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fēng)景 [組詩]

馬鬃山之夜

一只彎角高挑的北山羊在遙遠(yuǎn)的荒山野嶺

眺望浮云的時(shí)候

那越境前來的野駱駝

可已望見了焦灼的烈日下開花的紅柳

可已嗅到了附近甘泉的陣陣清氣

如世代相傳的恩情

煤礦白云巖礦銅鐵鎢礦尚在沉睡的大戈壁

進(jìn)京入疆的道路上西來東去的車輛的燈光

仿佛開拓者的手夜以繼日地繪制著黃金的長卷

——在如此沉靜的夜里

一只雕花的銀碗于蒙古長調(diào)里浮現(xiàn)

是被奶汁和烈酒浸泡過的馬鬃山的月亮

白云歌

那曾高于駝背的梭梭柴何處可見

那曾俯飲幽泉寒月的野馬群

也和牧人駐扎于瀚海西頭的氈房一樣

悄然遠(yuǎn)逝了

熱風(fēng)萬里爍沙焦石

不下雨的白云

就像不產(chǎn)羔子的母羊

也不下奶

哪里的白云不下雨

哪里的人沒有淚水

也不問明天

阿克塞謠

有一粒金子

是當(dāng)金山頭的落日

有數(shù)不清的羊群

是戈壁石頭

會移動的石頭

逐草逐云

情人心里

只有一簇高高的鷹翎

細(xì)腰高翎

當(dāng)庫米絲①走出夢里

你為什么還沒有睡醒

奶茶打翻潑灑鞋上

你還沉醉

還在彈琴

冬不拉有兩根琴弦

兩條相愛的身子

為什么不在一起

羊群已經(jīng)轉(zhuǎn)場

有一粒金子

是當(dāng)金山口的旭日

注：①庫米絲，哈薩克族少女常用名，銀子的意思。

自畫像

郊原

一棵孤樹之上

雪月無聲

我是自己的陰晴圓缺

一座燈火璀璨的城市周圍的荒寒

要由我來填充

以雪填充 以刻骨的詩歌填充

和多情有關(guān) 與你無關(guān)

你是燈火中的漂流瓶

裝著別樣的夢

紫泥泉子速寫

白楊匯聚的河谷

柴油拖拉機(jī)突突突的聲音

使深藍(lán)的天空更顯沉靜

如一枚鉆石墜入湖底

鄉(xiāng)村公路邊的小巴扎上

一群人圍著擼袖持刀的攤販

七嘴八舌

分割剛剛剝下的一整張牛皮上

冒著余熱的骨肉

側(cè)旁，一只碩大的牛頭口鼻朝天

死不瞑目。馬路對面

一個襯衫肩線處裂口的哈薩克族中年男子

在大麗花盛開的院子前烤馕

他用一支雕花木柄的馕針

給將要入爐的面餅扎花

仿佛制作太陽的拓片

冷風(fēng)景

一匹馬披戴著朦朧的曦光

在秋風(fēng)的斜坡上

長久地眺望著東方

那四蹄陷于寂靜的馬匹

濕潤的眼眸深處，可有張騫

風(fēng)塵仆仆再度出使西域的身影

氈房、云杉、淡淡晨霧

以及冰鎮(zhèn)虛空的雪峰

構(gòu)成了它無言的背景

有比一匹馬的若有所思的佇候

更讓人感動，不能自拔嗎

溪流淙淙

那在牧場圍欄上蹲踞的一排排鷹隼

仿佛烏孫人的魂魄，冷靜觀察

不發(fā)表任何議論

烏孫王陵歌

敦煌不可游牧兮，長安難見

祁連可以飲馬兮，山險(xiǎn)路遠(yuǎn)

馬群浮云成陣

青丘斜照石人笑

胡楊樹下打沙棗

秋風(fēng)吹老天山道

羊牛嚼來

紅車軸草，簌簌戰(zhàn)栗

博斯騰湖

灰蒙蒙的博斯騰湖

只在我看見時(shí)

存在于天荒地老

水月之間

水鳥紛紛歸巢

蘆堤眉痕，南渡雁字

漸漸隱入平水野煙

正值中秋臨近

博斯騰湖

只在思念你時(shí)

水月蕩漾

黃昏，吞河吐星

遠(yuǎn)在上游的開都河

黑頭羊在河畔

北望焉耆

黑頭羊是巴音郭楞移動的財(cái)產(chǎn)

孔雀在下游開屏

孔雀胡楊

都是雪水的嫁妝

由天山陪嫁

由你陪嫁

嫁給塔里木河的子子孫孫

博斯騰湖

灰蒙蒙的鏡子里

一顆小星

只在我看見時(shí)

不梳妝

也無限美麗

托克遜

題記：唯托克遜拌面和杏花不可辜負(fù)。

托克遜，托克遜

你站在吹翻過火車的風(fēng)口

說起即將到來的春天

杏花開遍天涯

春水漫過赤褐色戈壁

漫過一場燒毀了過去的烈火

你和你的愛人，

就坐在夢想的屋頂上

面朝東方

微風(fēng)清涼，從黎明的面龐

吹生出金色的茸毛

南山種樹賦

——贈友

北漠種草，蜻蜓飛飛

南山種松，青海粼粼

十萬云杉

引來云雀招來花鹿

朝云暮雨

除了這生生不息的綠色

誰不凄愴？誰能背倚祁連

在山坡之上

長久地眺望涼州

塔立信舌，月斜鐘樓

畫藏鄉(xiāng)親百萬

云雀的啼鳴

一直在云間

變幻著涼州詞

南山青蔥，年年歲歲

花鹿矯健的身影

逐煙追鳥

越過山岡上

和云杉合唱的山楂樹

把火紅的果實(shí)

酸酸甜甜

留在十月的枝頭

留給你們

留給后人

長柳溝

——給延俐

我們到過這里

在山岡上

認(rèn)領(lǐng)一片新栽的云杉

愛，轉(zhuǎn)向風(fēng)景

名字刻于石頭

百年之后，哪怕漫漶

不可辨認(rèn)

云杉已經(jīng)長高

白晝短了

鳥兒歸去又歸來

枝丫長了

戳破月亮

枝干短了

不管在這里

或在別處

我們都會

沿著樹木的道路

繼續(xù)散步、談心

跟鳥兒一樣

爭爭吵吵

云杉冷靜

駱駝蓬和青草的氣息

馥郁辛冽，仿佛

來自大地的愛

使太陽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