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牘形態說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古代中國尚未使用紙張之前，曾以簡牘為主要文字載體。《尚書·多士》：“惟殷先人，有典有冊。”即公元前1600年左右的殷商，簡牘的應用已相當普遍，所以才有“典”與“冊”的概念。兩千年以上的簡牘時代，給我們留下許多珍貴的文化遺產。

要加強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挖掘和闡發，讓中華文化展現出永久魅力和時代風采。由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出品的首個以“簡牘”為題材的創新之作《簡牘探中華》，穿越時空，探秘簡牘中蘊藏著的中華文脈密碼，獲得了廣大受眾的高度關注。節目中涉及的簡牘不僅展現出當時的經典古籍、法律條款，也展示出豐富的社會生活乃至衣食住行等細節，彌補了許多傳世古籍看不到的事實。本文擬對比較特殊的簡牘形態，做些輔助性的考證說明。

兩行簡

簡通常指在窄長的竹、木條上寫字的載體。多數竹、木簡上只寫一行字。“兩行”則為能寫兩行字的寬簡，其素材也叫“兩行”。西北出土漢簡中有許多申請或輸送簡材的記載，例如《敦煌漢簡》1684號簡正面：“凌胡隧、厭胡隧、廣昌隧各請輸札、兩行隧五十，繩廿丈，須寫下詔書。”背面“凌胡隧以次寫傳至廣昌，縣便處，令都尉到□可得”，簡文凌胡、厭胡、廣昌都是烽燧名。請輸，□申請輸入。此處每座烽燧都向上級申請調撥單行簡材及雙行簡材各五十枚，繩二十丈，目的是用來抄寫朝廷下傳的詔書，抄完后編聯成冊，懸掛在人們容易看到的地方，以便能應對上級都尉的巡查。當然，這樣的詔書往往不是一枚簡能容納下的，所以必須把兩行簡編聯起來做成冊書才能寫完。蔡邕《獨斷》卷上記載：“策書：策者，簡也。禮曰不滿百文不書於策。其制長二尺，短者半之；其次一長一短，兩編，下附篆書起年月日，稱皇帝曰以命諸侯王。其諸侯王三公之薨於位者，亦以策書誄謚其行而賜之如諸侯之策，三公以罪免，亦賜策，文體如上策而隸書，以一尺木兩行，唯此為異。”又“表者不需頭，上言稱某言，下言臣某誠惶誠恐稽首頓首死罪死罪。左方下附曰某官某臣某甲上。文多用編兩行，文少以五行，謂尚書通者也”。文中詳細說明了兩行簡的使用場合，上段說的是三公有罪，以一尺長的兩行編聯成的策書發布免職命令。下段的“表”指大臣的上奏文。此類上奏文，如果文字較多，也用一尺長的兩行冊書寫奏文；如果字少，則用“五行”。“五行”指能寫五行字的書寫材料，通常指板牘。

收到詔書以后的回報文，通常也寫在“兩行”簡上，例如：

永初二年七月乙丑朔十九日癸未，桑鄉守有秩牧，佐躬，助佐鮪、種敢言之。廷下

詔書曰：甲戌詔書：罪非殊死，且勿案驗，立秋如故。去年雨水過多，谷傷民（《五一簡》【二】414）

饑，當案驗逮召，輕微耗擾，妨奪民時。其復假期，須收秋，毋爲煩苛。書

謹到。牧、躬、鮪、種惶恐叩頭死罪死罪，敢言之。 （《五一簡》【二】402＋417）

桑" 鄉" 言

詔書謹到言 （《五一簡》【一】398）

以上三簡都是兩行簡，組成一冊。其中414號簡正面及402＋417號簡是正文。398號簡則是文件標題。永初，東漢安帝年號。永初二年，公元108年。正文是說桑鄉守有秩收到縣廷轉發的詔書之后，馬上回復說詔書文已收到，即標題簡所云：“桑鄉言：詔書謹到，言。”這是制度規定的。文中還簡略復述詔書的主要內容，大致說由于上年遭受天災，當年要執行寬政緩刑政策。

大部分“兩行”簡是板形，正、背面都可以寫字。但有些“兩行”簡的正面是屋脊形，形成兩個書寫面，每面寫一行字。背面為另一個平面，全簡形成三個大的平面。但竹“兩行”與木“兩行”的橫截面不盡相同。

屋脊形木“兩行”的三個平面都是平整的長方形表面，文字大致都寫在屋脊形的兩面上，如果需要，背面也可以寫字，橫截面呈扁平三角形，多見于甘肅敦煌懸泉置遺址出土的漢簡，數量很多。

屋脊形竹“兩行”的情況則更為復雜。竹子表皮硬且致密，一般寫不上字，所以需要在圓弧形的竹子表皮削出長方形書寫面，經刮削，把堅硬的竹皮削掉后，露出柔軟的竹里，才能用作書寫面，削出兩個書寫面，就呈現屋脊形，制成竹“兩行”。與木“兩行”最明顯的區別是其底面呈弧形而不如木“兩行”那樣的平整，所以竹“兩行”的底面通常是不寫字的。今湖南長沙走馬樓西漢簡所見“兩行”大多為竹“兩行”。

尺牘信

尺牘，指一尺長的木牘。秦漢時期，一尺相當于23厘米多一點，“尺牘”即指這個長度的木牘。

古時也以“尺牘”代稱書信。因為木牘可以容納比較多的文字，所以凡是書信通常都寫在木牘上，總臺《簡牘探中華》節目中曾見有關云夢睡虎地4號秦墓出土書信的報道，感人至深。今再舉漢代邊塞小吏寫在木牘上的一封短信。

給使隧長仁叩頭言：掾毋恙！幸得畜見。掾數哀憐，為移自言書居延，不宜以納前事，欲頗案下使·仁叩頭死罪死罪。仁數詣前，少吏多所迫，叩頭死罪死罪。居延即報仁書，唯掾言候，以時下部，令仁蚤知其曉。欲自言事，謹請書□□吏□叩□仁再拜白。（《居延漢簡釋文合校》157·10A）

奏

甲渠主[官]

范掾" " 第卅五隧長周仁 （《居延漢簡釋文合校》157·10B）

從牘文可知，這封信的發信人是甲渠塞第卅五隧隧長周仁，而收件人是甲渠候官姓范的主官掾。以姓加官職稱上級領導，如現在稱姓范的處長為“范處長”一樣。主官掾相當于辦公室主任，是常在候官首長身邊的人。周仁與范掾比較熟悉，經常往來，所以范掾曾幫他轉呈“自言書”（個人報告）到居延。那么這封信的核心便是“居延即報仁書，唯掾言候，以時下部，令仁蚤知其曉”，即如果居延方面對周仁的個人報告有了答復，請主官掾務必提醒候官候（候官的第一把手），及時把文件往下傳達到諸部（包括周仁所在部），使周仁能盡早知道結果。

尺牘信與一般公文的區別是感情色彩比較濃厚，使用比較多的敬語和謙詞。

首行通常為致信人名及致謙語，如此例中“給使隧長仁叩頭言”，致信人通常只稱名。“某叩頭言”或稱“某伏地再拜請”“某伏地再拜言”等，表示以謙遜的禮儀動作向對方致敬。自稱名之前也常加謙語，如本例中“給使”及他例所見“賤弟充”“客賤子”等，擺出低姿態。

次行文首通常是對收件人的尊稱，此例中直稱職位“掾”。他例還有在收件人之后往往加表示謙遜的自貶套話，“陳主簿侍前”“中公足下”“少卿足下”“幼孫少婦足下”“某馬足下”等。除稱職位之外，稱對方多稱其字，如“中公”“少卿”之類。

接下來便是不厭其煩的客套話，如“毋恙”“善毋恙”“萬年飡食如常不（否）？”，比如今天說的“還好嗎？”再后面綴祝福語，如春季稱“始春不和，愿子游謹衣強【食】”，夏季稱“夏時，政伏愿地幼卿、君明適衣進食、察郡事”，冬季祝福如“寒時，初叩頭，愿丈人近衣強奉酒食”等。

信中也不乏表達愧疚的詞句，如“迫職不得至前”，表示由于工作的緣故，未能前往拜訪。“迫駒執所辱，故不得詣二卿坐前”，因繁雜公務所迫，不能親自拜謁兩位大人。

尺牘信的明顯特點就是客套話所占篇幅比較大，家庭私信尤其如此，只有涉及公務的信，客套少些，常常開門見山，就事論事，如上例所見。

舊時，人們有把私信稱作“尺牘”的習慣，也把寫在絲帛上的書信稱為“尺素書”。

三緘封

簡牘時代的公文通常要蓋印章表示信用，但印章不能直接蓋在簡牘書寫面，而是蓋在封泥上，由封泥來顯示凹凸的印文。所以預先要設能裝封泥的凹槽，把未干的封泥填在凹槽里才能使用。單獨設凹槽的封泥匣稱作“封檢”，有時“封檢”和文書本身是一體的，即直接在簡牘上挖凹槽。今天可見凹槽底部出現有三道橫向鋸痕，是挖凹槽時留下的，正好可以用繩索繞三圈將“封檢”與書寫文書的簡牘或裝文書的口袋捆在一起，三道繩索即嵌在鋸痕里，對封泥而言也起到固筋增加附著力的作用，實現“封檢”的封緘功能，成語“三緘其口”便由此而來。《說文》：“檢，書署。”徐鉉注：“書函之蓋三刻其上，繩緘之，然后填以泥，題書其上而印之也。”“封檢”可以用來封緘文書，也可以用來直接封緘實物。

封緘文書者如：

廣成鄉陽里男子黃京，不召自詣縣。" 葆任男子番猭、唐除不逃亡。以?印為信。（《五一簡》【二】620）

此簡中部設封泥槽，用來填封泥蓋印章，文字寫在封泥槽上下。寫的是一份擔保書。擔保人是廣成鄉陽里男子黃京，被擔保人是番猭、唐除兩位男子。擔保的內容是保證他們在押期間不會逃亡。自詣，指不招自來。“葆”同“保”。“?印”指蓋在封檢上的擔保人印章，用做信用憑證。

封緘口袋者如：

熒" " "東利里父老夏圣等教數。

秋賦錢五千。西鄉守有秩志臣、佐順臨。

陽" □□親具。（《居延漢簡釋文合校》45. 1）

此件上窄下寬，頂端書“熒陽”，縣名；西鄉東利里，封緘地點。封泥槽在其下。封泥槽下面為三行說明文字，主要寫清所裝錢幣的入袋過程與見證人等。“秋賦錢五千”表明錢的性質是秋天繳納的人頭稅，數額是五千。“□□親具”指親自裝錢的人，姓名已磨滅。“東利里父老夏圣等教數”指由納稅人所在里的長輩夏圣等人主持。“西鄉守有秩志臣、佐順臨”指當時有上級西鄉的首腦志臣及其助手佐順親臨現場監督，手續嚴謹。口袋裝完錢后，扎上封緘即不可再開啟，而后輾轉千里送到居延邊塞，用來給小吏們發放俸祿。

合同莂

莂，也叫“傅別”，是一種契約文書，一式多份，猶今發票。《周禮·天官·小宰》：“聽稱責以傅別。”鄭司農云：“稱責謂貸予，傅別謂券書也。聽訟責者，以券書決之。傅，傅著約束于文書；別，別為兩，兩家各得一也。”鄭玄注：“傅別，謂為大手書於一札，中字別之。”所謂“大手書於一札，中字別之”，即在一條長方形寬木板上大寫一個字，然后把木板剖開，文字便被剖成多個部分。其形制及用途如《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嘉禾吏民田家莂》所見：

【“同”字符】平樂丘男子李客，佃田七町，凡卅四畝，皆二年常限。其十畝旱不收布。定收廿四畝，為米廿八斛八斗，畝收布二尺。其米廿八斛八斗，五年十二月十三日付倉吏張曼、周棟。凡為布一匹八尺，準入米二斛九十斗八升，五年二月十一日付吏孫儀。其旱田不收錢。其熟田畝收錢八十。凡為錢一千九百廿，五年二月廿日付庫吏潘慎、潘宗畢。嘉禾六年二月廿日，田戶曹史張惕、趙野校。（《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嘉禾吏民田家莂》5.150）

此件“同”字符寫在莂的上端，見“同”字右側豎筆，知此莂為剖分后的右莂（整莂剖分為三份）。“同”字符下左方可見叉形的一半用以強化合符功能。性質為平樂丘男子繳納租稅的憑證，此件為留在官府的左莂，按鄉為單位編聯成冊后備案待查。左、中、右三份內容相同。內容翔實：先記錄佃主姓名、佃田地塊、合畝數、田畝類別，再記錄受災無收畝數，免收錢布。有收獲地塊凡二十四畝，交米二十八斛八斗，嘉禾五年十二月十三日交給倉吏張曼周棟；應交布一匹八尺，換成米為二斛九斗（原莂衍“十”字）八升，嘉禾五年二月十一日交給吏孫儀；應交稅錢每畝八十錢，共為錢一千九百二十，嘉禾五年二月二十日交給庫吏潘慎、潘宗。嘉禾六年二月二十日，由田戶曹史張惕和趙野對此莂進行了核校。

形制較小的莂，“同”字符則寫在莂的中段位置。

《簡牘探中華》節目中涉及的簡牘，均有以上四種形態，且數量較多。

以具象化的方式幫助對《簡牘探中華》節目感興趣的受眾深入了解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載體——形態各異的簡牘，以上僅舉四例，權當拋磚引玉。

（作者單位：中央廣播電視總臺機關黨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