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政政策擴大內需的作用機制研究

我國致力于全方位擴大國內需求既符合大國經濟增長模式的歷史規律，也是外部環境日趨復雜嚴峻背景下的必然選擇。財政政策作為主要宏觀調控手段之一，在其中可以發揮怎樣的作用？通過怎樣的機制推動擴大內需？什么才是擴大內需的最優財政政策選擇？本文旨在就這些問題進行深入探討，厘清財政政策擴大內需的基本邏輯和評價標準，為擴大內需財政政策的制定、實施提供一定的理論參考。

一、財政政策擴大內需的短期和長期目標

（一）內需的基本概念

1．國民收入核算支出法下的內需概念

按國民收人支出法核算，國內生產總值（GDP）等于各類最后使用者購買最終產品和服務的總支出之和，即GDP等于消費（C）、投資（I）、政府購買（G）和凈出口（NX）之和。其中，消費主要指居民消費，投資包括企業固定資產投資、企業存貨投資和居民住房投資， ① 政府購買包括政府消費和政府投資。支出法角度衡量的是社會總需求，因為經濟主體通過支出購買產品和服務的目的是滿足自身需求。社會總需求又分為國內需求和國外需求。其中，內需包括消費、投資和政府購買，需求主體是國內的居民、企業和政府部門；外需系國外經濟主體的需求。由于本文主要討論擴大內需的問題，因此假定不考慮對外貿易及外需。如此，根據三部門國民收入核算恒等式，內需包括： Y=C+I +G 。

2.內需組成部分之間的關系

首先，我們將內需看作消費需求（居民消費和政府消費）和投資需求（企業投資和政府投資）兩個組成部分來分析。消費是一切生產活動的出發點和歸宿，消費需求是最終需求，投資需求是生產性需求，最終要通過消費來實現，投資所提供的供給只有與消費需求相匹配才能避免產能過剩和無效投資。此外，也可以把內需看作居民消費、企業投資和政府購買之和來分析。政府購買本身是內需的組成部分，在居民消費和企業投資不振時，政府加大購買可以直接擴大內需。同時，由于政府本身不創造收人，政府購買所需資金取自居民和企業部門。這就涉及到居民消費、企業投資和政府購買三者之間如何合理安排才能擴大內需的問題。如果政府購買的擴大帶來了居民消費和企業投資的減少，那么整體內需規模可能是減小而非擴大。此外，短期內，政府購買的增加可能帶來內需的擴大，但如果政府購買，尤其是政府投資的積累不利于整個社會消費與投資的匹配，那么長期而言，也將對擴大內需形成制約。

（二）財政政策擴大內需的短期和長期目標

財政政策目標是指政府通過運用財政政策工具所期望實現的調控效果。本文認為，財政政策的總體目標是維護經濟穩定、推動經濟發展。前者包括價格穩定、充分就業、產出穩定和國際收支平衡；后者是指經濟活動水平和結構的持續增長及改善。這不僅包括經濟總量增長，還包括經濟結構優化、貧富差距縮小、生活質量提高、環境可持續發展等，意味著社會的全面進步和人民福祉的提升。經濟穩定增長是經濟社會發展的物質基礎，經濟社會發展是經濟增長的最終目標，經濟社會發展中的結構優化、技術創新等也有利于經濟增長，兩者相輔相成、相互依托。

財政政策擴大內需的目標，服務于財政政策總體目標的實現。我們將經濟運行周期分為短期和長期兩個視角來分析。在短期內，經濟系統難以重新配置資源，只能按照現有生產要素水平決定的趨勢軌跡，即潛在GDP增長路徑增長。理想狀態下，經濟能夠始終沿著潛在增長路徑增長。而現實中，經濟圍繞長期趨勢上下波動是常態，如果波動幅度太大，就會影響經濟的穩定運行，就需要政府通過財政政策等手段進行干預。由此，在短期框架下，財政政策需要承擔擴總量職能，財政政策擴大內需的短期目標，就是在面臨社會總需求不足時，熨平經濟波動，彌補需求缺口，推動經濟重回潛在增長路徑，達到潛在內需水平，實現國民收入的最大化，同時也是就業的最大化。

在長期中，經濟系統有時間進行生產要素資源的培育、發展和重新配置。根據經濟增長理論，人均產出水平和經濟增速的提升，有賴于技術、人力資本等生產要素的發展，更高水平的生產要素配置可能帶來更優的經濟增長路徑。因此，長期財政政策要承擔起調結構職能。財政政策擴大內需的長期目標是，進一步優化經濟系統中的生產要素質量和配置狀況，助力培育經濟內生增長動能，以此提高長期潛在內需增速，從而進一步擴大內需。

二、財政政策擴大內需的作用機制

（一）財政政策擴大內需作用機制的總體邏輯

本文研究財政政策擴大內需的作用機制，旨在論證在市場機制無法充分發揮作用的情況下，財政政策可以通過將國民收入在居民、企業和政府三個部門，以及居民消費、企業投資、政府消費和政府投資四個部分之間進行合理分配，從而起到擴大內需的效果。這種分配可分為短期和長期兩個視角，通過貨幣流通速度最大化、公共資本“黃金律”水平兩種作用機制來實現。

總需求的實現有賴于商品流通，商品流通又以貨幣流通為基礎。考慮到財政資金需要從居民和企業部門籌集，因此財政政策的實施過程就意味著貨幣會在居民、企業和政府三部門之間及內部進行重新分配。財政政策短期內擴大內需的作用機制，就是通過調整貨幣的空間分布，改變不同支出傾向群體占有貨幣的數量，由此推動更多貨幣參與商品流通，從而改變貨幣流通速度和貨幣流通量，進而改變商品流通量，并最終影響商品生產和國民收入的實現。

這種作用機制可以分兩步來考察：一是在居民、企業兩部門分析框架下，政府不直接參與經濟活動，主要通過轉移性支付方式，將貨幣在居民、企業部門內部及之間進行轉移，提高兩部門的貨幣流通速度和貨幣流通量，從而擴大兩部門內需，由此實現國民收入在兩部門之間的最優分配。二是在居民、企業和政府三部門分析框架下，當居民和企業部門支出傾向弱時，政府通過政府購買直接參與經濟活動，通過調整貨幣在三部門之間的分布，提高三部門貨幣流通速度，從而擴大內需，由此實現國民收入在三部門之間的最優分配。

從長期視角出發，為進一步優化經濟系統中生產要素的配置水平，在財政支出規模給定的情況下，財政政策可以通過合理安排政府消費和政府投資之間的比例，優化財政支出結構，以此提高經濟的長期增速。在此，按照索洛模型分析，①人均資本存在使消費和經濟增速最大化的“黃金律”水平。這意味著人均資本中的人均公共資本也存在“黃金律”水平，即政府投資存在合理邊界。當人均公共資本超過“黃金律”最優穩態后，政府就應該把支出更多投向教育、科技、醫療等消費性支出，提高人力資本、技術等生產要素水平，從而提高長期潛在內需增速。此時，財政政策也實現了在政府消費與政府投資之間的最優分配。

綜合看，基于短期和長期兩個作用機制，最終可實現國民收入在居民消費、企業投資、政府消費和政府投資之間的合理分配。由此形成的貨幣分布，有利于內需在短期內實現最大化，也有利于內需的長期持續增長。

（二）短期視角下財政政策擴大內需的作用機制

1．貨幣運動與商品流通、商品生產和國民收人的關系

貨幣運動有三種形態。一是“參與商品流通”形態。商品流通中，貨幣主要執行流通手段職能，與商品位置互換、反方向運動，直接參與商品市場價值和國民收人的實現。二是“單獨運動”形態。貨幣主要執行支付手段職能，單純從一部分持有者移至另一部分持有者手中，其運動過程不伴隨商品流通，也就不會帶來商品市場價值和國民收人的實現。三是“靜止”形態。貨幣被人們價值貯藏起來，退出商品流通環節，自然也就不會參與商品價值和國民收人的實現。

從第一種形態中商品流通和貨幣流通的關系看，一方面，商品流通帶來貨幣流通，貨幣流通的規模與速度受到商品流通的制約；另一方面，貨幣作為商品流通的前提和中介，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投人流通的商品價值能否實現，從而對商品流通形成反作用。正如馬克思所說，“雖然貨幣運動只是商品流通的表現，但看起來商品流通反而只是貨幣運動的結果”。①貨幣流通量只有與商品流通量相匹配，才能確保商品流通的順利開展。這一現象的底層邏輯是供需關系問題。商品代表著供給，貨幣代表著需求，如果貨幣流通量過少，則將出現需求不足，導致供大于求，影響商品流通，企業也會因此減少商品生產，導致產品數量減少，從而限制國民收入增長。因此，在買方市場條件下，貨幣所代表的需求對于商品流通、商品生產和國民收人而言具有決定性作用。

2.基于貨幣流通速度的財政政策作用機制

拆解一下貨幣流通量這個概念。貨幣在商品流通過程中，不停地與不同商品發生交換，進行連續不斷的運動。由此一張貨幣可以服務數倍于自身貨幣量的商品交換，最終市場中流通過的所有商品的價格總和，與服務其流通的貨幣流通量相等。這個貨幣流通量就是貨幣的流動性，它是貨幣供給量與其被交換次數，即貨幣流通速度的乘積。由于貨幣供給量主要由貨幣當局管理，因此，在本文中假定其外生給定，主要研究貨幣流通速度的影響。下面套用國民收入方程式進行分析：

MV=PY

其中，PY為名義國民收人，M為貨幣總供應量，V為進行收人交易的貨幣流通速度。國民收入是最終商品的市場價值，需要在商品流通中通過貨幣流通來實現，這也意味著參與商品流通的貨幣數量越多，實現的最終商品市場價值就越大，國民收入就越多。由于貨幣在參與商品流通的過程中是連續運動的，它的貨幣流通速度也最大。因此，貨幣供應總量中，參與商品流通的貨幣越多，整體貨幣流通速度就越大。從極端情況看，如果所有貨幣都參與商品流通，則此時所有貨幣的流通速度最大，整體貨幣流動性和國民收人也最大。而現實中，不可能所有貨幣都參與商品流通，那些沒有參與商品流通的貨幣（即處于“單獨運動”和“靜止”形態的貨幣）就形成了貨幣在商品流通中的“漏出”，帶來部分貨幣運動速度的減緩，拖累整體貨幣流通速度，進而影響整體貨幣流動性和總需求。

下面，用數學形式來表達，設經濟系統的所有貨幣總量為M，其中參與商品流通的貨幣量為 M₁ ，不參與商品流通的貨幣量為 M₂ ； M 的流通速度為 v ， M₁ 的流通速度為 ΔV₁ ，由于參與商品流通的貨幣流通速度最大，因此可以視為一個最大化的常量 ； M₂ 的流通速度為 V₂ ，貨幣總量的流通速度V可以表達為：

其中，因為 M₂ 不參與商品流通，所以 V₂ 為零。式（2）還可以表達為：

可見，在M外生給定時，想要提高 V ，就要盡量提高 M₁ 的比例，即推動更多貨幣去參與商品流通。

根據上述分析，式（1）還可以表達為：

由于 V₂ 等于零，則 M₂V₂ 等于零，由此，式（4）還可以表達為：

可見，當M外生給定時，想要提高實現名義國民收人所需的貨幣流動性MV，需要提高貨幣流通速度 ΔV ，這就需要推動盡量多的貨幣去參與商品流通，提高 M₁ 的比例，以使更多貨幣達到 ΔV₁ 的流通速度。理想狀態下，當M等于 M₁ ， v 等于 ΔV_Δl 時，經濟系統中全部貨幣的流通速度、貨幣流動性和國民收入實現最大化。實際上，提高 ΔV 以提高貨幣流動性和提高 M₁ 以提高貨幣流動性是兩個等價的命題，也就是說提高 M₁ 可以推動更多貨幣參與商品流通，自然就提高了所有貨幣的流通速度 v 。

宏觀經濟政策實現擴大內需的目標也是遵循同樣的邏輯。貨幣當局主要負責向經濟系統提供貨幣供給量，保障居民和企業有足夠的貨幣進行商品流通。然而，貨幣當局提供的貨幣供給量，能否真正被居民和企業用于商品流通則存在很大不確定性，取決于居民和企業自身的消費及投資意愿。例如，在著名的“流動性陷阱”下，無論名義利率多低，人們出于某種“流動性偏好”，寧愿持有現金或儲蓄，也不愿意消費和投資。如此，無論貨幣供應量增加多少，都無法參與商品流通，對總需求也不會產業影響，貨幣政策因此失效。

財政政策主要解決的是，在貨幣供應總量給定的情況下，如何通過財政政策工具推動更多貨幣參與商品流通，提高貨幣流通速度，增加貨幣流動性，從而擴大總需求。財政政策可以通過兩種路徑實現這一目標：一是轉移性支付，政府本身不直接參與商品流通，而是在居民和企業內部及之間進行貨幣轉移，將貨幣從那些不傾向于購買商品的主體手中轉移至更傾向于購買商品的主體手中，以此推動更多貨幣參與商品流通。二是政府購買，政府直接參與商品流通，將居民和企業不愿意用于購買商品的貨幣拿過來，投入到商品流通中去，以此提升貨幣流通速度，擴大總需求。理論上講，第二種方式應建立在第一種方式的基礎上，即政府通過轉移性支付已充分實現兩部門貨幣流通速度最大化后，政府作為一個新的經濟主體，如果可以貢獻更大的貨幣流通速度，則其直接參與商品流通，將有利于居民、企業、政府三部門整體貨幣流通速度的提升，從而進一步擴大內需。

從財政政策擴大內需的效果看，如果財政政策的實施確實推動了更多貨幣參與商品流通，提升了貨幣流通速度，那就能夠帶來流動性的增大和總需求的擴大。如果財政政策的實施導致更多貨幣離開商品流通，降低了貨幣流通速度，那么總需求也會相應收縮。當財政政策使得貨幣流通速度最高，從而貨幣流動性最大時，財政政策也就實現了最優。

3．政府不直接參與經濟活動情況下的財政政策作用過程

先假設國民經濟由居民、企業兩部門組成，外加一個純粹在兩部門之間轉移貨幣的政府。根據參與商品流通意愿的不同，將居民部門分成：邊際消費傾向高、貨幣流通速度快的居民A；邊際消費傾向低、貨幣流通速度慢的居民a。將企業部門分成：邊際資傾向高、貨幣流通速度快的企業B；邊際投資傾向低、貨幣流通速度慢的企業b。財政政策通過稅收和轉移性支付，可以在上述4類主體間發生12種貨幣的“單獨運動”，并相應帶來貨幣分布和貨幣流通速度的改變。

圖3所示的12種情況可以分為3類情形：一是居民部門內部貨幣分布改變，包括圖中的① 、 ② 情況。 ① 所代表的貨幣從流通速度慢的居民a向流通速度快的居民A轉移會提高貨幣流通速度， ② 所代表的貨幣從A向a轉移會降低貨幣流通速度。二是企業部門內部貨幣分布改變，包括 ③ 、 ④ 情況。 ④ 所代表的貨幣從b向B轉移會提高貨幣流通速度， ③ 所代表的貨幣從B向b轉移會降低貨幣流通速度。三是居民和企業部門之間貨幣分布改變，包括 ⑤ 至 ? 中的8種情況。其中，貨幣在流通速度快的居民部門A和企業部門B之間的相互轉移，即 ⑤ 和 ⑥ ，以及在流通速度慢的居民部門a和企業部門b之間的相互轉移，即 ⑦ 和 ⑧ ，對于貨幣流通速度沒有影響。針對 ⑨ 到 ? 的情況，將貨幣從b向A轉移，即 ⑩ ，以及從a向B轉移，即 ① ，都帶來了貨幣流通速度的提高。相反，將貨幣從A向b轉移，即⑨ ，以及從B向a轉移，即 ? ，都帶來了貨幣流通速度的降低。

財政政策在推動貨幣分布優化調整的過程中，通過上述3類情形，實現了3個目標：一是實現了居民部門內部貨幣流通速度和貨幣流動性的最大化，也即居民消費的最大化。二是實現了企業部門內部貨幣流通速度和貨幣流動性的最大化，也即企業投資的最大化。三是調節了居民部門和企業部門之間的流動性關系，從而改善了居民消費和企業生產的關系，這有利于推動投資和消費保持適當比例，更好地實現供需平衡，從而實現商品流通。

在政府不直接參與經濟活動的情況下，國民收入由兩部門擁有。財政政策調節貨幣分布擴大總需求的過程，也是實現國民收入最大化并將其在兩部門之間合理分配的過程。基于邊際分析的方法，當貨幣流通速度低的主體因減少一單位貨幣而增加的邊際貨幣流動性與貨幣流通速度高的主體因增加一單位貨幣而減少的邊際貨幣流動性相等時，整體貨幣流動性最大，有效需求最大，相應的國民收入也達到最大，并實現了在居民和企業部門之間的最優分配。

4．政府直接參與經濟活動情況下的財政政策作用過程

將政府也視為直接參與經濟活動的主體，關注政府購買性支出活動的影響。納入政府部門后，待考察主體包括5類，即貨幣流通速度慢的居民、貨幣流通速度快的居民、貨幣流通速度慢的企業、貨幣流通速度快的企業，以及貨幣流通速度快的政府。這些主體之間可能發生5類貨幣運動，除上文提到的3類外，還有居民與政府之間、企業與政府之間2種情形。

首先假定，貨幣已經通過轉移性支付在居民、企業兩部門之間進行了合理分布，再進一步考察貨幣在居民、企業、政府三部門之間合理分布的情形。在居民、企業部門（私人部門）作為一個整體實現貨幣流通速度最大化的基礎上，將其與政府部門的貨幣流通速度作比較，如果政府部門的支出傾向更強、貨幣流通速度更高，則將私人部門所持有的貨幣，分一部分給政府部門去參與商品流通，將有利于提高三部門的貨幣流通速度，從而帶來更大的貨幣流動性和總需求。在現實中，相應的政策實踐是，如果財政資金過剩、政府貨幣流通速度較慢，而私人部門支出意愿旺盛，則財政政策就應該實施減稅，將更多貨幣從政府轉移至私人部門手中，從而提高整體貨幣流通速度。如果私人部門支出意愿低迷，政府就可以通過發行國債等方式，將資金轉移到政府手中并進行購買性支出，從而提高整體貨幣流通速度。

財政政策直接參與經濟活動后，貨幣總量將在三部門之間分布，國民收入將相應在三部門之間分割，而確定最優分配比例的方式同上。在私人部門已經實現最優分配的基礎上，針對政府部門與私人部門之間的貨幣分布調整，當貨幣流通速度低的主體因減少一單位貨幣而增加的邊際貨幣流動性與貨幣流通速度高的主體因增加一單位貨幣而減少的邊際貨幣流動性相等時，三部門的整體貨幣流通速度最大，貨幣流動性和有效需求也最大，國民收入也在三部門之間實現了最優分配。

（三）長期視角下財政政策擴大內需的作用機制

1．現代增長理論對長期增長動能的認識及其政策含義

上文從短期視角，分析了財政政策通過調節貨幣分布，提高貨幣流通速度，從而擴大總需求的作用機制。從長期看，政府可以通過政策手段，改善經濟系統中的生產要素質量和配置狀況，從而提高潛在GDP增速，以此進一步擴大內需。我們先來梳理一下現代增長理論對于經濟長期增長動能的認識，為財政政策在長期實現擴大需求目標，尋找合適的發力方向。

英國經濟學家哈羅德和美國經濟學家多馬分別獨立提出的哈羅德－多馬模型 ① 認為，經濟增長率與儲蓄率成正比，與資本一產出比率成反比。模型定義了3種增長率：實際增長率、均衡增長率（儲蓄完全轉化為投資時的增長率）和自然增長率（勞動力和技術水平所允許的最大增長率），認為經濟穩定增長的條件是3種增長率相等。該理論突出了資本積累在經濟增長中的重要作用，政策含義是政府可以通過調節儲蓄或投資水平促進經濟增長。

此后，美國經濟學家索洛提出索洛增長模型， ② 與哈羅德－多馬模型僅關注資本積累不同，索洛模型強調技術進步對經濟增長的重要性。該模型認為，在不考慮外生技術進步時，生產函數為 Υ=F （K，L），人均形式為 ，其中 y 為人均產出， k 為人均資本存量。 k 的變動量 Δk=Ω 新增投資-折舊-新增人口所需人均資本，當 Δk=0 時， k 的增減項相抵， k 進入穩態，經濟也進入穩態，人均產出保持不變。提高儲蓄率可以逐步增加投資存量水平，直到經濟達到一個新的穩態。但此后，人均資本存量的增減項又將相抵，人均資本存量和人均產出將重新保持不變，總資本和總產出僅以人口增速 n 增長。在考慮外生技術進步時，生產函數變為 Υ=F （K， E×L^? ），E為勞動效率，會隨技術進步及勞動力的健康、教育或技能提升而提高，以 g 速度增長。 E×L 為“有效工人”，體現了提高E與增加L的類似效果，其人均資本為 ，人均產出為 。此時， Δk= 新增投資-折舊 -新增人口所需人均資本存量－技術進步創造的新“有效工人”所需人均資本存量。當 Δk=0 時，“有效工人”的人均資本和人均產出保持不變，而實際工人的人均產出 =y×E將以E的增速g增長，因此總資本和總產出將以 n+g 的速度增長，由此技術進步通過提高勞動效率，加快了經濟增長。

索洛模型強調，由于資本邊際收益遞減，最終將迫使經濟達到穩態，更高資本積累只能提高產出的穩態水平，卻不能影響產出的穩態增速，因此人均產出的持續增長只能來源于技術進步。然而，索洛模型認為技術進步是外生給定的，這種假設無法解釋技術進步本身的決定因素，也與現實中人均產出增速呈遞增態勢的實際不符，因此旨在解釋經濟增長內生邏輯的內生增長理論產生。

內生增長模型 ① 是指長期人均產出增長率由模型內部變量，即經濟系統中的居民、企業行為所決定的模型。主要包括兩部分。一是完全競爭假設下的內生增長模型，又稱外部性模型。例如羅默的知識溢出模型， ② 其不放棄單個企業資本邊際收益遞減的假設，但認為技術進步是內生的，受企業在投資活動中所附帶進行的知識積累推動。長期看，知識終會被其他企業知曉，從而產生外溢效應，帶來經濟系統的生產率提高和規模效益遞增。該模型的政策含義是，由于整個社會從知識積累中所獲收益顯著大于單個企業收益，因此就需要政府通過財政等手段，激勵企業不斷增加有利于知識生產與積累的投資活動，從而實現社會收益最大化。此外，盧卡斯的人力資本模型 ③ 認為，技術進步來源于人力資本投資，人力資本增長率是用于提升人力資本所花時間的線性函數。工人提升人力資本不僅能提高自身勞動生產率，也有助于提高整個社會的勞動生產率，從而實現規模收益遞增。該模型的政策含義是，政府應該加大對教育系統、職業培訓和終身學習機會的財政投人，刺激人力資本的培育與積累，從而推動經濟長期持續增長。

二是壟斷競爭假設下的內生增長模型。將技術進步視為企業為獲得壟斷收益而有意識進行研發活動的結果。例如，羅默（Romer，1990）的產品種類增加型內生增長模型認為，新知識和技術進步帶來的中間品增加和分工深化，導致最終產品生產的規模收益遞增，從而帶來經濟增長。相關研發活動產生的知識或技術具有部分排他性，使得知識創造者可以通過專利等方式獲得壟斷利潤，從而激勵創新。同時，知識的外部性使得新知識的生產者僅獲取知識社會凈利益的一部分，導致人力資本不能獲得充分補償，經濟增長處于社會次優狀態。該模型的政策含義是，政府可以通過對知識積累提供補貼等方式，增加新知識的收益，從而推動企業加大研發投入，以促進經濟長期增長。此外，阿吉翁和霍依特的產品質量升級型內生增長模型 ④ 認為，創新會帶來產品質量的提升，新產品將取代舊產品，從而打破原有市場格局，使創新企業獲得壟斷地位和收益，直至被下一個創新者取代。經濟增長是由一系列隨機提升質量的創新產生，而這些創新由具有不確定性的研究活動創造，每次創新都會提升最終產品生產階段的生產率，從而推動經濟增長。因此，鼓勵企業開展創新的政府政策也相應具有增長效應。

現代增長理論關注經濟增長的長期動能問題，強調技術、知識、人力資本等要素對于推動經濟長期增長的重要意義。同時也認識到，由于這些要素的外部性特點，私人邊際收益可能顯著低于社會邊際收益，在沒有政府干預的情況下，這些活動的規模可能低于社會最優水平。這些認識具有重要的宏觀政策含義，既然一些內生變量決定了一國經濟的長期增長，而這些變量又對政府政策敏感，那么政府就應該在政策實施中引入長期視角，通過包括財政政策在內的宏觀政策手段去影響這些變量，去培育人力資本、促進知識積累、激勵技術創新，從而改善生產要素質量，提升經濟增長內生動能，促進內需的長期增長。

2．基于索洛模型的最優穩態投資與消費的一般關系

接下來探討財政政策如何通過提高生產要素質量，推動內需長期增長的問題。這就涉及到財政購買性支出結構，即政府消費和政府投資之間如何合理分配的問題。借鑒索洛模型對這一問題進行探討。

（1）最優穩態投資與消費的一般關系。政府投資主要是基礎設施投資等，政府消費除行政管理、國防、外交等支出外，主要包括對教育、科學技術、醫療衛生等的支出。借用索洛模型進行分析是因為，包括政府基礎設施投資在內的投資積累被哈羅德－多馬模型等認為是經濟增長的主要來源。而從索洛模型開始，引入技術進步這一新生產要素，由此也提出宏觀經濟政策的新思考，即為促進經濟長期穩定增長，政府不僅要關注資本積累，也要重視技術進步和人力資本的提升。同時，相較索洛模型之后專注于技術內生化的模型，索洛模型較好覆蓋了對資本、技術等不同要素的分析，特別是提出了資本積累作用的拐點問題，即“黃金律”水平，對于研究政府支出結構具有更好借鑒意義。

資料來源：曼昆，《宏觀經濟學》（第十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170頁。

如前所述，索洛模型認為，不同的儲蓄率水平決定不同的人均資本存量和人均產出穩態，而從民眾福利最大化角度出發，最優的人均資本存量應是使消費最大化的資本存量水平，這一穩態值稱為資本的“黃金律”水平。一國經濟中，人均產出用于消費或投資。先假定沒有人口增長和技術進步，投資的抵銷項只有折舊一個因素。在穩態情況下，投資等于折舊，因此穩態消費即是穩態產出與穩態折舊之差，即 c^*=f（k^*）-8k^* ，其中 c^* 是穩態人均消費， k^* 是穩態人均資本存量，f（ k^* ）是穩態人均產出， 8k^* 是穩態折舊。穩態資本的增加會對穩態消費產生兩種相反的效應。一方面，更多的資本意味著更多的產出；另一方面，更多的資本意味著更多產出將用于彌補資本的折舊。如果資本存量的增加引起的產出增加大于折舊的增加，消費就會上升，反之則會下降。隨著這個過程的動態變化，當穩態產出曲線f（ ）的斜率，即資本的邊際產量（MPK），與折舊線的斜率，即折舊率δ相等時，消費實現最大化，資本達到“黃金律”水平。同時，在“黃金律”切點上，穩態產出曲線的斜率資本邊際產量最大，也就是說在這個點上，每增加一單位人均資本的產出最大，即經濟增速最快。這也意味著，資本的“黃金律”水平即是實現消費和經濟增速最大化的資本存量水平。如果引人人口增長率和技術進步的因素，那么資本的“黃金律”標準就會調整為 MPK=n+g+F 。

索洛模型資本“黃金律”理論告訴我們，從社會福利和經濟增速最大化角度出發，一國的儲蓄和投資水平不是越大越好，需要在投資和消費之間找到一個平衡。當儲蓄和投資處于較低水平時，其持續上升可以帶來消費和經濟增速的提高；但當儲蓄和投資超過一定規模后，其進一步上升將會帶來消費的減少，使經濟運動到消費水平更低的穩態水平，同時經濟增速也會相應降低。

（2）從資本“黃金律”水平看政府最優投資性支出規模。索洛模型的資本“黃金律”水平，研究的是一國經濟中投資與消費的結構問題。這里的投資指經濟中的總投資，包括私人部門投資和政府部門投資。這里我們可以假設，在社會總投資的資本存量達到“黃金律”水平時，作為其組成部分的私人投資和政府投資也同時相應達到這一“黃金律”水平。這個假設的政策含義是，從政府角度出發，應努力推動政府投資性支出形成的公共資本達到“黃金律”水平，從而推動實現社會消費和經濟增速的最大化。

從公共資本達到“黃金律”的過程看，假設一國公共資本的初始穩態低于“黃金律”，為達到這一水平，政府推動提高儲蓄率從而增加公共投資。隨著時間的推移，更高的投資引起資本存量的增加，其所帶來的產出增加大于折舊等抵消項，因此消費水平會逐漸上升，從而增加經濟福利，同時經濟長期增速也不斷上行。在達到“黃金律”水平時，社會消費達到最高，經濟增速也實現最大。此后，如果政府仍不斷擴大投資性支出，則公共資本的邊際產出會越來越小，產出的增加將小于折舊等抵消項，因而消費也將隨之降低。

由此可以認為，在公共資本存量尚低時，加大財政投資性支出形成更多公共資本，有利于推動產出增加、消費增加和經濟增速上升。但當公共資本存量達到一定規模后，投資性支出的持續增加將導致消費減少和經濟增速下降。也就是說，社會總投資不是越多越好。公共投資亦是如此，其對于消費和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存在拐點，超過特定水平后，政府就應該考慮調整財政支出投向，將更多資金投人到有利于培育長期增長動能的領域，例如教育、科技等，從而更好地提升居民消費水平和經濟長期增速。

三、擴大內需財政政策的相關啟示與建議

在前述研究的基礎上，本文認為，為有效實現擴大內需的效果，財政政策制定應遵循以下幾個基本原則。

（一）應結合經濟運行實際統籌好擴大內需短期和長期目標的實現

擴大內需命題的提出就是要在外需不振的情況下，將內需作為拉動經濟增長的主要引擎。擴大內需需要財政政策發力，就意味著僅靠市場機制難以達到充分擴大內需的效果。因此，財政政策擴大內需的邏輯，要與國民經濟管理的目標相契合。短期內，當私人部門信心不振、需求不足時，財政政策就要積極有為，充分發揮政府支出傾向大的優勢，通過政府購買帶動更多貨幣投入商品流通，調節整個經濟系統的貨幣流動性，從而擴大整體需求，創造國民收入。

經濟低迷時，如果財政政策不出手，或出手力度不夠，那么市場失靈帶來的內需耗損可能永遠得不到糾正。因此，在服務熨平經濟波動的短期目標時，財政政策的實施要果斷、有力，財政投入的總量規模要根據彌補產出缺口所需，給夠給足給及時。此后，在保障經濟平穩運行的基礎上，再來探討如何合理安排支出，以進一步實現優化經濟結構、提升內生增長動能的長期目標。總的看，財政政策擴大內需的短期和長期目標之間，不是相互排斥的，而應是相互協調、統籌兼顧的，需要通過擴大內需財政政策的實施，在維護經濟穩定增長的基礎上，實現長期可持續發展。

（二）應能通過對貨市分布進行必要調整提高貨幣流通速度和貨幣流動性

財政政策影響經濟活動的關鍵，就在于能夠通過改變貨幣分布，提高貨幣流通速度和貨幣流動性，以此帶動商品流通和商品生產的改變，進而擴大總需求。貨幣流通速度的改變是財政政策影響擴大內需的關鍵，也是擴大內需財政政策制定的基本標準。那么如何調整現有貨幣分布，從而起到提高貨幣流通速度的效果呢，當然要結合當前不同部門資金實際利用效率的差異，以此為基礎決定調整貨幣分布的方向。

從我國國情看：一是我國居民部門內部存在收人差距較大問題，包括城鎮與農村居民之間收入差距大、城鎮居民內部和農村居民內部收入差距大、區域間收人差距大等。這種情況必然伴隨著不同群體之間邊際消費傾向及貨幣流通速度的差異。二是我國企業部門內部也存在資金使用效率和貨幣流通速度不同的群體。由于企業發展階段及擴大投資必要性等差別，大企業的貨幣流通速度普遍低于中小企業。同時，不同行業企業因所在行業的發展階段、成長空間、投資潛力等差異會呈現不同的貨幣流通速度。三是從居民和企業部門關系看，以可支配收人衡量，我國居民部門收入份額偏低，企業部門收人份額偏高。這其中有兩方面原因：在初次分配中，我國居民部門享有的勞動報酬占比較低；同時，再分配并未顯著提升居民收入份額，更多是企業部門收入在稅收環節向政府部門轉移。

基于當前不同部門貨幣分布和利用效率的差異，財政政策應該有針對性發力，通過優化稅制安排、調整收入分配、完善轉移支付等方式，將更多貨幣分配到流通速度相對更快的居民部門，以及居民、企業部門內部貨幣流通速度更快的群體手中。這個過程有利于提高經濟系統的整體貨幣流通速度，也有利于促進供需平衡，從而推動擴大內需。

（三）應立足實際兼顧好積累公共資本與培育內生增長動能

根據本文分析，從長期視角看，在財政支出總量給定的情況下，支出內部結構的安排對于經濟增長而言具有重要意義。資本積累不是越多越好，人均公共資本存量存在最優穩態，同時技術、知識、人力資本等生產要素的規模收益遞增效應，值得政府更多關注和支持。

經過幾十年的發展，我國當前的公共投資存量水平已不可低估，但從人均水平看，與發達國家還有差距。未來財政資金在安排支出結構時，要充分考慮已有公共投資水平，尤其是傳統基礎設施 ① 的飽和度問題，要有針對性的優化基礎設施投資結構，加大對投資飽和度更低、對技術創新和經濟長期增長推動作用更大的新型基礎設施、②社會基礎設施的投資力度。同時，要創新基礎設施投融資方式，厘清政府在基礎設施投融資中的定位，進一步推進基礎設施競爭性領域向私人部門開放，鼓勵吸引私人部門參與投資。此外，在公共資本已有良好積累的基礎上，可考慮將財政資金更多投向公共消費領域，加大對教育、科技創新等的財政支持力度。這有利于刺激消費需求增長，也有利于提升人力資本、技術等生產要素質量，從而推動經濟長期增長。

由于我國區域、省份之間發展程度不一，公共投資積累程度也存在差異，因此，財政支出結構的選擇也應因地制宜，要結合各地的實際情況合理安排公共投資與公共消費比例，從而更好地實現財政政策擴大內需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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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谷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