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慈一二

徐念慈（1875—1908），原名烝乂，字念慈，又字彥士，別署東海覺我，江蘇昭文（今常熟）人。他出身書香門第，家境富裕，幼年時就聰穎過人，青年時代勤勉好學，精通英文、日文，擅長數學與寫作，在家鄉極有聲譽。他考取過秀才，并在歲科兩試均被取為一等前列，得到廩生資格，但他鄙視科舉制度，不愿進入仕途，遂于1897年與志趣相仿的曾樸、丁祖蔭等人組織創立中西學社，研究學術，探討人生。1898年，他們自籌資金創建新式學堂，徐念慈擔任校長之職達六年之久。1903年，曾樸赴滬經營絲業，他則在常熟組織教學同盟會。次年，徐念慈開始主持中國教育會常熟支部，并于同年加入興中會。這一年，李伯元在商務印書館的大力支持下創辦了《繡像小說》，小說創作和翻譯之風大漲。徐念慈則應曾樸之邀，前往上海與曾樸、丁祖蔭創立小說林社，曾樸擔任總理，徐擔任編輯主任。徐念慈翻譯過《新舞臺》《黑行星》等科幻小說，所創作的《月球殖民地小說》《新法螺先生譚》被認為是我國最早的科幻小說。1908年7月，徐念慈因患胃病誤服猛藥而卒。

《小說林》于清光緒三十三年正月（1907年3月）在上海創刊，由小說林社總編輯所編輯，徐念慈等任主編，小說林宏文館有限合資會社發行，月刊，延續至光緒三十四年九月（1908年10月），共出十二期（第九期附“新年大增刊”）后?？?。每期正文在二百頁左右，所刊作品以著譯小說為主，也有戲曲、詩詞、隨筆、小說評論、謎語、笑話等內容。其壽命雖只有一年多，卻能被學者們重點關注，使其從同時期的其他期刊中脫穎而出，與《新小說》《繡像小說》《月月小說》并稱為晚清四大小說期刊。

1906年底，小說林社采納徐念慈的提議，開始籌辦創設宏文館。1907年初，小說林宏文館有限合資會社成立，主要編輯教師、學生需要的各學科參考書。然而這一決策出現失誤，耗費大量資金所編印的《博物辭典》等參考書無法推銷，小說林社的資金周轉出現問題。到了1908年初，資金蝕光的小說林不得不將存書以三千元盤給狄楚卿主持的有正書局，最終關門大吉。作為其同人雜志的《小說林》盡管資金具有一定的獨立性，尚可勉力維持，但主編徐念慈在1908年7月的突然去世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在最后一期發表了諸多同人紀念徐念慈的行述、祭文、挽詩、挽聯等作品之后，《小說林》正式結束了自己的生涯。

范煙橋在其《中國小說史》中指出，《小說林》雜志“體制較整，且于小說之改進亦略有揮發”，抱有“批評與介紹之宏愿”，此后的雜志則“少此等精神且多門戶之見”?！缎≌f林》同人吸收了西方的美學思想，他們的論述涉及小說創作中的典型性、形象性、美感作用等問題，很有一些高見。

徐念慈的小說理論主要集中在第一期《論說》欄目的《小說林緣起》中。在此文章中，徐指出當時的文化思潮是“譯籍東流學術西化”，而最受廣大民眾歡迎的就是“新小說”。以往人們視小說為“害人”的“鴆毒”，現在卻認為小說是“益世”的。兩種看法相差懸殊，如何正確評價小說的價值便成了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徐念慈認為小說是“合理想美學、感情美學”的“最上乘者”。他援引德國學者黑格爾和邱希孟的美學理論，將美概括為五個方面：

一是“醇化于自然”，也就是“滿足吾人之美的欲望”而“使無遺憾”，徐念慈認為這種圓滿就是“合于理性之自然”的。這種觀點類似于弗洛伊德的“白日夢”理論，小說美在實現了讀者的欲望，但他認為這種追求圓滿的訴求其實是合于理性的，從而在這種角度肯定了小說的娛樂功能。

二是“美之究竟”在于“具象理想”而非“抽象理想”，發現理想需要讓事物現出個性。徐念慈比較西方小說述一人一事和中國小說述數人數事的不同結構，認為中國小說的人物“忠奸賢愚并列”，事跡“巧絀奇正雜陳”，西方小說鮮有這種風格的作品，因此中國小說更優。這一觀點從角色性格和理想的角度來理解小說之美，本具有合理性，但美之優劣應在于塑造的性格理想所達到的深度或質量，而徐念慈則是把數量作為評判標準，這一標準成立的前提是比較雙方對具體角色的塑造深度相類，因此立論就稍顯薄弱。不過他對中國小說群像敘事結構的肯定是有道理的，從中看出他為發掘中國舊小說蘊含價值所做的努力。

三是“美的快感”是“對于實體之形象而起”。小說之美就在于寫出了一個個具體可感的人物形象，使讀者如見其人。這一條強調了小說角色塑造的重要性，是對“新小說運動”以來一系列以政治宣講和議論為主要內容小說的有力反駁，在小說的工具性之外重申了對小說本體特征的重視。

四是美的要素之一在于“形象性”，而形象就是“實體之模仿”。也就是說，小說要從實際現象中取材，反映具體的現實?？梢娦炷畲炔]有將文學與現實分離開來，而是承認小說與社會之間的關系，認為美是來源于現實的。他還指出在以前的“未開化之社會”，各類神仙古怪故事廣受歡迎；而當“文化日進”后，“觀《長生術》《海屋籌》之興味，不若《茶花女》《伽茵小傳》之秾郁而親切矣”。這一方面是前者不如后者更具有形象性，另一方面也隱含了當社會發生了變化，文學也應當隨之進行改變的思想，而這正是梁啟超“小說界革命”中所提出的文學進化觀。

五是美的又一特性為“理想化”，是將“感興的實體”在“藝術上除去無用分子”，從而“發揮其本性”。徐念慈舉了兩個例子：一是小說中事件發生的時間“亙數年”，但在筆下“未曾按日而書之”，不值得描寫的日?，嵤峦鶗簧釛壍?；二是游月球、旅海底、世界末日等想象性情節，其實是“本科學之理想，超越自然而促其進化”。前者指出小說盡管源自現實，但會將現實進行改造轉化，把感性認識的材料通過理性分析來抽象化，從而把握事情的本質；后者則是說明小說中看似天馬行空的情節，其實背后也有理性支撐，只要遵循了科學客觀的規律，幻想在未來也有可能成為現實，因此想象性情節對現實世界的改造具有導向作用。徐念慈在這里說明了理性認識在小說創作中的作用，也指出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辯證關系。

在文章最后，徐念慈指出，小說林社同人刊行《小說林》雜志是“欲神其薰浸刺提之用”。盡管他強調小說的美學功能，但并不反對梁啟超新小說運動的綱領，也愿意身體力行地以文學活動來實現對大眾的啟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