但是在學習舞獅的過程中,他的師父咸魚強和咸魚強的妻子卻扮演了他的“父母”。在訓練徒弟的同時,咸魚強也找回了青春和榮譽,與自己的理想以及現實和解。而電影之所以塑造出多組人物關系,是在于舍棄了單純的個人塑造,把親情、師徒情、友情都擴大為文化氛圍塑造和群體塑造。電影構建了多組人物關系,跳出了單一的個體塑造框架,以對親情、師徒情、友情等情感的呈現完成了文化氛圍的營造與群體形象的刻畫,咸魚強與鎮上醒獅隊的師門傳承、陳壯成對阿娟從輕視到認可的態度轉變以及舞獅大會上眾人擊鼓助力阿娟向擎天柱高臺騰躍的場景,均體現了這一創作理念。
不難發現,影片的人物塑造與角色成長路徑突破了傳統動畫“天賦異稟”“蒙冤復仇”的敘事模式。通過將鏡頭對準小人物,影片彰顯了平凡個體的堅毅品格與精神力量,在觀影過程中引導觀眾完成心理認同與群體認同的雙重建構,形成了更具現實穿透力的情感共鳴場域。與其他傳統國產動畫相比,《雄獅少年》的藝術價值來源于作品與現實主義的聯結,沒有天馬行空的故事情節,反而是結合現實和當代敘事,直擊當今社會中底層人民所面臨的留守兒童問題以及農民工的生存問題,聚焦于城市人所面臨的心理困境和現實問題,這是國產動畫的一次重大嘗試和突破,同時也將電影的主題和立意拉到了新的高度。
二、成長之旅:敘事結構與敘事內容
《雄獅少年》表面上給觀眾講述了一個非常普通的勵志故事,少年阿娟經過學習舞獅,經歷重重磨難最后在全國舞獅大賽上證明了自己,同時完成了自我覺醒,但與其他勵志故事不同的是,《雄獅少年》對“英雄旅程”這一勵志故事進行了包裝,展現了英雄的成長與命名。
“英雄旅程”一詞為坎貝爾提出,以角色的冒險旅程展示其成長為“英雄”的過程,同時在線性敘事中,院線電影敘事結構與時間軸線的設置是給予觀眾良好觀影體驗的重要劇作基礎,其典型特征也是好萊塢類型電影進行故事結構創作的方式。影片采用時間節點分段敘事策略,分別在10分鐘、30分鐘、60分鐘、90分鐘的關鍵位置設置戲劇沖突,通過紅獅挑戰、黃昏拜師、離家打工等標志性轉折事件,層層遞進地揭示主人公阿娟投身舞獅事業的內在驅動力。這些外在情節的推進并非孤立存在,而是與角色心理變化的暗線緊密交織,從渴望證明自我到堅定理想信念,在虛實結合的敘事結構中,逐步完成人物精神世界從萌芽到成熟的完整蛻變,使得角色成長邏輯嚴密且富有層次感。
導演在講述故事時安排了晉級預賽、父親受傷回家、追車送別三個連續事件,使故事跌宕起伏,同時也為觀眾營造出極大的心理落差,而這樣在意料之外卻又合乎情理的安排讓阿娟的成長之路充滿著現實阻礙和坎坷,這也為他最終躍向擎天柱的行為找到了符合邏輯的解釋。
電影前半部的敘事方式趣味性較強,喜劇色彩也比較鮮明,對阿娟等三人的性格特征刻畫得惟妙惟肖,而更加令人感到驚艷的是,在全國舞獅大賽中,由于阿娟的加入,咸魚強隊遙遙領先,在最后一個項目中,阿娟的鞋子由于腳部受傷而染滿了鮮血,甚至在樁上都留下了血跡,但阿娟沒有放棄,一路朝著最高的樁走去,此時鏡頭切成咸魚強對他說的話:“那個最高的擎天柱,是用于給舞獅人以警示作用,使他們永懷敬畏之心?!痹谧詈箨P頭,阿娟還是選擇挑戰擎天柱,起跳間光芒四射,一瞬間上演了經典的“最后一分鐘營救”,將獅頭拋上柱子,自己則落入水中,完成了咸魚強心中未完成的夢,這也意味著阿娟在周圍人的支持中不斷成長,最后踏上了自己的成長之路。
三、獅與詩:視聽語言與文化內涵
從視聽語言上來說,《雄獅少年》的整體風格寫實,人物和場景也盡可能還原了現實生活,包括舞獅比賽的場景、廣州大城市的環境渲染以及嶺南鄉村的建筑風格,在電影中都得到了高度的還原,這是將東方意蘊融人電影的表現,同時也向觀眾展現了國產動畫的美術水平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在整部影片中,導演將主人公進行了二元對立的建設和“人獅合一”的設計。“病貓”與“雄獅”實際上是兩個完全對立的狀態,影片卻將其放在一人身上;獅頭即角色的心情,從被對手打趴在地到眼神中逐漸顯現出的堅毅,再到獅頭失去一只眼睛但是仍不放棄,這種呼應將“人獅合一”展現得淋漓盡致。電影采用了兩次鼓點的畫外音——“只要鼓點在心中響起,你就是一頭雄獅”,一次是獅頭被初次戴在阿娟的頭上,阿娟所感受到的心中的鼓點,另一次是阿娟放棄舞獅大賽在準備去上海之前聽到了獅頭的召喚,選擇參加比賽,這兩次都采用了第一視角,使得觀眾能代入阿娟的視角,有利于得到更加真實生動的視覺體驗和效果。
一個好的作品往往包含著豐富的精神內涵,并且能與觀眾產生共鳴,毫無疑問,《雄獅少年》做到了。電影以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為核心內涵,在其基礎上宣揚了嶺南文化“舞獅”,通過講述英雄成長和武俠情懷的表現方式,將其與現實相結合,不僅彰顯了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同時也展現了國產動畫的人文價值。
“舞獅”作為一種典型的中華民族文化符號,主要有出洞、上山、巡山會獅、采青、入洞等表演方式,現如今仍然在嶺南地區有著重要的文化地位?!缎郦{少年》正是基于這樣的文化氛圍,在敘事中融合了優秀的傳統文化和民族精神,以阿娟這種小人物群體學習舞獅作為故事的主線,把嶺南文化展現給觀眾。
跳高樁是舞獅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而電影中的舞獅大賽正是將“過山”這一特點展現得淋漓盡致。從阿娟找咸魚強做師傅,到舞獅大賽預賽師傅沒來,再到決賽將近父親遭遇不測,到最后放棄打工選擇站在決賽的舞臺上,阿娟的人生歷程可謂是“大起大落”,然而每當他遇到困難時,心中總會響起師傅所說的不要認,人生進退如山谷,這也與舞獅中的“過山”相呼應,體現了人文關懷。
不僅如此,《雄獅少年》將英雄與傳統文化中的“俠”進行了呼應,影片舞獅的長凳表演和音樂設計,與中國香港經典英雄片風格類似,由此展現了英雄氣概;同時多位主角也具有十分鮮明的性格特征,日出日落時阿娟在城市高樓獨自舞獅的片段,何嘗不是在用自己的信念來展現人生的沉浮,這不禁讓觀眾聯想到阿娟不過是千萬普通人中的一員。電影的人文力量正如醒獅一樣,點醒了一代又一代人,只要鼓點不停,就不能忘記自己是一頭雄獅。
四、結語
總的來說,《雄獅少年》將現實主義與魔幻主義相結合,作品中還對傳統文化和東方意蘊進行了較好的平衡,為觀眾帶來了視覺盛宴,是國產動畫電影的出色代表。
[作者簡介]彭心語,女,漢族,廣東揭陽人,華南農業大學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為電影符號學與精神分析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