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分別了啊…
葉眠趴在桌子上,胳膊有些麻,但她并不打算改變這個姿勢。風從物理教室打開的窗戶送進來,潮濕地粘在皮膚上,無法帶來絲毫涼意。
周夢君坐在她旁邊的座位上,隨意擺弄著手里的導線,纏在手指上有些痛。今天是初三的畢業典禮,周夢君本來已經放假,卻還是執意選擇在這一天來到學校,在空無一人的物理教室等葉眠。
“確實…你不留在附中了嗎?
葉眠再一次沉默了,額頭上滲出一層薄汗,心臟像一顆檸檬被鋒利的刀劍切開,明亮的酸澀感蔓延在空氣的塵埃中。余光里她看到周夢君淡黃色的發卡,上面有只可愛的狐貍,是前些天新換的。
葉眠忍不住抿嘴笑了,在這種年齡還執著于卡通小動物的人,大概只有周夢君了。她抬手去揉了揉周夢君亂蓬蓬的頭發,換來一個有些迷茫的眼神,又讓她的笑掛上酸楚,此刻的心情就像糖漬檸檬一樣。
葉眠點點頭,聲音不大卻無比堅定: “嗯 1總。
物理是葉眠最不擅長的學科。紛繁復雜的公式和交疊在小木塊上的受力分析,永遠讓她摸不著頭腦。每當老師在黑板上畫奇怪的演示圖時,她便低下頭,從書包里抽出新買的漫畫看。她的位置在倒數第二排靠窗,漫畫里主角的位置,卻是現實中最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她心安理得地在虛幻的漫畫世界遨游,絲毫不去理會牛頓究竟又做了什么樣的推導。
但上實驗課的時候,葉眠卻總是坐在第一排。這倒沒什么特別的理由,只是因為老師認為她物理學得不太好,應該坐得靠前一些,方便近距離看老師的演示。
葉眠雖然不喜歡物理,但也算是標準的好學生,只得苦笑著向老師道謝,然后抱著課本坐到第一排的圓凳上,繼續發呆。
物理還是一如既往地無聊,即使坐在第一排也不會改變這個事實。葉眠百無聊賴地轉著簽字筆,思考著下節課以什么理由坐到靠后一點的位置。她想得出神,指尖一滑,簽字筆脫離手指,在實驗室的綠色桌布上劃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黑色曲線。
后來,葉眠無數次感謝自己轉筆的習慣,如果不是那道黑色的曲線剛好劃過周夢君在桌布上的留言,她們大概到現在也只是一棟教學樓里眼熟的陌生人。
只是當時的她并未意識到,自己未來的人生會和這條曲線驚人重合。她只是不以為意地伸長胳膊,把筆撿了回來。視線偶然掃過桌布上留下痕跡的地方,在雜亂的黑字中,有一行用簽字筆特意描粗的字跡:“少年行想去西安的小伙伴可以找我。”后面是一串微信號。
葉眠彼時才想起來,初中部一年一度的“少年行”又要開始了。前些日子,朋友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海南,她想起有學姐去海南曬得像黑炭一樣,搖了搖頭說要再想想。
看著桌面上清秀的字體,葉眠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那串微信號記在了物理書上。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如此相信一個陌生同學。
沒想到真的會有人來陪我。我只是隨便一寫…”坐在去往西安的火車上,周夢君低著頭小聲說。她從書包里翻出一袋奧利奧,拆開袋子,朝葉眠的方向推了推。
我也是一時興起啦。”葉眠在對方略顯期待的眼神下拿了一塊奧利奧,趕忙補充道,“當然,我本來就很想去西安。
周夢君的嘴角輕輕上揚,露出一個腩腆的笑。葉眠不知該繼續說些什么,便用笑代替回應。
事實上,那天晚上,葉眠懷著忐忑的心情將那串微信號輸入手機中,確認發送好友申請時,手指都在微微顫抖。會不會對方只是開個玩笑而已,會不會那是好幾年前的學姐留下的字,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搞的惡作劇…白天“和陌生同學一起去西安太帥了”的想法,在此時才顯出究竟有多荒唐。
不過好在她足夠幸運,擔憂全部因為周夢君的到來而消失。兩個人出乎意料地都喜歡看漫畫,也都對物理課缺乏興趣。只不過周夢君是實驗班的學生,學習的物理內容早已超出葉眠一大截一一也好在周夢君平日從不提起,所以這點細微的隔閡也就輕易被忽略掉。
周夢君性格有些慢熱,剛開始,兩個人聊天時,經常是葉眠說個不停一一從前些天玩的游戲到昨天剛看的電影,從很喜歡觀星到物理課又差點睡著。有時葉眠甚至會因為自己的啰唆而感到煩躁,但周夢君似乎從不介意,她總是安靜地聽著,偶爾點頭以示回應。只有每次聊到動漫時,周夢君會多說些話。
我很喜歡湯淺政明的風格,總給我一種很自由的感覺。”周夢君的聲音從上鋪傳來,語氣里帶著興奮,“最近很喜歡看他的《乒乓》。”
“是嗎?我沒看過。”葉眠有點不好意思,周夢君難得的興奮,她恰好無法回應,著實令她有些苦惱。
“那…要一起看嗎?我下載了。”周夢君從上鋪探頭看向葉眠。
葉眠有點驚訝。認識的這些日子,周夢君很少邀請葉眠一起出去玩或是吃飯,絕大多數時候,如果葉眠不邀請她,她大抵會選擇一個人。想到這十分難得,葉眠點點頭,從下鋪爬了上去。
于是兩個人便擠在狹小的火車上鋪,肩抵肩地湊在一起,看手機屏幕上那方小小的畫面。周夢君看得很投入,熱血的乒乓球讓她眼神里的激動幾近溢出。葉眠反倒有些出神一原來周夢君是這樣的人啊,她想。
在西安的日子比想象中短許多,盡管夏天的西安烈日當空,滿是悶熱的感覺,穿梭在大街小巷里讓她們的黑色衣服上留下白花花的鹽漬,但看著周夢君對周圍一切充滿興趣的眼神,葉眠還是感到心中有說不出的快樂。
而且,葉眠和周夢君在旅途中更加熟絡。葉眠漸漸發現,這個看似不太愛說話的女孩,實際私下里還算活潑一一她會拉著葉眠一起聊喜歡的漫畫,然后抱怨作者更新太慢了;也會時不時吐槽葉眠的各種不靠譜,被說是“腹黑”后有些不滿地反駁“才不是”;會在吃完一大碗羊肉泡饃后,才懊悔地說應該少吃一點,然后拉著葉眠陪她在外面散步。周夢君會做許多和其他女孩子一樣的事情,似乎只是葉眠執意把她想象成需要自己不斷回應的自閉少女。
想到這里,葉眠突然有些感謝那個火車上的夜晚。
從回民街回酒店的路上,她們看到了一個賣液氮冰激凌的小攤。葉眠倒沒有很想吃,但她余光瞥見周夢君興奮地盯著冰激凌機,神情認真,像是在研究她的物理題。葉眠感到有些好笑,轉念想起周夢君臉皮薄,大概不會主動說要吃。那就讓她來吧。這么想著,葉眠朝攤位上的小哥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要點單
于是,在周夢君愈發激動的眼神注視下,奶油被倒進模具,戴著厚厚手套的西安小哥將它放進霧氣繚繞的液氮中,隨著機器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冰激凌很快做好了。小哥把冰激凌遞給周夢君,她驚喜地接過來,但只盯了幾秒就轉頭交到葉眠手里。
“好涼。”葉眠感到冷氣撲面而來,碰到她被陽光曬得發燙的皮膚,瞬間化成一顆溫潤的水珠,順著臉頰滑下來。香甜的奶油在唇齒間融化開,夏天的燥熱感消去一大半。
‘你怎么不先吃?”葉眠想了想,把后半句“你不是很想吃嗎”咽了回去。
周夢君抿了抿嘴,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你是看我一直盯著才買的吧?你先吃,你先吃。”說完,她又從小哥手里接過另一份冰激凌,給同組好友遞過去。
葉眠沒想到周夢君這么敏銳,看穿了自己以為掩飾得很好的體貼,一時間有些臉紅,只好低頭假裝在很認真地吃東西。
身邊的同學沒發現她們之間的小尷尬,指著手里的冰激凌問:這個液氮是霧還是煙啊?\"
“是霧吧。”盡管葉眠不怎么聽物理課,但她隱約記得老師曾經提到過,“是低溫液氮在空氣中讓水蒸氣迅速液化產生的霧吧。\"
她說完,側臉去看一旁的周夢君。周夢君還是一如既往地沖她笑,點了點頭。
“那火焰是什么?”同學又指著對面烤羊肉串的攤位提問。
火焰是什么呢 -葉眠看著一臉認真的同學,陷入沉思。
‘是等離子體。”周夢君輕飄飄地說,然后極其自然地湊到葉眠的冰激凌前,咬了一口,“啊,好吃。\"
葉眠自認為是個很冷靜的人,卻還是在周夢君一邊說著“等離子體”、一邊笑著湊到她身邊,好像發生了成千上萬次那樣咬了一口她的冰激凌時,感到臉燙得發熱。
西安游過后,有時候課間葉眠碰到周夢君,周夢君會很開心地朝她揮手打招呼。
葉眠的成績在這所重點高中里顯得平平無奇。作為年級排名五十名的人,她也沒關心過實驗班的情況,不管是誰參加了什么比賽、誰又拿了什么獎。只是期中考試結束后,偶爾聊起實驗班的情況,她聽到朋友說:“八班的周夢君也太厲害了,數學初中生聯賽拿了一等獎。\"
葉眠坐在靠窗的位置,望向樓前那棵高大的銀杏樹,一股自豪與自卑矛盾地涌上心頭,如同液氮與火焰般涇渭分明。
原來,周夢君那么強啊。
也是,實驗班的嘛。葉眠后知后覺地想。
她慢慢地、慢慢地,從許多人的話語中,拼湊出一個她所不知道的周夢君,與在西安的日子里不大相同。
一個很認真的周夢君。一個很聰明的周夢君。一個很努力的周夢君。
會一個人留在教室里,餓著肚子啃數學老師留下的題目;會在課間拿著準備好的問題纏著老師問;會中午跑到空無一人的物理教室里自習,順手在綠色桌布上涂抹幾幅簡筆畫;會經常熬夜學習到很晚,第二天頂著黑眼圈也依舊堅持聽課;也會偶爾離校去參加集訓。
卻仍然有哭笑不得的一面,像小孔一樣,讓葉眠得以窺見西安那段日子里的周夢君。
喜歡周五放學拉上窗簾,偷偷在教室里看動畫:喜歡在計算機課上早早完成任務,然后一遍遍刷新掃雷的最高紀錄;喜歡把中意的漫畫角色徽章掛在書包上;曾經出去參加集訓,回來后給班級同學發從考場拿的薄荷糖,搞得那天班級垃圾筒里全是綠色的糖紙。
坐在窗邊有一個好處,偶爾,葉眠會看見周夢君咬著“綠舌頭”雪糕,一個人穿過那片金黃色銀杏樹林。這時,暖洋洋的溫柔便會覆蓋她的每一寸神經,仿佛懷里抱著一只毛茸茸的小狐貍,它正用大尾巴輕輕掃過她的心一樣。
可是,葉眠做不到像周夢君那樣,一個人做許多事。她總是需要朋友陪著一起去衛生間,哪怕她會假裝抱怨朋友放她鴿子;她從不一個人去食堂,如果沒有伙伴,便選擇留在教室里啃面包;就算放學回家,她也要等一起走的朋友,就算那時晚霞都幾乎消散在漆黑的天空。
而且,她始終有不會做的物理題,不得不在交卷最后一刻,手忙腳亂地在試卷上胡亂填幾個數字,祈禱老師可以開恩給她一分;買回來的《5年中考3年模擬》里,后半本的題目總是空著,像是在無聲地嘲笑她開學立下的雄心壯志;如果考試沒考好,她會回家愁眉苦臉地和父母抱怨。
葉眠的成績其實不錯,她總能考到班級里的前列;可是,也沒那么好,總是…總是離周夢君差一點。
彼時,葉眠才感到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自卑涌上心頭。
初二的城市調研活動,葉眠報了一個項目,經常和組員一起熬夜繪制故宮的結構圖。偶爾深夜十二點鐘,周夢君會給葉眠打微信電話。長時間握著鼠標的手有些酸痛,但拿起手機的那刻,葉眠卻又只覺得興奮。
“要累吐了我當時為什么要報這個項目啊?”葉眠把整個人摔進床里,揉著自己酸脹的太陽穴,忍不住開始抱怨。
“我覺得建筑挺好呀。”葉眠聽見對方輕笑,伴著鍵盤敲擊的聲音,“我總感覺記憶可以在里面無限延續。
恍惚間,葉眠想到很久以前周夢君說很喜歡湯淺政明時,輕飄飄的聲音一一她好像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周夢君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那個晚上的對話,最后以葉眠倒在床上、忘記掛電話便睡去而結束。第二天早上醒來,葉眠看見通話持續了兩個多小時,還有周夢君凌晨兩點半發來的小狐貍“晚安”表情包。
她的嘴角止不住上揚,回了一個同款小兔子“加油”,隨后對方秒回了“么么噠”的表情,仿佛昨晚熬夜的人是葉眠一樣。
葉眠又感覺,自己昨晚的猜測似乎不大準確了。
初二的“少年行”,周夢君說想看星野,葉眠又驚又喜,兩人一拍即合,一起報名了去寧夏的天文社團。
進入沙漠后,一行人先行到遠處的高坡上滑沙—一坡度之大,讓喜歡坐過山車的葉眠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手心滲出冷汗。
“啊……好高。”周夢君已經被嚇到指尖冰涼,她有些顫抖地往后退了幾步,縮在了隊伍的最末尾。
沒事的,會做好防護的。‘葉眠回頭揉了揉她亂蓬蓬的頭發,安慰道。
周夢君磨磨蹭蹭,等到了最后,葉眠看著她猶猶豫豫地坐在滑沙板上,著實有些擔憂。
“怕就喊出來,喊出來就沒事了。”說著,葉眠便抓緊滑沙板,像是為了給周夢君打氣般,從高坡上高呼著滑下。滑到底下后她還沖上面大喊:“加油周夢君!你可以的!
周夢君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無論如何,逃避都不是她會做的事。掙扎地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她點頭對旁邊的工作人員示意可以推了,然后咽了口口水,等待命運的審判。
當周夢君從滑沙板上站起來,她感到自己的雙腿不受控制地顫抖。不過,雖然害怕,此時的心情更多還是冒險成功的喜悅。她向身邊的葉眠擺出剪刀手,露出一個不加掩飾的燦爛笑容。
葉眠很少見到周夢君這樣的 表情,她有些驚訝,隨即也舉起 剪刀手回應。
她想起自己很久前的猜測,現在又稍稍確信了。
她們隨隊一起翻越沙漠。寧夏的沙漠如同故事里所說的一樣,一眼望不到盡頭,滿眼只有土黃色的沙礫和遠處昏黃的天空。沙丘松軟得讓人使不上力氣,有時只有手腳并用才能翻過,爬起來才會發現,手上被粗糙的沙礫印出一個個圓形的小坑。有時候,葉眠會讓周夢君拉住自己的衣擺,兩個人一起搖搖晃晃地翻過沙丘。
被周夢君拉過的衣擺,給葉眠帶來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樂。她只是單純地覺得開心,就像她第一次在綠桌布上看到周夢君的留言,就像在西安的那段日子里,就像她聽到對方深夜電話里的聲音。
可是沙漠似乎并不適合如此單純的開心。隨著徒步時間的流逝,天色漸漸暗了,夜晚的沙漠不再像下午那樣色彩明亮,沙丘仿佛沒有盡頭,讓葉眠有些消沉。
現在像不像在中考?”她抬起頭問,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
“好像是。”周夢君似乎感到了葉眠的沮喪,拉住她的手,放軟了聲音,“你在想中考的事?\"
葉眠咬著嘴唇,說:“有點。實驗班不用中考吧?
問出口后,葉眠有些后悔。也不知道在后悔什么,似乎只是單純的少年心氣在作祟,自尊與憧憬拉扯得她有些狼狐。
“嗯。”周夢君說罷,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搜腸刮肚尋找一些安慰好友的話。但最終,她只吐出一句:“你會考上實驗班補錄的。”然后,像是為了給葉眠打氣一樣,她又認真地強調了一遍:“肯定。”
葉眠扯出一個有點難看的笑容。
“但愿吧。”葉眠的語氣里滿是酸澀的委屈。黑暗里,她覺得自己眼眶有些酸,一些晶瑩的東西幾乎就要墜落。
“如果以后我們分別…你還會記得我嗎?“
晚上到達營地后,大家簡單搭起帳篷,便開始夜間觀測。葉眠爬上附近的一個沙丘,將相機架好,調整好設定的參數,便任由相機自行工作。周夢君也在旁邊擺弄她的相機,嘴里念叨著:“感光度調3200……白平衡1800……”調完才看見葉眠盯著她看了好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太會用相機。
葉眠問:“你為什么想來看星星啊?”剛剛抬頭望向沙漠上空燦爛的夏季銀河時,她腦海里驀然閃過周夢君提出要來看星野時,眼睛里明亮的光。
沒什么特別的原因吧…周夢君遲疑了一小會兒,抿著嘴笑,“只是之前在《銀河鐵道之夜》里讀到過,主人公在銀河下說‘我們無論去往哪里,都要同行’,感覺非常浪漫,就很想要來看銀河了。而且,你不是也說過很喜歡觀星嘛。‘
葉眠有些意外,她記得和周夢君在第一次見面時說過這個愛好,沒想到周夢君記住了。
宮澤賢治在童話里寫:“無論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只要能朝著理想的方向前進,不管是上高山,還是下陡坡,都能一步步地接近幸福。
葉眠曾興奮地將這句話記在摘抄本上,如今再度想起,看著眼前周夢君含笑的嘴角,葉眠鼻子一酸,眼淚流了下來。
原來那個堅強獨立的人是周夢君。
原來那個更依賴對方的人是自己。
周夢君有些慌張地抱住葉眠,冰涼的發絲在葉眠的臉龐邊輕輕掃過,是好聞的奶香味。那一瞬間,葉眠幾乎回到了回民街旁路邊攤的時刻,她們的宇宙在奶油味的冰激凌中交疊,周夢君就這樣從綠桌布的那串微信號中跳出,溫熱地闖入她的世界。所有的喧囂與疲憊都在飛速地離葉眠遠去,只剩下獨屬于她們的宇宙,寂靜溫暖。
要分別了啊,葉眠想。
5
我決定去國際學校了。”葉眠笑著說。
葉眠沒有被實驗班補錄進去,初三還是如約而至。周夢君搬到北樓上課,和東樓的葉眠暫且分別。
葉眠和這所學校的大部分學生一樣,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試卷,把做過的成百上千道練習題消化,變成頭腦里的條件反射。物理老師還是會讓葉眠坐在實驗室的第一排,她總能瞥見周夢君在綠桌布上留下的那串文字。
初三重新分了班,葉眠仍坐在靠窗的位置。忙碌的學習讓她逐漸適應了一個人的生活,她不再需要同學陪著一起去衛生間,也習慣了一個人吃食堂。曾經的葉眠無法接受孤獨,如今她已經學會享受一個人的獨立。
葉眠想,也許是因為她長大了,也許是因為其他同學都很忙,也許是因為她確實很想擁有一個好成績。
又也許,只是因為她想追上周夢君。
做題疲憊之際,葉眠依舊會仰頭看向窗外。金黃的銀杏樹還是格外高大燦爛,也還是會有在下面咬著冰棍走過的同學。
體育課下課回班時,葉眠會仰起脖子看湛藍的天空。那些飄浮的、柔軟的云朵,就像那年冰激凌上覆蓋的奶油,會不會突然有人湊過來,咬一口她的冰激凌?會不會有一個人從綠色桌布上的號碼里跳出,來到她面前?會不會有人在她流淚時,給她一個奶香味的擁抱?
她還是會偶爾想念那個在北樓的女孩。
中考結束后,葉眠如愿拿到一個不錯的成績,讓她有機會去到街對面學校優秀的國際部。
媽媽帶她去面試那天,北京的太陽燦爛得不行,曬得她皮膚發燙,仿佛又回到那個烈日當空的六月。
考官問她:“你為什么想來這里?
葉眠說:“雖然我一直沒什么自信,總是會不自覺地認為朋友比我厲害許多一但我想要相信,正是因為沒有自信,現在的我才會選擇來這里。我想有朝一日,我會在這里找到自信。‘
物理教室里悶熱依舊,但葉眠第一次感覺渾身輕松,像是把心中積郁的許多東西都拋下了,久違的、輕飄飄的感覺充盈了她的全身。
她和周夢君就要走上不同的道路。她會在三年后踏上去往異國的旅途,周夢君會在國內頂尖學府繼續探索物理的奧秘。她們也許還會相見,又也許就此別過,但無論如何,那都是未來的事情了。現在,在當下這一秒,葉眠只感覺到對即將開啟一段新生活的興奮,而周夢君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像是為了佐證她的想法一樣,周夢君突然放下了手上一直纏繞著的導線,起身跑到黑板前,拿起白色的粉筆迅速在黑板上寫下一串話。
Push yourself. Never settle.
(推動自己。永不停息。)
明明即將分別,周夢君卻忍不住嘴角上揚:“這句話送給你。充滿自信地去未來吧,葉眠。
出校門后,葉眠跨上自行車。被太陽烤了許久的紅色車座有些發燙,溫熱地貼在她的皮膚上。
她踩上踏板,車輪轉動著帶她向前。她回頭沖著朝反方向離開的周夢君大喊:“周夢君!
周夢君回身看向葉眠,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一個金色的輪廓,她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
“你也要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啊!
葉眠看見周夢君笑了起來,嘴巴張張合合。在馬路上的汽車轟鳴聲里,葉眠依舊清晰地聽到了她的話。
她說:“那是當然!
發稿/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