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2019年的某月某日翻閱《項楚學術文集·柱馬屋存稿二編》時偶然遇到此文,原刊發于1998年8月31日的《人民政協報》,僅約九百字。后被收入《柱馬屋存稿二編》。此為項先生少見的從宏觀視角概述中國古代文學史的綱要。據訓國教授告知,項先生或有撰寫長文的計劃,可惜未能實施。
記憶又回到2004年4月13日,在,項楚先生在此作過一場題為《佛教與中國古代文學的發展》的精彩演講,后被整理成演講記錄稿(待刊),此篇演講對上述提要皆舉事證,深有闡發,可與提要文本參照互讀。它體現了項楚先生對中國古代文學史發展歷程的獨特看法,至今對我們研究晉唐文學仍有重要參考價值和啟發意義。
提要首段,項先生即肯定了佛教對中國古代文學之發展所起的重要作用:
中國古代文學的發展大致呈現出兩個不同的階段。在前期,文學主要是由文人所創作和欣賞,它使用典雅的文言,以傳統的詩文為主。從唐宋以后,文學的主潮發生了轉移,通俗文學開始崛起,它們的創作者和接受者主要是下層知識分子和普通民眾,它們使用的是口語或接近口語的通俗語言,形式則以小說、戲曲等為主。佛教的輸入和傳播,對中國古代文學的這一變化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不同于目前各種中國文學史教材對中國文學的幾種分法(諸如四段、五段、六段或七段),項先生將中國古代文學分成前后兩期,認為文學的主潮發生轉移的時間是“從唐宋以后”,在演講記錄稿中則明確為“唐五代時期”,并指出正是因為接受了佛教的影響,唐代文學才有了承前啟后的重要地位:“其實,唐代文學對中國文學還有一個巨大影響,這是人們過去往往忽略的,就是在傳統文學達到頂峰的時候,在社會下層開始出現一種潛流,即說唱文學那樣一種樣式開始出現。雖然它最初還比較隱蔽,但它最終發展成了中國文學后期波瀾壯闊的主流。促使中國文學前期向后期轉變的力量之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佛教的傳入、傳播,它促使了中國文學史上這樣一個劃時代的轉變。”這里項先生提及唐代文學中的兩類文學:一是達到頂峰的傳統文學,其作者和接受者主要是文人士大夫階層,他們用典雅的文言來創作,以古文、詩歌為主;二是下層的通俗文學(或說唱文學),其作者、接受者大都是下層知識分子,甚至就是普通民眾,他們用通俗的、接近口語的語言。其形式不再是傳統的詩文,而是一些講唱體的文學,像小說、戲曲等等。項先生指出,尤其是后一種通俗文學的出現,和佛教的輸入和傳播有密不可分的關聯:“佛教的傳播促進了用口語寫作”,由此開啟了中國通俗文學的文脈。
項先生在提要中從語言、體裁、題材和思想等方面談到佛教的輸人和傳播對中國古代文學的具體影響。其中最突出的有兩點:一是佛教在傳播過程中促成了一種新的文學體裁,即說唱文學的出現。而說唱文學即是唐以后章回體長篇白話小說的早期形態。在演講錄稿中他明白指稱:“實際上中國后來的小說,能夠顯示中國小說特點的,就是那些章回體長篇白話小說。章回體長篇白話小說是怎么產生的呢?我想它就是從唐五代時候敦煌的通俗說唱文學那里產生的。”這就使中國古代文學發展史自唐至宋元之間有了線索完整的歷史,其中的研究缺環成為我們未來致力補足的目標。二是佛教的故事大量進入通俗文學,成為后世文學反復書寫的母題,如像唐僧取經的故事、目連救母的故事,已經家喻戶曉。在演講稿中,項先生舉例證補充道:“比如唐僧取經的題材,《西游記》是中國小說名著,而唐僧取經故事在唐代就有它的苗子,大概到了五代,孫悟空的形象就已經出現了。在敦煌莫高窟附近的東千佛洞里有一組壁畫(還有榆林窟第3窟西夏時期玄奘取經圖),畫的就是唐僧取經故事,其中就已經出現了一個猴頭人身的形象。”項先生將《西游記》文本與敦煌莫高窟的唐僧取經壁畫聯系起來加以考慮,這是佛經故事演義并對中國文學影響最確鑿的證據。至于佛教思想對中國文學的影響,更是眾所周知的,無庸贅述。
項先生認為學界關于佛教對中國文學影響方面的關注不夠、研究也不充分。這層意思在后來撰寫的《唐代的白話詩派》(原載于《江西社會科學》2004年第2期)一文中又有申說:
佛教傳入中國后,在不斷中國化的同時,與中土文化互相融合而形成了中國佛教文化,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支柱之一。在這個過程中形成的中國佛教文學,也是中國文學的重要部分。佛教文學在中國不但發展充分,而且深刻影響了普通民眾的意識形態,開墾這一片廣漠的土地是推進中國文學研究的重要任務。
項先生的這段話對當下中國古代文學尤其是唐宋文學深廣研究仍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但要實施起來,使研究深人也并非易事,這要求研究者打破中國古代文學與佛教文獻兩個研究領域的“各自為政”,能出人自在,尤其需要對佛教文獻的熟悉閱讀。項先生能知悉中國早期小說和佛經的關聯十分密切,能發現在中國的小說里面有很多情節是移植或借鑒了佛教故事的,以及勘察出佛教在思維方式層面對中國文人的影響——“佛教在中國大量流行以后,它的這種富于幻想的思維已經在唐傳奇中有所體現”,都緣于項先生早先對《大藏經》的閱讀。在《佛教與中國古代文學的發展》演講記錄稿中他說:“我曾經用兩三年的時間把全部《大藏經》讀了一遍,有很多收獲,很多感想,很多體會”,這種收獲在項先生的《敦煌文學研究漫談》中得到表述:
在我讀完《大藏經》,進行自我小結時,我認為兩年多的時間沒有虛擲,因為我不但積累了敦煌文學研究的許多寶貴資料,更重要的是從一個側面,對于中國文化史有了更為真切和深入的認識,仿佛潛水員開始看到大海深處另一個奇異的世界一般。在我讀完其他大部頭著作時,也常有類似的感受。一個治學者在學術的海洋中,一旦領悟到融會貫通,豁然開朗的境界,天下樂事莫過于此了。
這是“澄若靜淵、群象并鑒”的豁然大悟,如此澄澈境界,還須要言說嗎?我無言,以此記念項先生!
責任編輯 賈兵
Beyond FamousWorks:Reading Professor Xiang Chu's Buddhism and the DevelopmentofAncient ChineseLiterature(A Summary)
He Jianping
Abstract: In Buddhism and the Development of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 (A Summary), Professor Xiang Chu affirms Buddhism’s significant role in shaping Chinese literature.He argues that Buddhist dissemination promoted the use of vernacular language in writing, thus initiating the tradition of Chinese popular literature,and that the introduction and spreadof Buddhist thought fundamentally altered literarygenres,themes,and ideologies after the Tang dynasty. This perspective remains of vital scholarly importance for deep investigations into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especially of the Tang and Song periods.
KeyWords:Buddhism and the Development of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A Summary); Buddhisttransmission;influ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