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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父親重逢

2025-07-31 00:00:00蔚藍王敘樂
星火·中短篇小說 2025年1期
關鍵詞:母親

蔚藍,本名王敘樂,江西彭澤人,車間生產工人。2020年開始業余寫作,近年文字散見于《莽原》《西部》《雨花》《星星》《綠洲》《野草》《安徽文學》《當代人》等刊。多篇散文被《散文選刊》《散文海外版》轉載,入選《散文海外版2023年精品集》等多種選本。獲江西省作協“天勤杯”2023年度散文獎、2022至2023年首屆《作家天地》文學獎之散文獎等獎項。

1

那個秋天的黃昏,我在異鄉的街頭,沒來由地,背上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但轉瞬即逝。我急急停車掀開衣裳,光滑的皮膚上沒有一點被疼痛灼傷的痕跡。就在我疑惑之間,兄長從千里之外的故鄉打來急電,父親倒在他勞作一生的田野,猝然離世。

多年來,我一次次想起那個時刻,那是遠方的父親,在冥冥中,用這種方式向他的孩子做人間最后的告別。生死相隔的荒原,有一條秘密的道路相連。

坐了一夜顛簸的火車,直到第二日清曉我才趕回家中。在前來吊唁者嘈雜的聲響與家人的慟哭聲里,我找不到父親那熟悉的身影了。要是往日,我每一次從遠方歸來,他總是早早地徇僂著身子,滿眼欣喜地站在門前,把我這個歸來的游子迎接。而那時,他一個人默然而孤零零地躺在深淵一樣的冰棺里,任我們怎么呼喊哭泣,都不會哪怕輕微地回應一下。

就在前一日,父親還中氣十足地與我通過電話,而現在他已安靜地仰躺在那里,與我們陰陽相隔。有人幫我掀開蓋在他臉龐上的毛巾,他的面容柔和,嘴角浮現著輕淺的笑意,與平常睡著時的模樣并沒有什么不同。要不是“嗡嗡”的冰棺將他漸漸僵硬的身體盛放,還有向他告別的人在我身邊來來去去,我甚至想過去將他喚醒。我不時仔細凝視父親,捕捉一切蛛絲馬跡,想象著他只是暈厥過去了。我希冀在我的凝視里,他的身體會輕微地抖動,然后他會在不經意間醒來,同往昔一樣歡喜著我的歸來。夜里一場冷空氣的到來,令那個早秋的天氣,已有些清寒,人們早早地換上了秋裝,因為來不及做壽衣,父親還穿著那套單薄的夏裝。他在冰棺中不冷嗎?即使他真的醒來,這樣寒冷的溫度,也會讓他失去知覺。我心中不停涌出讓人把父親抬出冰棺的奇怪想法。

2

我這個最小的孩子出生時,父親已是四十多歲的年紀。我與他是那么相像,不甚濃密的眉毛,一雙笑起來瞇成一條細線的眼睛,兩只稍稍招風沒有耳垂的耳朵,瓜子形的面頰與修長高挑的身體;還有脾氣暴躁,著急起來變得口齒不清;嗜好蔥蒜、肉食,大口喝水的動作,以及對黑夜天生的懼怕,幾乎與父親如出一轍。在這人間,仿佛一個人是另一個人的替身,我們在對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可我并沒有得到他特別的關愛與親近,更多的是忽視。他從沒關心過我的生活,學費夠不夠,衣服穿得暖不暖,仿佛我是一個真空的存在。一幕幕往事像利刃刺在我的心上。兩三歲的我,曾在村莊里迷路,被人抱給正在開會的父親,他竟懵懵懂懂疑惑地詢問這是誰家的孩子,而沒有馬上認出我。我們每日生活在一起,可父親竟將他的一個孩子當作空氣一樣的存在。這樣巨大的傷害,讓我一直耿耿于懷。

對這個給予我生命的男人,我一直懷著復雜的情感。我的悲傷,與其說是為父親的離世,不如說是為我自己。我們父子一場四十多年,其實我對他并沒有太多的了解,他于我只是陌生的至親。

他寡言木訥,脾氣暴躁。我很少看到他臉上的笑容,他把一切秘密隱藏在那張掛滿冰霜的臉龐之下。在我少年的記憶里,他與母親總是無盡地爭吵,常常暴跳如雷。多少次我看見委屈的母親一個人躲在角落無言地啜泣,一張因過度勞作而早衰的臉龐掛滿了淚水。那時,我沉浸在愛情肥皂劇構筑的世界里。我從未見父親送過鮮花、首飾和衣裳這些女人喜愛的禮物給母親,也從未見過他們之間有過親昵的言語與動作。曾不止一次我隱隱覺得他們的結合,是一個錯誤。我為美貌已被生活折磨得蕩然無存的母親嘆息。

他生活的全部,只知道在田野侍弄他那些生長得沒有盡頭的莊稼。雨天,他就修葺那些像他一樣冰冷而丑陋的農具。他牽掛莊稼的長勢,為久未落下雨水而擔憂。他不關心我們,連那些男人們喜歡的麻將,他也無動于衷。多么單調悲涼的一眼望得到盡頭的人生。我對他生出無限的憐憫。一個人要多么無趣而無知,才愿意把一生交予這片同他一樣沉默寂寞的土地,直到老去。當我還是一個孩童,我立在遼闊的田野上,遙望著云朵升起又落下的遠方,無數美麗的夢想在我的心中編織,讓我迷醉。那必是精彩而迥異于這個男人的生活的所在。

他對我的忽視,讓我對這個稱之為父親的男人,總是心懷幽怨。我如一只豎起刺的刺猬,與他保持著距離。我在愛恨交織之間糾纏而難以自拔,這讓我們漸漸變成一對仇敵。我在他面前夸張地把一個孩子對雙親的愛,全部給予了母親。我還總是故意與他的意愿背向而行。他讓我去往東邊的地頭,我裝作沒聽見跑向西頭。他提醒我吃飯不要發出明顯的聲音,我有意讓食物在我的口中發出震天的聲響。對我的執拗,他常不作解釋地將我一頓暴打,這更增加了我對他的憎恨。我曾偷偷拔掉他精心種植的幾株棉花。他每天用那雙粗糙的大手不停撫摸著它們,可從不愛撫我一下。還有他一直用那把不能剃干凈胡須的老式剃須刀,而不知外面早已有剃得又方便又好的新款,我忍著不提醒他這個更好的選擇。甚至想著,總有一天他終將離別人世,我將云淡風輕不為他的離去而傷悲,甚至不掉一滴眼淚,我將這當作對這個這些年來我稱之為父親的男人的冷漠的懲罰。

直到中年,我還覺得我的生命不是一個完整的存在,愛的天空有一塊巨大的殘缺,我總無端地隱隱感到不安與哀傷。我曾無數次羨慕地凝視著那些孩子,他們由父親的大手牽著,或由父親鋰亮的自行車載著,開懷地放聲大笑,在我眼前招搖而過,去往一個令人向往之地。我也一次次為自己勾勒出一個想象中的父親,他高大,臉上永遠洋溢著寬厚溫和的表情,帶我玩耍,給我做各種新奇的玩具,買來數不清的糖果,懂得并能解決我的一切憂愁。我的生命因他而閃閃發光。

高考名落孫山后,我頭也不回地坐上客車去往茫茫的異鄉,尋找下落不明的生活。在滿心的惆悵里,我隱隱地慶幸終于可以離開讓我室息的父親。在外這么多年,我念想著的是漸漸老去的母親與故園,父親只是一個空洞的名詞。偶爾打電話回家,如果接電話的是父親,我總不假思索地問起母親的去處。后來打電話時我還未開口,父親便心領神會地告知我母親的去處,說完,便是沉默,然后我們彼此掛斷電話。

3

倏忽之間,我離家已二十多年了,漫長的時光改變了很多事物。故園日新月異,一些人辭別人間,更多的是新生命的誕生。我已不是當年那個躊躇滿志的少年,一顆心在他鄉四處流離。一次次歸來,映入我眼簾的父親,滿面皺紋,佝僂著身體,目光里對我流露出久別重逢后的喜悅。當年那個高大威嚴的男人,山河已改。這讓我困惑,是我漸漸長大,還是已至暮年的父親隱隱知道大限將至而突然醒悟?甚至還有一種不潔的念頭,常在我腦中一閃而過:他是否因為年老需要被我照顧而示弱?我實在理不出思緒,長久的隔閡加上我多年飄在他鄉,我們早已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不了解他生活的細節,如同他不了解我的一樣。

我們這對劍拔弩張的至親,曾經用尖刺讓彼此受傷的刺猬,開始慢慢靠近,試探著接受彼此,互相修復著遲來的父子親情。短暫地相聚,沉默著沒有多少言語,但我們彼此清晰地感受到對方都在努力地緩和著尷尬的氣氛。常常是父親先打破沉默,問我在外面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工作怎么樣,要我一個人在外面把自己照顧好,不要擔心家里。我有點拘謹地回復他,也讓他注意身體。接著我們就說起天氣,不管怎么樣的天氣,我們都贊美或嘆息一番。我終于給他買來最新式的剃須刀,他孩子般驚喜地試用著。只要他無意或有意地提出他需要什么,我都會買來送給他。我不知這是對我們關系開始修復的獎賞,還是仇恨終敗于割不斷的血親。

這樣的溫馨場面下,那條黑色的暗河開始在心底洶涌。多年來,我把這個秘密深埋在心底,那是一道不能揭開的深深的傷痕。這個男人曾對我的傷害怎么能這樣輕易被消除?現在我們之間關系有多親密,過往記憶里那根扎在心中的刺就會讓我有多痛苦。

的父親再也回不來了。死亡是如此決絕的嗎?它的突然來臨能讓一個人在風中幽微的嘆息,浮在嘴角的笑意,關于他的一切瞬間消失嗎?我們剛剛修復的親情,已隨風消散了嗎?

小時候,我們常常玩捉迷藏的游戲。一個伙伴躲藏在一個隱蔽的角落,從陰暗的屋舍、厚厚的草叢到幽深的洞穴,我們總也找不到他的蹤跡,他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就在我們為他的藏身之處喋喋不休,甚至懷疑他早已在這個游戲里溜之大吉時,他卻突然地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我四處查閱逝者的世界,試圖尋找到與另一個世界父親的聯系。能量守恒定律告知我們,世間萬物只不過是無數化學元素的隨機組合,一個人離去,他并不真的離去,構成他的那些元素仍永恒地存在于自然中。還有一種說法,有人做過實驗,一個人在肉體死去的剎那,他的身體瞬間會減輕27克,那就是靈魂的重量。

4

葬禮結束后,生活很快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自然如轉動的指針,運行著它的秩序。天穹依舊寂寞地向著四方延伸,南方初秋的群山,綿延著它亙古的寂靜與青綠。村莊又開始了屬于這個季節的斑瀾,稻子、高粱、大豆,所有的莊稼,紛紛由青碧漸次金黃、深紅、淺褐。風從原野陣陣吹來,空氣里彌漫著熟悉的芬芳。

我從一個房間尋找到另一個房間,無數次凝視風中搖曳的木門,那個熟悉

在父親心臟的列車停止運行、血液的河流不再奔騰之后,那些屬于他的歡悅與悲愁,一定同他的靈魂一起隱藏到了某個地方,總有一天他將在時間的縫隙里與我們再度重逢,將我和他之間的隔閡消弭。

5

父親去世后,很長一段時間,周圍人仍不斷地談起這個故人。他在生前從沒有被他們這樣熱烈地談論過,仿佛唯有這樣,才能挽留一個生命,填補突然而至的空無。他們晞噓他的突然離世,念叨著父親的種種,凝視著我的眼中滿是柔和與憐憫,仿佛沿著我這個流淌著父親血液的人的臉龐,可以尋找到父親的蹤跡。

一個老婦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緊緊地拉著母親的手,悲傷地流著淚水,“二叔怎么說走就走了呢?我都沒有來送送他。”這個婦人的悲戚,在我心中驚起駭浪。我努力打量著這張因痛苦更加枯干的臉,尋找著答案。我性格冰冷的父親,他的心中是怎么生出溫情,怎么布下恩惠,讓這個與我素味平生的婦人念念不忘?

我從母親的口中第一次知道,曾任村里一個小小職務的父親,頂著各種壓力,把當年村里唯一一個當赤腳醫生的名額,給了這個全家被貧苦籠罩的婦人。父親的正直不講情面,侵犯了某些人的利益,在做了幾年村干部后,被人找借口排擠出去。

他們一再說著父親的能干與聰穎。這個沒有多少文化的農人,幾乎廢寢忘食地與他同樣好學的兄弟一起鉆研棉花技術,村里沒有人的棉花單產能超過他們的。為提高效率,他們改進甚至因地制宜地發明了一種快速種植棉苗的農具。這種新發明的農具,先是全縣,后來全省推廣。但最后卻是縣里的一位領導去省里領獎,將功勞據為己有。他們現在還在為父親與叔父鳴不平,“要是現在,絕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那些跳躍的只言片語,漸漸落下塵埃的斑駁器物,飄忽如風的思緒,漸漸幻化出音容、嘆息、歡笑,一個我從沒見過的陌生人的影像在我面前徐徐展開。

天穹遼遙,大地廣闊,我的父親隱沒在綠野中,一年年春天種下種子,施肥,打藥,在一年年的秋天里收獲。他眼光溫柔,蘊滿愛意,這些是他在人間的另一群孩子。他的內心燃燒著愛的火焰,完全不是平常那樣冰冷的模樣。我終于理解了在我的孩提時代,幾乎整日不見蹤跡、整日沉迷田野的父親。這個沉默的男人,也有他的柔軟所在。

這些年我東奔西跑,去往兒時一次次向往的生長著夢想的遠方,卻仍雙手空空,一顆心空落落的無處著落。浩瀚的塵世,纖弱的生命,有誰能決定自己的命運?我曾那樣輕視他那把一生交予土地的平凡人生,輕視他在這里出生、長大,并如一株草木一樣老去,卻不懂得一個卑微農人的一生摯愛。他勞作在這片土地,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日,他終于倒伏在他勞作一生的田野里,在金色稻谷與秋風鋪就的田野里溘然長逝。大地養育了他,他又終把血肉、骨骼交還所給,把愛交給所愛。那些在塵世飄零的人,又有多少人有他的從容與安然,有比這更完美更令人欣慰的歸宿?我為少年時的無知而羞愧。

6

往昔整日吵吵鬧鬧的庭院,終于安靜下來了,只留下孤單的母親。那個與她爭吵一生給她傷害的男人長眠在田野。悲傷之余,我甚至隱隱地釋懷,這個沒有愛情的婦人,終于擺脫了束縛她整整一生的枷鎖,能夠安享余下的光陰。我們不放心已然年邁獨自在家的母親,幾次央求母親同我們去城里居住。可母親總是不假思索地拒絕我們的好意。這個幾乎一夜之間衰老的婦人,在父親去世多日后,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仍淌滿淚水。

我們懂得母親的心思,這里的一切還浸潤著父親的氣息,空氣與流水一樣不可或缺。她擔憂在她離去后,沒有炊煙與雞啼的老宅,讓父親找不到回家的路。

像父親生前一樣,每日,母親在清曉的雞鳴里醒來,她固執地只種父親留下的絲瓜、茄子、大豆的種子。鋤頭、簸箕、篩子掛在墻頭,犁鏵、鐵鍬、竹笆倒豎在墻壁,籮筐、瓦缸、鐮刀、斧頭放在屋角。這些幾乎很少使用的農具,被母親擺放得整整齊齊,像父親生前一樣。隔段時間,她就將它們擦拭得干干凈凈。她用這些同她一樣老邁的鋤頭,像父親生前一樣鋤著雜草,喃喃說著話語。在父親生前,這些不明之物隱匿在生活繁茂而虛無的喧囂之下。現在,它們一個個破繭而出,長出了眼睛、嘴巴,活成了父親在人間的替身。母親常輕輕地撫摸著它們,農具的手柄磨得光滑,正閃爍著古銅色的幽光,豁掉的刃口銀光閃閃。那些塵封的瑣碎往事,隱藏著的父親,開始在這些器物上顯現。她用它們翻地、鋤草、擔水,在熟悉的感覺與節奏里,父親又回到了她的身邊。當哪把農具終于破損得不能使用,傷痕累累地放置在那里,母親淚水漣漣,輕輕地撫摸著它褐色干枯的身體,仿佛父親又在人間死了一次。

我感到茫然,靜水深流間,不知愛的花朵,什么時候悄然盛開在這對被生活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父母身上。其實,一切早有端倪,沿著蛛絲馬跡,可以抵達源頭。但我們總被表象迷惑,生活的千絲萬縷、曲折回環,被我們有意或無意地忽視。我離家多年,不知什么時候,他們之間的關系已悄然變換。雖然他們仍是爭吵不休,但最后總是以母親洋洋得意的勝利與父親的沉默而結束。那次母親頭暈病又突然發作,已腰身彎曲的父親,緊緊捏著母親瘦弱的手掌,因年邁而濁黃的眼里是無限的憐愛與哀傷,往昔眼神里的冰冷與威嚴早已不見了蹤跡。夕陽斜照過來的光,穿過窗祿,將他們沐成一體,令我眼睛酸澀。

現在,故人已辭,從這個白發蒼然的婦人綿綿如河流的悲傷里,我清晰地知曉,母親已原諒了父親。她那漫長的一生,一顆被磨折的心,終找到了皈依。

7

我每日都打電話給母親,或者一有空就回去探望她。幾乎每一次,父親都是我們交談的重點。仿佛唯有這樣才能減輕我們心間的思念與痛楚,營造出亡人仍在人間的假象。

我喜歡這種互相傾訴的感覺,這讓我常常不自覺陷入時空的錯位里。父親在死亡與復活之間輪回,隨時穿插進我們的生活。

父親生前,我與母親總有說不完的話語,而那個冰冷的父親只是局外人。現在,多少個這樣的夜晚,燈火之下,我們母子坐在一起,娓娓地將往事呈現。

在我們流淌的言語、長長的嘆息和微微的笑意里,父親的氣息、聲音緩緩地彌漫在我們的身畔。這是一種奇妙而美好的經歷,那是我生命中不曾擁有過的溫馨時刻。我、母親和父親,在錯位的時空里,一次次相逢,裸露著彼此的心靈。母親幾乎事無巨細地向我講述著父親生前的點滴,那些我知曉和不知曉的細節。他有潔癖,有強迫癥,不食腌制的菜蔬,從不穿別人的衣服,農具擺放得整整齊齊,卻衣物亂丟,隨手拿起水瓢就喝生水。在我年幼時,有次父親頭部受傷,包上了當時難得一見的紗布,傷好了,父親還是舍不得將紗布取下,因為覺得那樣比較好看。這樣的形象與父親平日冷酷的樣子形成巨大的反差。還有在母親之前,父親曾和一個女人有過交往,因父親悶罐子一樣的性格,那個有點眼疾的女人竟嫌棄他。

我終于淚眼婆娑地第一次向母親展示埋藏在心里多年的傷口,雖然我已原諒了這個我身體流著他血液的男人,但心結仍不能解開。我說起那件一直不能忘記的事情,我兩三歲迷路的時候,被人抱給他,與我朝夕相處的父親竟不能當場認出我。母親驚訝之后,說那只是一個誤會,父親當時喝得大醉,已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她不解我為何記了那么久。可父親對我一直的漠視,卻是不爭的事實,更令人不解的是他對別人卻仿佛換了另一副面孔。母親只嘆息著說父親一直就是那樣的性格,又繼續說著父親的瑣碎過往,重復著說父親是在意我的,誰不愛自己的孩子呢,不然怎么會讓你讀書,怎么從不讓你干重活。聽著這些的時候,惆帳與甜蜜同時彌漫在我心房。母親又淡淡地說起那年我高考失利,頭也不回地離家去異地打工時,從不流淚石頭一樣堅硬的父親,轉過頭來已是淚流滿面,之后常常在家中念叨著我是不是安全、過得好不好…我的腦中開始一片空白,身體顫抖,輕飄飄仿佛置身云端。在母親驚訝的自光里,我的淚水終于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父親離世多年,我第一次因他而哭泣。這些年的怨恨、解不開的心結,瞬間灰飛煙滅,童年時那方破碎的天空已然彌合。

8

我一次次夢見父親。

夢境總從一片荒原開始,灰色的天空、大地和河流,我這個飄零半生的人,兩手空空地歸來。秋天的長風浩蕩在深淵似的遠空,一片片巨大枯黃的落葉漫天飄墜而下。衰敗的雜草間,我找尋著歸家的路途,大路上來來往往的人,我一個也不認識。我彷徨在空蕩蕩布滿蛛網的幽暗老宅,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彌漫其間。

父親就這樣出現在我的身畔,他仍穿著那件他最喜歡的灰色襯衫,坐在那把褪色的矮木椅上。我清晰地知道他已死去,在那荒蕪的墳瑩里,他的肉身早已化為一具白骨。我一點也不感到驚訝。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父親可以隨意穿越生死。

他還是辭別人世時的樣子,一點也沒有老去。面容溫良慈愛,與別人口中的父親并無二致,完全不是現實中永遠冷酷的模樣,正同平常一樣修理著農具。我們自然而然地說著話,拉著家常。我們之間沒有一點隔閡,少年時代給予我的傷痛仿佛從未發生,只是一段遙遠的夢境。即使我遠遠坐在那里,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我與這個男人從沒有過的默契。我從未這樣徹底了解他,他散發著的濃烈的綿綿不絕而又毫無保留的父愛,浸潤著我的身體與內心。我從未有過這樣的安然與平靜,即使在這被時光之河沖刷的荒涼故園,也一點不感到孤單,我生命的天空從沒有這樣完整。風把林樹吹響,很遠又似很近,很近又似很遠,我聽見時光流水飄逝的蒼茫聲響。

當我醒來,夢境的光影與現實世界的輪廓犬牙交錯,讓我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惶恐。夢中的父親是那樣讓我動容,那樣真切。

9

父親過世不覺已整整七年了。我們已越來越少談論他,日子漸漸被另一種生活的藤蔓纏繞。

老宅更加破敗,屋頂長出了瓦菘,那些熟悉的楓楊、梧桐不見了蹤影,代之以陌生的苦楝、水杉在風中搖曳作響,背襯蒼藍的遠空。他空出的生活與空間漸漸被填補。他生前住的房間,被偶然回來的我臨時占據,除去床與衣柜,再也找不到屬于他個人的物品。他鐘愛一生的農具早已銹跡斑斑,正一件件朽化為塵土。籬笆、柴房開始一絲絲地被青苔、藤蔓覆蓋纏繞。他一生勞作的田野,已被異鄉人承包,植滿陌生的莊稼。時光悄然抹去一個人在大地上的印記。

母親蒼老了很多,她終于接受我們的建議,離開她相伴一生的鄉村,來到城中與我們居住。她出入菜場,在公園的長椅上與陌生人拉著家常,漸漸適應了城市。父親不曾見過的卻流著他血脈的孫輩,一個又一個鮮活地來到人間。牙牙學語天真無邪的他們,不知曉曾有一個人那么重要地占據著我們的生活,是他們血脈的源頭。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他的眼神、嘆息、憂傷,那么奇妙地出現在他們小小的身體上,仿佛豌蜒著的是一條流淌不息的河流。

這些年,我又長了幾歲。痛風、慢性支氣管炎,那些曾折磨父親的疾病,開始糾纏上我已到中年的身體。在病痛的折磨中,恍若聽到的是父親的呻吟。我常常在鏡中端詳自己的容顏,眼神漸漸黯淡,淺淺的皺紋在額頭蔓延,皮膚上隱約著褐色的斑點,我有些恍惚,分明面對著的是與我相像的父親。面對生活中的各種選擇,想象著如果是父親,肯定也是同樣的決定。對生活中的一些不公,我開始用沉默與冰冷的面容,作無言的對抗。我們這對天生的仇敵,成為了彼此。

我穿過喧囂的街巷,快樂的孩子們歡笑著在草坪上瘋跑,他們的父親含著笑意,守衛在他們的身旁。我緩緩徑直從他們身畔走過,溫暖冉冉在我心間升起。

父親生前的樣子,在我的記憶里漸漸模糊,我努力在記憶之河里打撈、勾勒,一個越來越清晰的模樣顯現在我的面前,那個神情冰冷的男人不見了,代之以一個臉龐瘦削、眼光柔和而蘊滿著慈愛的男人形象,與我少年時代一直希冀的父親的形象重疊,分不清彼此。

許多年后,我終于與父親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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