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承書(1912年6月26日—1994年6月18日),出生于上海,祖籍湖北武昌,博士研究生畢業于美國密歇根州立大學,核物理學家,曾任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研究員,第二機械工業部原子能研究所研究員及605所副所長。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1934年畢業于燕京大學物理系。早期從事氣體動力學理論研究。1951年,王承書和老師烏倫貝克創建了以他們姓氏命名的“WCU(王承書—烏倫貝克)方程”。1958年在中國開創了受控核聚變反應和等離子體物理的研究,并為其發展打下基礎。1961年后改做鈾同位素分離工作。解決了凈化級聯計算、級聯的定態和動態計算等重大課題,為中國第一座鈾濃縮氣體擴散工廠分批啟動作出重要貢獻。受錢三強三次邀約參加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研制工作。
據說,大多數人面臨以下這個任務時,深思熟慮后也會選擇婉拒……國家決定交給你一項任務,具體做什么高度保密,極大可能在數十年間也回不了幾次家,你會錯過孩子的成長,父母年老時無法在他們身邊盡孝。工資待遇不會很好,極大可能要放棄優渥生活,去到很遠的地方,生活條件會很艱苦。如果你已經在自己的專業領域有所成就,由于工作性質極其隱秘與特殊,也需要你摘下自己已取得的一切光環,做好隱姓埋名、坐冷板凳的準備。而這一切,能肯定告訴你的唯有:國家確實需要你。你愿意接受這項任務嗎?而且,就算作了再大的貢獻,你的名字、你的成就在數十年內也不會被世人知曉,你能接受嗎?
這在今天看來,近乎苛刻甚至有點瘋狂的“國家任務”,在當年得到的回應,是她的三個字——“我愿意”。作出該選擇的人叫王承書,她是參與研制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為數不多的女性之一,是中國鈾同位素分離事業的理論奠基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1939年,王承書與同校物理系教授張文裕結為夫妻。戰亂中,她隨丈夫南下到了西南聯大。其間得知美國密歇根州立大學設立了一筆獎學金,專門提供給亞洲有志留學的女青年,但已婚婦女不能申請,不服氣的王承書立即去信,坦陳了自己的情況,也表明了決心,“女子能否干事業,絕不能靠婚配與否來裁定”,最終被破格錄取。
她去得堅決,在美國的生活也苦得夠嗆:遭遇過歧視,面臨過拮據,卻從未彎過脊梁、落下過學問。博士論文答辯時,王承書提出了一個新觀點,導師認為不對,連說三次“No”。王承書對自己的研究和思考有信心,也鎮定地連答了三次“Yes”,接著做了詳細的闡述,最終得到導師贊同。她與導師、物理學權威烏倫貝克,還共同提出了一個轟動世界的觀點,即以兩人名字命名的“王承書—烏倫貝克方程”,這個對高空物理學和氣體動力學極有價值的公式,至今仍在使用。
新中國的誕生,強烈地激起了王承書報效祖國的赤子之心,“雖然中國窮,進行科研的條件差,但我不能等到別人把條件創造好,我要親自加入創造條件、鋪平道路的行列中。我的事業在中國”。
回國后,王承書在筆記中寫下:1956年10月6日是我難忘的一天,在離別了15年的祖國國境上,第一次看到五星紅旗在空中飄揚,心里說不出的興奮,我要為國家作貢獻,國家需要什么,我就干什么。
1958年,我國籌備建設熱核聚變研究室,組織希望調王承書去掛帥。聚變能被認為是人類最理想的清潔能源,也稱“人造太陽”。這個領域當時在國內還是一片空白,也是她從未接觸過的陌生領域,對46歲專業已經定型的王承書而言,是一個充滿風險的巨大考驗。如果接受這項任務就意味著她要和8歲的兒子分開生活,只有周末能見到兒子。對于一位母親來說,肯定會有不舍。可是當錢三強邀請時,王承書毫不猶豫地說出了“我愿意”。
從此,她開始了20多年的集體生活,大部分時間吃在食堂,睡在集體宿舍,每天工作10多個小時,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1959年,王承書帶領一些同志到蘇聯學習,學習結束,在坐火車回國七天七夜的路途中,她翻譯了《雪伍德方案——美國在控制聚變方面的工作規劃》。不久之后,她又翻譯了《熱核研究導論》等著作。這些著作全面介紹了核聚變方面的基礎理論、方法和現狀,對我國受控核聚變研究的起步起到了推動作用。經過兩年的努力,王承書帶領著一支理論隊伍,填補了我國在熱核聚變理論方面的空白,為我國受控熱核聚變和等離子體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正當王承書準備在熱核聚變領域進行更深層次的研究時,一個突然的情況,讓她的研究進度再次“歸零”,而且她從此從國際物理學領域徹底“消失”了。當時,我國濃縮鈾生產陷入困境。
高濃鈾有多重要?如果將原子彈賦予生命,高濃鈾就是其體內流動的血液。這是決定我國第一顆原子彈能否成功的關鍵。面對這種形勢,1961年3月,錢三強再次找到王承書嚴肅且誠懇地對她說:“承書同志,有件事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你應該也知道蘇聯撤走所有專家和重要設備的事情,原子彈的研制如今陷入僵局,你愿不愿意去搞氣體擴散,弄高濃鈾呢?”王承書對高濃鈾有一些了解,氣體擴散就是將天然礦石中的“鈾-235”提取出來,并濃縮成為高濃度的鈾。
王承書沒有任何遲疑,堅定地說:“我愿意,只要國家有需要,我都愿意。”錢三強沒有想到她回答得那么干脆,接著說道:“我知道你在氣體動力領域和高空物理領域有成就,你回國后,已從零開始研究熱核聚變,現在在理論方面已經有所建樹,如果你這次去從事氣體擴散,那就是再度改行了。”
“那我就從零開始吧,總歸是有人要改行去研制高濃鈾的,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王承書回答道。錢三強再次確認:“搞氣體擴散你要隱姓埋名一輩子,還要放棄你之前的所有成就,做一個默默無聞的科研人員。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王承書堅定地回答:“我已經想好了,我愿意隱姓埋名,做一個默默無聞的科研人員,只要能為國家建設作貢獻,我當然愿意。”自從和錢老會面后,王承書就像人間蒸發一般。大家再也沒有看到王承書發表任何論文,也沒有看到她在公眾場合拋頭露面,她的老朋友都不清楚王承書去哪里了。她也沒有和家人交代太多,只說:“國家需要我一切保密。”
鈾礦石中鈾-235的含量只有0.7%,必須通過幾千臺機器的不斷濃縮,才能得到滿足使用需求的原子彈裝料。王承書常年住在504廠的宿舍,每天過著宿舍、食堂、科研室三點一線的生活。因為缺乏相關資料,王承書只能從頭開始,她找來其他人跟蘇聯專家學習的3本筆記,不斷地學習和計算,認真翻閱手上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料,沒日沒夜研究。因為高強度用腦,她的頭發很快就花白了。如果她的家人這時候看到她,也會認不出。
當時擴散廠的主工藝車間,雖說還沒有到達廢銅爛鐵的地步,但也只是一些不成陣勢的“散兵游勇”,如何使這些設備一級一級聯系啟動,如何供料,取得合格的產品,需要進行大量復雜的計算。那時,我國僅有一臺15萬次電子計算機剛剛啟用。為檢驗結果的準確度,王承書堅持用手邊的機械計算機做必要的驗證。瘦弱的王承書一個手指力量不足,只得將右手中指壓在食指上,一下一下地敲打按鍵,得到數據馬上記錄在筆記本上。如此枯燥的工作,她同兩位同事干了一年多,僅有用的數據就裝滿了3個抽屜,電子計算機算出的10箱紙條,她都一一過目。通過努力,王承書和團隊最終為第一顆原子彈提供了高濃度裝料,比原設計方案的時間提前了113天。9個月后,戈壁灘上傳來了原子彈的爆炸聲。半個甲子的時間,她脫下鐘愛的長裙,換上粗布衣服;離開幼子和愛人,奔波于辦公室和戈壁之間;沒有在學術刊物上發表過論文,連審校學生的著作也不署名。王承書對待工作一絲不茍,十分上心,但她對自己的生活,卻沒有那么上心。504廠的房間很簡陋,除了幾個柜子,就只有一張床。這幾十年來,王承書沒有買過一件新大衣、新鞋子。身上的衣服雖然有些補丁,可十分干凈整潔,生活過得十分簡樸。王承書從第一次交黨費開始,就把每個月70%的薪水作為黨費上交。很多人都勸她留點,王承書總是固執地說:“我用不上那么多,交給國家就當作貢獻。”王承書每次出差的補助費和其他獎勵,都會捐給單位,讓單位購買書籍、文具等,送給有需要的孩子。她非常重視教育,認為少年強則國強,教育是根本。
時任副總參謀長張愛萍曾經到鈾濃縮廠做過一次調研,他問到有無把握按時生產出合格的產品時,把目光投向了王承書。王承書堅定地回答:可以。張愛萍又問,有什么依據。王承書回答:我們在原子能研究所做的理論計算和實驗證明,能保證按時生產出合格產品。她說:在我的承諾中,除了對孩子的承諾不能兌現外,其他的都能兌現。
在王承書及同事提前完成給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裝料任務后,上級領導給予了高度評價,王承書只說了一句話:這都是大家的功勞。1964年4月12日,鄧小平和彭真到鈾濃縮廠視察,在陪同人員中,鄧小平一眼就認出了王承書。他說:“我見過你嘛!1959年你胸戴大紅花,參加了全國群英會。從此你隱姓埋名,不知去向了,連你的先生張文裕也找不到你了。”
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后,錢三強向她發出第三次邀請,希望她繼續隱姓埋名從事核事業研究。王承書再次堅定地回答:“我愿意。”錢三強問她:“有什么困難嗎?”“沒有。”“有什么話要帶給先生和孩子?”“也沒有。”“那你愿意繼續在這兒工作嗎?”“我愿意。”這一句“我愿意”的注腳,是王承書此后三十年如一日的堅守: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初心,干得出勛績。
王承書在國家百廢待興的“冬天”回歸,燃燒自己的生命與才華,又在“春天”到來時隱去,悄然守護祖國的核事業,直至落英作春泥,以她的精神繼續滋養和鼓勵一代又一代人自力更生,艱苦奮斗。
(本文選自人民日報出版社《記憶里的“兩彈一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