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竹簡開啟的“新歷史

《遺跡里的中國史》著／新世界出版社 /2024.3/99.00 元

曲長濤 史地學者，作家。前。精通地理，致力于史學研究，擅長歷史考古類和探索發現類作品創作。20年來尋遍歷史遺跡，親臨考古現場，再現真實歷史。

本書選取了殷墟遺址、三星堆遺址、魏安釐王墓、睡虎地秦墓、馬王堆漢墓、海昏侯墓等大型遺跡，講述了它們的發掘起因、發掘過程、發掘收獲以及出土文物的溯源過程，涉及88位帝王及諸侯，收錄近300張照片，包括考古現場、歷史遺跡、文物真貌、遺失古籍、珍貴遺存等，讓讀者身臨其境，從考古遺跡的視角解讀中國歷史，更輕松地了解歷史的來龍去脈，還原我國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前世今生。

西晉威寧五年（公元279年）十月，一名盜墓賊被抓后引發的文化事件顛覆了人們對中國多段歷史的認知。

這名叫不準的盜墓賊來到汲郡（今河南衛輝西南），準備對一座古墓下手。他事先勘察后認定，這是一座古代帝王陵墓，其中必有豐厚的陪葬品。

不準進入大墓后，并沒有發現成堆的金銀珠寶和玉器青銅器，只看到數不清的竹簡。編聯竹簡的繩子或熟牛皮均已朽爛，散開的竹簡堆滿了墓室和墓道。

不準非常懊喪。他不相信一座高規格的大墓中居然沒有金銀錢財，決意深入大墓繼續搜尋。墓穴內深邃而黑暗，照明之物很快被用盡，于是他“靈機一動”，撿起幾片散落的竹簡點燃后當火把，繼續在墓穴內逡巡。

在墓道里，不準終于發現了一件他認為很值錢的陪葬品- -一把兩尺五寸長的銅劍，這讓不準看到了希望，也激起了他更大的貪欲。不準點燃了更多的竹簡來獲得光亮，以期擴大搜尋范圍，獲得更多的寶貝。但讓他沒想到的是，竹簡燃起的熊熊大火伴著黑色的濃煙引起了附近村民的注意，他們立刻向官府舉報。官兵聞訊而至，

將盜墓賊不準當場擒獲。

在西晉，盜墓是重罪，等待不準的自然是法律的嚴懲。而案發現場的汲郡官兵、衙役對著墓室內成堆的竹簡不知所措，縣衙的文吏雖然認為這些都是極其珍貴的史料，卻根本看不懂竹簡上天書般的文字。

據《晉書》記載，大墓中的竹簡上的文字為頭粗尾細、筆畫彎曲、形似蝌蚪的“蝌蚪文”，用黑漆寫成，與當世文字區別很大。古代文字從甲骨文、金文發展而來，為戰國時期各國普遍使用。“蜊蚪文”與春秋戰國時期秦國普遍使用的大篆有一定的先后傳承關系。秦統一六國之后統一文字，推行簡化自大篆的小篆，而后中國文字演化出隸、楷、草、行等字體，直到現代。

在西晉，流行于近500年前的“蝌蚪文”已非普通民眾所能識別，好在汲郡的官員意識到了這批竹簡的價值，派出幾十輛大型運輸車，把它們全部運到當時的國都洛陽。中書省負責修史和典籍管理的官員一眼就看出它們是無價之寶，不敢怠慢，火速上報普武帝司馬炎。

司馬炎此時正處于大戰前的興奮中，每日聽取前線戰報。因為這年十一月，他派六路大軍伐吳，沿江而下，勢如破竹。

西晉咸寧六年（公元280年）春，東吳國主孫皓投降，結束了中國漢末以來的割據局面，此時正是他最志得意滿之時。加之司馬家族自東漢初就是儒學世家，司馬炎對這批出土的竹簡非常重視，他令中書省選拔一些才高識廣的飽學之士負責整埋和校正這批竹簡。中書省不敢怠慢，立刻調集了全國頂級的文史專家、學者，對這批竹簡展開大規模的釋讀和研究工作。

古墓中的竹簡已在地下埋藏了500多年，有不少已經朽爛成灰，出土后又被盜墓賊燒掉很多，內容完整性遭到了極大的破壞。而編聯竹簡的皮條、麻繩也大多腐朽斷裂，竹簡上的文字順序被打亂，因此整理和破譯這批竹簡是項困難又費時的工作。

最初，竹簡的研究工作由中書監荀勖和中書令和嶠總負責，他們組織了大量的著作郎、秘書郎、校書郎以及一些知名學者對竹簡文字進行破譯。“蝌蚪文”雖和小篆有類似之處，但二者的字義差距巨大，譯讀工作很難在短時間內出成果。不過，此時的西普國力鼎盛，普武帝司馬炎正意氣風發，對文化歷史和新鮮事物都非常感興趣，給學者們創造了非常寬松的研究環境。學者們得以用甲骨文、青銅銘文和歷代出土的文獻做對比研究，很快就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

這批散亂殘缺的竹簡被初步整理為《國語》《易經》《周書》《穆天子傳》等亡佚古籍殘卷75篇，計10余萬字，均被轉寫成西普通行的隸書文字。其中有一部早已失傳的編年體史書，為春秋時期的普國史官所作，三家分晉后又由魏國的史官續寫完成，是晉、魏兩國的官修史書。普國不僅是春秋時期領土最大的諸侯國，政治上也處于中心地位，春秋時很多重大的歷史事件均圍繞晉國展開。因此，它雖然只是一部國史，卻比其他諸侯國的史書更權威，也更全面。這部寫在竹簡上的史書本沒有名字，后被整理者命名為《竹書紀年》，其成書時間至少比《史記》早200 年。

東周之前的中國史書大多已經亡佚，秦始皇焚書坑儒，又把除秦國外的各國史書付之一炬；楚漢戰爭中，秦國的史書在戰亂中也未能幸免。秦朝滅亡后，一些先秦的史書如《春秋》《左傳》《國語》《呂氏春秋》等在一些儒士的努力下得以恢復。但是，由于原版的缺失，他們只能依據文獻引用的片段甚至傳說進行編撰和整理，很難對原文進行全面還原。埋在地下的《竹書紀年》僥幸躲過秦始皇的焚書之火，又避開了兩漢、三國數百年間的戰亂與兵禍，保留下來很多珍貴的史料，其歷史價值無法估量。

10年后，司馬炎去世，晉惠帝繼位，時任秘書丞的古文專家衛恒奉命考訂這批竹簡，以平眾議。但是，西普王朝僅經歷短暫的穩定就進入長達16年的“八王之亂”，衛恒的工作尚未完成就因卷入政治斗爭而被殺。此后，其好友束皙接替了衛恒的工作，他對《竹書紀年》做了細致而翔實的注釋，對存疑之處予以充分論證，最終編成考正本的《竹書紀年》。

經整理后的《竹書紀年》全書共13篇，從黃帝開始，跨越了夏、商、周三代，到戰國中期的魏襄王二十年（公元前299年）為止，按年代次序錄入了89位帝王近2000年的歷史。這部史書在春秋時期經晉、魏相承，于戰國時期被埋入地下，又在西晉初浮出水面，雖有缺失，卻是一本未經任何重塑和篡改的“正版”史書，是研究先秦史的無價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