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已有不少電影通過虛擬制片的方式依托虛擬圖像和虛擬空間進行拍攝。AIGC(ArtificialIntelligenceGenerativeContent,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改變了虛擬視覺圖像生成機制。雖然技術的發展極大地節約了制作成本和周期,但是AIGC也會因為算法生成的問題讓視覺文化產生新的困境。AIGC的視覺圖像建構背后暗含了文化權力,在未來基于AIGC的電影語言中將會影響文化的認同和傳播,","Introduction":"","Columns":"有據","Volume":"","Content":"
目前已有不少電影通過虛擬制片的方式依托虛擬圖像和虛擬空間進行拍攝。AIGC(ArtificialIntelligenceGenerativeContent,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改變了虛擬視覺圖像生成機制。雖然技術的發展極大地節約了制作成本和周期,但是AIGC也會因為算法生成的問題讓視覺文化產生新的困境。AIGC的視覺圖像建構背后暗含了文化權力,在未來基于AIGC的電影語言中將會影響文化的認同和傳播,甚至會消解和重建文化記憶,這是急需重視和探討的。本文將會梳理AIGC的視覺圖像生成機制、其在當下和未來電影視聽語言中的運用和影響,以及在人工智能(AI)參與視覺文化生成后可能出現的困境,從而在學術領域反思AIGC對電影視覺語言的影響。
AIGC現有的圖像生成機制與電影運用
虛擬制片(VirtualProduction)是一種借助數字技術和虛擬現實技術,運用數字資產與真實場景混合拍攝,更高效、更沉浸,可具備實時交互的電影制作方法。作為一個相對廣義的概念,計算機輔助電影視覺生產實現了物理世界與數字世界的交匯。 120 世紀福克斯集團的執行副總裁約翰·基爾肯尼(JohnKilkenny)將電影《阿凡達》稱為“電影全虛擬化制作的誕生地(TheBirthplaceofPureVirtualProduction)”,2首次提出電影虛擬化制作概念。雖然在電影的拍攝中,虛擬混合實拍的方式早已出現,但與傳統的綠幕拍攝方式不同,虛擬制片可以通過實時交互進行預演(Previsualization)可視化,提供類似于在真實場景實拍的效果,不再受限于自然條件的影響。
虛擬制片公司Pixomondo(PXO)探索出了一套虛擬制片舞臺,配備2000塊LED面板,60多臺OptiTrack追蹤攝像機以及nDisplay虛幻引擎。表演者在這個舞臺上表演時會沉浸式進入到具有各種真實細節的虛擬舞臺中,仿佛置身于真實的場景進行表演。同時優化拍攝流程,美術和所有資產及各部門協作都發生在虛幻引擎中,極大提高了拍攝及制作效率。
虛擬拍攝技術也推動了電影虛擬制片的發展。《曼達洛人》(TheMandalorian)因為大量使用了虛擬制片(VirtualProduction)技術而讓行業掀起了虛擬制片的熱潮。電影《長空之王》也首次搭建了虛擬制片舞臺,通過虛擬制片攝制。同時,北京電影學院美術學院團隊拍攝的中國首部虛擬制片教學實踐短片《異星救援》也對虛擬制片進行了研究。

AIGC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enerativeContent),即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是一種創新型的人工智能技術,利用自然語言處理、機器學習和深度學習等技術,自動生成豐富多樣的文本、圖像、視頻等內容。目前AIGC已經影響了游戲、動畫乃至電影領域的數字資產的生成,并參與到動畫、游戲制作的流程之中。
在北京交通大學出品的動畫短片《高高的禮物》中,主創團隊對AI參與動畫場景制作的流程進行了實驗。繪圖師通過各種素材的拼貼勾勒出場景需要的構圖,再將構圖經過AI軟件進行統一。最后,場景繪圖師在此基礎上進行修飾。通過實驗證明AIGC雖然目前還不能精準地實現對場景的百分百繪制,但是可以在風格訓練并加以人工輔助后,幫助創作者更高效地產出高質量圖像。
英偉達的最新技術能夠將AI與音頻、3D面部動畫相結合,使數字角色更具活力和情感表達能力。例如:OmniverseAudio2Face可捕捉音頻中的情感和其他特征,生成與音頻同步的3D面部動畫。
倍受爭議的Deepfake技術可以通過深度學習對視頻中的角色的面部表情進行替換。基于GAN、CAN、StableDiffusion等深度學習模型的AI生成藝術形式的出現給電影創作帶來了新的可能,例如AI剪輯已經被廣泛應用于諸多視頻編輯軟件中,非專業人士也可以實現一鍵剪輯。
當下,AIGC在電影、圖文、視頻、游戲等內容生產領域已經能夠實現大語言模型下的劇本撰寫;文本生成圖像及視頻;圖像擴容及風格遷移等。未來勢必實現電影全流程的深度介入。
電影虛擬制片與全息甲板4
伴隨著虛擬現實技術的發展,電影與虛擬現實敘事的終極想象愈發顯現。當前人們對虛擬現實敘事的終極想象可以概括為“全息甲板”(HolodeckCave)洞穴式沉浸系統模型。
虛擬制片的發展形態從以實拍為主虛擬為輔演變為虛擬現實和數字資產為主,實拍為輔的方式,甚至在當下已經出現了直接運用虛擬攝像機拍攝的方法。可以推導未來虛擬制片拍攝的電影可以通過虛幻引擎實現全流程的虛擬制片,類似于一個自由度極高的游戲世界,這種形態被稱為沙盒電影或者引擎電影(EngineMovie)。
在沙盒式的電影虛擬制片中,導演組可以通過游戲虛幻引擎(UnrealEngine)所建構的各種數字資產進行高自由度組合,創造出極具個人特色的數字資產,無限逼近于在真實世界場景的搭建。虛擬制片中最具革命性的應用是游戲引擎在制片管線中的使用,通過“實時渲染”技術將游戲過場動畫畫面提升至電影級,并嘗試使用游戲引擎制作電影片段。近年來,虛幻引擎加強了影視制作所需的功能模塊,實現了“所見即所得”的類實拍拍攝體驗。
無論是沙盒電影還是引擎電影,或者是全息甲板等概念,他們都指向一個共同的結果。一個高自由度的、可實時渲染的、依賴引擎和虛擬數字資產的虛擬世界。可以理解為曾經的交互電影、游戲電影以及當下的虛擬制片,最終都指向了一種基于引擎的電影制作方法。過去已有藝術家和電影人利用游戲創作電影,例如2007年,藝術家曹斐在3D游戲第二人生中,創建了中國女孩翠西的角色,并通過翠西的視角導演了一部屬于自己的影片《我·鏡》。
“這樣的電影實際上是一個影像素材庫,欣賞者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建構自己喜歡的故事框架、情節和結局,看電影的過程好比玩電子游戲。”從電影《刺殺小說家》開始,越來越多的中國電影使用了虛擬制片,這也是我國電影工業化迅速發展的一大表現。2023年,電影《長空之王》運用虛擬制片全景舞臺(VPstage)進行虛擬拍攝,成為行業首例。

當技術發展到當下,藝術的門類已經開始趨于融合,電影、游戲和劇場的邊界已經日益模糊,終于成為了一個由圖像建構的基于動態影像的沉浸式劇場。同時伴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互聯網的數據和各種文化都在數據化中變得更加有形可見,數字圖像正在我們的生活中生成一個超級龐大的引擎,而AI則幫助我們在這個超級龐大的引擎中進行數據的篩選和圖像的再生成。
Midjourney基于龐大的互聯網數據,可以根據關鍵詞信息和指令生成人們所希望的圖像,將某一類信息的大數據理解可視化。它們雖然不是完全真實的,卻代表了互聯網中同類數據的某種平均真實性,基本符合人們對信息的視覺經驗。
比如一張20世紀80年代的老照片,很多人看第一眼就能感受到一種真實性。在多數人的視覺經驗中,這就是關于80年代老照片的一種文化記憶。但是究其細節,完全無法從真實世界中找到一模一樣的,我們之所以覺得像,是由于在記憶中,僅保存了大致的圖像經驗,而無法完全記得所有的細節。AI在數據庫中搜尋的圖像信息,是融合了關鍵詞的平均圖像,但是卻抹掉了不平均的部分,抹去了部分真實。
例如我們可以通過性格測試與長相的關鍵詞,得出一個毫無科學依據但是又讓人感覺似乎非常理性客觀代表了南北方人的長相平均臉。大數據所生成的圖像就一定具有真實性嗎?這一點值得商榷。但是AI確實通過大數據和理性分析,讓我們在多數時候相信它是可信的。所以AIGC天生就帶有超真實的意味,并且我們無法細究圖像生成的背后,是在哪一個環節對真實進行了調整而生成了這樣的一個視覺圖像。只能說當我們將圖像生成的權力讓渡給AI的時候,我們也將塑造文化記憶的權利讓渡給了AI。人們將越來越多圖像的投喂給AI,勢必會將AI培養成為一個非常龐大的超級虛幻引擎,AI最終會成為世界圖像的幕后建構者。
新媒體藝術家胡介鳴的交互藝術作品“一個世界正在建構之中”將正在建構的虛無的賽博空間可視化,信息化的碎片正在建構者一個新世界,如果這個虛擬的世界是可視的,那么它的每一個細節都是經由我們的手所拾得的世界圖像的碎片構成,它一定龐大到超乎我們的想象。同樣類似的作品還有奧拉維爾·埃利亞松(OlafurEliasson)的互聯網項目“MOON”。觀眾可以在虛擬“MOON”的任何角落進行涂畫,觀眾創作的每一幅繪畫都會被保存在項目中。越多的人參與,MOON的細節也越多,就愈加地真實。這個作品也映射出當下一個更加龐大的虛擬引擎正在生成中,它就像是一個MOON在賽博空間中被慢慢細節化、慢慢豐富、慢慢準確。隨著人與AI的交互、數據的共享和資料的上傳都在喂養這個新的世界,讓它慢慢長大。而我們讓AI在我們拾得的信息中重新生成新的細節,必然會遮蔽更多的真實世界。
終有一天,類似于PXO的沉浸式舞臺和虛幻引擎越來越普及,而AI可以深入參與到電影制作的全流程中,我們勢必可以更加輕松簡單的通過AI更便捷地獲取和創造圖像。受眾也將日益習慣于這種視覺圖像,最終進入一個更加依賴AI圖像的電影視覺生產時代。試想一下,如果引擎可以調動共享互聯網的圖像數據,我們便可以快速地運用AI在全息甲板中制作發生在任何文化背景、時間和地點的故事。當這個引擎的自由度無限接近于真實世界的無序與隨機,我們的創造力將在虛幻引擎中得到更大的解放。而另一方面,虛幻引擎所建構的世界圖像也愈發成為禁錮我們想象力的壁壘。這仿佛是我們選擇將人類的部分生活喂養給了AI,眾人正在建構一個真實的《模擬人生》游戲引擎——一個巨大的世界圖像。
技術更迭使得AI可以高效協助影視創作。例如,AI技術可以生成符合預設風格的劇本,并在審閱和完善后大幅提高導演的工作效率。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虛幻引擎所需的數字資產一旦由AI深度參與,就不可避免的帶上了某種文化批判的傾向,因為選擇也潛藏著權力。也許未來在AI對大數據篩選之下,

各種特殊性和細節都會被模糊成為一種似曾相識的視覺經驗,慢慢替換掉我們對真實世界的記憶。從而真正做到從真實變成了超真實,甚至影響我們對文化的理解和記憶。
AIGC融合虛幻引擎,世界圖像與文化權力建構
海德格爾(MartinHeidegger)在《世界圖像時代》一書中提出世界成為圖像和人成為主體這兩大進程決定了現代之本質。世界被把握成了圖像,人成為了主體,“世界的圖像化深刻改變了人的存在,把一種身體體驗關系轉變成了一種視覺形式關系。”“圖像”一詞意味著世界成為了“對象”,我們把握和理解世界變成了更多依賴觀看世界這個“圖像”。而帶有權力的視覺觀看方式,則不可避免的投射出權力本身。建構世界的賽選機制也不可避免地生成權力。當我們將AI融合虛幻引擎生成各種視覺影像,便為虛幻引擎賦予了更多的權力。當我們通過圖像將世界區隔化后,圖像成為部分割裂的世界,再經由互聯網成為了虛幻引擎中人類所建構的游戲沙盒世界觀。這就是未來我們建構一個世界圖像的過程。海德格爾強調,現代科技已經改變了我們對世界的理解方式,將世界轉化為可計算、可視化的圖像。這一理論中的關鍵觀點是,技術和媒體介質塑造了我們對世界的感知。在人工智能領域,圖像生成技術使得我們能夠創造逼真的虛擬圖像,這些圖像可能會模糊了真實世界和虛擬世界之間的界限。這種技術進展,使我們越來越傾向于將現實世界視為一種圖像,而不是真實存在的事物。
鮑德里亞(JeanBaudrillard)的媒介批判為我們提供了進一步的視角。他認為媒體介質不僅傳達信息,還塑造了我們對現實的認知。在人工智能時代,我們不僅能夠觀看虛擬圖像,還可以通過互聯網、社交媒體等渠道分享和傳播這些圖像。這導致了一種社會文化中的超真實性,即虛擬圖像變得比現實更有吸引力、更引人人勝。這可能導致我們越來越遠離真實世界,而不斷在我們所塑造的不全面的圖像世界中獲取被加工的視覺資料。而視覺文化建構的權力也在我們對技術的依賴中悄然改變,更加深遠地看則可能會重新塑造我們的整個社會記憶1°。社會記憶決定著我們的文化記憶。雖然現在的虛擬制片主要用于科幻片和某些具備拍攝難度的電影,而未來隨著技術的普及,虛擬制片勢必會運用在更多類型片的拍攝制作之中,畢竟運用更高效的技術還可以獲得更高的經濟回報,誰不愿意嘗試呢?
電影作為媒介也在不斷塑造者我們的文化記憶。文化和歷史中的事件被記錄、保存和傳播,形成了社會的共同記憶。弗朗西斯·艾肯(FrancesA.Yates)在她的著作《記憶的藝術》中強調,文化和社會的記憶是由各種媒介塑造和影響的。她認為,印刷術、繪畫、文學等媒介可以塑造和傳遞文化記憶。而電影的視覺文化建構能力則無疑是遠遠大于以上傳統媒介的。
因此,從社會記憶和視覺文化的角度來看,媒體圖像可能會篡改人們的記憶與重新塑造文化。AI的圖片生成已經可以變得非常逼真,甚至出現了基于深度偽造(DeepFake)技術可能被用于虛假信息傳播和犯罪的案例。這足以說明,人類對于AI的真實性還存在無法分辨真假的可能性。如果AI參與到視覺文化的建構之中,則可以輕易地塑造另一種逼真的虛假,而替代部分真實。
不可否認的是,越來越多的AI參與,這個世界將會被建構的越來越平均,越來越模糊,甚至帶上某種刻板的文化偏見。“世界圖像”一詞隱喻著世界失去了它的整體性而被簡化成為了圖像。在電影作為媒介之時,它成為了景觀的建構者,而在游戲的視覺文化中,視覺圖像與龐大的虛擬資產是將人包裹的沉浸式景觀劇場。虛幻引擎毫無疑問將會比電影擁有更大的文化建構權力。從工具維度考慮,無論采用何種模式,都必須遵循虛幻引擎的技術路線,運用與虛幻引擎兼容的技術資源,無法超越虛幻引擎系統提供的技術規則與框架。1虛幻引擎將成為電影視覺文化建構的權力壟斷者,也是電影數字資產的建構者。數據化作為一種提取過程,將世界轉換為量化操作。然而,這種量化也是對世界的“限定”,是對萬物的分類和分級。在這方面,數據就是暴力,因為當前的霸權數據文化建立在榨取和剝奪的基礎上,產生了一種全球性的“分類秩序”。這種分類是延續種族資本主義和父權統治所必需的。數據化的另一個影響是建立了霸權的新殖民主義數據文化。12
結語
從拍攝技術進步和電影工業化升級的角度而言,虛擬制片與AIGC的結合無疑是讓從業者無比期待的。但是在圖像狂歡的時代,我們更應該辨析狂歡之下隱蔽在視覺文化建構中的權力博弈,包括虛幻引擎和AIGC可能導致出現的倫理問題,視覺圖像生成機制的權力問題和文化建構權力的問題。這種文化權力并不明顯,甚至被弱化和隱藏在了某種讓人感覺到的理性和正確之中。但這種文化權力卻可以在媒體的傳播中悄然改變著我們的社會文化記憶,抹去世界的真實。技術的發展和迭代是不可逆的,著眼未來應如何更好的運用AIGC并在虛擬制片中實現我國電影工業化的快速轉型。
當前我國虛擬制片的癥結在于我們所使用的核心技術很多是依托國外的虛幻引擎,而虛幻引擎未來將會成為更大的文化權力塑造者。因此,本土虛幻引擎技術的突破非常重要。2020年8月,國家電影局、中國科協印發了《關于促進科幻電影發展的若干意見》。意見提出,要以科幻電影特效技術發展引領帶動電影特效水平整體提升。雖然虛擬制片目前多數用于科幻影片的拍攝,但是其先進性是有目共睹的。在科幻類型以外的其他類型的電影中,社會與文化記憶的建構更加重要。技術的使用者還在于人,在電影人才的培養中我們不僅應該重視技術的培養,更應該加強電影人才對視覺文化理論和媒介批判能力的培養。
本文系北京市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數字媒體藝術融合北京鄉村智慧文旅的方法與路徑》(項目編號:23YTC041)階段性成果易雨瀟北京交通大學建筑與藝術學院副教授,北京電影學院博士李信煜北京交通大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