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成本結構正在被重塑。中國不僅僅是在輸出更多的商品,而是在出口一種由自動化、人工智能和國家引導型產業優化所驅動的新生產模式。
中國作為世界工廠在20世紀末的崛起,是由勞動力和規模驅動的。但如今,中國的目標是通過智能基礎設施實現一種新形式的主導地位。人工智能不再局限于手機應用程序或聊天機器人,而是被植入整個實體經濟—指導從機械臂、倉庫車隊到自主生產線的一切。比如小米公司位于北京的“黑燈”工廠,只需極少的人工干預就可每年組裝1000萬部智能手機。
這種技術驅動的生態系統也不局限于一家工廠。DeepSeek的開源6710億參數大型語言模型不僅被用于程序編碼,還被應用于物流和制造優化方面。京東正在借助自動化改組其供應網絡。宇樹科技正在出口雙足倉庫機器人。富士康正在開發模塊化的人工智能主導型微型工廠。
這些例子印證了一種廣泛的工業優化文化。在“新質生產力”的大旗下,中國政府正在推出人工智能試驗區,補貼工廠的翻新改造;而合肥和成都等城市提供的地方補助金規模,可與其他地方的國家級舉措相媲美。
這一戰略與1980年代日本工業奉行的戰略如出一轍,但中國的做法卻更進一步,它將人工智能與規模經濟、反饋回路和一種被稱為內卷的獨特文化動力融合在一起:一種往往以犧牲利潤率為代價的無止境優化和超越競賽。作為全球垂直整合程度最高的汽車制造商之一,比亞迪最近將旗下數十款車型降價銷售,引發了價值200億美元的股票拋售。
在從電子商務到電動汽車的行業,這種做法導致了極致的成本壓縮,以至于國家偶爾會認為有必要出手干預。今年4月,《人民日報》提到了京東、美團和餓了么在餐飲外賣領域的破壞性價格戰,警告極端內卷化正在妨礙市場穩定。而這一問題在電動汽車行業更為嚴重。雖然目前有100多個中國電動車品牌參與競爭,但自2018年以來已有400多個品牌退出市場。
全球競爭的舞臺是殘酷無情的。那些幸存下來的企業,要比它們的傳統同行更精干、適應性更強、定位更準確。這就是成功的中國電動汽車制造商得以打入歐洲市場并以當地企業難以做到的價位提供車型的原因。從遠處看這一過程顯得雜亂無章,但實際上它類似于自然選擇。中國正在刻意推動產業進化:國家會培育一大批競爭者,然后讓市場進行篩選。
這種做法正在各行各業蕩漾開來。在太陽能電池板領域,中國制造商目前占全球產能的80%以上,過去十年間推動價格下降了70%以上。在電動汽車電池領域也出現了類似趨勢。這反映了重新設計的成本結構,是人工智能、激烈競爭和不懈迭代的結果。一旦這種轉變真正形成,全球各地的企業都得相應調整自身定價策略、勞動力部署和供應鏈配置。
在這種情況下,貨幣政策很可能會失去影響力,產業政策將不得不站出來發揮作用—不是作為保護主義,而是作為一種適應性的需要。核心分歧將不再是資本主義與國家計劃,而是在靜態系統與動態系統之間。
美國的《通脹削減法案》和《芯片與科學法案》,以及歐盟的綠色新政工業計劃,很大程度上是被動、孤立的,或側重于芯片等上游節點。雖然美國及其盟國出臺了關稅、補貼和出口管制,但真正的競爭是在將人工智能融入實體經濟方面:不是誰制造了最智能的聊天機器人,而是誰制造了最智能的工廠,誰的模式可以大規模持續復制。中國目前最重要的出口產品不是物品,而是流程。它將重新定義全球競爭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