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抵從事藝術的人,其作品總怕被人指為“俗氣”,這是相對“雅”而言的。所謂“雅”,《詩經》六義之一,按《說文解字》的解釋,本義指鳥,且指秦地之鳥,雅聲便代表秦地之聲,即王畿之聲,使得“雅”字從此被賦予正規和高級的特質。至于“俗”,《釋名》詮釋為“欲也,俗人之所欲也”;《文心雕龍》說“雅俗異勢”,體現為小眾與大眾、文與野、脫俗與落俗等差池。
切莫以為“俗”總處在“雅”的下風,它的傳承力遠比“雅”強得多。舉凡習俗、風俗都有長期不竭的沉淀效應,且根植于人們的審美認知之中。如大儒王船山在《讀通鑒論》中所說:“存諸人心風俗者,雖狹而長。”這個“狹”字,在這里可解釋為“不登大雅之堂”,卻非常接地氣且富生命力。孔子說“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漢書》也提到“習慣成,民禮俗矣”。如果去到各地的古村僻壤,當知“風俗習慣”乃世代相傳,根深蒂固;“高雅脫俗”如陽春白雪,難摹其形,難追其神。真不敢小看一個“俗”字,它的背后,是幾千年歷史的積淀。即便“正史”從不正眼瞧它,可一路走來,代表雅正的“正史”越發孤獨,體現通俗和演義的“野史”卻滲透力極強,流傳既廣且久。
或為調和雅俗之間的矛盾,我們的耳畔,又傳來“雅俗共賞”“大俗大雅”“不俗自雅”等圓融的方便說。我也提醒自己,在鑒賞或欣賞別人作品時,不要光從“雅俗”找切入點而不及其余。“俗”字一出口,便“著了相”,且傷人,再說誰又能真正“免俗”呢?站在不同的審美層次看問題,便知俗既俗,雅就一定“雅”嗎?仇英技法全面,刻畫工謹,有人說他俗;倪瓚簡筆折帶,惜墨如金,有人說他雅。此說雅,彼說俗,往往說的不是一回事。如果說“雅”字帶有褒義,那么“俗”字未見得全是貶義,比如去各地采風,能說有體驗價值的“民俗”就是含貶義的詞匯嗎?白居易的詩常被指為“俚俗”,但其深入淺出、曉暢明白的風格,仍不失大美大雅的一面。如果“雅”常常被證偽,非但俗氣,還不是一般的俗。至于雅俗共賞的“俗”必非“惡俗”和“庸俗”,否則何以兼容、怎能“共賞”呢?而“俗美”一詞,偏中性,美是美了,卻稍帶“媚俗”之意了。
儒道兩家對雅俗的認知也有所不同,儒家強調“教化”,道家不排斥“從俗”。前者提倡移風易俗;后者宣稱“從其俗”再“脫其俗”。一種代表了“雅文化”;一種不忌諱與世俗為伍。因為道家認識到人常常受制于環境而無所作為,卻無礙與天地精神共往來。如此說來,“從俗”是韜晦;“脫俗”才見真章,試問:何俗之有?
近日,“重塑景觀 蓬皮杜中心典藏展”在西岸美術館舉辦,展覽以全新的現代主義視角,重新審視自1906年至今的一百多年里,藝術演變軌跡和先鋒探索,邀請觀眾走過野獸派、立體主義、超現實主義、抽象主義等一眾重要藝術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