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芽梔子

森林深處，陽光如金色塵埃，懶洋洋地灑在厚厚的松針地毯上。這里是小松鼠松芽的王國。松芽，它紅棕色的尾巴蓬松，像一團火焰，兩只亮晶晶的眼晴黑曜石般，充滿著對世界的無限好奇。

它的生活哲學(xué)很簡單：找到最大、最飽滿、紋路最漂亮的松果，然后小心翼翼地藏進它最喜歡的、靠近云彩的那根樹枝一一它的家。對它來說，每一顆松果都是一枚獎?wù)拢C明它是一只出色的松鼠。

一個清朗的午后，松芽在追逐一顆特別圓潤的松果。那松果怪調(diào)皮的，從它爪邊滑開，一路滾下山坡，滾進一片它從未涉足過的角落。這里沒有高聳入云的松樹，只有一些低矮的、葉片油綠發(fā)亮的灌木。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和它熟悉的松脂清香完全不同的味道，那是一種甜絲絲、帶著些許奶味的、朦朧的香氣。

它看見梔子。

梔子還不是一朵花，只是一個青綠色的小小花苞，靜靜立在枝頭，像個害羞的、裹在襁褓里的夢。

“你好，”松芽停下急促的腳步，好奇地歪著頭，“你在這里做什么呀？你的松果呢？”

花苞微微動了一下，一個空靈的聲音響了起來，仿佛是從花苞最深處的心蕊里傳出的：“我沒有松果。我叫梔子，我在這里…等待。”

“等待？\"松芽覺得這個詞很陌生。它的世界里只有奔跑、跳躍和尋找，“等待什么？等天黑嗎？還是等下雨？”

“我在等一個完美的時刻，”梔子的聲音帶著笑，“我在收集陽光、月光，還有清晨的露水。當(dāng)它們把我的心裝滿的時候，我就會開放。”

松芽還是不太明白。它晃了晃大尾巴，說：“開放？那是什么意思？是像松果一樣，從樹上掉下來嗎？”

“不是，”梔子耐心地解釋，“開放，是把我自己所有的香味和美麗，都送給這個世界。”

從那天起，松芽多了一個秘密。在每天收集完松果后，它都會悄悄溜到這片安靜的角落，和梔子說說話。

它告訴梔子，今天最高的松樹上，云朵是什么形狀的；它告訴它，哪只啄木鳥的歌聲最響亮；它甚至把一顆它覺得紋路最像星星的松果，珍重地放在了梔子的腳下。

梔子則教給松芽一些它從未想過的事情。

“松芽，”一天，梔子問，“你為什么那么喜歡收集松果呢？你把它們堆在家里，為了什么？”

“為了證明我很棒！”松芽自豪地挺起胸膛，“我的松果是森林里最多，最大的！”

梔子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可是，松果的意義，難道不應(yīng)該是長成一棵新的松樹嗎？它懷抱著一個關(guān)于未來的夢。你把它藏起來，那個夢就永遠只是一個夢了。”

松芽愣住了，看著爪子里那顆完美的松果，第一次覺得它沉甸甸的，不只是因為重量。

又有一次，松芽焦急地繞著梔子打轉(zhuǎn)：“春天都快過完了，你怎么還不開放呀？再不開放，夏天就要來了！”

梔子的聲音一如既往：“別著急，松芽。時間不是用來追趕，是用來感受的。你看，今天的陽光比昨天暖和一點點，風(fēng)里有青草的味道。我的身體里，每一片未來的花瓣都知道這些變化。它們用自己的節(jié)奏，準備著一場最美的相遇。”

松芽停了下來，學(xué)著梔子的樣子，閉上眼晴，靜靜地感受。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風(fēng)吹過松林的聲音，和吹過梔子葉片的聲音，是那么不同。一個雄渾，一個溫柔。

終于，在一個夜晚，松芽又一次來看望梔子。梔子整個身體都在微微發(fā)光。青綠色的外衣，從頂端裂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純凈的白光和醉人的香氣，從中泄露出來。

松芽屏住了呼吸。

那花苞，在一片寂靜中，緩慢而堅定地，一片一片地，舒展開了它的花瓣。它們層層疊疊，像凝固的月光，綻放優(yōu)雅。當(dāng)最后一瓣完全打開，整個角落都被圣潔的白和醇厚的香氣填滿。

“梔子…你…\"松芽看得癡了，如此動人心魄的美麗。

“我開放了，松芽。”梔子的聲音，此刻仿佛融入了花香里，聽起來既喜悅又寧靜，“我把積蓄了一生的美好，都在這個瞬間，送給了這個世界。”

松芽明白了。這不是結(jié)束，而是極致的表達。它懂了，梔子的等待，不是無所事事，而是一種深沉而專注的創(chuàng)造。

接下來的幾天，是松芽最快樂的日子。它不再瘋狂地收集松果，而是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陪伴盛開的梔子。它聽著蜜蜂在花蕊間嗡嗡贊美，看著蝴蝶在花瓣上翩翩起舞。它覺得，梔子的香氣，比它所有松果加起來還要珍貴。

然而，花期總是短暫。梔子的花瓣邊緣開始出現(xiàn)一絲淡淡的黃，香氣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變得更溫柔，卻悠遠。

“你要離開了嗎？”

“我不會離開，”梔子輕柔地說，“我的花瓣會回歸泥土，但我的香氣，會留在風(fēng)里，留在你的記憶里。松芽，你聞聞看，風(fēng)是不是記住了我的味道？”

松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熟悉的、甜美的香氣，混著松林的清風(fēng)，鉆進心里。

“真正的擁有，不是把它藏起來，而是把它變成自已生命的一部分，就像你記住我的香氣，松果在泥土里長成大樹。”梔子最后說，“你有很多松果，不如，讓它們的夢，也開出花來。”

花瓣最終還是落了，但梔子的香味，永遠地印刻在那個角落。

松芽回到了松林，沒有再瘋狂地堆積松果，而是挑選了一些最飽滿的，把它們一顆一顆，認真地埋進了濕潤的泥土里。

每天，它依然在松樹間跳躍，但腳步不再匆忙。它時常會停下來，閉上眼晴，在風(fēng)中尋找那一縷熟悉的、甜美的芬芳。梔子沒有消失，它變成了一段永恒的香氣，一個關(guān)于等待與綻放的美麗故事，永遠地、永遠地，留在它生命里。而它，也開始懂得：生命中最高貴的寶藏，有些是抓不住的，只能用心去珍藏。

王啟元：畢業(yè)于浙江大學(xué)城市學(xué)院傳媒與人文學(xué)院，先后在香港浸會大學(xué)、英國華威大學(xué)交流學(xué)習(xí)。出版有作品集《多少青春，莞爾一笑》。

編輯沈不言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