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的理論邏輯與實踐路徑

引言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要“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深化要素市場化改革，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①。2023年12月，全國發展改革系統體制改革會議明確將“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作為2024年的一項重點工作任務。①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是一項復雜的系統性工程，在做好全局謀劃的基礎上，要抓好關鍵市場建設。糧食作為維系人類生命活動、影響勞動力再生產數量和質量的重要生活資料，其戰略物資屬性決定了糧食市場在國民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中的基礎性地位，也體現了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一方面，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能夠為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提供穩定的社會發展環境。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根本目的是通過優化資源配置激發大國規模市場潛能，推動經濟實現合理增長和質量提升。②經濟發展與社會環境密切相關，可預期的發展環境有利于市場主體投資與消費，帶動經濟內生性增長。糧食是人類生存和社會發展的重要物質基礎，糧食市場不穩定不利于農業生產和社會穩定，甚至造成區域沖突、政權更迭，脫離糧食市場穩定的經濟發展顯然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基于此，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需要重點布局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更好發揮糧食市場穩定器和壓艙石作用。另一方面，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通過調節糧食供需關系能夠有效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糧食供需管理的核心議題是糧食產銷銜接過程存在時空矛盾。從時間維度看，糧食生產的季節性和消費的常年性造成的供需不匹配對糧食穩定供應帶來較大挑戰；從空間維度看，糧食供給的區域集中性與需求的區域廣泛性進一步加劇糧食供需矛盾。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通過市場機制能夠有效化解糧食產銷時空矛盾，尤其是處理緊急狀態下的糧食調配問題，既能夠暢通糧食內循環，調動農戶種糧積極性，提高糧食產業競爭力和抗風險能力，又能夠增強糧食經營主體的國際市場談判能力，提升糧食定價自主權，維護國家糧食安全。

近年來，我國糧食市場資源配置效率顯著提升，但仍面臨諸多風險與挑戰。一是糧食市場價格波動風險。近些年，極端氣候明顯增多、洪澇災害頻發成為威脅糧食穩產穩價的重大隱患，③不僅直接沖擊糧食生產，造成區域糧食供給短缺，還會導致糧食價格波動增加。④二是糧食企業議價能力弱，現貨貿易風險突出。我國糧食現貨市場長期以“一口價”貿易模式為主，⑤交易效率低且交易風險高，尤其是大宗糧食貿易更易受到風險挑戰。在市場信息不對稱情況下，我國糧食企業信息獲取能力較弱，在交易過程中處于不利地位，進一步增加了糧食現貨經營風險。三是糧食市場監管不力造成糧食安全風險。2017年湖南鎘超標大米流入廣東事件和2024年煤制油罐車混裝食用油事件等，均是市場管理不善造成糧油產品重金屬污染，增加了糧食消費安全風險。此外，糧食市場還存在因信號傳遞不暢等造成的優質糧食無法獲得應有的市場溢價等問題，⑥并帶來糧食優質不優價、高成本低收益等風險。

實際上，糧食市場體系包括現貨市場和期貨市場兩部分，兩者相互補充且無法替代。糧食現貨市場存在的價格波動、貿易風險等問題可以通過期貨市場緩解并解決。已有研究表明，糧食期貨市場具備價格發現、套利套保和風險管理等功能，有利于不同地區糧食交易主體合理決策，⑦提高糧食市場資源配置及運行效率。①例如，針對外部干預帶來的糧食價格波動問題，期貨市場能夠改變現貨市場需求價格彈性和供給價格彈性，促進糧食現貨市場由“發散型蛛網”轉化為“收斂型蛛網”，②從而增強糧食現貨市場自我調節能力。針對現貨貿易風險問題，期貨市場提供了基差點價交易模式，建立起買賣雙方信息平等、互利共贏的交易平臺，能夠有效增強糧食企業議價能力，③提升糧食貿易競爭力。針對糧食質量管理風險問題，糧食期貨通過規定交割質量標準引導糧食質量提升，④通過設置升貼水機制使糧食在期貨市場實現優糧優價，并對促進現貨市場的質價相宜起到指導作用。⑤

可以看到，糧食期現貨市場間的關系為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提供了實踐的可行性。在此背景下，本文擬從糧食期現貨聯動視角出發，基于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的概念內涵，結合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的理論邏輯和現實基礎，剖析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制約因素，探討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的實踐路徑，并嘗試給出政策選擇。

一、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概念提出與內涵

作為全國統一大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的概念不能脫離于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概念范疇。梳理已有文獻可以看到，不同學者從不同角度對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概念進行了界定并給出了相關說明。例如，劉志彪從競爭和社會分工角度對全國統一大市場概念進行了界定，認為全國統一大市場指的是在政策統一、規則一致、執行協同的基礎上，通過充分競爭與社會分工所形成的全國一體化運行的大市場體系，并結合內外特征對該概念進行了相關說明；⑥王光和邵宇佳從商品市場和要素市場關系角度對全國統一大市場的理想狀態進行了界定，認為理想狀態下的國內統一市場應是在國內形成一個完備的商品市場與要素市場體系，生產要素與市場主體不因非自然因素而受阻，基于市場自身力量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在這一過程中商品與要素市場之間沒有摩擦與扭曲狀態。⑦綜合來看，全國統一大市場兼具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內在特征以及市場規模巨大、結構完整、功能強大、機制完善和環境優化等外部特征，在全國統一大市場中，商品和生產要素能夠自由充分流動，并實現全國范圍內協調發展。這也為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概念的提出提供了堅實的文獻基礎。

實際上，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的概念蘊藏著深厚的歷史淵源。1980年10月，《國務院關于開展和保護社會主義競爭的暫行規定》（國發〔1980〕267號）頒布，第一次做出打破壟斷和支持競爭的政策規定，糧食市場化趨勢由此開始形成。⑧1994 年，《國務院關于深化糧食購銷體制改革的通知》（國發〔1994〕32號）提出要“逐步建立健全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糧油市場體系”⑨。2004年，《國務院關于進一步深化糧食流通體制改革的意見》（國發〔2004〕17號）強調要“取消糧食運輸憑證制度和糧食準運證制度，嚴禁各種形式的糧食區域性封鎖，形成公平競爭、規范有序、全國統一的糧食市場”①。2007年，《全國糧食市場體系建設“十一五”規劃》（國糧政〔2007〕202號）再次提出“為加強對全國糧食市場體系建設的指導……加快建設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糧食市場體系”②。2012年，《全國糧食市場體系建設與發展“十二五”規劃》（國糧政〔2012〕13號）明確提出，要“充分發揮市場配置糧食資源的基礎性作用，服務國家糧食宏觀調控，加快健全和完善現代糧食市場體系”，并對糧食統一市場建設提出了相關要求。③2022年，《“十四五”全國農產品產地市場體系發展規劃》（農市發〔2022〕3號）再次強調，要“加快完善國內統一大市場，形成供需互促、產銷并進的良性循環，實現經濟循環暢通無阻，需要農產品產地市場加強基礎設施建設，提升經營能力，完善管理制度，增強供給體系對消費需求的適配性，實現高質量發展”，并對糧食等重要農產品產地市場體系建設進行了布局。④可以看到，政府相關政策和規劃的出臺，對于認識和理解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概念提供了豐富的政策依據。

此外，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還要兼顧糧食產品的特殊性。糧食產品的特殊性要求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應具備生產統一和價格協整等特征。具體來看：其一，糧食生產統一。一般而言，生產的統一性表現為勞動力和資本等生產要素的自由流動。與制造業等工業產業不同，糧食產業提供的產品雖然具有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的準公共品特征，但糧食產業資源報酬率較低，優質的生產要素傾向于從產業內部流向資源報酬率較高的工業產業。基于此，糧食生產的統一必然是政府適度干預和有效協調下的統一，即政府通過資源投入控制糧食生產風險和提升糧食產業競爭力，帶動市場優質資源向糧食產業流動，由此推動形成統一的糧食生產格局。其二，糧食價格協整。在統一的糧食市場上，各地區糧食價格均能迅速傳遞真實準確的信息，產生穩固的長期均衡關系并呈現價格協整。根據“一價定律”和“冰川成本”，當貿易開放且交易成本為零時，同一種商品在不同市場的價格具有一致性；若存在交易成本，當兩個市場的價差超過交易成本時就會產生套利空間并引發套利交易。隨著套利交易增長，不同市場價格呈收斂趨勢，套利空間最終消失。因此，糧食價格協整意味著糧食在空間上的自由流通，并呈現出供需對接渠道暢通、買賣雙方信息透明、市場競爭充分有序等特征。⑤換言之，糧食購銷、加工和儲運等環節不存在無效壟斷，糧食產品及生產要素均能夠在市場上自由流動以實現供需平衡，且不存在糧食脫銷、滯銷等問題。還應指出，糧食價格協整不僅體現在地理空間維度的橫向協整，還表現出產業空間的縱向協整，⑥即糧食收購市場與批發市場、產品市場與要素市場、原糧市場與成品糧市場、現貨市場與期貨市場等存在多重價格協整。

基于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概念以及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概念的歷史淵源和市場特征，本文認為，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是涵蓋糧食生產、收購、儲存、運輸、加工和銷售等全鏈條，以糧食產品及生產要素在市場循環通暢為核心表現，通過建設統一的市場制度規則，打破地方保護和貿易壁壘，充分發揮全國市場規模效應和集聚效應，實現糧食生產統一和糧食價格協整，促進糧食全國一體化高效、穩定、可持續運行的糧食市場形態。

二、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的理論邏輯和現實基礎

（一）理論邏輯：勞動分工與經濟交換

建設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的底層邏輯在于促進勞動分工與經濟交換關系的發展。在資本尚未累積的農業社會早期，社會經濟結構基本處于自給自足狀態，勞動產品屬于勞動者自己，人們只在特定時間和特定地點組織物品交換，市場在人類社會生活中的重要性較低。隨著個人剩余勞動產物積累，交換傾向增加，經濟社會逐漸演化出專門職業和勞動分工。早在11世紀，托馬斯·阿奎那就注意到了專業化和勞動分工與經濟交換的關系。①在阿奎那思想啟迪下，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詳細論述了分工與勞動生產力的關系，指出分工源于交換，市場規模決定分工程度，同時分工使得勞動熟練程度、技巧和判斷力得到增強，推動勞動生產效率提升，這反過來又擴大了市場規模，從而形成分工與市場規模互相作用的正向循環，商業社會由此形成。②19世紀初，大衛·李嘉圖提出比較優勢理論，認為區域分工應按照“兩優取重，兩劣取輕”的原則進行，集中生產并出口區域優勢較大或區域劣勢較小的產品。要素稟賦理論進一步論證了區域分工提升生產效率的觀點。③古典經濟學關于勞動分工和經濟增長關系的論述表明，市場規模擴大和大范圍統一以及生產力發展之間呈現螺旋上升、互促互進關系。④以批判斯密為代表的古典經濟學分工理論為基礎，馬克思和恩格斯深入研究了勞動分工和生產力發展，形成了勞動地域分工理論。1857年，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分析交換與生產關系時指出：“生產……也決定于其他要素。例如，當市場擴大，即交換范圍擴大時，生產的規模也就增大，生產也就分得更細。隨著分配的變動……生產也就發生變動。”⑤19世紀末，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分工進行了詳細分類，⑥并指出隨著分工越來越細，局部操作逐漸成為特殊工人的專門職能，從而提高了生產效率，促進社會生產力的發展。⑦以上論述表明，市場規模支撐起專業化生產和廣泛分工，促進勞動生產率提高和分工程度細化，從而促進了經濟交換關系擴張并帶來經濟增長。⑧

勞動分工與經濟交換關系的研究為建設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提供了理論基礎。相應地，糧食市場勞動分工與經濟交換之間的關系也不是靜止的，而是隨著糧食市場勞動分工的精細化以及交換關系的深化，兩者形成了相互促進、循環發展的良性機制，提高了糧食生產的統一性和糧食價格的協整性，并最終推動形成覆蓋全國、統一高效的糧食大市場（其理論邏輯如圖1所示）。

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的建設遵循勞動分工理論，既包括糧食產業與其他產業間的勞動分工，又涵蓋糧食產業內部的勞動分工，并以此為基礎，實現糧食產品與非糧食產品之間的經濟交換。具體地，一是產業間的勞動分工。實際上，糧食產業與其他產業間的勞動分工是基于地區比較優勢的勞動分工，即在自然條件優越、適宜種植的地區開展專業化、規模化的糧食生產。這種產業間的勞動分工能夠有效提升糧食生產的專業化水平和生產效率，推動糧食市場規模的擴大和糧食市場供給安全，并初步實現糧食生產統一。與此同時，糧食產品與非糧食產品間的經濟交換不僅能夠實現糧食在地理空間上的自由流動，還會促進不同地區糧食價格趨同。換句話說，原本可能存在的市場分割和價格扭曲逐漸消除，代之以統一、透明的市場環境和合理的價格機制，各地區糧食價格統一性增強，糧食價格橫向協整得以實現。二是糧食產業內部的勞動分工。糧食市場交換規模的擴大和橫向價格協整進一步推動糧食產業內部勞動分工細化。具體而言，不同糧食品種要求的資源稟賦、要素投入、種植周期和種植技術存在差異，糧食產業內部出現稻谷、小麥、玉米、大豆等特定糧食品種的專業化種植，各糧食品種優質高效生產，糧食產品附加值隨之增加。此外，糧食倉儲、加工、運輸和貿易等環節與生產環節相分離促使糧食產業鏈不同環節糧食業務的專門化發展，不僅能夠提高各環節的專業化水平和服務質量，還可以促進糧食產業鏈上下游企業緊密合作和協同發展，增強糧食產業的整體競爭力和抗風險能力，同時也加強了全國糧食市場的完整性與統一性。

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過程中，糧食市場勞動分工與經濟交換關系呈螺旋式上升發展的特征。一方面，糧食產業內部勞動分工細化帶來勞動生產率與產品質量雙重提升，糧食市場內部交換關系隨之深化。一是以分工為基礎的糧食品種的專業化生產產生了更多的糧食剩余產品，有效打破了不同糧食品種間的交換局限性，增強了糧食品種間的價格聯系。如稻谷和小麥之間的價格協整性，玉米和大豆之間的價格協整性等。二是以糧食產業鏈不同環節相互分離為基礎的糧食業務專門化發展，暢通了糧食產品在產業鏈上流通的自由性，確保了糧食產業鏈上下游環節價格傳導的順暢性，并形成原糧與成品糧價格協整、糧食收購價格與批發價格協整等縱向價格協整關系。另一方面，糧食經濟交換關系的深化反過來促進勞動分工深化，并構建起一個更加精細且高效的產業生態。如大豆種植進一步細化為非轉基因大豆和轉基因大豆，精準對接口糧消費安全與飼料糧效率等雙重需求；稻谷加工行業的細化豐富了市場供給，如糙米、精米、胚芽米等多元化大米產品，有效滿足了消費者日益增長的個性化與功能性糧食產品需求。與此同時，糧食分工的深度發展又必然會促進形成更加復雜的糧食交換關系。總的來講，糧食市場勞動分工的精細化與糧食交換關系的深化形成了相互促進、循環發展的良性機制，有效促進了糧食生產統一和糧食價格協整，最終推動形成覆蓋全國、統一高效的糧食大市場。

（二）現實基礎

1. 分工基礎：糧食生產功能區

糧食生產功能區是中央政府考慮地區資源優勢和產業發展優勢，對我國糧食生產空間格局進行合理規劃、促進糧食生產統一的重要制度，也是基于分工理論的現實安排。早期農業社會，人們根據自然地理條件和人口需要自主決定農業結構，并形成了天然的糧食優勢產區和貿易格局。隨著工業經濟發展，農業相對報酬率下降，部分地區退出了糧食生產主陣地，當地優勢資源向工業和服務業轉移。然而，農業尤其是糧食產業對國家安全的重要性未曾改變。基于此，政府部門根據各地區土壤、光熱、降水等自然環境和糧食產業基礎，陸續對我國糧食生產功能區進行了劃分和調整。一方面，糧食主產區、產銷平衡區和主銷區的劃分構成了糧食產業與其他產業間的勞動分工。2003年，財政部印發《關于改革和完善農業綜合開發若干政策措施的意見》，對糧食主產區范圍做出界定和調整，同時劃定產銷平衡區和主銷區，從而確立了當前糧食主產區、產銷平衡區和主銷區的生產功能區域版圖，并實現了糧食產業與其他產業間的勞動分工。①另一方面，不同糧食品種優勢產區的集中以及糧食產業帶的建設細化了糧食產業內部的勞動分工。2007年，水稻、小麥、玉米和大豆的優勢產區種植集中度分別達到98%、80%、70%和59%，品種優質化率分別達到72.3%、61.6%、47.1%、70.3%，②糧食產業內部開始出現不同糧食品種的勞動分工。2017年國務院印發《關于建立糧食生產功能區和重要農產品生產保護區的指導意見》（國發〔2017〕24號），綜合考慮消費需求、生產現狀、水土資源條件等因素，科學合理劃定水稻、小麥、玉米生產功能區并落實到田頭地塊，糧食產業內部不同糧食品種勞動分工基本完成。③2020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首次提出“國家糧食安全產業帶”④概念，并確定以東北、黃淮海、長江中下游等產糧大縣集中且農業生產基礎條件良好的主產區域為重點，完善倉儲流通設施，布局糧食生產加工產能，提升糧食產業鏈供應鏈現代化水平，糧食產業內部勞動分工從生產領域向全產業鏈拓展。⑤經過長期調整規劃，我國基本形成了全國統一的糧食生產空間布局。

2. 交換基礎：現代糧食流通系統

以信息流、商流和物流“三流”齊全為特征的現代糧食流通系統是糧食價格在地理空間和產業空間內實現協整的紐帶，也是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促進糧食交換的現實基礎。具體來看：

一是糧食信息流建設基礎。信息流是商品流通過程中相關信息的傳遞過程，對促進商品交換具有重要作用。概括來看，糧食流通主要受到兩類信息影響。一類是價格信息。糧食價格反映了糧食供求關系，只有及時、準確地掌握分割糧食市場的價格信息，才能精準識別潛在的套利機會，并促進糧食從供給充足、價格較低的地區流向需求旺盛、價格較高的地區。①另一類是非價格信息。糧食品種、質量以及交易雙方信用等非價格信息也能夠提供信息參考，減少流通盲目性。當前，信息技術和數據管理等方式的發展有效提高了糧食市場透明度，也為糧食流通系統信息整合功能的發揮提供了支撐，更為糧食市場價格協整提供了現實可能性。具體為：其一，糧食信息平臺層次豐富。如國家糧食和物資儲備局、國家糧食交易中心、農業農村部信息中心等官方平臺以及中華糧網、中國價格信息網、南方小麥交易市場等非官方平臺，對緩解糧食市場信息不對稱、優化資源配置均起到了積極作用。其二，糧食信息聚合程度高。以農業農村部全國重點農產品市場信息平臺為例，該平臺采用全產業鏈數據治理模式，匯聚形成了糧食、肉蛋奶、果蔬等20個品種的數據資源池，覆蓋生產、流通、加工、消費、貿易、價格、成本收益等8個關鍵環節總計596個指標，②對釋放數據資源價值、推動糧食產業信息流通發揮了重要作用。其三，糧食信息更新速度快、覆蓋范圍廣。以全國農產品批發市場價格信息系統為例，該系統不僅提供日度和月度農產品批發價格指數查詢功能，每日公布的信息還覆蓋了全國多省主要批發市場的農產品最高價、最低價和大宗價。

二是糧食商流建設基礎。商流是商品交易過程，即商品所有權從生產領域向消費領域的交換與轉移過程，是商品流通的交易載體。糧食商流建設能夠充分釋放國內超大市場規模的潛力，暢通糧食經濟內循環，從而促進糧食價格協整。在糧食生產功能區劃分基礎上促進產銷合作是推動糧食商流發展的重要環節。2018年7月，國家糧食和物資儲備局印發《關于深化糧食產銷合作提高安全保障能力的指導意見》（國糧發〔2018〕155號），鼓勵產銷區發揮各自優勢，建立長期穩定的產銷合作長效機制，促使糧食生產和消費有序銜接、順暢流通。③同年1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在《關于建立更加有效的區域協調發展新機制的意見》中指出，要研究制定糧食主產區與主銷區開展產銷合作的具體辦法，鼓勵糧食主銷區通過在主產區建設加工園區、建立優質商品糧基地和建立產銷區儲備合作機制以及提供資金、人才、技術服務支持等方式開展產銷協作。目前我國已經形成了四種較為完善的產銷合作模式，即銷區在產區建設糧食生產基地、糧食異地存儲、組織糧食供需對接交易活動和中央政府財政再分配，④對控制區域糧食安全風險、促進糧食全國流通起到了積極作用。總體來看，產銷合作機制為提高糧食流通規模、促進糧食價格統一提供了商流基礎。

三是糧食物流建設基礎。物流指商品實體在買賣雙方間轉移的過程。糧食產品在全國范圍的自由、高效、有序流動是糧食價值空間交換的實體化過程，是糧食價格傳遞的橋梁，也是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的重要表現。低效率的交通運輸導致中國被分割為千萬個相互獨立的地方市場，并難以在全國范圍形成高水平的分工。⑤即使是沿海大城市也只能協調鄰近區域的分工，而不能成為全國性分工網路的交易中心。⑥Skinner的大區理論也認為，中國因自然阻隔和交通障礙形成了九個互相獨立但內部統一的區域。①因此，構建完善的糧食物流網絡成為促進糧食終端產品和生產要素在全國范圍自由流動的基本要求。物流網絡建設主要包括糧食倉儲體系建設和糧食運輸渠道建設。糧食倉儲體系建設方面，我國目前已建立起數量充足、質量良好、調度有序、覆蓋全國、層級分明、品種齊全的糧食儲備體系，②且糧食倉儲設備設施現代化水平高、綠色儲糧應用范圍廣。③糧食運輸保障方面，隨著交通運輸業發展，我國糧食系統已構建起以八大糧食通道和“兩橫六縱”互聯互通的糧食物流網絡為基礎，④以“四散化”糧食物流模式為特征，以“公路+鐵路+水路”聯合運輸為載體，以北糧南運和外糧內運為主要目標的專業化糧食物流格局。顯然，糧食儲運能力的大幅提升為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奠定了物流基礎。

三、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制約因素

推動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需要促進糧食分工與深化交換關系。現階段，我國已通過優化糧食生產功能區促進了糧食分工發展，通過建設現代化糧食流通體系推動糧食交換。然而，結合我國糧食市場現狀，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在分工與交換方面仍然面臨資源約束、套利限制、信息壁壘和交通障礙等四類制約因素，阻礙糧食生產統一與價格協整。

（一）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存在資源約束

糧食生產統一依賴于政府先行投入資源以引導市場優質資源跟進，但在財政分權背景下，以GDP為導向的地區競爭壓力限制了政府資源向糧食生產功能區流動，糧食生產功能區作用無法得到有效發揮，影響了全國糧食生產統一。相較于工業產業，農業產業尤其是糧食產業弱質性和低收益特征明顯。以2023年為例，我國第一產業增加值89 755億元，占GDP的比重為7.12%，第一產業對GDP實際增長貢獻率為5.94%，拉動GDP實際增長0.31%。⑤相較之下，第三產業增加值688 238億元，占GDP比重為54.6%，①對國民經濟增長的貢獻率為60.2%。②因此，在本地財政收入最大化和官員政治晉升激勵下，主產區地方政府更傾向于壓縮對糧食產業發展的財政支出，盡可能減少糧食產業資源投入對工業和服務業發展的“擠出效應”。

根據圖3所示，“十三五”至“十四五”期間，我國糧食主產區地方財政農林水事務支出占地方財政一般預算支出的比重從12.15%下降到10.63%，財政糧油物資儲備管理等事務支出占比從0.57%下降到0.33%，③表明糧食主產區政府對糧食生產的投入存在一定程度下降。糧食生產資源投入的下降又進一步帶來耕地數量下降、產量貢獻下降和糧食外調能力下降等三重趨勢，主要體現在全國糧食播種面積縮減26.15 萬公頃，糧食主產區糧食播種面積縮減數量全國占比約97.90%，糧食產量貢獻率從78.46%降至77.89%。為保障本地糧食自給率，部分糧食主產區減少了糧食調出數量。2003年，13個糧食主產區中凈調出率在5%以上的省份有10個，到2015年已減少到6個，其中，黑龍江、內蒙古、吉林、河南和安徽等省份2015年凈調出糧食11 236.81萬噸，占全國13個主產區糧食凈調出量的99.49%。④

（二）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面臨套利限制

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的建設過程是套利活動將分割的糧食市場相連接的過程，但糧食價格支持政策弱化了糧食主產區和非糧食主產區糧食市場價格傳導關系，扭曲了套利空間，導致糧食價格協整水平下降。為保障糧食經營主體利益，政府部門先后對糧食主產區不同糧食品種實施最低收購價政策和臨時收儲政策等價格支持政策。具體來看：最低收購價政策實施品種包括水稻和小麥，政策實施地區為糧食主產區，如對河北、河南和安徽等小麥主產區實施小麥最低收購價政策，對江西、湖南和湖北等秈稻主產區實施早秈稻最低收購價政策等，非糧食主產區價格則隨行就市。臨時收儲政策實施品種包括玉米和大豆。玉米臨時收儲政策實施期間（2008年至2016年），黑龍江等地區玉米庫存遠高于其他地區，表明黑龍江玉米未能順利流通到其他市場，黑龍江玉米市場與其他地區玉米市場整合程度較低。⑤但玉米臨時收儲政策取消后，玉米流通資源配置效率提高，高庫存問題得到有效緩解。⑥顯然，糧食價格支持政策的空間異質性弱化了政策區和非政策區市場間的價格傳導關系，抑制了正常套利機制的發揮，①阻礙了糧食市場橫向整合。此外，糧食價格支持政策主要針對糧食收購環節，嚴重扭曲了糧食收購價格，導致糧食收購價格與批發價格之間缺乏有效的垂直價格傳遞機制，阻礙了糧食市場的縱向整合。②“稻強米弱”“麥強面弱”等現象均體現了我國糧食縱向市場的分割性（見圖4）。③

（三）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面臨信息壁壘

現階段，信息技術的發展為糧食市場信息實時更新和廣泛傳播提供了有力支持，糧食數據獲取難度大幅下降，但我國糧食現貨市場仍存在信息壁壘，影響市場套利活動，阻礙糧食價格協整（見圖5）。一是糧食價格信息透明度存在層級差異性。當前，大宗商品交易平臺和政府信息平臺的構建能夠提供較為詳盡的市場價格信息，但部分地區由于市場機制不健全、信息發布不及時或信息傳遞渠道不暢等原因，糧食價格信息平臺在廣度和深度方面仍存在數字鴻溝現象，市場交易主體難以獲取精準的價格信息，尤其是個體農戶和小微貿易商等群體獲取并處理高質量價格信息的成本仍然較高。從地域覆蓋的廣度來看，西藏、貴州、海南等地區價格信息獲取難度仍然較大；從地域覆蓋的深度來看，價格信息平臺大多聚焦國家或省級層面，對于地市級的價格信息關注仍然不足。二是糧食信息獲取成本存在主體異質性。糧食信息需求方包括本地市場交易主體和異地市場交易主體兩大類。對于異地交易的市場主體來講，糧食交易成本除了運輸成本還包括契約監督與實施成本。我國幅員遼闊，地理距離增加帶來的無效信息和噪音信息等可能會扭曲資源配置效率，④因此，市場主體在異地實施契約的信息成本、談判成本和監督成本均高于本地，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加劇了市場的空間分割性，阻礙了套利進程。例如，受限于地理距離和文化差異，黑龍江與廣東市場的糧食套利交易因信息渠道少、信任基礎薄弱等因素產生了產銷對接不暢等問題。

（四）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存在交通障礙

近年來，我國交通基礎設施日臻完善，糧食運輸方式更加多樣，糧食運輸成本大幅下降，但交通障礙依然是制約糧食市場整合的重要因素。一般情況下，區域地理條件決定運輸方式，地理距離影響價格調整速度和貿易成本，①兩者共同影響流通效率和市場整合速度。我國地域廣闊，部分糧食產銷地之間距離較遠，其消耗的燃油費、過路過橋費、信息搜尋費、折舊費等成本較高，不僅造成產銷市場整合速度隨之下降，還導致糧食價格較高的銷售區市場競爭力弱化。在各項貿易成本中能源費用是主要成本。

根據圖6所示，2023年1月初至2024年7月末，我國汽油價格從8930元/噸上漲到9185元/噸，柴油價格從7895元/噸上漲到8140元/噸，上漲幅度分別為2.86%和3.10%。②2012年至2013年，我國小麥、稻谷、玉米的平均運輸費用分別為0.125元/噸千米、0.051元/噸千米和0.080元/噸千米，按照平均運距1373千米計算，三大主糧從產地到銷售地價格將每噸分別增加171.625元、69.886元和109.291元。③而我國南方地區因水路交通優勢更容易產生遠距離貿易，南方的市場整合程度也比北方更高。④顯然，大規模、長距離和低成本的糧食跨區域運輸方式成為全國一體化糧食市場網絡形成的必要非充分條件。

四、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的實踐路徑：基于期現貨聯動視角

糧食市場體系主要包括現貨市場和期貨市場兩部分。不同于糧食現貨市場的分割性以及現貨市場存在的資源約束、套利限制、信息壁壘和交通障礙等制約因素，糧食期貨市場交易規則統一、交易范圍覆蓋廣且規模大、市場競爭和信息流動充分。具體來看：在交易品種方面，我國上市的糧食期貨只包括稻谷、小麥、玉米和大豆四個品種，且全國范圍內每種具體糧食期貨價格只有一個，①不存在多個價格的協整與區域分割問題。交易規則方面，我國糧食期貨市場只有大連商品交易所和鄭州商品交易所，每個場所期貨交易規則與政策實施基本一致。②針對某個交易品種，其交易規則具有普遍制度特征，③即該交易規則適用于所有群體，買賣雙方均可以在期貨市場公平競爭，不存在地區差異、人群差異和執行差異，在較大程度上能夠避免欺詐和壟斷行為。交易范圍和交易規模方面，糧食期貨交易以電子交易平臺為載體，全國乃至全球投資者均可參與糧食期貨交易，糧食期貨交易量龐大。如2023年大連商品交易所玉米期貨成交量為16 262.7萬手，④約合162 627萬噸，⑤是2023年玉米產量的5.63倍。⑥市場信息流動性方面，糧食期貨交易實行集中公開競價制度，眾多參與者自由競爭能夠在最大程度保證交易公平性和透明度，有助于信息流動與市場效率提升。⑦可以看到，糧食期貨市場具備良好的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基本符合統一大市場的特征。某種程度上，期貨市場的統一性為現貨市場的統一性提供了現實可能性。基于此，本文擬從糧食期現貨市場聯動視角出發，結合期貨市場特有的價格發現、套利套保和倉單交割等功能，探討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實踐路徑。

（一）糧食期貨市場通過信息傳遞路徑緩解現貨市場分割

糧食期貨市場通過信息傳遞路徑影響現貨市場交易價格，有助于打破信息壁壘，促進糧食現貨市場整合。針對糧食現貨市場因政策實施導致的價格傳遞受限以及存在于不同層級和交易主體之間的信息壁壘等問題，糧食期貨市場通過準確且迅速地生成價格預期，有助于建立市場交易統一的定價規則，彌補現貨市場對糧食生產經營活動的指引性缺陷，并為分割的糧食現貨市場提供價格參考基準。

一是糧食期貨市場生成的高質量價格信息能夠為政府宏觀調控提供現實基礎。糧食是一種生產周期較長的農產品，再加上糧食集中上市時期會受到價格支持政策的影響，現貨市場價格往往無法真實反映糧食市場供需關系，從而導致下一生產周期生產的非理性。在糧食期貨市場中，大量的市場主體基于公平、公開、公正的原則和有效競爭的市場機制進行大量且連續的期貨交易，并形成一系列的未來預期價格，這種價格更具真實性、超前性和權威性，比政府的計劃定價更具合理性，可為政府制定和調整糧食價格支持政策提供可靠依據，而科學有效的糧食政策反過來能夠促進我國糧食市場均衡式發展，⑧并為統一的全國糧食市場提供調控基礎。

二是糧食期貨市場生成的透明的價格信息能夠為交易主體提供定價基準。糧食現貨交易一般為場外交易，信息壁壘的存在往往造成糧食市場交易主體無法獲取有效的價格信息。糧食期貨交易的標準化合約和期貨交易所的監管機制能夠有效提高市場透明度，使市場參與主體都能夠公平地獲得有效的價格信息，并做出交易決策。一方面，依托期貨市場提供的公開價格，現貨市場交易主體可以快速判斷交易對手報價的合理性，降低因信息不對稱導致的交易風險；另一方面，透明的價格信息有助于更好地發揮市場機制作用，使價格充分反映市場供需關系，減少價格扭曲，推動實現現貨市場供需均衡。①

（二）糧食期貨市場通過套利套保路徑促進現貨市場整合

第一，糧食期貨交易通過套利實現市場整合。套利交易通過增加糧食交易市場的交易量，能夠有效提高糧食現貨市場流動性，促進市場整合。一方面，糧食期貨交易通過跨市場套利實現市場整合。跨市場套利是指在不同地理位置的市場中進行套利交易的活動。糧食跨市場套利通過吸引異地市場交易主體，有助于鏈接不同地區糧食市場，從而促進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的形成。另一方面，糧食期貨交易通過跨期套利實現市場整合。跨期套利是指在同一市場中不同交割月份的合約之間進行套利，這種套利活動有助于平滑不同月份之間的糧食價格波動，實現糧食市場的長期穩定。

第二，糧食期貨交易通過套保實現市場整合。糧食產業存在風險高、效益低等弱質產業特征，這是導致政府維護糧食安全成本高企從而抑制優質資源向糧食產業流動的根本原因。現代套期保值理論提出，糧食經營主體可以對現貨市場與期貨市場資產進行組合投資，在確定預期收益及其方差基礎上建立現貨市場和期貨市場交易頭寸，以實現收益風險最小化目標。②通過實施套期保值交易策略，糧食生產經營者能夠有效鎖定與糧食種植、加工和貿易等產業鏈環節相關的利潤，規避市場價格波動帶來的潛在收入風險，穩定收入預期。因此，期貨市場套期保值功能在理論上有助于削弱糧食產業的弱質性特征，并促進優質資源在糧食產業上的有效配置，打破資源約束對糧食生產統一的抑制作用。

第三，糧食期貨通過“保險+期貨”模式放大風險對沖功能，緩解農業風險帶來的糧食產業弱質性問題。糧食期貨與農業保險均為管理農業風險的重要手段，“保險+期貨”模式能夠將農產品價格波動風險帶來的損失從農戶轉移至保險公司，保險公司再將承接的巨額賠付風險在期貨市場通過風險對沖功能予以化解。該模式能夠深度延展二者自身農業風險管理功能，實現農業風險社會化分擔，增強農業風險承擔能力，穩定糧食產業經營收益，減緩優質資源單向外流趨勢，從而緩解糧食產業的弱質性。

（三）糧食期貨市場通過倉單交割路徑實現現貨市場統一

期貨合約的實物交割制度是聯結期貨市場與現貨市場的重要橋梁。交割是指期貨合約到期時，交易雙方通過轉移商品所有權的方式了結未平倉合約的過程。期貨交割有助于打破糧食現貨交易中的質量信息壁壘和交通障礙，推動糧食商品在全國范圍內的交易整合，促進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

首先，糧食期貨交易可有效降低現貨交易中糧食質量的信息不對稱性。糧食期貨市場提供統一、規范的交易場所，標準化的糧食期貨合約提供統一的交割標的物的品種、等級、水分含量、雜質含量等質量標準，現貨市場交易雙方都能清楚地了解他們所交易糧食的品種和質量，能夠有效避免交易過程中因買賣雙方對糧食質量的不同理解和評估而產生的信息不對稱性，有助于減少現貨市場因質量差異而產生的交易障礙，有助于提高現貨交易市場的統一性。

其次，糧食期貨交割可顯著降低現貨交易中尋找交易伙伴及談判監督等成本。在糧食現貨市場交易中，買賣雙方通常需要自行尋找交易對手并進行對接，這一過程不可避免會產生談判和監督等成本。期貨市場提供一個集中的交易平臺，市場交易主體直接在期貨交易所進行交易，可極大地降低尋找交易對手的時間和信息獲取等成本。并且糧食期貨交易均通過交易所進行清算，交易所作為中介機構，承擔交易雙方的信用風險，有效降低交易主體因信用問題而產生的交易成本。此外，標準化的合約還可降低交易雙方因合約條款不一致而產生的談判成本。尤其是期貨合約作為風險管理工具，允許市場交易主體通過套期保值來鎖定價格，降低交易主體因價格波動而需不斷尋找交易伙伴以重新進行價格談判的風險。顯然，期貨市場有助于有效避免現貨市場交易存在的潛在信息壁壘。

最后，糧食期貨市場通過倉單交割庫鏈接買賣雙方，能夠有效降低糧食物流成本，緩解交通障礙。在糧食期貨倉單交割過程中，糧食市場供給方只需到最近的交割倉庫點向交易所交貨，需求方到最近的交割庫點向交易所提貨。糧食期貨倉單交割極大地方便糧食異地交易，可提高糧食流通效率。此外，由于期貨交割地點通常是固定的，糧食市場交易主體可以有計劃地安排糧食物流，有效降低交易主體因物流問題產生的額外成本。盡管現階段糧食期貨交割量在期貨交易總量中占比較小，但對推動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仍然意義深遠。

五、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的政策選擇

（一）提高期現貨市場聯動性，優化期貨資源配置功能

提高糧食期貨市場流動性，增強期貨價格信號有效性。充分發揮期貨市場信息傳遞功能是破除糧食現貨市場信息壁壘、促進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的重要路徑，其前提是糧食期貨市場維持適度流動性以形成準確有效的價格信號。根據市場實際情況和合約特點，合理設置近月限倉標準，促進期貨合約連續活躍，引入做市商機制，填補買賣盤空隙，增強市場流動性。合理設計糧食期貨量化交易體系，穩步提高糧食期貨市場成交額和持倉量，實現糧食期貨價格適度波動，從而構建流動性與期貨價格正向調節機制。擴大夜盤交易，發揮夜盤交易維持流動性的作用，加快資金和信息在期貨市場與現貨市場間的流通性，提升期貨價格信息傳遞的速度與質量。

逐步調整糧食價格支持政策，加快糧食價格形成機制市場化改革進程。期貨市場是現貨市場的延伸，現貨市場是期貨市場的基礎。糧食價格支持政策尤其是最低收購價等政策保障了農戶種糧收益，但也導致糧食現貨市場價格扭曲，不利于期貨市場發展。應參考大豆和玉米價格支持政策改革進程，以弱化政府干預、糾正市場偏差為重點，逐步調整稻谷和小麥最低收購價政策，通過直接補貼代替價格補貼等措施穩定并提高農戶種糧積極性，完善糧食價格市場化形成機制，實現糧食現貨市場與期貨市場互促共進、有效聯動。

優化糧食期貨品種結構，健全糧食期貨市場體系。根據市場需求開發與現貨市場品種體系相互銜接、相互支撐的糧食期貨合約，研究推出強筋、弱筋優質專用小麥期貨和青貯玉米等優質飼草飼料期貨以及地方優勢特色糧食期貨品種，滿足糧食現貨市場多主體個性化和差異化需求，實現糧食期貨市場多樣性和全面發展。對已上市糧食期貨的相關品種，簡化上市制度安排，優化上市審批程序，減少部委會簽流程，試點探索以市場需求為導向的新品種上市機制。

（二）豐富期貨市場參與主體，重視現貨市場風險管理

加強糧食產業客戶培育。涉糧企業等市場主體積極參與期貨市場交易能夠有效提高期貨市場活躍度，增強糧食期貨市場的信息傳遞效應，對發揮期貨市場價格發現功能具有重要作用。應差異化設計交易保證金制度，適度降低套期保值交易保證金比例，降低套期保值參與成本。為中小糧食企業提供期貨交易金融支持，如期貨交易保證金貸款、與期貨市場掛鉤的價格保險產品等，緩解企業資金約束，幫助企業管理價格波動風險。通過稅收優惠鼓勵涉糧企業參與期貨市場交易，允許期貨交易損益在企業所得稅中進行抵扣。強化國有企業和龍頭企業示范帶動作用，促進產業鏈不同環節市場主體的廣泛參與。

提高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參與度。鼓勵和激勵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參與期貨市場交易，降低生產經營風險敞口，推動糧食現貨市場優化整合。構建涵蓋基礎知識、交易策略和風險管理等關鍵維度的期貨知識培訓體系，通過組織現場教學、模擬交易和案例解說，幫助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深刻理解期貨市場運作機制，掌握期貨交易技巧和實操方法，形成對期貨市場的正確認知。鼓勵多主體聯合參與期貨交易，共同分攤交易成本和風險，提高參與期貨市場的效率和效益。建立高效信息平臺，為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提供及時、準確的市場數據分析報告，協助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做出期貨交易決策和現貨生產經營決策，實現期貨市場與現貨市場有效對接和協同發展。

促進小農戶利用期貨市場把握市場動態。作為我國糧食市場經營的重要組成部分，小農戶與期貨市場銜接，對于利用期貨市場信息反饋機制、運用市場力量推動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具有重要意義。加快構建糧食期貨貿易專業合作社體系，因地制宜設計“合作社+農戶+企業+期貨+訂單”等模式，建立以期貨價格信息為引導的農業生產決策平臺，促進小農戶與大市場有效銜接。推動期貨貿易專業合作社與期貨經紀公司建立緊密合作關系，聘請糧食領域期貨貿易專家對合作社期貨交易活動提供專業指導。配套引入糧食生產專家，結合期貨交割質量標準，為農戶提供技術指導，確保糧食質量達到期貨交割標準，提升全國糧食生產標準化水平，為糧食在全國范圍內的規模交易奠定基礎。

（三）增強期貨倉單交易功能，提高糧食異地交易能力

加快修訂期貨市場交易規則制度，滿足多元化交易需求。在嚴控糧食期貨交割風險的基礎上，逐漸放寬期貨合約套期保值者持倉限制，賦予套保交易者靈活性和自主性，使其能根據市場情況和自身需求有效管理風險。優化倉單交易流動，為企業提供便捷、高效的倉單交易服務。探索拓展期轉現業務，為套期保值者提供更加豐富多樣的風險管理工具，提高套期保值便利程度，方便企業進入倉單交易通道。研究和實施動態升貼水方案，促進糧食期貨價格更準確反映市場供求變化和價格變動，增強市場穩定性和透明度，為糧食現貨市場整合提供信息指引。

增設期貨交割庫點和優化期貨交割流程，提高倉單交割效率。根據糧食期貨交割業務需求，發揮期貨交易所交易中介作用，在全國范圍增設交割廠庫，降低糧食現貨在全國范圍運輸成本，破除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過程中的交通障礙。適當降低交割過程中期貨倉儲費、質檢費、交割手續費和出入庫費等費用，探索交割費用合并辦法。簡化交割預報申請和審批流程，增加指定交割倉庫可選名單，方便企業結合交割品種、地理距離等因素自主選擇交割倉庫。引入靈活的交割方式，按照買賣雙方意愿設置集中交割、滾動交割等多樣化交割方式，增加期貨交易彈性、可操作性和流動性。設置多層次交割質量標準，與現貨市場糧食質量相互匹配，為市場參與者提供多樣化選擇，滿足個性化交易需求。

（四）優化“保險+期貨”模式，著力提升糧食產業競爭力

豐富與創新“保險+期貨”模式。鼓勵保險公司、期貨公司和銀行等金融機構開展業務合作，將期貨、保險與信貸、基金等其他金融工具組合。引入訂單農業機制，促進糧食加工企業和貿易企業等市場主體建立緊密合作關系，開發“保險+期貨+訂單農業”模式，解決農戶銷售難、糧食產品質量不統一等問題，促進糧食生產可持續性。引入信貸機制，探索將標準倉單、保險單、期貨合約收益權等納入抵押物范圍，創新農業信貸產品，開發“保險+期貨+信貸”模式，解決農業經營者抵押品不足面臨的融資約束問題。引入糧食產業基金，通過設立農業風險管理基金或投資基金，引導大型糧食企業等社會主體參與“保險+期貨”項目，將產業基金作為風險緩釋工具，為農業保險和期貨公司提供額外風險保障，提升糧食產業風險承擔能力和整體競爭力，保障糧食經營效益。

加強統籌協調，研究制定“保險+期貨”業務運行規范。監管部門應加速出臺針對保險公司與期貨經營機構開展“保險+期貨”業務的詳細指引，確保保險產品條款（特別是價格要素、保障期限及保險責任）緊密貼合農戶的實際風險狀況，實現風險保障的有效對接。深入分析糧食期貨與現貨基差變動規律，為不同地區、不同品種的“保險+期貨”產品提供科學合理的基差參考，增強產品設計針對性和實用性。優化對保險公司及期貨公司的考核評價側重點，引導其更加注重業務的科學性、合規性和可持續性。通過考核激勵，促進兩者在“保險+期貨”領域的有序競爭與合作，共同提升服務質量和效率，更好地服務于全國糧食統一大市場建設。

加強農業保險公司和期貨經營機構的綜合服務能力。鼓勵保險公司和期貨公司堅定政治站位，將自身發展規劃與國家戰略緊密結合起來，充分發揮各自專業優勢，加強資源整合和信息共享，積極創新優化“保險+期貨”運行模式，提高風險管理和對沖效率。運用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技術手段，提升風險評估、產品設計、定價及理賠等環節的智能化水平，降低運營成本，提高服務質量和效率。遴選一批“保險+期貨”業務典型，發揮先進模范的示范引領作用，促進業務規范有序發展和糧食產業競爭力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