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韓炳哲《平滑美學》
生命被俗世不斷拋光,減少了
神性的影子,如同一片沒有景深的
原野,我們茫然地站立,等待被重新鑄造
伴隨著內心的觸動和柔軟。
群山在古塔背后隱去,景觀燈點亮
樹林,寧靜獲得了幽深的色彩
我在城市邊緣,交替著閱讀日瓦戈醫生
和美的救贖,由此踏進了兩條河
赫拉克利特之后,我掉入了一個
偽命題,想象的翅膀扇動現實的深淵
沿一行文字逸入虛無,時間退守到
遙遠的地方,不再被觸及。
痛苦的否定性使美更為深刻。
我翻過自己,又在紙上回溯自己。
鑰 匙
操作失敗,我時常被一扇門拒之
于外。指紋或者密碼
絕非可靠之物,感應不到的
部分,隱藏著另一個身份
天色已晚。我無法從記憶里取出
一串數字,失效的門,就這樣久久地
和我對視。在某一刻我們為
彼此的孤獨震驚。在塵世——
終有一天,我將成為自己打不開的
門。時間的齒輪磨損了我
一張雕像一樣的臉,陷入了鐵與火
的對峙,風揚起了最后的黃昏。
爬過書桌的瓢蟲
很抱歉。這枯瘦的夜晚和拋光的樹
沒能帶給你生命的氣息,燈光
落在書桌上,你沿著邊緣
爬上了黃梵的《月亮已失眠》,和艾米莉
的《呼嘯山莊》。你讀懂了每一個字
卻無法擁有一片森林,清風明月
已是前世之事。你身上的兩顆星星
是背負的宿命,是慈悲,和良方。
我沿著夜色的懸崖,看你再一次
返回最初的空無。一壺漸冷的鐵觀音
一只銅香爐,一塊漢磚,你的爬行
讓我重新認識了桌上之物,一些多余和重復
侵蝕著我的日子。此刻——
你孤身一人在世上爬行,前方和后方
昨日和明日并無區別,你只是爬行
在生命的叢林里,世間別無他物。
水 仙
從仙姑廟取來的水,有一股
山野之氣,它從石頭深處流出來
帶來了隱秘的花紋,和禱詞一樣清涼的
慰藉。煮一壺水泡茶
最好是間以幾聲鳥鳴,絲帛般
的水聲滑過書桌,沒有遠方需要抵達
時間的針腳因瑣碎而密實
我在等沸騰的時刻
夜色,只剩下窗前的一小塊
天章塔,文創園,527國道,以各自的
速度在黑夜里進出。我看傅菲的
深山已晚,一陣雨聲
從書頁間漏出來。在干凈的時辰
寫詩不是必須的,我泡了一壺坑澗水仙
舒緩的音樂響起,我忘記了偏頭痛
和漫漫長夜。
半山聽雨
在無所住,第一次聽尺八,夜雨
落入院子里,男主人講起尋訪一座古寺
林深,看不到季節的真相
鳥鳴是不可辨的偈言,越往深處去
大自然呈現更多神跡
腐木孕育著世界,沒有一種渺小
可以被忽略,山色順著草坡滑入溪澗
溪石在水紋里變幻著形狀
世間沒有真相,萬物都是經由復述
而存在,古寺和信仰皆如此。
半山是否有雨,那一截竹子里隱藏
的弦音,潤養著云煙和山野
寧靜纏繞指尖。主人泡一壺紅茶,滴落的
舊事,不辨顏色和重量
只留一層漣漪。
農 事
玉米稈留在地里,秋天的種子
已經歸倉,霜花覆蓋著薄霧里的村莊
父親離開之后,農事縮減成
一把柴刀,一壟青菜
流水的影子,抓住最后的菖蒲
野桑樹也老了,稀稀落落的枝條間
沒有人走在搭石上,一種石頭上的舞蹈
近乎失傳。落日滑向深淵
漫長的夜,從大地上浮起來
玉米稈在灶膛里燃燒,火焰騰空的
時候,我們聽見了誰的夢囈
像另一枚發芽的種子
把時間揮霍一空之后,低低地
伏在夜色里,沒有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