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刑事訴訟法》;刑事涉案財物;特別沒收;行為性質;審判程序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強調,“堅持正確人權觀,加強人權執法司法保障,完善事前審查、事中監督、事后糾正等工作機制,完善涉及公民人身權利強制措施以及查封、扣押、凍結等強制措施的制度”,涉案財物處理作為“加強產權執法司法保護”的重要事項之一,成為國家“統籌部署經濟體制改革和其他各領域改革”的必議之題。①適逢《刑事訴訟法》根據十四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立法規劃即將迎來再次修改,學界選取不同觀察角度對刑事涉案財物處理相關問題予以熱議。目前刑事訴訟中與涉案財物相關的制度體現為兩條線索,一是特別程序中的違法所得沒收程序,二是普通刑事訴訟中的涉案財物處理。前者因規則體系日漸完善而在本次修法中討論較少,后者因規則尚未有序構建且實踐問題反饋較多而備受關注。本文的討論也主要圍繞普通刑事訴訟中的涉案財物處理展開。
一、“厚望”與“婉拒”:刑事涉案財物處理漩渦中的法院
在普通刑事訴訟涉案財物處理的眾多討論話題之中,法院職能及其程序適用占據相當比重,學界對法院在未來制度中發揮核心功能寄予厚望,并已開始為法院處理刑事涉案財物提出各種程序設想。然而,經實地調研可以發現另一番景象,多數地方法院在刑事涉案財物處理問題上抱持保留一定距離的克制態度,而非在有關權力配置領域積極對話。
(一)“厚望”:將刑事涉案財物處理納入“以審判為中心”的治理格局
當前刑事涉案財物處理領域的制度乏力集中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審前階段刑事涉案財物處理既有制度呈現規制缺乏、權利缺少、救濟缺位的“三缺”局面。有關主體財產權利不時受到不當干預甚至非法侵害,偵查階段尤為明顯。有關問題首先體現在對物強制措施的功能異化,典型現象是“遠洋捕撈”等破壞營商環境的趨利執法行為;①在此之外,審前階段對刑事涉案財物進行先行處置以及審前返還被害人等處理,也出現過不同程度的侵權情況。②二是缺乏充分的審判程序供給以保障審判階段實現正確明晰的處理結果,而錯誤的處理結果也是對有關主體財產權利的侵害。盡管2021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刑訴法解釋》)已經明確將“涉案財物處理”作為與“定罪”“量刑”并行的法庭調查與法庭辯論內容,但尚未設置落實這一規定的具體程序,需以合理程序為依托方能實現的正確處理結果便難以保障,其中最典型的問題便是刑事案外人的有關程序安排一直沒有在規則制定層面得到正面具體回應。③
針對上述兩個問題,研究者提出的解決方案從不同角度與審判階段產生關聯,呈現出將刑事涉案財物處理納入“以審判為中心”大格局的制度改革思路。一方面,對于審前涉案財物處理權力缺乏規制的問題。有觀點認為,審前對涉案財物的處理將對法院獨立審判“ 施加” 無形壓力,此種負面影響將會進一步固化既有的“偵查中心主義”格局,對推進“ 以審判為中心” 的訴訟制度改革造成不利影響;④也有觀點從涉案財物處理權力配置角度進一步指出法院的核心地位,例如認為原則上應由法官來決定扣押,緊急情況下也可以由檢察官決定,⑤又如認為審前返還被害人存在侵犯法院審判權之嫌,原則上應當在審判階段作出判斷。⑥
另一方面,對于審判階段缺乏充分的涉案財物處理程序供給問題。自《刑事訴訟法》再修改列入立法規劃以來,學界提出了若干制度方案。有的涉及規范層面的體系化完善,例如認為應當構建客體之訴,在特別程序中增設一章涉案財物處置程序。①有的涉及普通刑事訴訟中法院處理涉案財物的具體程序如何安排,如認為法院可以將有沒有利害關系人主張權利作為判斷標準,對涉案財物處理或是組織專門的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或是納入定罪量刑程序一并附帶解決;②又如認為法院可以以涉案財物的權屬爭議、數量復雜程度等案件情況為判斷標準,選擇合并審理或是分離審理,程序設置上類似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一并宣判為原則、先后宣判為例外的制度安排;③再如認為法院可以采用相對獨立的涉案財物處置程序,將涉案財物處理作為獨立事項予以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置于定罪量刑程序之后。④
(二)“婉拒”:規模化、認定難、處置難之下的辦案顧慮
與研究者們對法院在刑事涉案財物處理領域寄予厚望的熱情相比,實踐中部分法院對于刑事涉案財物處理表現出某種程度的“婉拒”。
一是難以認同案外人參加庭審的程序設計。對于學界認為應明確規定案外人有權參加庭審的呼聲,有很多法官表示難以認同。一方面,伴隨經濟飛速發展,即使案件中僅有一項刑事涉案財物,也往往呈現出復雜的權屬關系,涉及若干案外人,更何況大多數案件中涉案財物并非僅有一項,有時數量繁多,案件中存在多項權屬復雜的涉案財物便意味著其背后存在一個龐大的案外人群體,如果將案外人參加庭審作為一項制度明確規定,法院的審判工作將因涉案財物審理負擔沉重而難以進行。實踐中更傾向采用聽證的方式解決案外人異議,而非將之納入正式的法庭審理程序,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考慮聽證程序目前沒有具體的法律規定,法定程序約束少,使用起來靈活簡便。另一方面,涉案財物樣態日益多樣化、復雜化,在若干領域存在處置方式的制度空白。刑事涉案財物的具體樣態具有開放性、時代性特征,伴隨人類社會發展,財物樣態也迭代升級,既有規則在新型財物類型上有時疲于應對甚至一籌莫展。例如以區塊鏈作為底層技術的虛擬貨幣盡管具有財產屬性,但在我國當前禁止虛擬貨幣交易業務的嚴格監管背景下,現有處置涉案財物的規則難以解決虛擬貨幣變現處置的問題。⑤又如普遍存在于非法集資犯罪、有組織犯罪、涉企犯罪等領域的經營性資產,此類資產因權屬復雜、利害關系人眾多而對涉案財物處理程序設計提出挑戰,實踐中也是涉案財物處理難點之一。
在上述復雜情況下,法院選擇對刑事涉案財物處理保持一定距離,甚至對于部分涉案財物不接收隨案移送。筆者調研中發現,對于以數字貨幣、經營性資產為典型代表的權利主體涉眾、權屬認定困難或變現處置復雜的涉案財物,法院的熟悉程度低于公安機關,因為實踐中這類涉案財物往往不會隨案移送到法院。而不移送的主要原因是法院表示不接收移送,⑥在判決之后,直接由公安機關根據法院裁判予以處置。這一做法之所以存在,有其規范基礎:一方面,我國法律規定對于不宜隨案移送的涉案財物,可以僅移送清單、照片或者其他證明文件,①然而何謂“不宜移送”尚未明確,使得實踐中拒絕接收有較大裁量空間;另一方面,我國刑事涉案財物裁判的執行具有主體分散的特點,涉案財物處理裁判生效時實際控制有關財物的辦案機關,通常就是該財物的執行機關。②法院在執行端壓力的減輕,使得其對涉案財物作出裁判時也相對輕松,往往僅在判決主文中表述為“扣押在公安機關的(某涉案財物),依法予以沒收”或者“由公安機關依法處理”,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環節對涉案財物展開詳細調查的裁判動力也相應不足。對被告人進行刑事責任認定的訴訟活動中,法官對被告人有著比較清晰的直觀了解,而同樣是審判對象,法官對相當數量涉案財物的了解卻僅僅是案卷中三言兩語的描述。
二是將涉案財物處理作為庭審內容的制度規范尚未轉化為普遍實踐。自2021年《刑訴法解釋》明確將涉案財物處理作為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內容之一至今,已逾四載,仍未在審判實踐中普遍有效實施。從法院判決文書看,刑事涉案財物處理問題獲得了一定關注,集中體現于判決主文中有關涉案財物處置的判項多數時候寫明了處理對象及其數量,相較于以往一句籠統帶過甚至判項缺失的情況而言,裁判者重視程度有所提升。但裁判文書中“法院查明”和“法院認為”的部分,對涉案財物處理有關事實的調查以及有關法律規范的適用,切實予以論述的仍是鳳毛麟角。以“北大法寶司法案例庫”中北京市2024年審結案件為例,審結的刑事案件共2926件,其中,在裁判文書中“法院查明”“法院認為”和“裁判結果”三個部分涉及“查封”“扣押”或“凍結”的案件數如下表所示:
以較常見的“扣押”為例,根據案號對照,在同一文書的“法院查明”和“法院認為”兩部分都出現的案件數為26件,在同一文書的“法院查明”和“裁判結果”兩部分都出現的案件數為354件,在同一文書的“法院認為”和“裁判結果”兩部分都出現的案件數為30件,在同一文書的“法院查明”“法院認為”和“裁判結果”三個部分都出現的案件只有15件。上述數據難以直接說明在同一文書中多個部分出現的“扣押”的客體是同一涉案財物,但足以從相反方向表明多數案件的裁判文書沒有對涉案財物處理這一訴訟事項進行完整的論述評價。裁判結果中對扣押財物予以判定的案件,均未在“法庭查明”的部分涉及有關事實,也未在“法庭認為”的部分論述法院分析思路;甚至還有些案件從“法院查明”和“法院認為”的部分能夠看出本案存在扣押在案的涉案財物,但判項中并未涉及。此外,“法院認為”部分對涉案財物的論述,以“在案扣押物品,依法一并予以處理”一句話概括式表達的,仍不在少數,難以為裁判結果中對扣押財物的裁判結論提供有說服力的論述支撐。
綜上,“厚望”與“婉拒”之間,法院處于刑事涉案財物處理話題的漩渦之中,亟待在學理層面依次有序厘清法院在刑事涉案財物處理領域的職能定位、行為性質、程序選擇等問題。下文將以“刑事涉案財物處理”在實體法上對應的“特別沒收”的權力性質作為思考起點,通過特別沒收權力性質分析法院處理刑事涉案財物的行為性質,進而討論不同行為性質之下的審理程序模式,并對本次《刑事訴訟法》修改中我國法院處理刑事涉案財物的程序選擇予以探討。
二、刑罰或其他:特別沒收的權力性質
各國刑法所規定的沒收,大體包括一般沒收與特別沒收兩類,其中與本文討論對象“刑事涉案財物處理”有關的是特別沒收。一般沒收因其對犯罪行為人的合法財產所有權直接予以剝奪,在立法時通常將之設定為一種刑罰,法院作出一般沒收有關判決屬于審判者行使量刑權的行為。特別沒收的立法設定情況則比較復雜,對應產生了不同性質的特別沒收權力,而法院進行特別沒收相關處理的行為也難以作出整齊劃一的性質評價。
(一)各國特別沒收權力性質的三種立法設定
1. 設定為刑事法律后果體系中的刑罰
有的國家將特別沒收設定為一種刑罰,這意味著特別沒收的適用需以對被告人業已定罪為前提。例如,日本將特別沒收作為一種刑罰規定于《日本刑法典》第二章第19條,沒收對象包括組成犯罪行為之物、犯罪使用之物、犯罪產生之物、犯罪取得之物、犯罪報酬之物以及作為上述物品對價所取得之物。①前田雅英教授認為,該條中的沒收是一種不能獨立使用的附加刑,是剝奪與犯罪相關聯的一定有體物所有權的裁量性處分,包含著使犯罪人不能保有通過犯罪所得的利益這一刑事政策上的目的。②又如,在美國,特別沒收的有關立法通過民事沒收和刑事沒收兩種制度呈現,其中,刑事沒收被立法設定為一種刑罰,指對被告人定罪后對有關涉案財產進行的沒收。如果“大陪審團起訴書或檢察官起訴書中已告知被告人,政府將根據適當的法律條款尋求將沒收作為刑罰組成部分”,定罪之后的量刑程序之中便會對刑事沒收有關問題進行聽審,形成刑事沒收預命令(preliminary order of forfeiture)。③
2. 設定為刑事法律后果體系中的非刑罰措施
各國刑法中除刑罰外,往往還針對刑事不法行為設定了若干其他措施,這些措施有時被統稱為“非刑罰措施”“非刑罰的法律后果”④或“非刑罰方法”⑤。與刑罰不同之處在于,非刑罰措施通常僅以存在刑事不法行為為其適用前提,而不將“罪責”作為必要前提。“非刑罰措施”在概念上僅僅是從刑罰的相對面來界定刑罰之外其他刑事法律后果,而未對該措施到底是什么作出直接表達。立法將特別沒收設定為一項非刑罰措施時,可能還面臨進一步細分并予以定性的問題。例如,耶塞克等教授指出,《德國刑法典》將特別沒收納入刑事制裁體系時存在類型判斷的困難,所以立法者將其中性地表述為“措施”,由此來表明它既不是刑罰,也不是指矯正及保安處分,而是指獨立的制裁。⑥
3. 設定于刑事法律后果體系之外
在刑法所設定的法律后果體系之外,具有特別沒收性質的權力有時也會出現在其他立法領域中,例如行政法領域中的沒收以及某些國家的民事沒收制度。鑒于本文對于特別沒收權力性質的討論,旨在用于分析法院作出特別沒收有關處理的行為性質,而行政法中的沒收不涉及法院裁判,所以這里僅討論民事沒收的情況。美國的民事沒收制度具有代表性,該制度通過民事程序審理刑事涉案財物的沒收問題。然而,民事沒收不論從其歷史淵源還是當代發展,都體現出與犯罪治理密切相關的特征。美國聯邦最高法院也曾在其判例中認為,民事沒收制度具有“準刑事性(quasicriminal)”①。民事沒收在實質上是否真正位于刑事法律后果體系之外便也成為存在爭議的問題。②有研究認為,對授權沒收的不同立法模式可以在部門法上進行界分,如果沒收的效果限于將財產秩序恢復到不法行為實施之前的狀態,便屬于民事法性質的沒收,在程序上便可以采用一般民事案件所使用的程序。③
(二)我國特別沒收的權力性質
在我國,特別沒收的實體法授權依據《刑法》第64條,④該條所設定的特別沒收權力在我國刑事法律后果體系中的具體屬性,一直以來未有明確界定。
1. 刑罰說
盡管“涉案財物的特別沒收,是我國刑事司法領域的一個重大模糊地帶”⑤,但學界通說以反向排除的方式,指出其不屬于刑罰,因而在性質上有別于《刑法》第59條的“沒收財產”,不能用于代替或折抵沒收財產。⑥然而,近年來學界也有觀點指出,裁判文書不重視涉案財物處理事項或者僅做籠統表述的原因,在于我國刑法沒有將特別沒收規定為獨立刑種,而是與其他制度籠統規定在一個條款,從而導致其適用不規范,進而主張將特別沒收明確規定為一種刑罰,提升為獨立刑種。⑦還有觀點具體建議將之作為一種“附加刑”納入刑罰體系之中。⑧
2. 非刑罰措施說
目前較多學者將我國《刑法》第64條的特別沒收界定為刑事法律后果體系中的非刑罰措施或非刑罰處理方法,但在具體類別上存在不同觀點。(1)認為我國刑法中的特別沒收在性質上屬于保安處分,因為其不以罪責而僅以刑事不法行為為前提,且適用目的主要是防止不法行為人再次使用有關財物實施犯罪。持此種觀點的學者為數較多。⑨(2)認為我國刑法中的特別沒收屬于非刑罰措施中的行政罰。⑩(3)認為我國特別沒收(或者更明確指出其中的沒收違禁品)屬于一種行政性強制措施。(4)近來也有學者提出了“三軌制”的分類方式,認為應將特別沒收作為一種與刑罰、保安處分相并列的“獨立的涉案財物處理方法”①。
3. 恢復原狀說
在將特別沒收對象進一步分類的基礎上,有學者指出,特別沒收制度中的追繳違法所得以及與此相關的責令退賠制度,是使受損失的公私財物恢復原狀,因為有關財物原本屬于國家或他人所有。②這種觀點是將違法所得追繳和責令退賠制度理解為以民事法律關系為其權力依據,國家公權力在刑事案件辦理過程中,主動根據民法將有關財產秩序調整恢復。
三、法院處理刑事涉案財物的行為性質與審理模式
實體法上特別沒收的權力性質設定,事關程序法上刑事涉案財物處理是否構成獨立訴訟客體,或者是某一訴訟客體的何種組成部分,進而影響法院處理刑事涉案財物的行為性質判斷和審理模式分析。刑事訴訟的訴訟客體(也稱訴訟標的)是刑事案件,其基本內容是國家與特定個人之間的刑罰法律關系,刑事訴訟旨在判斷在特定人之特定事實上刑罰權存在與否及其范圍。③德國學者認為,廣義的刑事訴訟標的,“即在處理一問題,究竟被告是否曾經應負罪責地犯一可罰性之行為,以及對其應處以何種法律效果”④。在該分析框架下,被指控的行為是否犯罪及其法律后果共同構成單一的訴訟客體。
前文已述,各國實體法上特別沒收權力性質的立法設定大體包括三種情況:刑事法律后果體系中的刑罰、刑事法律后果體系中的非刑罰措施、刑事法律后果體系之外的權力樣態。以下分別對這三種立法設定對應的法院處理刑事涉案財物行為性質予以分析,兼而討論有關審理模式。
(一)審理刑事訴訟客體中的量刑事項
有些國家將特別沒收設定為一種刑罰,刑事訴訟活動中對涉案財物的處理不形成新的訴訟客體,而是法官將被指控行為認定為犯罪后,對被告人依法量刑的審判行為。相應的,刑事涉案財物處理與其他刑罰的適用裁判一樣,在其量刑有關程序中加以解決。
在日本,特別沒收被設定為一種附加刑。日本的審判程序沒有區分為定罪程序和量刑程序兩個部分,⑤刑事涉案財物并非通過獨立程序予以處理。日本通說認為沒收效果是將沒收標的物之所有權轉移至國家,具有對世的效力。進而,對于被告所宣告的從刑之效力將會及于第三人的財產權。從刑罰理論上,如何理解“刑罰”效力擴張至第三人存在疑問,解釋論上的主流觀點認為鑒于僅限于第三人惡意的情形,可以理解為基于第三人自己之罪責而對其所科之“刑”。⑥所以,審判程序中處理刑事涉案財物的環節,便也涉及如何在程序中保障與量刑結果存在利害關系的第三人的權利的問題。在《關于刑事案件中沒收第三人所有物程序之應急對策法》出臺之前,理論與實務上出現過多種見解和做法,立法過程中,立法者也參考過將第三人作為當事人的獨立訴訟模式以及以沒收標的物自身為被告且利害關系人參與的對物訴訟模式,但為符合日本刑法將沒收作為從刑的規定,上述兩種訴訟模式均無法采取。《應急對策法》最終將第三人作為參加人參加本案訴訟,而非將其直接作為當事人。
美國的刑事沒收在性質上也是特別沒收,且也設定為一種刑罰。但美國的定罪程序和量刑程序采用分離模式,通過刑事沒收制度處理涉案財物意味著與其他刑罰適用問題一并在其量刑程序中解決。但在實體法層面,與日本不同,美國未將刑事沒收的刑罰效力擴張至第三人,相關第三方不能直接參與上述沒收過程,法庭發布命令時無須考慮任何第三方對該財產的利益,有關問題推遲至后續的“附屬程序”進行,附屬程序不是量刑的組成部分,第三方可以在該附屬程序中對所沒收財產提出權利主張。①之所以采用這樣的制度設計,是因為認為第三方既非刑事案件當事方,亦非刑罰效力擴張主體范圍,缺少允許其參與前一程序的理由。在性質上,附屬程序并非政府方用來沒收第三方財產的制度,待決問題和證明對象并非相關財產與犯罪之間關系,而是財產權屬,類似確權訴訟(a quiet title action)。②
(二)審理刑事訴訟客體中的非刑罰措施事項
作為刑事法律后果體系的組成部分,保安處分等非刑罰措施與刑罰的重要區別在于其不以罪責原則為前提,其設定意圖旨在避開罪責原則產生的限制,適用前提條件是適用對象的行為已經構成刑事不法行為,但不考慮其罪責,③而是預防未來可能發生的危險,或者取締某種不法的狀態。因此,法院判斷如何適用非刑罰措施的審判行為,有別于判斷如何定罪量刑的審判行為。相應地,也出現了單獨設置以非刑罰措施有關事實為審判對象的程序規定的可能性。單獨設計程序內容,不直接等同于以獨立程序來判斷非刑罰措施適用問題,刑事不法行為的認定是刑罰與非刑罰措施都需要審理判斷的對象,所以,是否以獨立的程序來審理非刑罰措施適用,往往是以一般的刑事訴訟程序能否(繼續)進行為判斷標準的。
以德國為例,《德國刑法典》中的沒收被認為是一種非刑罰措施,《德國刑事訴訟法》第六編“特別程序”之中的第三章“沒收及財產扣押之程序”,便是對此種非刑罰措施之適用應通過怎樣的程序予以審理作出的規定,但該程序通常內嵌于一般的刑事訴訟程序之中,且受到沒收影響的第三人也有權以“沒收參與人”身份參加程序。④如果一般的刑事訴訟程序無法進行,則在滿足單獨沒收程序條件時,仍可通過獨立程序實現沒收。此外,對于涉案財物中違法所得的沒收,如果調查工作過度復雜,可能“對犯罪作出其他法律效果之裁判造成不相稱之困難或延遲”。根據2017年施行之新法規定,法院可以將沒收程序從一般的刑事訴訟程序中予以分離,但最遲需在一般刑事訴訟作出判決后的6個月內作出沒收裁判。違法所得調查工作復雜的原因,可能是涉案財物有關權屬認定困難,也可能是罪財關聯事實認定困難。
我國學界也有觀點認為,應當為判斷適用非刑罰措施設立有關程序。例如,有學者認為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時增設的違法所得沒收程序和強制醫療程序,實質上是刑事訴訟法為保安性措施設置的特別程序,并指出如果實體法上明確這些措施的法律性質和地位,進而就會提出程序方面的問題,促使刑事訴訟法對此類刑事法律后果的判斷適用也一并加以統籌考慮。⑤實際上,目前我國刑事訴訟特別程序中的“違法所得沒收程序”,不是所有案件用來追繳沒收違法所得及其他涉案財物的程序,而是限定于特定適用條件之下。其他情況下的違法所得及其他涉案財物仍在一般刑事訴訟活動中予以處理,但立法層面尚未結合其在實體法上的“非刑罰措施”權力性質,對法官如何進行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設置具體的程序內容。
(三)審理民事訴訟客體
有時特別沒收出現在刑事法律后果體系之外的其他立法領域,典型的域外立法例便是美國的民事沒收制度。民事沒收是針對與犯罪行為有關的財物提起的一種民事訴訟,被告是“物”而非“人”,其程序規則、證明責任、證明標準均與民事訴訟相同。但不可否認的是,民事沒收制度與打擊控制犯罪密切相關。美國司法部長會議曾表示,民事沒收制度旨在通過打擊“錢包”來減少犯罪。①
關于以民事訴訟程序實現國家刑事涉案財物處理權力的正當性基礎,既有觀點可依論證邏輯不同大體分為三類。第一種觀點認為民事程序能夠更方便實現刑事政策。為了實現通過追繳違法所得等涉案財物來打擊犯罪的刑事政策,立法者選擇采用對政府方而言證明難度較低的證明模式。②第二種觀點認為采用民事程序的正當性依據在于案件的“對物性”。刑事案件的對人訴訟需要采用刑事程序,對物訴訟則可采用民事性的程序,因為對物訴訟并非對人確定刑事責任的程序,指控強度弱。國家允許檢察官針對財產進行對物訴訟,以民事的方式推進程序。③第三種觀點則嘗試對沒收權力基礎進行重構,試圖從更為根本的層面探索采用民事程序及相關證明模式的正當性依據,亦即,在實體法層面,以“衡平不當得利”替代“剝奪犯罪所得”作為啟動訴訟并要求法院裁判的請求基礎,進而以實體上民事性的請求權基礎為采用民事性程序背書,具體標準在于沒收的效果是否限于將財產秩序恢復到不法行為實施之前的狀態。④后兩種觀點的共同之處在于,將民事沒收的程序對象與具有顯著“對人性”的刑事法律后果相分離。
由于與刑事訴訟客體切斷了聯系,民事沒收程序既可以在刑事起訴前提起,也可以在刑事起訴后提起,甚至在沒有刑事起訴時也可以提起,⑤其有關程序要求規定于《美國法典》第18編第46章第983條和《聯邦民事訴訟規則》所附《關于海事、海商訴訟請求及資產沒收訴訟的補充規則》規則G。涉案財物的利害關系人經申請參加程序,在檢察官證明罪財關聯之后,利害關系人需證明其無辜所有者抗辯事由(innocent owner defense)成立,否則法院將作出沒收涉案財物的判決。
四、路在何方:我國法院處理刑事涉案財物的程序選擇
(一)基本前提:定位“涉案財物處理”的權力屬性
為解決法院審判中忽視涉案財物處理事項的問題,2021年《刑訴法解釋》強化了“涉案財物處理”相關規定,除在第72條中繼續將涉案財物處理的事實與犯罪事實、量刑情節事實、附帶民事訴訟事實一同列為“應當運用證據證明的案件事實”之外,第279條將“涉案財物處理”作為法庭調查內容作出了規定,“法庭審理過程中,應當對查封、扣押、凍結財物及其孳息的權屬、來源等情況,是否屬于違法所得或者依法應當追繳的其他涉案財物進行調查”,第280條將“涉案財物處理”明確列入法庭辯論環節,“合議庭認為案件事實已經調查清楚的,應當由審判長宣布法庭調查結束,開始就定罪、量刑、涉案財物處理的事實、證據、適用法律等問題進行法庭辯論”①。據此可以認為,最高人民法院已將涉案財物處理與定罪、量刑共同作為我國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的三大內容。
但是,“涉案財物處理”只是一種客觀行為描述,而非從行為法律性質角度加以表述。與“定罪”“量刑”相比,“涉案財物處理”這種表述的權力性質并不清晰,相應地,其與刑事訴訟客體之間關系也相對模糊。法院在對涉案財物事項開展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時,可能對于審理目的缺乏有效定位和正確理解。實踐中,有些法院將涉案財物處理與財產刑量刑混同,甚至作為審判經驗,建議將涉案財物通過罰金刑或沒收財產刑予以處置。②此外,我國法律條文中有關“涉案財物”的界定范圍寬泛,既包括《刑法》第64條中的三類財物,也包括用作證據的財產物品,③而在法院審判階段結束時,用作證據的財物亦需予以處理,而不能一直放在法院。然而,法院將用作證據而扣押在案的財物返還有關主體的行為,顯然與根據《刑法》第64條處理財物的行為之間存在本質區別,前者與訴訟客體無關,僅是法院工作中的例行處理事項。
對于法院處理涉案財物程序的討論,必須以明確法院處理涉案財物行為性質為前提。盡管目前我國《刑法》未對第64條相關權力明確予以定性,但參考刑法學界主流理論觀點,可以認為其權力性質屬于刑事法律后果體系中的非刑罰措施。據此,審判階段對刑事涉案財物處理事項進行法庭調查和辯論的活動,屬于法院為判斷非刑罰措施適用而進行的審判活動。此外,鑒于非刑罰措施是刑事法律后果體系組成部分,程序法上,便難以采用類似美國民事沒收程序那樣完全與刑事訴訟活動相分離的獨立程序,其處理程序仍需設置于刑事訴訟程序法體系之內,且應以與對人追訴的刑事案件一并審理為原則,僅當對人追訴活動因為法律或事實上的原因無法繼續進行,且非刑罰措施的適用條件仍然存在時,可以通過單獨的非刑罰措施適用程序予以審理。我國的違法所得沒收程序便是這種性質的程序,但目前適用范圍相對較小。
(二)相對獨立抑或其他:涉案財物處理程序在審判程序中的位置
十余年前,我國曾對量刑程序改革進行討論,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以及隨后的《刑訴法解釋》修改確立起相對獨立的量刑程序。法庭調查和辯論中,定罪和量刑被分為前后兩個階段,量刑程序由定罪量刑一體化轉向相對獨立化。量刑程序“相對獨立”的討論,是建立在希望量刑程序完全獨立于定罪程序的觀點基礎上的,是完全獨立難以實現時的另一種選擇。之所以建議將量刑程序與定罪程序相分離,一是因為量刑裁判容易為定罪裁判所吞噬,量刑依附于定罪,幾乎完全成為法院自由裁量的對象;二是因為一體化模式嚴重影響辯護方辯護策略的選擇,如果程序分離,無罪辯護的辯護方便可以不必陷入邏輯困境。
上述兩個問題,在作為非刑罰措施的涉案財物處理領域都不存在。其一,“量刑依附于定罪”的原因之一是量刑事實是犯罪行為事實基礎之上的情節性事實,彈性較大,如果不對法官裁量權予以約束,可能出現濫用裁量權的后果。但涉案財物處理事實并非情節性事實,而是有著明確的權力構成要件,即不法行為、罪財關聯、在相反方向上不存在權力阻卻事由,不涉及裁量留白過多的問題。其二,涉案財物處理的辯護事由,也不會因為是否已經定罪而受到影響。同樣作為刑事法律后果體系的組成部分,非刑罰措施與刑罰的重要區別之一就是前者不以罪責為必要前提,是否能夠定罪不影響涉案財物處理結果,而僅需認定前述“不法行為”“罪財關聯”“權力阻卻事由”等事實。
所以,涉案財物處理程序設置的思考重點,也許并不在于是否完全獨立或相對獨立于定罪環節、量刑環節的問題。結合我國當前實踐反映出的種種現象,主要需要解決的是審判者“沒有看見”涉案財物處理事項或者“沒有看清”其性質的問題。這一問題的解決,至少可以通過兩個途徑予以推進:一是在法規范層面,明確涉案財物處理是刑事法律后果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性質是非刑罰措施,是法官在刑事案件中運用司法權必須予以審判的對象;二是強化公訴機關涉案財物公訴職責,在起訴書中明確將涉案財物處理作為請求法院裁判事項,進而將涉案財物處理事項明確放置于法院審判對象視野之中。①
此外,有觀點認為應當將涉案財物處理放在定罪和量刑兩個環節之后。筆者認為,也可以考慮放在定罪環節之后、量刑環節之前。目前《刑訴法解釋》有關條文采用“定罪、量刑、涉案財物處理”表述順序的原因可能有二:一是“涉案財物處理”是2021年修改《刑訴法解釋》時新增內容,所以按順序增加在定罪、量刑之后;二是從判決主文結構看,通常涉案財物處理判項放在定罪量刑判項之后。然而,法庭環節的設置也許更應從事實調查和法庭辯論的具體內容予以觀察。涉案財物處理的構成要件事實中包括不法行為,這一證明對象也是法庭調查階段中定罪事實認定時的核心內容;而且,涉案財物退繳退賠的有關情況,是量刑情節的組成部分。從審理活動推進邏輯的角度,可以考慮將涉案財物處理環節放在定罪環節之后、量刑環節之前。
(三)“另行審判”可否作為一種程序選擇
有觀點考慮到有些案件中涉案財物處理情況復雜,需要花費較長時間,建議設置“另行審判”(或“分離審判”)的程序規定,供法官結合個案情況予以選擇。筆者認為,可以進行這樣的程序設置,但需厘清以下問題。
首先,權屬復雜等權宜考量可以是個案中另行審判的具體原因,卻并非另行審判制度的原理基礎或判斷標準。在原理上,之所以能夠另行審判,是因為非刑罰措施在刑事訴訟客體中是一項相對獨立的判斷事項。
其次,在設置此種程序規定時,不宜直接以我國既有的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另行審判制度規定為參考。從訴訟客體角度觀之,刑事涉案財物處理審判與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審判在性質上并不相同,前者是分析判斷刑事法律后果體系中的非刑罰措施適用問題,后者則以民事法律關系為其訴訟客體。附帶民事訴訟與刑事訴訟之間具有天然的可分性基礎,但就刑事涉案財物處理而言,只要其權力性質不變,便是刑事訴訟客體的內在組成部分,盡管在財物權屬判斷過程中可能涉及民事法律運用。刑事涉案財物處理的另行審判,應當設置比附帶民事訴訟另行審判更為嚴格的條件。
再次,對于刑事涉案財物處理情況復雜的案件,可以以“延長審限”為解決問題的首選方案,輔以“另行審理”之規定。我國《刑事訴訟法》第208條和第243條為復雜案件設置了“延長審限”制度,②對于死刑案件、附帶民事訴訟案件以及《刑事訴訟法》第158條規定情形之一的案件,第一審程序和第二審程序都具有較大的延長審限空間。本次《刑事訴訟法》修改可以將“刑事涉案財物處理情況復雜的案件”也列入可以延長審限的案件范圍。對于通過延長審限制度難以解決的更為復雜的案件,也可以采用“另行審理”的方式,但考慮到在定罪量刑裁判業已生效情況下,法院可能怠于審理復雜棘手的刑事涉案財物處理案件,而存在束之高閣的可能性,建議借鑒《德國刑事訴訟法》的規定,為法院完成另行審判限定期限。此外,刑事涉案財物處理如果需要較長時間才能形成最終裁判,還涉及在案財物價值如何在此期間有效保全的問題,所以,如果設置“另行審理”制度,必須配套以成熟的先行處置制度和保值增值措施。
最后,目前《刑訴法解釋》第446條第2款之規定應當相應予以刪除。根據該款,“判決生效后,發現原判未對隨案移送的涉案財物及其孳息作出處理的,由原審人民法院依法對涉案財物及其孳息另行作出處理。”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對該條規定制定背景的說明,主要針對涉案財物及其孽息的權屬等問題過于復雜的案件,比如非法集資案件,在有限的時間內難以理清,為了防止對被告人的判決、裁定過分遲延,可以考慮在判決、裁定后,單獨對查封、扣押、凍結的財物及其孽息作出處理。①然而,上述規定并不符合審判制度原理,學界認為其合理性值得商榷。如果本次《刑事訴訟法》修改確立前述“延長審限”和“另行審理”制度,應同時將此權宜性條款刪除。
(四)聽證程序能否用于解決案外人異議
案外人以何種方式參與程序的問題,一直是刑事涉案財物處理領域的研究重點。早在2015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進一步規范刑事訴訟涉案財物處置工作的意見》中已經提出,“善意第三人等案外人與涉案財物處理存在利害關系的,人民法院應當通知其參加訴訟并聽取其意見”。《刑訴法解釋》第279條第2款對案外人異議也作出了一定規定,即“案外人對查封、扣押、凍結的財物及其孳息提出權屬異議的,人民法院應當聽取案外人的意見;必要時,可以通知案外人出庭”。但該條款所確立的案外人權利,并非參加庭審的權利,而是被聽取意見的權利,而聽取意見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種。根據目前的司法實踐,許多地方法院嘗試探索通過聽證方式了解案外人意見,有些地方還制定了《關于刑事涉案財物處理實行聽證的程序指引》。②
近年來,我國在立法、行政、司法等多個領域存在著類型多樣的聽證實踐。就法院而言,其行使司法權的核心方式是審判,聽證程序的制度優勢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是法無明文規定時的補位性。我國法院將聽證程序引入法院工作之初,是為了解決程序供給不足的問題,將聽證程序作為法律未有程序規定時補位機制。2007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加強人民法院審判公開工作的若干意見》第19條要求:“對辦案過程中涉及當事人或案外人重大權益的事項,法律沒有規定辦理程序的,各級人民法院應當根據實際情況,建立靈活、方便的聽證機制,舉行聽證。”所以,聽證程序往往被法院用于解決法律沒有明確規定通過何種程序處理的案件或事項。二是程序內容的靈活性。對聽證程序主體和程序環節,法院都可以靈活把握。我國《刑事訴訟法》中沒有對涉案財物處理事項的案外人的程序身份及其訴訟權利予以明確規定,法院以聽證程序處理其異議可以不受制于嚴格時間、參加主體、程序環節等程序要求,效率更高。
但前述靈活性從相反角度也呈現出法院以聽證程序解決案外人異議存在的問題。實體法上,案外人權屬問題是涉案財物處理的內在組成部分,善意取得等案外人權屬事項是國家追繳的權力阻卻事由。案外人權利主張是否成立,事關相關涉案財物應否追繳。“案外”與“案內”具有相對性,“案外人”是相對于犯罪行為法律事實而言的“案外”,就與刑事涉案財物處理事實和法律關系而言,有關利害關系主體其實是“案內人”,其應作為訴訟主體參加到涉案財物處理的審判程序之中。而真正意義的參與權包含兩個層面的內容:一是形式參與, 即參與所有將決定其利益的程序;二是實質參與, 即通過參與影響案件的結果。①我國法院當前采用的聽證程序并非典型意義上的司法程序,其在制度定位、程序構造、程序規則、權利保障等方面的保障強度難以與開庭審理相提并論;此外,案外人參加的聽證程序及其結果,將以何種方式、何種程度影響位于訴訟活動內部的刑事涉案財物處理結果,也尚未獲得明確。
綜上,如果本次《刑事訴訟法》修改確立刑事涉案財物處理的具體程序,應當直接在該程序中為“案外人”設置訴訟參與人身份。如果本次修法尚未能明確“案外人”在法院審理涉案財物處理事項過程中的訴訟參與人身份,而繼續采用“聽取意見”的規范方式,則應當明確聽證等聽取意見方法的法律效力,及其如何與案件審理相銜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