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矛盾之“死”贖“心”之罪

［摘 要］ 《心》寫于 1914 年，圍繞愛與矛盾深刻展現了夏目漱石對于利己主義及逃避現實主題的獨到見解。在現代社會，隨著信息情報的快速更新，關注個人認知與“心”的需求之重要性越來越凸顯。現有研究對《心》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人物分析、文學理論分析、主旨內涵等方面，對人物的深層心理情感機制的探討仍不充足。因此，研究利用文本分析的方法，從佛教的因果理論出發，旨在深入《心》中主要人物的復雜心理，為現代社會發展中個人精神需求所需的心理機制提供新思路。

引言

《心》作為夏目漱石的傳世經典之一，深刻展現了他對于利己主義及逃避現實主題的獨到見解。雖然現在學術界圍繞《心》已有了一定的研究，但現有成果多集中于《心》中的人物結局、人物形象、角色立意等方面。例如，陳加興在《倫理學視域下的夏目漱石〈心〉中人物悲劇探析》［1］從倫理學的角度探討了《心》中登場人物的悲劇。寧先譽的《淺析夏目漱石的〈心〉中“先生”和“K”的人物關系》［2］一文則是關注《心》中人物的關系。陳曉的《夏目漱石〈心〉與中國儒、道思想的關系》［3］則集中于《心》與儒道思想的關系。雖然各研究都圍繞《心》中的主要人物，但對于《心》中人物的悲劇命運及重要人物的“因”與“果”的關系尚待進一步探究。因果理論與佛教三世因果理論的核心之一“今生做者因”精神相契合，主要闡述了個人如何通過自身的善行或惡行創造相應的果報。然而，因果關系復雜多樣，不能簡單地一一對應，且因與果的對應也不是固定不變的。在小說《心》中，夏目漱石通過不同角色的故事展現了多種行為模式及其后果，逐步揭示了各人物形象的復雜性和多樣性。

一、角色立意：因果宿命的靈魂枷鎖

《心》結構巧妙，分為三個部分：“先生與我”“雙親與我”以及“先生與遺書”。小說中“先生”將好友K 安排到自己借住的軍人遺孀——夫人家，希望好友 K可以做回正常人，重新具有人情味兒。而好友 K 卻在和夫人以及夫人的女兒即小姐的相處中，改變了原本對女性懷有的偏見，而且逐漸動搖了自身的“道心”，最后愛上了小姐。當K 與好友“先生”傾吐痛苦時，“先生”別有用心地將“精神上不求精進的人都是渣滓”［4］這一句 K 曾用來表示自我意志的話拋還給了他，而后向夫人袒露自己對小姐的愛意，并希望和小姐結婚。當 K 察覺到好友的“背刺”時雖表面上毫無波瀾，但內心最后一道防線也被擊垮，最終選擇了悲劇性的自殺。隨著時間的推移，“先生”內心深處的愧疚與自責日益加深，小說的最后，一封遺書也昭示著“先生”的結局。

在前兩部分，受叔父欺騙、對人性充滿懷疑的“先生”將愛視為一種罪惡。在他看來，欺騙自我最終只會招致更加殘酷的報復。因此，當他用卑鄙的手段贏過K，得償所愿和小姐結婚之后，他無法正視自己的內心。這一點與佛教中與善行與惡行相關的因果理論不謀而合。“先生”深知自己的罪孽及其后果，所以當他在試探性地向“我”提問“對了，我在你眼中怎么樣？強者，還是弱者？”［4］時，對于“我”給出的介于兩者之間的回答感到驚訝。或許，在此之前，“先生”始終把自己代入到弱者的視角里，直到那一刻，才對自己的身份重新進行了評估。而他最后那句“為了妻君”［4］，似乎是在試圖逃避自己所犯下的因果。

文中提到的一句話尤為引人深思：“我們應該是天生最幸福的一對。”［4］為何一對表面上和諧美滿的愛人卻不愿意直接宣稱他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伴侶，而只說“應該是”呢？站在全知全能的角度來分析“先生”的心理情感機制可知，只有“先生”清楚 K 對小姐的愛意以及自己為了滿足個人的欲望——追求“小姐”以及最終導致K 死亡的事實。在這種情況下，為了避免傷害“小姐”，同時也為了維護自身的尊嚴和掩蓋內心的陰暗面，“先生”選擇對此事保持沉默。從因果理論來看，這種行為模式正是“先生”種下的“因”，而隨之而來無法擺脫的精神痛苦這一心理情感機制則成為他的“惡果”。因此，“先生”此刻為了平復內心強烈的不安、緩解自卑，并且使自己的生活得以繼續，他不得不在心理上不斷地進行自我安慰。

同時這種自卑也延續到“先生”對各種事物的看法上。“先生的名字完全不為世人知曉。對先生的學問、思想懷有敬意的，除了和先生來往密切的我以外不至于有其他人。”［4］“我”覺得這很可惜，“先生”只回答“沒辦法啊，畢竟我這人橫豎都不具有主動介入社會的資格”［4］。究其根本，運用佛教的因果理論來解釋的話，就可以明白他為什么選擇“避世”。首先，思想上的懦弱造就了他行為上的膽怯。因為愧對于好友 K，他心理上無法讓自己出人頭地，無法在任何場合下表現自己。其次，或許在某一個時刻，“先生”想過擺脫現狀，但是一旦想到在某個角落，K 的亡魂正看著自己，他一下子便沉默下去，進而想到自己活在世上已經是對 K 最大的罪惡了，更何況讓自己出人頭地，表現亮眼這種更加過分的想法呢。

二、情節設計：現實因種下的命運果

在小說《心》中，因果報應的概念貫穿始終。一方面，每個人物都承載著某種因果關系，成為 K 悲劇命運的間接“兇手”，因而同時也承受著各自行為模式帶來的“惡果”。其實，結合夏目漱石的人生經歷，或許我們能更深刻地理解《心》中情節設計的別出心裁。夏目漱石年輕時曾被派遣至英國留學深造，彼時正值日本全面西化的浪潮。在此之前，日本長期處于閉關鎖國狀態，思想保守落后。當夏目漱石接觸到豐富多彩且先進的西方文化時，內心產生了強烈的自卑感，認為自己在精神層面遜色于他人。這種感受與另一位著名日本作家森鷗外不謀而合。在《心》中，夏目漱石以一種謙卑低下的態度描繪了主人公“先生”，實際上是在隱晦地揭示自己內心的脆弱、迷茫與不安。

另一方面，選擇以自殺結束一切痛苦的 K 也是夏目漱石自身的影射。從夏目漱石的成長經歷出發，可以發現他與K 有著眾多相似之處。書中描繪的K，自小喪母，成長于缺愛的環境中，在中學時又被親生父親送到醫生家庭當養子，而且唯一與之親近的姐姐也嫁人離去。這在一定程度上成為 K 孤僻偏執的“因”。K 這一性格又作為新的“因”，為后來他為了追求自身的道義，不惜違背家庭的意愿、棄醫從文的“果”做了鋪墊。試從作者的成長經歷來橫向關聯分析，夏目漱石本人也成長于缺乏親情溫暖的家庭環境中。出生后他曾兩度被送給其他家庭當養子，直到10 歲才被接回家繼續撫養。

另外，對比二者的求學經歷，可以發現二者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相似的。［5］《心》中，K 在東京求學時，他時常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作品中人物的經歷源于夏目漱石的親身實感。1901 年，夏目漱石遠渡重洋官費留學英國，在《文學論》的序中，他感慨留學英國期間孤獨且艱辛的求學生活，“我在英國紳士之間，猶如一匹與狼群為伍的尨犬，終日郁郁寡歡”［4］。不難看出身在異國他鄉，夏目漱石產生了和 K 同樣的孤獨感。可以說，正是由于作者自身經歷的“因”，造成了K 的“果”。

從宏觀角度來看，日本封建時期的閉關政策及其導致的思想滯后構成了“因”，而這一系列的歷史背景導致知識分子內心深處產生自卑情緒，甚至萌生出逃避現實的想法，這便是“果”。夏目漱石給 K 寫下“死”的結局，這正出于對當時社會環境的反思［6］。

同樣，“先生”的“死”也是其性格發展必然的邏輯結果［7］。首先，“先生” 的性格復雜且充滿矛盾。在《心》中，有多處情節均有體現。在對待友情上，“先生”與 K 自小本是好友，K 對他坦誠相待，將自己的心事和理想追求都傾訴給他。然而，“先生”卻因嫉妒K 與“小姐”的感情進展，暗中使計，給K 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但在K 離世后，“先生”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責與悔恨之中。在社會生活中，“先生”雖有一定的學識和見解，但卻極度自卑。“一旦我朝著某個方面邁步時，便不知從哪里冒出一股可怕的力把我的心狠狠一攥，使我全然動彈不得”［4］等等，這些情節都充分展現了“先生”性格的復雜與矛盾。正因為他無法擺脫過去的陰影，在自我救贖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最終只能以死亡的行為模式來尋求解脫。夏目漱石這種別出心裁的情節設計，使得“先生”這個人物形象更加立體、真實，讓讀者深刻感受到人性在善惡之間的徘徊與掙扎，引發讀者對人性、道德和命運的深刻反思，從而深化了作品的文學價值和思想深度。

三、主旨探尋：因果輪回驅動下《心》的精神內核

在夏目漱石的《心》中，因果論宛如一條隱秘而堅韌的絲線，緊密交織于故事的經緯之間，深刻塑造著作品的精神實質。

首先，因果相互關聯交織警示著世人，每個自私與惡意的念頭都可能在命運的長河中掀起毀滅性的波瀾。從人物命運的跌宕起伏來看，因果的作用清晰可辨。“先生”因內心的嫉妒與私欲這一“惡因”，對 K 采取了不道德的手段，最終導致 K 的悲劇結局。這一行為模式成為“先生”余生無法擺脫的沉重枷鎖，其內心被愧疚與自責的惡果啃噬，使他逐漸失去對未來的希望與追求，最終導致死亡。

其次，《心》中的因果引導著讀者審視自身內心深處的欲望與道德的界限，傳遞出一種堅定的信念力量。盡管“先生”的人生走向了悲劇，但在故事的結尾，“先生”留下遺書，在遺書中他詳細剖析了自己的過錯以及試圖以死來償還因果的行為，都從側面反映出對因果法則的敬畏與尊重。

再次，當時的日本社會處于劇烈變革的明治時代，因果理論如同一把隱秘的鑰匙，解鎖了《心》背后復雜的精神密碼。從社會層面剖析，明治時代的快速西化進程是諸多因果鏈條的重要源頭。而且在這一時期，西方個人主義思潮的涌入與日本傳統集體主義價值觀相互激蕩。“先生”在接受西方教育理念的同時，難以割舍本土文化的情感羈絆，這種文化沖突成為他內心矛盾的根源。他的每一次抉擇都如同在時代文化的十字路口徘徊，而因果的車輪也隨之悄然轉動。他對 K 的背叛，不僅違背了傳統的道義準則，也在新興的個人主義道德框架下難以自圓其說，最終引發了一系列悲劇后果，成為明治時代文化矛盾在個體身上的沉痛縮影。

最后，《心》還在一定程度上啟發著人們思考如何克服不良行為模式帶來的因果循環。在《心》的世界里，利用因果理論克服人物的不良行為模式，關鍵在于引導人物深入剖析自身行為的因果關系，在思想和行動上積極地調整與轉變，從而打破不良行為的循環，走向精神的救贖與成長。在《 蒙塵的“心”與解蔽之道——試論夏目漱石的〈心〉與荀子思想的關系》［8］一文中，作者吳魯鄂提出了克服不良行為模式的方法——保持心靈的純凈與寧靜，以正確判斷是非，深入理解世界的真實面貌。這不僅是對外界干擾的抵御，更是對內心深處自我凈化的過程。

結束語

夏目漱石的《心》猶如一面鏡子，呈現了明治時代背景下人性、道德與社會變革的復雜糾葛。通過剖析書中人物的命運軌跡，使人深刻領悟到因果的無情與警示力量。另外，其文學價值與思想深度跨越時空，持續為后世提供對人性和社會的深刻洞察，引導我們在人生道路上追求精神的升華與成長，不斷探索生命的真諦與意義。

參考文獻：

［1］陳加興. 倫理學視域下的夏目漱石《心》中人物悲劇探析［D］. 武漢：武漢理工大學，2019.

［2］寧先譽. 淺析夏目漱石的《心》中“先生”和“K”的人物關系［J］. 散文百家（理論），2021（1）：65-66.

［3］陳曉. 夏目漱石《心》與中國儒、道思想的關系［J］. 青春歲月，2021（20）：40-41.

［4］夏目漱石. 心［M］. 林少華，譯. 北京：中國宇航出版社 ，2013：371-548.

［5］劉景函. 淺析夏目漱石《心》中的“明治精神”［J］.青年文學家，2020（8）：120-121，123.

［6］史小華. 自我本位的敘事心理與則天去私的人生歸宿：再讀夏目漱石懺悔錄《心》［J］. 長春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31（6）：148-151.

［7］孫萍. 夏目漱石小說《心》的主人公自殺悲劇探源［J］. 遼寧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18（2）：64-66.

［8］吳魯鄂. 蒙塵的“心”與解蔽之道：試論夏目漱石的《心》與荀子思想的關系［J］. 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4（1）：81-85.

作者單位：延邊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