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性知識視域下雷歌的文化內涵闡析

【中圖分類號】G112；J642.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5）08—097—03

“地方性知識是一個特殊人類群體有關他們自身與周邊生態環境和社會環境之間的知識，是一種關于人與生態之間互動的知識與信念從上一代人延續到下一代人的文化傳遞過程，是知識接觸的結果，在這些接觸中，地方與全球、傳統與現代復雜的交織在一起。”地方性知識強調地域文化的情境與地方群體的價值觀，以此闡釋地域文化的多樣性，不同地區各自身獨特的民俗傳統文化是地方性知識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歷史發展的長河中，民俗文化的內容會隨著時代變遷而變化，在保留原本形態的同時會吸收其他優秀文化或摒棄其落后的要素，從而形成適應新時代的民俗文化。地域音樂文化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由當地人民口傳心授的方式進行傳承，地方音樂具有文化傳承與傳播的社會功能。雷歌作為雷州代表性的地方性知識，流傳于廣東省的雷州半島，其具有悠久的歷史，它是以雷州方言為演唱形式的民間歌曲，又稱之為雷州歌，是雷州人民廣為流傳、喜聞樂見的一種音樂形式。

一、地方雷歌承載的情感記憶

雷歌的平仄協調、韻律腔調優美，被人們譽為雷州人的“唐詩宋詞”。其演唱不受限于時間與地點，村民們休閑時、干活時均可吟唱。雷歌的歌詞記載了了雷州人民的生活習俗，其成為了記載雷州人民生活的媒介。雷歌在無形中承載著雷州半島每一座村莊、每個村民的生活方式和情感記憶。

（一）雷歌文化根脈的守護與追尋

雷歌作為雷州的地方民歌，當地人從小便是聽著雷歌長大，雷歌承載著每個雷州人獨特的記憶和情感，因此，許多當地的文化工作者帶著自身對雷歌的獨特情懷，對雷歌的歷史文化展開一系列的追尋與探索工作。

雷州文人符馬活①于2006年開啟了他對雷歌情感記憶的追尋之旅，其為了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雷歌，立志在他的家鄉雷州紀家鎮田園村建造雷歌館，用于非物質文化遺產雷歌的保存和發展。2007年開始搜集民間歌謠，出版了《中國田園村雷歌集》《雷州歌謠史話》。2024年至今，符馬活在廣州多次開展了關于雷歌文化的講堂，如《雷州文化沙龍訪談——激蕩半島潮音：吳兆生揭秘雷州音樂的生命力與傳承之道》，符馬活以問答的方式采訪了原雷州市文化館館長吳兆生，他以組織文化沙龍的方式為人們提供了一個深人了解雷州音樂歷史和文化的平臺。將雷歌文化以靜態保存的方式存于雷歌館、開展雷州文化大講堂以及將走訪尋找到的雷歌編成著作是符馬活尋找雷歌情感記憶的獨特方式。

筆者于2024年8月24日在采訪雷歌古籍收集者李祖校②時，他提到：“我之所以對雷歌古唱本進行收集和整理，緣由于小時候村里的婦女常年聚集在村口乘涼，并悠哉地吟唱雷歌，由于從小耳瀆目染，對雷歌具有特殊的情感，因此，才會通過不同的方式收集了各種版本的雷歌唱本，為了雷歌能夠繼續延續、傳承”。他在收藏古籍過程中收集了從民國至今各個版本的雷歌唱本，如：雷陽印書館、廣州灣赤坎埠華文局印等版本的雷歌唱本。

由于雷歌具有很強的地方性，由本地村民以口口相傳的方式傳承雷歌，但隨著老一輩人的年齡增長，許多雷歌古唱本亦逐步丟失，因此，雷歌唱本的收集和整理工作成為了一項艱巨的工作。李祖校先生收集的雷歌古唱本大多是走訪了雷州各個村莊、各家各戶，對其進行收集工作，這也源于李祖校先生作為雷州人對雷歌中有著深厚的情感。

（二）雷州歌冊承載的人文情懷

雷州歌冊以固態文化的形式流傳至今，是雷州文化的重要瑰寶，其承載的人文情懷是多元而深刻的。它不僅反映了雷州人民的生活實踐與情感體驗，更蘊含了他們對自然、社會、人生的深刻思考與獨特見解，從歌冊中能夠映照出雷州人民的精神風貌與文化底蘊。

雷州歌冊中記載了各個時期雷州人民的生活方式以及民俗習慣等內容，內容題材覆蓋了生產勞動、家庭生活、習俗儀式、愛情婚姻、喪葬喜事以及歷史人文等方面。其一，記載了愛情、婚姻類的歌冊有《陳世美歌》《妻嫌夫小》《姻緣記歌》等，從記載愛情、婚姻類的雷州歌冊中展現了雷州人民對愛情的向往與追求。其二，雷州人具有極強的家庭觀念、宗族觀念，如《斷機教子》《幼學雜字》等經典故事，展現了雷州人對家庭責任的深刻認識和對親情的重視。其三，在雷州歌冊中記載了大量神話、傳說類故事，反映了雷州人民敬畏生命、善良等價值觀。

雷州歌冊作為雷州半島地區獨具特色的民間文學形式，其內容所承載的人文情懷豐富而深刻，歌冊中編寫的故事通過生動鮮活的語言與情節，不僅展現了雷州人民的生活面貌，更深刻反映了他們的情感世界、價值觀念與精神追求。

二、地方性知識雷歌的非遺化發展

地方性知識不僅指特定的地域，還強調知識生成相關的主體、社會、文化、自然等綜合因素[2，雷歌作為雷州代表性的地方性知識，有著極強的地域特性和蘊含著豐富的地方文化，因此，能夠使其從雷州本土歌謠逐步發展為國家級非遺文化。

（一）早期雷州歌謠的形態特點

雷州歌謠的形成與人民生活密切相關，人們在勞作或歇息時都會唱起朗朗上口的歌謠，以此表達當時內心的心境。雷歌的演唱方式主要以雷州方言為主，雷州方言作為雷歌的演唱語言是雷歌區別于其他地方民歌的主要特征，在雷歌中保留了本土雷州話的表達方式，諸如：“眼淚”稱作“目汁”，“小孩”稱作“儂仔”等，從中體現了濃厚的雷州本土文化特色，于2008年雷州歌作為民間文學項目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雷州歌謠從種類上劃分為早期諺語歌謠、古體歌謠與近體歌謠，古體歌謠包括五體字、長歌等。近體歌謠則是在古體歌謠的基礎上發展而來，隨著社會的發展，當地人民審美的改變，古體歌謠中的五字體逐步演變成七言四句體。早期的諺語歌謠的內容通俗易懂，主要以當地村民日常生活中的所見所聞為主，其講究押韻、以順口溜的形式進行呈現。諺語歌謠常出現三字句式、四字句式、五字句式、六字句式及七字句式等。如三字句式：蟻盤路，天作黑。寒露風，霜降雨。五字句式：早禾忌北風，晚禾忌夜雨。樹大樹分權，子大子分家。雷州古體歌謠包括五體字、長歌。五體字分“四句半”與“三句半”的演唱形式。古體歌謠五體字三半句：館設在雷州，四方未從游，八月中秋后，束簡。③雷歌近體歌謠的主要內容多以生活題材為主，常以四句七字的形式進行創作，其中，雷歌童謠的流傳較為廣泛。如《雞角仔雞角哥》：雞角仔呀雞角哥，飛去南山吃竹籽，飛去萊園吃菜秧。《雨仔下泱泱》：雨仔落落落泱泱，老鼠咬貓扔過窗。三牛抓虎叫咪媽，雞拍鷹婆半天翔。這兩首童謠便是以四句七字的特點演唱。雷州歌謠是姑娘歌和雷劇的基礎，在雷歌演變成雷劇時，專業的雷劇團會根據劇情的需要重新為該經典歌謠填詞，并運用戲腔將其進行演唱。雷州人通過唱雷州歌謠激發自身對生活的熱情，其具自娛自樂、夸人譽事的情感功能。

（二）勸世的姑娘歌

姑娘歌在早期雷州歌的基礎上發展而來，以雷州歌的基本腔調為基礎，豐富了演唱結構，篇幅分為短篇、中篇與長篇，具有勸世功能，于2006年被廣東省相關部門批準為第一批省級曲藝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姑娘歌的演出主要一人演唱或一男一女進行“對唱”表演，以逗趣、問答、歌詠、勸誡，常采用對歌問答形式進行演唱。[4勸世歌以清唱為主，演員輔以簡單的肢體動作，演員與戲曲的表演程式相似，無鑼鼓、弦樂伴奏，手持扇子作為道具。陳昌齊，曾將潮劇《三元記》中之一折移植為勸世歌本，名為《斷機教子》，這是雷州史上第一本“勸世歌”。勸世歌主要勸人講忠良、孝義，貶不義不孝，以此告誡人們做人要良善，從勸世歌中體現了雷州人正直、仗義、善良的優良品質。

（三）雷劇引發的情感共鳴

雷劇于2011年作為傳統戲曲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其表演題材廣泛，涵蓋了歷史、神話、民間故事等方面。雷州歌劇團從演員、布景、場幕、服裝、道具、樂器、舞美以及劇本等都配置齊全，雷州各村鎮還設置了其演出場所一—雷劇文化樓。雷劇的表演相較于雷州歌謠和姑娘歌而言，加入了豐富的唱腔、語調及形象生動的肢體動作，表演形式包涵了唱、念、做、打的戲曲特點、夸張的妝容、豐富的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使得觀眾能夠充分感受雷劇的魅力。在雷州地區，每逢春節、元宵節等傳統節日，雷劇都會成為當地必不可少的演出活動。雷劇是當地人表達情感、傳遞祝福和增進友誼的重要載體，家家戶戶聚集在一起觀看雷劇演出，這不僅能夠豐富當地人民的文化生活，還能有效增強人們的凝聚力以及加深人們對雷州文化的情感認同。

從早期的雷州歌謠、頌神勸世的姑娘歌到國家級非遺文化雷劇，雷歌文化在歷史長河中不斷吸收詩歌、戲曲等其他優秀文化的特點，豐富自身的表演形態的同時，以“雷州話”為演唱語言、以“雷州歌”為基本歌調，進而一脈相承，使得雷歌在發展長河中以延續和發展。

三、地方民俗儀式延續的集體認同

民俗文化是基于村落居民的生活、習慣、情感而產生的文化，具有地域性的群體記憶，需要通過具體的民眾群體行為呈現，再經過時間的沉淀和發酵，在實踐中傳承，進而在民眾日常的交往與互動中形成文化傳統與認同。因此，民俗文化培育了村落社會文化的一致性，強化了民眾之間的情感，維系了社會的穩定。[5]

（一）形式多樣的民俗儀式

雷歌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粵西雷州文化認同的重要符號之一。民俗儀式是保存雷歌最為久遠的活動，民俗科本的內容通常以雷歌的形式演唱，雷州當地民俗儀式形式豐富多樣，各類儀式都承載著人們對家鄉深厚的情感，從民俗儀式中促進村民間的集體認同感和歸屬感。雷州人通過舉辦民俗儀式活動將大家的心緊緊團結在一起，這不僅維系著當地村民的集體文化傳承，還彰顯了雷州人宗族意識的凝聚力。

（二）民俗活動中的儀式歌

雷州地區在舉辦不同民俗活動時，所演唱的雷歌形式亦不同，即又稱為儀式歌，儀式歌分為打外茶、賠花歌等類型，這些儀式歌通常按照專門的科本進行演唱。其中，打外茶現存的科本有“木刻版”和“手抄本”（現存于李祖校雷州家中），打外茶通常在結婚儀式后的夜晚唱（該儀式相當于為新人鬧洞房）；賠花歌又分為男賠花歌和女賠花歌，從中祝愿孩童健康成長、平安順利。儀式歌作為當地人民的情感媒介，在集體參加儀式活動時借助雷歌聯絡族群間的情感交互，最終以強烈的集體認同行為促使宗族間的精神凝聚。在歷史發展進程中，由于很多經典的雷歌唱法和雷歌唱本逐漸丟失，民俗儀式長期以來伴隨著雷州人民生活的點滴，因此，民俗儀式是保存雷歌有效途徑之一。

四、結語

雷歌作為雷州典型的地方性非遺文化，蘊含著當地人民的情感、審美觀念以及延續著雷州當地人民的集體認同觀念。它將當地人民與社會環境相互融合所形成的文化形態傳遞到下一代人的生活中，是文化傳遞的重要符號。雷歌以方言“雷州話”進行演唱，在雷歌文化的傳承和傳播時，通常由當地人進行傳播，具有一定的局限性，語言不通的外地人很難學會雷州方言以及演唱雷歌。許多姑娘歌、雷劇演員也因為經濟收入微薄而轉行，使得雷歌文化易出現斷層或傳統唱腔丟失的現象。因此，傳承和發展雷歌文化具有深刻的必要性，需重視雷州傳統地方性知識及鄉土文化系統對雷歌文化的情感認同，開拓雷歌文化的傳承、傳播及發展路徑。

參考文獻：

[1]楊丹.歌舞、儀式與飲食：人類學視角下《四個春天》的地方性知識敘事研究[J].電影評介，2023（6）.

[2]雷州歷史文化叢書編委會，編.何安成撰寫《雷歌文化》[M].廣州：嶺南美術出版社，2013.

[3]齊曉坤.地方性知識視域下的皖北文化發展[J].宿州學院學報，2024（4）.

[4]甘詠梅.姑娘歌的勸世傳統與現實功用[J].藝術評論，2016（8）.

[5]趙艷.從“鄉土中國”到“后鄉土中國”：民俗文化在鄉村振興戰略中的資源價值[J].青海社會科學，2021（2）.

注釋：

① 符馬活（1970-），男，漢族，生于廣東雷州半島田園村.民間文化工作者、中國70后代表詩人之一.

② 李梓校（1985-），男，漢族，湛江市雷州市白沙鎮邦唐人，湛江文史資料搜集者，研究方向：傳統文化.

③ 《雷州歌介紹》.零九六五隊政治部文工團編印.

基金項目：本文系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2023年常規項目（共建項目）《“雷歌”古唱本的收集、整理及研究》（項目編號：GD23XYS045）。

作者簡介：陳心琳（1995—），女，廣東湛江人，碩士研究生，舞蹈專任教師，研究方向為民族舞蹈學、舞蹈編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