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來看看你

夏末，我受邀參加在武漢舉辦的一場讀書分享會。心里一動念，我想到了她。

當年她在鄭州時，我們過從甚密。她有一場隱秘熾烈的情事，我是距離最近的見證者。后來她被傷得頗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鄭州。

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系了，只是隔三岔五輾轉聽到她的消息，知道她這么多年一直在武漢。她會看到預告消息嗎？看到后會來看我嗎？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果然，那天下午，在分享會的現場，我剛要進去，就被人拉住了胳膊。

是她。

她笑著，笑得很努力。她微微發了福。

“你怎么來啦？”我說。其實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就是來看看你呀。”

“你挺好的吧？”

“挺好的。你也挺好的吧？”

“是呀。”

我們倆相對著傻笑。

突然，她想起什么，從包里拿出一條圍巾，說：“我記得你很喜歡圍巾，這條的顏色不俗氣，桑蠶絲的，特別薄，夏天也適合戴。你干這一行，容易有職業病，戴上圍巾，保護頸椎。”

我接過來，但沒什么可給她的東西。可是，她這么急著把圍巾給我，是立馬要走了嗎？

“我就是來看看你。”她說。又說小孩子還在家里，她得趕快回去。

“好的，好的，快回去吧。”我忙不迭地說。

她看著我，似乎在辨認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我，又似乎想多看我兩眼。我也看著她。兩個舊人，互相看著，傻笑著，沒別的話說。

當年，我們兩個說了多少話啊。

主辦方的人過來催我進場。

“你趕快進去吧，我真的該走了。”她說著就往前走。

我也知道自己該進去了，可是又鬼使神差地跟著她走起來。這么多年沒見，誰知道下次見面是什么時候呢？或許，沒有什么下次了。

“你回去呀。”她停下來，對我說著，眼圈紅了。

我一把抱住她，就哭起來。

人到中年，活得堅硬，很久沒有這樣哭過了。

“不要哭，你一會兒還要對著那么多人……”她說著，也哭起來。

我們就那么哭了一會兒。主辦方的人站在不遠處，靜候著。

“好了好了，真的該走了。”她又說，“我就是來看看你，就是來看看你。”

這句話，她已經說了多遍。好像除了這句話，沒別的可說了。

“我知道。”我說。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在她眼里，此時的我，是我，此時的我，也不是我，而是她往昔最刻骨銘心的那些事，是最隱忍、艱難和委屈的那段歲月，是最痛的愛情和青春。

所有的故人那里，都儲存著當年的自己。

我就是來看看你呀。

無言可應，唯以淚答。

（何 夕摘自人民文學出版社《要愛具體的人》一書，馬明圓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