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丹青載風流

摘 要：《嘉陵江山圖》為許翔皆所作，其后63年間陸續有眾多名流進行題跋，包括潘齡皋、傅增湘、徐悲鴻、李苦禪、謝覺哉、齊白石、廖靜文、吳作人、謝無量、蕭龍友等30余人，當為藝術史上一段勝事。

關鍵詞：嘉陵江山圖；許翔皆；潘齡皋；題跋

去年底，我陪同一位南充籍老將軍去故地游，一位南充的資深藏家送了我一卷《嘉陵江山圖》。雖系高仿復制件，但上面的山水畫卷特別是卷后名家題跋尤其引人注目。這些題跋筆跡清晰，且多為現代社會名流、書畫界泰斗級人物所書，于是引起我的好奇。近日得暇，我又仔細觀看了這卷山水畫，頗覺有些意思，于是援筆成文。

作畫者為許翔皆，作于庚辰（1940年）冬，時年73歲。許先生為河南省固始縣人，清末名儒，寓北京，與吳昌碩過從甚密。他善丹青，尤工花鳥山水，所作山水扇面，蒼勁大雅。黎子俊因無法回到家鄉，故請好友許翔皆特地為他創作了這幅《嘉陵江山圖》。畫心尺寸高33厘米、長280厘米。黎子俊（1883～1961），本名黎之彥，字子俊，四川省閬中人，因其家居錦屏山，故號錦屏山人。錦屏山水被譽為“嘉陵第一江山”，山勢起伏，峰巒疊嶂，江水湍急，宛如一條玉帶環繞山腳，山水相映成趣，構成了一幅迷人的自然畫卷。黎子俊在抗戰期間留居于北平，更名為黎四素。他蟄居不出，拒受偽職，后到北平藝專工作，與齊白石、常書鴻、溥心畬、王雪濤等同校任教。據許先生題跋，他雖未到過嘉陵江，但“心向往之”，為解黎子俊思鄉之苦，創作了這卷《嘉陵江山圖》。這幅山水長卷以水墨為主，敷有淺青綠色，用筆工細，布局嚴謹，開合得度，格調不俗。

在這畫卷前后，有諸多現代名流高賢題跋。細數竟達30余位。這里筆者依序選重要者加以敘述。

先來說題畫者。“嘉陵江山圖”五字為潘齡皋題寫。潘齡皋曾先后在甘肅省擔任知縣、知州、知府等職務。辛亥革命后，他擔任甘肅省省長，但因痛恨官場腐敗，于1922年辭職回鄉，之后移居天津、北平，以賦詩、寫字為樂，成為民國時期北方著名的書法家?。他書風獨特，深受行家好評，有“南譚北潘”之稱?。他于1949年后被聘為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該題款書于1940年冬月，可知這卷山水畫應作于 1940年，其時潘氏74歲。1954年潘先生過世，享年88歲。

潘齡皋題跋：“工部歌詩憶閬中，有人垂老尚從戎。嘉陵粉本分明在，間氣河山敵華嵩。五岳歸來天下小，蜀游未遂感義之。趙（芝山）陳（蘇生）已往傷邦瘁，舊雨相逢又寫詩。庚辰孟冬之月，子俊仁兄大人屬書即正。潘齡皋題于故都寄廬，時年七十有四。”此跋表明，潘氏終因未入蜀而抱憾，因而許翔皆應老友之托而創作的《嘉陵江山圖》確非寫生之景而是心中之景。這種情形很像當年張大千先生所作《長江萬里圖》。

傅增湘題跋：“廿載鄉心落夢痕，嘉陵江上陣云屯。挽車他日還山去，竹澗松巖是鹿門。巴山雁斷峽猿吟，烽火迷茫故國心。長憶蘭窩泉石美，披圖我亦暗霑襟。子俊仁兄雅屬。辛巳三月傅增湘書于昆明湖上清華軒。”

傅增湘生于1872年，卒于1949年，題跋時年69歲。傅乃四川省江安縣人，晚清進士，近代著名教育家、藏書家、書法家。他?曾作過北洋政府教育總長、故宮博物院圖書館館長。他還是胡適、劉半農、徐悲鴻、許廣平等名人的老師?。傅氏借畫卷傾訴了他對于家鄉的深深眷念之情，其書法為行楷書，筆力遒勁老到。

徐悲鴻題跋：“余亦客嘉陵江上六載。惜未溯江而上盡觀其勝，并訪子俊先生之居，亦時所不許也。對此聊當臥游。悲鴻。”跋后沒有年款，但大致應在1950年之后所題。徐悲鴻一生三次到過蜀地，前后加起來有六年，故有“六載”之云，但沒能“溯江而上”，也因各種原因沒有去子俊居家處，故稱“聊當臥游”。中國文人常常通過欣賞山水畫來回憶和感受自然之美，稱之為“臥游”，這種方式后來成為文人墨客的一種精神寄托。徐悲鴻1953年因病去世，這也許是他生前最后一個題跋。相比其他名流題跋，悲鴻書法線條奔放，灑落出塵，別具一格。

李苦禪題跋：“聞從嘉陵風景好，惜未入蜀人世緣。畫圖贈留舊雨去，朝夕賞對如照顏。勸公倦居京華久，家山時時在目前。子俊先生以此卷見賞，謹拜觀并句。庚寅初冬月。苦禪。”可見，此跋為李苦禪1950年冬季觀此卷山水所題。大意是勸子俊以家鄉之山水解相思之苦。李氏乃畫壇名流，雖不以書法名世，但其題跋蒼勁拙茂，亦復可觀。

謝覺哉題跋：“畫里嘉陵一抹山，山如屏障水如環。而今能放及泉石，何日扁舟載酒還。四素先生以畫冊拜題，書此志意。覺哉。一九五三年春節。”謝老為“延安五老”之一、“長征四老”之一，是著名的法學家和教育家、杰出的社會活動家，曾任中央人民政府內務部部長、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全國政協副主席等職務。這件書法信手揮就，如行云流水，功夫不讓書壇名流，讓我們得以窺見謝覺哉的藝術風采。

齊白石題跋：“子俊同館囑題。齊白石觀。”白石翁題跋未署年款，應在1954年后。這年齊白石已90歲，之所以未對此卷山水畫置辭，估計未入白石翁法眼，但礙于同館情誼勉為之題。齊白石1951年被聘為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而黎子俊1954年被聘為北京市文史研究館館員。

廖靜文題跋：“觀嘉陵山水圖，因憶舊游。不禁黯然神傷。一九五五年十月悲鴻先生逝世兩周年。廖靜文題。”據此可知廖靜文是在徐悲鴻先生辭世二年后觀此畫卷時所題。此時廖靜文才32歲。睹書跡而思夫君，其神傷亦自在情理之中。

吳作人題跋：“錦繡河山。子俊先生、瑞貞夫人囑題。吳作人，1955年12月”。可知這是吳作人應子俊及其夫人所囑題寫的。吳氏時任中央美院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

謝無量題跋：“嘉陵山水盛，唐吳畫難求。有杜詩。今日京華看粉本，令人輒起故鄉思。一九五七年十一月。熊克武、謝無量仝題。”可知，當謝無量與熊克武同觀此畫卷后，是由謝無量題寫的。謝無量，四川省樂至縣人，時在京為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而熊克武為四川省井研縣人，時任民革中央副主席，亦擅書法。熊氏沒有動筆，顯然是因謝無量題跋分量足已。

題跋最長的恐怕要算蕭龍友了。蕭氏何許人也？蕭龍友，原名蕭方駿，字龍友，號息翁、不息翁，四川省三臺縣人，中醫學家、書法家。他1928年棄官從醫，在北京西城建“蕭龍友醫寓”；1930年與孔伯華自籌資金創辦了“北平國醫學院”；1955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1993年后改稱院士）。在這卷山水畫上，他居然用小行書題了諸多前賢詠贊嘉陵錦屏山名勝的詩文，且用筆十分精妙，不遜書家者流。

一卷丹青載風流。這卷山水畫從1940年創作完成，隨后陸續請社會名流題跋，到2003年最末一段題跋，前后歷時63年，相繼有30余位名人在上面題跋，年齡最長者92歲；且藝壇名流多萃于此，想必應屬藝術史上的一段奇跡勝事。如今為這卷山水畫題跋者多已作古，而斯畫仍存（原作應當為黎子俊后人所持）。睹物思人，風流唯見紙端，頗有幾許神傷。此番記錄下來，實為后人留下一筆精神遺產。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