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出鄉關

一

相傳古代虞舜“南巡”時，曾在韶山演奏韶樂，因此得名“韶山”。“韶”是虞舜時期的樂名，意為美好的音樂。韶山沖作為韶山的一部分，承載著這一歷史傳說。

同時，韶山沖還有一個重要的紅色地位一毛澤東主席出生和成長的故土，也是他革命初心萌蘗的精神原鄉。青磚黛瓦的農舍掩映在蒼松翠竹間，門前塘水倒映著少年讀書的身影。從《詩經》《楚辭》到《盛世危言》，傳統文化的浸潤與近代啟蒙思想的碰撞，在這座湘中村落孕育出獨特的精神圖譜。

彼時的中國正經歷著“三千年未有之變局”：1905年日俄戰爭在東北土地上的廝殺，1909年京張鐵路汽笛的長鳴，1910年長沙饑民焚燒巡撫衙門的火光·這些社會事件，共同構成了一幅新舊時代激烈碰撞的圖景。在韶山沖這方閉塞天地里，毛順生立定主意要將兒子培養成精明的米商，但少年毛澤東卻已透過鄭觀應的文字，看見了湘江之外正在崩塌的舊世界。

17歲的毛澤東不愿再守在這方小小天地，他想要做出改變。恰好此時，表哥文詠昌告訴他一個消息一離韶山五十里的湘鄉縣立東山小學堂在講授新學。心動不已的毛澤東立即產生了前往讀書的想法，料到父親不會輕易答應，他便請八舅文玉清、堂叔毛麓鐘和表哥王季范來勸說父親。毛順生聽后，覺得兒子進洋學堂也許是件好事，就同意了。

二

1910年秋天，毛澤東收拾行囊，正式邁出了韶山沖。在出發前，他寫下一首《七絕·改西鄉隆盛詩贈父親》，夾在父親每天必看的賬簿里：

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這首七絕，以蒼勁筆鋒刺破封建倫理的繭房，既是對“父母在，不遠游”孝道觀的革命性顛覆，更昭示著將個體生命熔鑄于天下山河的宏大敘事。全詩暗涌著時代巨變前夜要干出一番天地的決心。

“出鄉關”三個字在1910年的中國絕非簡單的地理遷徙。當17歲的毛澤東肩挑書箱走出韶山沖時，他跨越的不僅是湘中的丘陵地貌，更是從傳統農耕文明向現代工業文明的精神疆界。

詩中“青山”意象的選用頗具深意。

在我國傳統文化中，“青山”多指代故鄉和精神棲息之處（如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毛澤東卻將其轉化為革命者四海為家的精神象征，即祖國到處都是秀美河山，可以作為安息之所。這種充滿革命浪漫主義的意象再造，恰如十五年后他在《沁園春·長沙》中寫的“萬類霜天競自由”的壯闊圖景，將個人抱負升華為改造世界的宏愿。

在湘鄉東山小學堂，除了教授傳統的四書五經外，還出現了自然科學、地理、英語等新科目，青年毛澤東開始注意到中國以外的事情。有次，他從同學蕭子嶂（即后來的著名詩人蕭三）手里借來一本《世界英雄豪杰傳》，深受書中華盛頓、林肯、拿破侖等人事跡的感染。所以，他在還書的時候說：“中國也要有這樣的人物。這種個體命運與民族命運的共振，使原屬個人述懷的詩作獲得了更高一層的歷史維度一—“學不成名誓不還”許下的不僅是個人誓言，更是一代覺醒者向舊世界的宣戰書。

此后，毛澤東輾轉于湘鄉駐省中學、湖南全省高等中學校（后改名省立第一中學）、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學習，打下了深厚的學問基礎。尤其是在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其強調人格和學識的全面培養，新思潮盛行，對毛澤東的成長產生了巨大影響。在學校的油桐樹蔭下，毛澤東如饑似渴地研讀經史子集，從先秦諸子到明清時代思想家的著作，從二十四史到司馬光的《資治通鑒》等，對優秀傳統文化的吸納，深刻地影響了他的人格修養和處事方法。

此外，他還讀《新青年》雜志，向老師楊昌濟、徐特立等人求學解疑，與蔡和森等同學徹夜辯論《倫理學原理》。1915年4月5日，老師楊昌濟在日記中寫道：“毛生澤東，言其所居之地為湘潭與湘鄉連界之地，渠之父先亦務農，現業轉販，其弟亦務農，其外家為湘鄉人，亦農家也，而資質俊秀若此，殊為難得。余因以農家多出異材，引曾滌生、梁任公之例以勉之?！庇纱丝梢姡瑮畈凉婚_始便把他看作是“異材”

三

1925年秋，毛澤東再次從老家韶山沖出發，前往廣州主持農民運動講習。途經長沙時，毛澤東重游橘子洲，面對湘江上那美麗動人的自然秋景，再想到當時的革命形勢，寫下了“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那個昔日在油燈下與父親抗爭的少年，已然成長為革命舵手?；赝鞘住镀呓^·改西鄉隆盛詩贈父親》，我們不僅能觸摸到個人成長的心靈史，更能窺見一個民族新生的精神胎動：從“桑梓”到“青山”的空間轉換，暗喻著傳統鄉土中國向現代民族國家的蛻變；“誓不還”的決絕姿態，則預告著即將席卷神州的紅色風暴。

在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的走廊里，青年毛澤東與同窗暢談“讀奇書、交奇友、創奇事”時，或許不會想到，三十年后天安門城樓上的宣言，正始于那個肩挑書箱走出韶山沖的清晨。那些滲透在詩句中的隱喻一破除地域局限的天下胸懷、超越個人得失的歷史擔當、打破陳規舊俗的創新勇氣，最終匯聚成改變中國命運的紅色激流。

責編：林楓煬

（參考資料：《毛澤東傳》（中央文獻出版社）、韶山市人民政府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