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動畫：我命由我不由天

是他是他是他／就是他／我們的朋友／小哪吒

眼睛瞪得像銅鈴／射出閃電般的機靈／耳朵豎得像天線／聽著一切可疑的聲音

青草香／漿果甜／喝著露水靠著樹／抬起頭／踞腳尖／加快我長大的腳步

……

當熟悉的BGM響起，一波回憶殺是否涌現在你的腦海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成長之路，但不變的是陪伴我們的中國動畫。今年春節，《哪吒之魔童鬧海》的出現，更是讓全世界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中國動畫。我們被哪吒不低頭、不放棄、不認命的抗爭精神所觸動，走過百年浮沉的中國動畫也擔得起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無數動畫人用近乎燃燒生命的熱愛，為國產動畫愛好者打造出一個盛大的夢境。正如學生記者余晨藝所說：“感謝他們攀上山巖，高舉火炬，讓那些來自二維世界的特立獨行的人物，將勇氣加冕給三維世界的我們。\"

如何看中國動畫？它們究竟“好看\"在哪里？知曉了它的前世今生、臺前幕后，或許我們才能真正看懂中國動畫。

中國動畫的發展之路是曲折的，從誕生之日起，有借鑒也有創新，有挫折也有奮進，有落寞也有巔峰。從無到有，華路藍縷，上下求索，代代傳承，迄今已走過百年歷程。翻閱中國動畫百年歷史，一個個鮮活的動畫人物，如孫悟空、哪吒、葫蘆兄弟、黑貓警長、雪孩子等躍入我們的視線，這些人物在無形之中成為無數人孩提時代心目中的英雄，構筑起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回憶，而創造它們的動畫人更是中國動畫史上真正的“動畫英雄”。

悟空出世：與時代命運共抗爭

1918年前后，動畫作為加映片隨著真人電影登陸中國，這種帶有西方趣味的影像“卡通\"頓時引起了觀眾們的興趣。在洋貨橫行的時代，卡通自然也被視作另一種形式的文化入侵，從而引起了文化界一批有識之士的關注，激發了美術界人士參與卡通電影制作的熱情。1921年至1924年間，隨著楊左萄、黃文農、秦立凡、萬氏兄弟等有識之士紛紛加人，多部具有探索意義的動畫短片橫空出世。其中，楊左萄于1923年在英美煙草公司影戲部制作的《暫停》被學界公認為中國第一部動畫作品。上述動畫人也被稱為“中國動畫的拓荒者\"而載入史冊。

在這批中國動畫創作奠基者中，不得不提的是由萬籟鳴、萬古蟾、萬超塵、萬滌寰組成的“萬氏兄弟”。從中國第一部動畫廣告到第一部有聲動畫片，再到第一部動畫長片，他們創造并見證了這些歷史時刻。童年時期的萬氏兄弟喜歡剪紙和皮影，對動態的美術形式尤為敏感，他們通過自制的“孫悟空跳出如來佛掌”的皮影戲，來表達自己對命運的抗爭。

1918年，18歲的萬籟鳴來到上海，同一時期，《從墨水瓶里跳出來》等美國動畫短片相繼在中國上映。這種動態的卡通一經出現便引起了萬氏兄弟的注意，他們節衣縮食，自制設備，通過大量的觀摩和借鑒，于1922年制作完成了一部不成熟的廣告短片《舒振東華文打字機》，次年又制作出品了《大鬧畫室》。該片在內容和形式上都借鑒了《從墨水瓶里跳出來》，但是在人物設計上卻完全采用了中國勞動人民的形象，并取了一個有戲謔趣味的中國人名字一“頑皮星君”。對此，萬籟鳴曾多次說過：“中國動畫一經出現，便與西方動畫分道揚鑣了。”

《大鬧畫室》的問世在一定程度上標志著中國動畫人掌握了動畫制作原理，在技術上有著很大的突破和進步。萬氏兄弟于1935年制作的《駱駝獻舞》使中國動畫進入有聲片時代，自此他們與中國動畫的命運也緊緊捆綁在了一起。隨著動畫技術的不斷成熟，萬氏兄弟心心念念的是把《大鬧天宮》搬上動畫的銀幕。

1940 年下半年，上海灘的各個影院都在上映美國動畫《白雪公主》，場場爆滿，萬籟鳴、萬古蟾兄弟也終于等到了制作《大鬧天宮》的機會，他們于1941年制作完成了中國第一部、世界第四部動畫長片《鐵扇公主》。此舉標志著中國動畫在技術制作方面的成熟，同時也第一次把美猴王孫悟空的形象制作成動畫并搬上了銀幕。遺憾的是，太平洋戰爭的爆發打破了萬氏兄弟繼續探索動畫藝術的夢想，同時中斷的還有中國動畫的發展之路。

大鬧天宮：開辟“美術電影”新天地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百廢待興，中國動畫同樣得到文化部門的高度重視。1950年至1957年，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正式成立期間，中國的動畫片在造型上只有動畫（指的是手繪賽璐珞動畫）和木偶兩個片種，但新動畫沒有沿用國外的“動畫\"概念，而是走的“美術電影”的道路。需要厘清的是，“美術電影\"與“動畫\"在創作上看似一致，做的都是動畫，但在造型語言上卻有著與形式語言完全不同的特點。新一代的動畫人圍繞\"民族風格”展開了一系列探索和創新，在“美術電影”上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短短幾年里，中國動畫在原有基礎上又增加了剪紙片、折紙片、立體木偶片和水墨動畫片，推出了《豬八戒吃瓜》《小鴨呷呷》《小蝌蚪找媽媽》等經典作品，這些片種極大地豐富了中國動畫的造型手段，使得“美術電影”名副其實。值得驕傲的是被學界譽為三大名片的動畫片《大鬧天宮》、木偶片《孔雀公主》和剪紙片《金色的海螺》相繼問世，與水墨動畫一起見證了中國動畫史上的第一次創作高峰，同時也把中國動畫推向了世界，“中國動畫學派\"開始屹立于世界動畫藝術之林。

《大鬧天宮》上下集分別創作完成于1961年和1964年，導演是曾于1941年制作《鐵扇公主》的萬籟鳴，副導演是唐澄，造型及背景設計是大名鼎鼎的裝飾藝術家張光宇、張正宇兄弟二人。為了完成這一鴻篇巨制，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廠長特偉把精兵強將都配給了該片組，原畫組組長由新一代動畫人嚴定憲擔任。影片上集上映后在國內外引起轟動，導演萬籟鳴在觀看時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淚水奪眶而出，此時他已經61歲，為了制作《大鬧天宮》，他從1940年開始足足等了20年，為此他還專門撰寫了《二十年的夙愿實現了》一文，以表達自己對孫悟空的喜愛和新中國幫助他實現畢生夢想的感念之情。遺憾的是，下集于1964年制作完成后趕上時局變化未能上映，直到1978年才正式與觀眾見面。

小英雄哪吒：“鬧”出高水平東方美學

1979年，為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三十周年，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決定投拍彩色寬銀幕動畫長片《哪吒鬧海》，把勞動人民心目中的小英雄形象搬上動畫銀幕。《哪吒鬧海》對標的是《大鬧天宮》，同為“鬧\"片，廠里期望通過《哪吒鬧海》盡快恢復被長時間中斷的動畫制作。

《哪吒鬧海》人物設計張仃筆下的“哪吒”，是一個不畏強權、敢于抗爭的小英雄形象，體現了大眾對正義和自由的追求。和孫悟空一樣，千百年來哪吒形象在不同的文藝作品中屢見不鮮，在長期演變中逐漸形成了一種典型化的符號。如果說張光宇的孫悟空在人們心目中定格了“美猴王”的形象，那么張仃版的“哪吒”至今還在影響著我們的創作，在文化傳承中體現了集體記憶，承載著普遍的社會心理和價值認同。

作為我國第一部大型彩色寬銀幕動畫長片，《哪吒鬧海》曾在國內外各大電影節上斬獲多個獎項，激勵著當時動畫創作者的創作信心。在之后的短短兩三年內，相繼涌現出了《雪孩子》《三個和尚》《南郭先生》《鷸蚌相爭》等一大批經典動畫。1985年之后，受國外電視系列動畫的影響，又有《阿凡提的故事》《葫蘆兄弟》《黑貓警長》《邈遏大王奇遇記》等一大批動畫系列片問世，極大地滿足了國內電視動畫的市場需求。不可忽視的是，關于孫悟空和哪吒的動畫題材也在不斷衍生，出現了《人參果》《丁丁戰猴王》《金猴降妖》《三件寶貝》《西游記》《哪吒傳奇》等，其角色形象也在不斷創新和演變。

然而，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人，原有的統購統銷的動畫制作模式已經不再適應市場經濟的發展，原創動畫受到“代加工”的沖擊，人才流失嚴重，國產動畫從1985年后的短暫輝煌開始逐漸走低。如今回看這一文化現象，與其說是經濟模式制約制片模式的結果，不如說是即將到來的數字大動漫時代對傳統手繪時代的終結。1999年，由常光希執導的動畫長片《寶蓮燈》憑借市場化運作贏得了良好的票房口碑。在本片中，孫悟空作為客串角色出現，也為“大圣\"強勢“歸來\"埋下了伏筆。

大圣歸來：大動漫時代的國漫之光

隨著21世紀的到來，中國動畫又迎來一個嶄新的發展階段。首先，這個“新”主要集中在以電腦數字為技術手段的繪制方式取代了傳統的手繪動畫，中國動畫正式進入數字動漫時代。其次，這個“新\"還體現在創作隊伍上，一大批掌握電腦技術的年輕人開始投身動漫領域，他們多數沒有經歷過傳統手繪動畫的訓練，以新人的姿態在創作中成長。最后，早期從“代工\"起步的動畫人雖已步入壯年，但是他們所從事的“代工”只是動畫制作流程“中期\"的一小部分，對于整體的國際動畫工業流程如前期、后期等涉及較少，如何使中國動畫再次走向世界，再現昔日的輝煌與成就，《大圣歸來》，于2015年上映成為新時代全體動畫人面對的新課題和新挑戰。

隨著數字大電影時代的到來，所有的制片及發行模式，包括主創團隊和內容制作，都與以往不同。在這個探索過程中，全新的動漫產業與動漫創作者勢必從頭開始，那些現成的國外經驗未必適合我們的創作環境，國人只能在迷茫與摸索中前行。所有動畫人與作品一起成長，不斷歷練，動畫企業在電影工業方面不斷發展壯大。2015年，導演田曉鵬攜一部孫悟空題材的動畫《大圣歸來》橫空出世，打破了沉寂多年的動畫窘態。影片不僅塑造了一個全新的孫悟空形象，還再次點燃了傳統題材在動漫文藝創作中的文化魅力，標志著“國漫時代\"的到來。隨后，《大魚海棠》《白蛇：緣起》《哪吒之魔童降世》《長安三萬里》等動畫電影陸續與觀眾見面，逐漸改變了大家對中國動畫的認知，可以說，一個孫悟空貫穿了整個百年動畫史，一個哪吒體現了不同時代的動畫人的努力和堅守。

站在新時代浪潮之上的動畫人，既要堅守老一輩提出的\"探民族形式之路，敲喜劇風格之門”的創作觀念，更不能忘記\"中國動畫學派\"所秉承的\"不模仿別人，不重復自己\"的那種“死磕\"精神。這既是中國動畫學派的理念之魂，也是中國動畫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精神之魂。（作者：李保傳，中國美術家協會漫畫藝委會委員，杭州師范大學動漫史研究專家；童國萍，杭州綠城育華翡翠城學校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