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黃土路見面次數不多,雖然之前我們在各種聊天工具上有過很多交流,卻一直沒有見面。原因自然是我的扭捏,這是我的特點。年輕時這一特點很迷人,到了一定年齡,變成了做作、夾生飯與不合時宜
第一次見他,我沒失望,因為他溫文爾雅的氣質是我喜歡的。他找到我的時候,我剛剛調入,正逢人生地不熟,心煩意亂,自我懷疑自我否定。看著我家徒四壁,他說挺好的,從零開始也挺好的。這是什么意思呢?我覺得他并不會安慰人。擔心兩個人見面會尷尬,我約了幾位同城的作家來作陪。吃到一半我們見到兩撥完全不認識卻又個性極強的人聊到了各種主義,立場和觀點是他們的下酒菜,也是這場飯局的支撐點。最后場面一度混亂,險些動手。
我和他第二次見面是在北京,前一天晚上,我和同學胡紅一分享了各自對黃土路的好感。
我見過黃土路的謙虛和謹慎、羞怯和不安,以及偶爾的詞不達意。為了更多了解他,我還網購了兩本他的書,才算心安。我慶幸自已終于有機會去報答這位認識了二十幾年的責編了,盡管只花了不到一百元。
收到書的時候,我正在為各種世俗生活忙亂不迭,所以沒敢隨便翻看,仿佛那里有一面鏡子可以照見我的慌張和無措。
也許是深培美學的原因,他的每篇小說、每篇散文、每首詩都是一幅畫。黑白的畫面上,有笨笨的人和動物。有舊時的衣服和天氣。他的作品里是書法里的隸書,一眼便可認出來,不喧嘩,不甜膩,不細滑,不討巧,不時尚。他的那些個白紙黑字有初衷,有山長水遠,有情深意長,更有百年孤獨。
我因為小時候曾在農村生活過,后來的城市生活已經難以收買我的內心,所以我注定是個農村人了。想家的夜晚,腦子里全是農村景象:小河、楊樹、水田。遇到黃土路之后,我會想到那些場景。這是因為他文字里的山水和我的內心、我的故鄉是那樣親近,雖然我們的故鄉距離那么遠。
寫作是一門與經歷密不可分的手藝,作家黃土路早把經歷和情感嵌入文字,融入血液,化作他一部部好作品。他的文字沒有強說愁的苦肉計謀,沒有渾不懐和故作的瀟灑,只有舉重若輕的寫作和人生的一言難盡。看到他寫父親的時候,我忍不住流淚了,原來南方人北方人的情感其實都是相通的,天下的父親都是壓抑而憋屈的啊。看見他寫了一只會咳嗽的烏龜,我非常興奮,我相信他寫的不是神話,也不是故弄玄虛。萬物有靈,我從沒有懷疑過。比如我見過貓皺眉頭,見過狗狗偶爾用人的聲音答應主人的招呼。當然,這需要特別有靈性的人才能聽到看見。作為朋友,我曾經指出他的作品太過溫良、純凈、清苦,可是我知道,我的意見是那樣的無法自論,因為在內心深處,我早已認可了他的文字。黃土路走上了寫作的冒險之旅,他的作品與他的為人一道,缺乏不少文人常有的那種玩世不恭、罵罵咧咧、憤世嫉俗,而呈現出一種不合時宜的溫柔、純潔、正確與美好。
每個作家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正是許多人接力般的努力和付出,組成了作家生命中的溫暖,為他們堅守住了夢想,換來他們的一次次成長和破繭而出。《山花》《廈門文學》《紅豆》《大家》曾發過我寫作之初幼稚的文字,見證過我曲折的文學之路。韓旭、王秀云、劉玉浦、黃土路、冉正萬、王永盛…他們都與我未曾謀面卻做過我的責編,何時何地我都不會忘記他們當年珍貴的鼓勵和扶持。
記得2012年的時候,黃土路向我描述了童話般的桂林和即將奔赴的事業,我知道他理想主義的病又犯了,他很可能不可救藥地走向人生另一個艱難的階段。這階段是紙媒低迷、期刊少人關注、文學邊緣再邊緣的階段。如果他是二十歲或三十歲,可以鼓勵,而眼下他無藥可救。也許正是如此,他辦出了南中國不一樣的雜志,把各類文化才子打撈上岸,為他寫稿出主意。于是,與他有關的《南方文學》問世了。那一年,一本帶著黃土路和許多和他一樣溫情裹著血性的文字的雜志橫空出世了。我知道他是孤獨求敗,我知道這位堂·吉訶德與時代大戰,冒著被人嘲笑和遺棄的風險,喝下了文學的迷魂藥。再后來他去了河池學院,那個走出了東西、凡一平等多位文學大家的學府,我猜想一定是有無數個同道共同發出的文學電波,而這對于一個文學的游子來說,當然是一次最重要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