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身體語言學不僅是人類思想行為的載體,更是人類情感交流和文化傳承的重要工具。在舞蹈中,舞者通過身體動作和表情等非語言手段來傳達情感和意義。本文筆者之一、的編創的舞蹈作品《手龍人》是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銅梁龍舞”為創作素材的民間舞蹈,在傳統龍舞基礎上做了創新。選定“手持龍”作為核心表現元素,結合現代舞臺藝術表現手法與傳統龍舞動作,通過舞者與道具的配合,展現了一種直沖云霄、堅不可摧、銳不可當的氣象。
一、存在語境
(一)歷史溯源
舞龍文化,這一蘊含著深厚歷史底蘊的民俗藝術,可追溯到中國古代對龍的崇拜。龍作為華夏民族的象征,誕生于古人對大自然純真而熱烈的信仰之中?!吨芤住贰渡胶=洝贰蹲髠鳌返裙爬衔墨I,大量存在關于龍的描繪,折射出龍文化在中國的巨大影響力及根深蒂固的文化地位。中國以農業立國,以龍為圖騰的祈雨儀式—一舞龍從古到今都存在,早在漢代就有關于舞龍的記載,《漢書·西域傳》有“漫衍魚龍”之戲,顏師古注曰:“魚龍者,為舍利之獸,先戲于庭極,畢乃入殿前激水,化成比目魚,跳躍漱水。作霧障日,畢,化成黃龍八丈,出水敖戲于庭,炫耀日光?!边@里的記載雖有“魚龍戲”是雜技藝術之說,但是也可以得知“魚龍戲”具有舞蹈表演的成分,由人類裝扮成神獸,在庭院中表演,后又扮演魚類潛入在殿前的水池中游泳,最后變為一條黃色的巨龍穿梭在大殿中。張衡的《西京賦》對“魚龍戲”的描述也較為細膩:“海鱗變而成龍,狀蜿蜿以溫溫。”“漫衍”也是漢代流行的劇種,由人扮演大型獸類進行舞蹈表演,后來人們逐漸把“漫衍魚龍”混為一談了。唐代,“漫衍魚龍”依然存在并得到了很好的發展,只是沒有原來完整的表演順序,只剩下部分技術動作?,F在的舞龍、舞獅表演正是從“漫衍魚龍”演變而來的。
(二)演變與革新
本文分析的《手龍人》對“銅梁龍舞”進行了創新?!妒铸埲恕返臉嬎荚缭?010年便已開始,“銅梁龍舞”傳承人黃廷炎曾到向師生傳授“大蠕龍”“荷花龍”技藝,在深入學習的過程中,筆者張曉萌生了尋求一種恰當的藝術創作方向將“銅梁龍舞”的精髓傳承下去的想法。
在之后的十年中,筆者張曉持續探索創新,陸續推出了舞蹈《游龍吟》、課間操《龍舞韻律操》以及廣場舞《龍舞大中華》等多個作品。2021年,筆者張曉創作了舞蹈《龍耀中華》,這部作品就是舞蹈《手龍人》的雛形。這些以“龍”為主題的作品,深深植根于創作者對民間藝術的深刻思考以及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追求中。為了提升其傳播和影響力度,促進“龍舞”在全球范圍內的傳播,編創團隊在繼承和保護民間龍舞傳統的同時,提煉出其文化精髓,將“持龍之手”作為藝術展現的核心。融合現代舞臺技藝與古典龍舞步法,舞者與道具之間實現了心領神會的互動配合,呈現出龍在舞動中穿梭、躍動、翻騰、跳躍的豐富姿態。創作者將力量、空間感、節奏等要素融入民間舞龍技藝,打造出群龍騰飛的壯觀意象,展現出直沖云霄、堅不可摧、銳不可當的民族精神,在繼承與創新的過程中,推動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2023年,經過重新編排的原創舞作《手龍人》綻放光彩,依托于政府和高校的扶持,作品遠赴山東省濟南市,參加了由中國舞蹈家協會主辦的第十四屆中國舞蹈“荷花獎”的評選。同時,《手龍人》登上了中央廣播電視總臺《2024年春節聯歡晚會》《龍騰虎躍·中國年味》的舞臺。《手龍人》不僅是對傳統藝術的繼承與延續,更體現出創作者的文化堅守與創新。
二、語形解讀:《手龍人》造型的外在能指
(一)隊形藝術
《手龍人》的舞蹈隊形豐富多樣。其中“連環套”采用鏈式閉環,呼應古代戰陣,“九連環”以多重環扣強化視覺張力。在表現龍的動態時,“龍翻身”通過連續翻滾展現舞者軀體的柔韌,“龍打盤”以螺旋上升動作模擬升天之勢,“龍吸水”則用螺旋軌跡表現水的流動態。在“龍盤柱”的場景中,立柱成為空間支點,表演者環繞形成多重螺旋軌跡,生動詮釋了中國神龍纏柱的傳說意象。在表現“龍擺尾”時,舞者循著韻律擺動,勾勒尾鰭動態。在“老龍朝陽”的靜態造型中,舞者通過凝視方向與肢體角度營造神圣氛圍?!半p龍見喜”則要求舞者運用追逐的動線表現在之間的互動,通過雙線并行的軌跡編排,舞者生動展現了神話中的龍在舞臺空間中的各種動態。在終章“跳龍門”中,舞者以連續的騰躍動作再現了經典傳說,用華麗的造型在舞臺上定格了專屬于中國的祥瑞圖騰。這些匠心獨運的編排不僅展示了舞者高超的舞技,更是將民族精神追求轉化為可視的動態符號。
(二)隊形特征
從動態符號學的視角出發,舞蹈構圖不僅是空間造型的藝術,更是動態語義的生產系統。舞蹈《手龍人》的隊形編排,主要有四種典型范式:一是向心聚合式(“五龍拱圣”),采用向心式布局凸顯“團結”,完美遵循拉班理論中的空間協調定律,輻射狀的排列使能量場域向中心匯聚,形成了強烈的集體精神表征;二是蜿蜒游動式(“巨龍游弋”),運用曲線軌跡再現神龍游動的姿態,配合力度的強弱變化構建視覺張力,舞者通過改變體式呈現漂浮感,刻畫出立體的運動軌跡;三是螺旋升騰式(“龍盤柱”),舞者延展身體的螺旋形態暗喻騰飛之勢,與“龍翔九天”的傳統寓意形成美學共振,這種隊形設計突破平面局限,強化了舞蹈的神圣意象;四是對抗平衡式(“二龍戲珠”),舞者通過精湛的動作模擬兩條龍的互動場景,通過身體的擺動、跳躍和轉身等動作,營造出動態的平衡與對抗。在舞蹈《手龍人》中,這些隊形成為展現舞蹈文化精髓與民族精神的重要載體。
三、語義解讀:《手龍人》造型的內在所指
(一)外在語義
龍舞的語義內核始終圍繞祈雨、團結、吉祥三重象征,但其表現形式隨時代的變化而演變。傳統“銅梁龍舞”是一種舞龍表演,其根源可以追溯至遠古時期的祭祀活動。在當代,“銅梁龍舞”在傳承傳統舞龍技藝的基礎上,巧妙地加入了革新元素,將原本閉合的龍嘴設計為張開的形態,同時在龍嘴深處增添了龍舌與口銜寶物。這一獨具匠心的龍形象生機盎然又不失威嚴。《手龍人》的道具經過精簡,將傳統集體儀式轉化為個體敘事,呼應了當代藝術對“主體性”的強調。舞蹈的現代創作需要平衡形與神,形(動作、道具)需要符合傳統符號系統,神(情感、意義)則需要注人現代審美。例如《手龍人》中“獨手龍”的設計,既保留了龍頭的威嚴感,又通過“獨手龍”賦予舞者更多即興表達的空間,實現了傳統符號的再語境化。
龍頭、龍身等道具直接影響舞蹈視覺效果和藝術表現力,是構建龍舞形態的關鍵元素。在《手龍人》中,舞者僅用龍頭作為道具進行表演。這一形式被稱為“獨手龍”,區別于較為傳統的“雙手龍”。“獨手龍”的好處是舞者可以利用空余的一只手,在增強表現力的同時,完成更多的動作。
(二)內在語義
在情感傳達的維度,《手龍人》創新性地塑造了“持龍者”與“護龍者”雙重角色體系,將非物質文化遺產元素與現代劇場語匯有機融合。作品開端,持龍者以沉穩的步伐游弋在臺前,宛若神龍現世。其剛柔并濟的肢體語言,仿佛在述說遠古的神秘寓言。游龍的騰躍與翱翔,既展露神獸的威嚴氣韻,也暗含舞者對傳統文化的虔誠禮敬。
在高潮段落,獨舞者托舉龍首凌空起舞,以充滿張力的肢體語言賦予神龍鮮活的靈性。當舞者驀然垂首撫龍,那抹欲說還休的悵惘,令觀眾深切體會到傳統藝術在當代傳承的困境。這種情緒張力的精妙轉換,恰似交響樂章中的強弱變奏,牽動著觀者的情感共振。
隨著劇情推進,舞者們漸漸釋放藝術潛能。在群龍共舞的場景中,老手藝人有了自己的徒弟,有了傳承的希望,舞臺能量在此刻攀升至沸點,那份震撼人心的藝術凝聚力,彰顯出編創者的文化熱忱,隱喻著舞者對未來的美好希冀。整部作品通過環環相扣的敘事架構,將情感力量編織成流動的詩篇,觀者既能領略精妙絕倫的肢體美學,又可觸摸到文化守望者滾燙赤誠的心靈。這種穿透靈魂的藝術對話,使《手龍人》躍升為文化傳承的現代寓言,其創新性表達將龍舞文化推向世界舞臺,展現出東方美學與時俱進的蓬勃生命力。
四、結語
在語言學理論中,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的“能指”與“所指”概念為我們理解語言符號的意義提供了重要視角。他將詞語的形式(即我們肉眼可見的形態或結構)稱為“能指”,它對應的是語言的物質外殼,是表達概念或意義的基礎工具;而將詞語背后的內在含義、概念或心理印象稱為“所指”,這是語言真正傳達的信息內容,是語言符號的實質和核心。通過對《手龍人》的隊形及象征意義進行細致分析,本文深入挖掘了其舞蹈語言的內涵和意義,旨在為大眾更好地理解該作品所傳達的情感和主題提供參考。
基金項目:第三屆國家級大學生創業實踐項目“守藝匠心—非遺活態文創”,項目編號:202510611313S。
[作者簡介]張曉,女,漢族,重慶沙坪壩人,藝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方向為中國民族民間舞、高校舞蹈教育與專業建設。李京晏,女,漢族,重慶江北人,藝術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藝術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