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我帶著兒子、女兒和戰友一家去旅游,目的地選在了一座不太知名的海島。
那座海島只從某海濱城市的一側通航,天氣好的話,每天通一班客輪和一班滾輪(客、貨、汽車混裝)。如果天氣不好,島上的人就出不去,外面的物資也進不來。
8月8日,在經歷了清晨6點的搶票和海霧等待之后,我們在午后1點多登上了島。
上島后,得知民宿不提供午餐,我們幾人只好向路過的村民打聽哪里的餐館不錯。
村民正要指路,望見海邊的長亭里坐著三個人,就說讓我們去中間穿白衣服的大哥家吃,他是一家餐館老板。村民之間都挺熟絡,三人一起帶我們到漁家餐館,白衣大哥進廚房忙活起來,其他兩人招呼著我們。其中一名女子身材頎長,穿著素淡的灰色防曬長衫,開始只露出了半張黑瘦的臉,但她十分熱情,主動和我們搭話,回答著我們一個又一個關于海島的問題。
一頓飯下來,我們得知女子姓鄒,是漁民的女兒,自幼在這個海島長大。得知我是退役軍人,戰友是軍人,她愉快地說:“我丈夫也是軍人,就在你們剛剛坐船經過的另外一座島上。”
因為這一層關系,我們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了。之后兩天,小鄒就成了我們在海島上的司機兼導游。
海島很小,面積只有2.72平方公里,島上住著800多戶,還有駐島部隊。島中間的一座山,把島上的居民分隔在東西兩邊。以前,兩邊的人相見要么翻山、要么下海。后來,山下面修了一條隧道,有四五百米長,盡管窄得錯不開車,卻極大地方便了村民。
我們認識小鄒是在東邊。旅行開始時,她開著老舊的小面包車,拉著我們進了隧道,一邊嫻熟地駕駛,一邊打開話匣子:“隧道里本來有燈,這幾天太潮,不知哪里短路了,就全黑了。別看隧道又窄又短,里面有很多岔路四通八達。你看右邊這個洞,走出去,就到山頂啦;左邊這個洞,一直走就到了海邊……”
說話間,臨近隧道出口了,我們聽到了喇叭聲,小鄒立刻按了一下喇叭,然后對我們解釋說:“隧道里錯不開車,誰快到洞口都按按喇叭,聽到有回應,就在洞口等著。要是沒聽到,卻遇到其他車,隧道的中間位置有個標志,就以標志為準,已經通過的車繼續前行,另一方就要一直倒回去。”
出了隧道,小鄒把車停在一座史館前,帶著我們進去參觀。變身講解員的小鄒,講起故事更是滔滔不絕:“我的姥爺當過兵,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負傷后活著回來了,他的名字就刻在史館里。”
小鄒對軍民魚水情的故事尤其偏愛,給我們講了島上一名軍嫂宮外孕大出血,漁民在大風天冒險出航送她出海島做手術的事。
在一組簡易泥草棚的照片前面,小鄒說:“部隊最初進駐島上,沒有營房,就住這樣矮小的棚子里。駐島部隊營區有個老海島展館,你們正好拿著軍人證件,我可以去申請參觀。”

熱心的小鄒又帶我們去了島上的營區。她和哨兵很熟,說明來意,哨兵打電話請示了領導,真的帶我們參觀了老海島展館。
走在營區里,不斷有官兵和小鄒打招呼。接待我們的是名叫洛呷的軍士,皮膚黝黑,四川甘孜人。“這個展館就歸我們班負責,正好帶你們看看……”洛呷講得很細,讓我們聽得入了迷。
后來,小鄒告訴我們,第二天,洛呷就坐船出島參加集訓了,是她開車送去的碼頭。
第一天島上天氣晴好,小鄒準備帶我們去山頂看日落。路上,小鄒接到部隊電話,拜托她待會兒接送下幾名戰士。看得出來,小鄒為自己能給部隊做些服務工作感到驕傲。
小鄒仿佛認識島上的每一個人。路上,她見一輛電車往山下開,沖司機喊道:“你去哪里呀?是不是看日落?走錯啦!跟我車走!”司機果然調頭跟過來。小鄒得意地說:“看吧,自己租車,都不知道去哪兒看日落。”
將我們送到山頂,小鄒讓我們在那里看日落,她去接人,一會兒再回來接我們。
小鄒回來的時候,特別開心,“你們說我運氣有多好!我還說今天回來接你們要空跑,沒想到漁家樂介紹了客人上山,沒浪費汽油。”
海島上加油不太容易,有汽車的家庭大多備著汽油桶。像小鄒這樣忙碌的,汽油更是要點滴珍惜。
通往山頂的路,必須穿過一段營區。小鄒一再叮囑我們,過營區不能拍照,門口石碑上的字也不能拍。
送我們下山的時候,小鄒在營門口停了一下,對哨兵說:“剛才有個游客把你們門口的石碑拍啦,我喊他別拍,他也不聽我的。你趕緊找著人讓他刪了。”
哨兵問:“住誰家,知道嗎?”
小鄒心里門兒清,回答是某某家的客人。
哨兵說:“好,知道啦!”
或許軍嫂小鄒,并不知道保密守則的內容和意義,可她堅定地知道,那是部隊的規定,是她丈夫和戰友們堅守的事情,她要不打折扣地執行,不論別人能不能理解,不論執行起來有沒有困難。
第二天,我們想買一些當地特產。小鄒說:“我帶你們去海帶廠,挑好的買。”她換了一輛電動三輪車,拉著我們東拐西拐進了一個小院。海帶廠的人指著里面的一排,說這里的好一些。
小鄒不同意,走到最里面的墻角,指著一塊門板說,要這下面的。
那門板底下的海帶果然更好,綠得發黑,上面泛著雪白的鹽花,和門口一摞綠里帶黃的確實不一樣。我心里對小鄒又多了幾分親近感。
由于第一天的滾輪沒有按時出發,島上的青菜補給斷了。小鄒便拉著我們去她母親的小菜園,給我們摘了幾根黃瓜吃。
小菜園很小,成熟的蔬菜屈指可數。小鄒說:“接待了這么多來島上的客人,從沒帶人來過我家菜園,你們是頭一回,誰讓咱們有緣分呢。”
我知道小鄒說的緣分是什么,因為我們在她眼里,就是最可愛的人,這緣分里,有戰友情,有軍民情。
在菜園閑聊時,小鄒向我們介紹,海島上沒有學校,連幼兒園都沒有。許多孩子生下來就住到島外,接受城市資源的養育和熏陶。但她沒有這樣做。
我猜小鄒不離開的原因有兩個,一是這里離丈夫服役的海島更近,還能不時團聚;二是她一直給島上的官兵做保障工作,她不想離開她熱愛的不知能不能叫作事業的事業。
小鄒說,9月1日,她必須要帶女兒離開海島,去城市上幼兒園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如果不是想到搜索一個不通橋的海島,就不會有機會遇到開著面包車在山兩邊忙碌的小鄒。
晚飯時,我在民宿前的海灘上見到小鄒帶著女兒來蕩秋千,我喊她一起來吃燒烤,她笑著說吃過了。等我們將燒烤爐子支好,已經不見小鄒娘兒倆的身影。女兒告訴我,看見她領著孩子走了。
第三天,我們趕海回來,就去趕提前進港的船。輪渡靠岸就是小鄒最忙的時候,我們沒來得及和她告別。
回程的船上,我在相機里翻照片,也沒有一張跟小鄒的合影。記得在山頂看日落時,我舉起相機,想給小鄒拍一張照片。她卻立刻羞澀地捂住臉說:“別拍我,別拍我。”
這和那個在史館里落落大方講起軍民故事,任由我錄像的小鄒判若兩人;和那個把面包車、電三輪開得風風火火,進退自如的小鄒判若兩人;和那個到海帶廠推門就進,指哪兒、打哪兒的小鄒判若兩人……
最后,我在小鄒講解的視頻里截出一張照片,發給了她留作紀念。照片上,這位海島軍嫂顯得自信、從容、熱情、大方……
(作者為北京市東城作家協會理事、副秘書長)
編輯/劉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