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J2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236(2025)03-0059-08
葉恭綽,字譽虎,號遐庵,是近代中國政治史上具有影響力的人物,亦在文學藝術界頗有名聲。葉恭綽精于詩文、考古、書畫,熱心整理文獻典籍,喜好收藏古物書畫。對于書畫收藏,他曾于1948年自述:“四十年前余收藏書畫頗富,其時故宮及諸舊家散出之物,紛紛出國,余與諸友發愿同截其流,因此所得精品不少?!盵1](P213)在葉恭綽的書畫收藏中不乏中國美術史上的巨跡,如王獻之的《鴨頭丸帖》、高閑的《半卷千字文》、黃庭堅的《伏波神祠詩卷》、宋徽宗的《祥龍石圖》、趙孟堅的《春蘭圖》等,以及李公麟、王詵、張即之、龔開、法常、趙孟頫、王振鵬、鮮于樞和眾多明清書畫名家作品。
關于收藏書畫的目的,葉恭綽有明確的表述:“余昔收書畫,本為擬編《中國美術史》,藉供研考,故標準頗與人殊?!展讲丶矣兴幹?,或可取資。余別有《遇庵清秘志》,紀述較詳,堪以互證也?!盵2](P187)從中可知,葉恭綽意圖借助書畫藏品(本人和其他公私藏家)構建一部《中國美術史》。鑒于上述目的,葉恭綽對于入藏的書畫作品皆有較為詳細的記錄。葉恭綽的這些記錄一部分以題跋的形式留存在所收書畫的尾紙,并且全部以書畫序跋的形式著錄、刊載于其著作中,如《矩園余墨》《遐庵清秘錄》等。
葉恭綽對于收藏書畫的記錄,雖然文字長短不一,但是內容豐富,涉及作品的真偽、流傳、內容、典故、風格、譜系等方面。葉恭綽的古代書畫序跋,考識精詳、論述有據,顯示了其美術更研究的基本史觀和方法,承續了中國美術史研究的古典傳統[3]本文以葉恭綽所藏宋代繪畫為例,分析其跋語內容,以期為葉恭綽宋代繪畫鑒定研究拋磚引玉。
一、云煙過眼:葉恭綽的宋畫藏品
葉恭綽在《紀書畫絕句》中記載了其收藏的歷代書畫作品,其中宋代繪畫有21件,具體描述如下表[4](P191-198).
縱觀《紀書畫絕句》所記載的宋代21件繪畫作品,其中真贗不一、情況各異,如燕文貴的《武夷山色圖》后被定為元人作品、楊補之《梅花圖》后被定為明人作品,又如溫日觀在美術史上一般被認為是元人。至于這21件作品的來源,葉恭綽在文中并無交代,只是在梁楷《布袋和尚圖》中交代了是得于滬上。根據現存作品中葉恭綽的題跋以及葉恭綽與顏世清交往信札判斷,燕文貴《山水》長卷、法能《五百羅漢圖》李公麟《番王禮佛圖》、龔開《洪厓出游圖》來自顏世清的收藏。另外,燕文貴《武夷山色圖》和趙孟堅《春蘭圖》兩件作品是完顏景賢散出,后由顏世清轉手給葉恭綽。
葉恭綽收藏的這批宋畫在后來的歲月中命途多舛。1948年,葉恭綽感嘆藏物“直接間接毀失于兵爽者,殆十之六七。余自揣以后艱于保守,因析為數份,分與家族,自亦時以易米。后于廣州遘回祿,復失文物八大簏,菁華殆盡矣”[5](P213)。后來,葉恭綽及其家人分數次把藏品捐獻給公立博物館或圖書館。目前,收藏于世界各大博物館的葉恭綽藏宋畫作品有10件,其中故宮博物院收藏有宋徽宗《祥龍石圖》、李公麟《西岳降靈圖》、季公麟《番王禮佛圖》法?!痘B蔬果卷》、趙孟堅《春蘭圖》,還有燕文貴《武夷山色圖》和楊補之《梅花圖》等7件;上海博物館收藏有燕文貴《山水》長卷、梁楷《布袋和尚圖》等2件;美國佛利爾美術館收藏有梵隆《羅漢渡海圖》。
二、緣書證畫:葉恭綽的宋畫鑒定
上述葉恭綽收藏的10件作品并非都被鑒定為宋代作品,宋徽宗《祥龍石圖》、季公麟《西岳降靈圖》、李公麟《番王禮佛圖》、法?!痘B蔬果卷》、趙孟堅《春蘭圖》、燕文貴《山水》長卷、梁楷《布袋和尚圖》等7件作品被認為是比較可靠的宋代作品。其中,葉恭綽在李公麟《番王禮佛圖》、趙孟堅《春蘭圖》燕文貴《山水》長卷作品中都留有題跋。這些題跋長短不一,所涉及的內容較為豐富,可以作為分析葉恭綽宋畫鑒定的有效材料
(一)印章
葉恭綽所藏燕文貴《山水》長卷(圖1)目前收藏于上海博物館。1985年,這件作品被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定為“宋人佚名《溪山圖卷》”[6](P4)。2012年,上海博物館舉辦“翰墨聚珍:中國日本美國藏中國古代書畫藝術”展覽中把這件作品定名為“南宋佚名《溪山圖卷》”,并在同名出版的作品集中注明“作者無款印,畫法近北宋前期畫院畫家燕文貴”[7](P75)。此后,上海博物館關于這件作品的鑒定被學術界認可。
《溪山圖》為橫卷,紙本設色,縱32.8厘米,橫154厘米。卷后有題跋3則,分別是瓢叟顏世清的兩則和葉恭綽的一則。本件作品共鈐蓋收藏章11枚,分別是:司印(半印)、第一希有、玩物而不喪志、葉恭綽譽虎印、□口口□、方氏珍藏、鷗閑、顏大手稿、顏世清印、履道園、葉恭綽。葉恭綽的題跋原文中涉及的鑒定內容如下:
宋內府有修內司,亦掌服用玩好者,此卷中半印及卷末全印之字跡損去者,頗疑乃“修內司”而非“稽察司”,以卷末印之偏傍尚存“ η ”,當是“修”字,希博雅者更詳之。[8]
葉恭綽認為卷中的半?。ǚ接。┖途砟┑娜。ㄩL?。╇m然漫濾不清,但是根據卷末印章的偏旁,可以判斷是“修\"字。因此,葉恭綽認定這兩方形狀不同的印文是“修內司印”。在葉恭綽之前,顏世清在題跋中模糊提及“北宋名跡凡經宋內府收藏,必鈐‘稽察司印’,《墨緣匯觀》《石渠寶笈》可以檢查”,并沒有指出是這件作品中的哪一方印章。葉恭綽進一步確定了印章的位置,并且指出了引文的內容。
為了佐證自己的判斷,證實這是一件宋代繪畫,顏世清和葉恭綽都給出了進一步的解釋,顏世清認為卷中有一印為“稽察司印”,認為這方印為宋內府收藏印,并指出《墨緣匯觀》《石渠寶笈》都相關記載?!赌墔R編》在著錄中,有多處提及宋元繪畫作品中鈴有半印“稽察司印”,如關仝《關山行旅圖》、李成《晴巒蕭寺圖》、郭熙《幽谷圖》、范寬《雪景寒林圖》、黃公望《芝蘭室圖并銘》等十幾件 ① 。由此可見,顏世清關于“稽察司印”為宋代內府收藏印的判斷并不可信。至于顏世清提到的《石渠寶笈》,其中并沒有“稽察司印”的鈐印記錄。對照《石渠寶笈》與《墨緣匯編》的相關記載,可以發現《石渠寶笈》中的半印“司印\"即《墨緣匯編》中的半印“稽察司印”。即便如此,顏世清對于“稽察司印”的判斷也是錯誤的,也不能證明這件作品就是宋畫,更遑論是燕文貴的作品。
葉恭綽對于此卷的考訂主要依據的是兩方宋?。洪L方形印“修內司印”和半印“稽察司印”。他在《論書畫絕句》“北宋燕文貴《山水》卷”條中明確指出“卷有稽察司半印,又修內司印,皆宋內府收藏之據”[9]。葉恭綽的結論一方面繼承了顏世清關于“稽察司印”的判斷,另一方面來源于其對“修內司印”的考證。首先,他認為“宋內府有修內司,亦掌服用玩好者”,即修內司也收藏書畫,且有官方印章。其次,他從篆刻的角度認為“卷末印之偏傍尚存‘’,當是‘修'字”。據《宋會要輯稿》記載,修內司的職責是“供皇城內宮省垣宇繕修之事”[10](P3791),,并沒有明確為宋內府收藏書畫之地。因此,葉恭綽的判斷依據值得推敲。
另外,關于這件長卷上的半印“司印”的具體名稱及所屬時代,顧復在《平生壯觀》“《洛神賦圖》”
條中認為是稽察司半印,且屬于宋印。1]近代以來,學術界對于這個問題有進一步的研究,認為這是一方明代內府收藏印,印文為“典禮紀察司印”,并考證了此印的用途,或為洪武初年查封元內府書畫收藏時的標記,或為明初大案中籍沒書畫的標記。②還有一種觀點,這方半印為元代內府收藏印,印文是“經歷司印”。③總之,這方半印“司印”頻繁出現在傳世名作上,其時代和內容對于考察書畫的流傳與斷代有重要的幫助。
在葉恭綽的宋畫藏品中,宋徽宗的《祥龍石圖》、梁楷的《布袋和尚圖》中皆有此印。此外,在葉恭綽收藏的王獻之《鴨頭丸帖》中,以及其經眼的蘇軾《黃州寒食帖》中也有此印。通過比對(圖2),我們發現葉恭綽在實際經手把玩的過程中,判斷這是一方“稽察司印”是可取的。因此,可以看出印章在葉恭綽的宋畫鑒定中處于重要地位。
(二)文獻
李公麟《番王禮佛圖》(圖3)是葉恭綽收藏的另一件重要的宋畫作品?!斗醵Y佛圖》為橫卷,紙本水墨,縱34.4厘米、橫131.3厘米,收藏于故宮博物院,被定為宋代佚名作品。本幅無款,卷首有唐俞書“蕃王禮佛”四字,后有釋妙聲、李士廉、釋余澤、易偉、周備、戴寧、王鴻緒、顏世清、葉恭綽等九人14跋,印章69方。明清書畫著錄如詹景鳳《東圖玄覽編》卷二,張丑《南陽名畫表》《清河書畫舫》尾字號第八、《真跡日錄》二集,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畫卷之十二,高士奇《江村銷夏錄》卷三中均有記載。
關于這件作品的內容、作者、流傳,王鴻緒、顏世清、葉恭綽的題跋交代得較為清晰。葉恭綽對于此畫十分重視,在畫面上再三題跋,標明“番禺葉恭綽所藏佛教名畫,上品”。1926年秋至1927年4月,葉恭綽在此卷中連續題有三條長跋,是考察葉恭綽鑒定方法十分重要的文獻,茲轉錄如下:
題跋一:
此卷以余考之,蓋先歸王儼齋,繼歸高江村,又后歸王氏,始入內府。儼齋跋所稱丙寅得此卷,旋內友人取去。丙寅為康熙二十五年,考近人所刊《江村書畫目》,卷首有“康熙四十四年揀定進上”字樣,其中即有龍眠《禮佛圖》一卷。注明系王司空送。王司空即儼齋也。《江村銷夏錄》成于康熙三十二年,其時此畫亦尚在高氏,逮丙申復歸王氏。則其時江村已失勢,厥后由王氏如何后入內府則不可考。雖區區一畫卷,可印證當時朝局派別之盛衰焉。
又清奉天行宮藏有龍眠《禮佛圖》,今隨其他藏物運即此京,存內務部之古物陳列所。余未及展覽以考其筆墨之真贗異同,但據金梁氏之《盛京故宮書畫記錄》,及古物陳列所新出版之《書畫目錄》考之。則彼本有公麟款,而此無之,其有“乾隆鑒賞”“三希堂璽”等則同。最可異者,則題跋相同而名字不同,如“九夷八蠻聲教罕至”云云,彼則署為趙雍所題?!跋闼V袀髦敝浮痹圃?,彼則署為虞集題。華雨繽紛寶樹重一首,則署為鮮于樞題。佛身充滿大千界一首,則署為倪瓚題。似慮諸釋子等之名不足增重,而別謀假托者。諦觀此卷各跋,各有其精神意態,決非偽造。然則盛京故宮所藏為廣鼎無疑。顧兩卷同編入《秘殿珠林》,而此顯然之異同竟無人發覺,而為之對白審定,足征其時主其事者之疏略矣。至畫之真偽,不在有款與否,而偽作尤必有款,亦可釋論此卷者之疑也。[12]
題跋二:
茲檢《江村書畫目》,此卷乃列入“藏玩手卷”中。前云“在揀定進上目內”乃屬誤記。據此則由儼齋贈與江村,由江村家散出,再歸王氏,然后入內府,灼然可考。又吳子敏《大觀錄》卷十五載是卷稱為梵隆所作,但了無實證。不知緣何武斷。至《大觀錄》所載尺寸、題識悉與此同,固知即是一物耳。
《大觀錄》載吳原博一跋為《江村消夏錄》所未載,以卷中有吳寬印證之,當確有是跋,而江村時已失之。茲補錄于后以供參考:海氣蒼茫,水云接天,佛在巨浪中,手指白豪相光,袒裼趺坐,番王虬須袴褶長跪受記。從者殊形詭狀,延頸遙瞻,或合掌或拱立,為態不一。計三十一人,人長四寸有余。吳寬。[13]
題跋三:
越月,余入都,因周養安得觀武英殿所藏之卷,與金氏所記悉同,筆力蹇弱,都無神采。紙亦非宋代物,養安亦定為贗鼎?;蛘吒呤匣蛲跏线M此偽物,而自留其真者。或與此卷先后入宮,而未及對證覺察,均未可知。要之此卷之真價,將因是益顯耳。[14]
通過考察上述三則題跋,可知葉恭綽對于此件作品關注的重點有二:其一是這件作品在王鴻緒、高士奇、清內府之間的遞藏路線和關系;其二是這件作品的真偽。
葉恭綽認為這件李龍眠的《禮佛圖》的流轉過程是: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王鴻緒第一次收藏此畫。在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至康熙三十二年(癸酉,1693)之間的某個時刻,王鴻緒把此畫贈予贈送給了高士奇。此畫后從高士奇家中散出,并于康熙五十五年(丙申,1716)再次被王鴻緒收藏,然后由王鴻緒貢人內府。在梳理的過程中,葉恭綽主要使用了王鴻緒的題跋和高士奇的《江村銷夏錄》等文獻。葉恭綽根據《江村銷夏錄》的成書年代確定作品歸屬的大致時間,并且考證了《江村銷夏錄》書中的錯誤,進而更正了已有的判斷。葉恭綽還從文物的聚散看到了收藏者權勢的升降,繼而“印證當時朝局派別之盛衰”。
在判斷《番王禮佛圖》真偽的問題上,葉恭綽則采取了文獻印證和實物對照的雙重方法。葉恭綽引用金梁的《盛京故宮書畫記錄》,考察了兩本《番王禮佛圖》的真贗問題,指出古物陳列所本為贗品。葉恭綽指出古物陳列所本中李公麟款為偽款,并且作偽者“慮諸釋子等之名不足增重,而別謀假托者”,把原來毫無名聲的題跋者改成趙雍、虞集、鮮于樞、倪瓚等名家。進一步,葉恭綽從書法本身的藝術性角度,認為其所收藏的這卷作品的題跋,書寫者名聲雖不顯于世,但是書法則“各有其精神意態,決非偽造”。后來,葉恭綽在親自觀看了古物陳列所本后,確定與金梁《盛京故宮書畫記錄》所記為同一件作品,認為這件古物陳列所本“筆力蹇弱,都無神采”,并且“紙亦非宋代物”,因此判斷為贗品。葉恭綽對于古物陳列所本所作的判斷,得到了同觀者周養安的認可。此外,針對兩卷作品的真廣問題,葉恭綽認為“兩卷同編入《秘殿珠林》,而此顯然之異同竟無人發覺,而為之對白審定,足征其時主其事者之疏略矣”。
葉恭綽引證文獻,對照實物,判斷其所藏《番王禮佛圖》為真品。更進一步,葉恭綽引用吳升《大觀錄》的記載,批評吳升把這件作品的作者定為梵隆是“了無實證”,極其武斷。他認為《大觀錄》中記載的吳寬題跋確實是該卷原有,后被人割去,卷中的吳寬印章可為證據。因此,葉恭綽根據《大觀錄》的記載,把吳寬的原跋抄錄了一遍,供人參考。
從葉恭綽的題跋中可以看出,著錄文獻在其鑒定中的重要性。題跋中涉及的《江村銷夏錄》《江村書畫目》《大觀錄》《秘殿珠林》《盛京故宮書畫記錄》都是重要的歷代書畫著錄典籍,葉恭綽在考辨作品遞藏、真偽時特別重視這些文獻記載。
(三)考訂
葉恭綽在鑒定宋畫時特別注意考辨印章、追溯著錄文獻,并結合宋代的典章制度做出綜合判斷,這一點在他收藏的南宋趙孟堅《春蘭圖》(即《墨蘭圖》)(圖4)題跋中表現明顯:
此卷余得自顏韻伯,顏又得自景樸孫,以前藏家不可考矣。麓村著錄、印記赫然已足參證,不必以其他題識為重也。15]
關于這卷《春蘭圖》,葉恭綽在《紀書畫絕句》中記載:“子固此卷經文衡山、安儀周諸君遞藏,題者如林,不待揚榷?!盵16](PI97)這卷《春蘭圖》即目前收藏在故宮博物院的趙孟堅《墨蘭圖》,是其蘭花題材的代表性作品。這件作品本幅有款署“彝齋趙子固仍賦”,并自題詩作“六月衡湘暑氣蒸,幽香一噴冰人清。曾將移入浙西種,一歲才華一兩莖”。是卷有顧敬、文徵明、王穀祥、朱曰藩、周天球、彭年、袁裘、陸師道、葉恭綽等人題跋,印章65方,《式古堂書畫匯考》《大觀錄》《墨緣匯觀》等書均有著錄。
需要指出的是,風格判斷亦是葉恭綽宋畫鑒定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在他的《紀書畫絕句》中多有體現,以下略舉幾條:
畫筆細入毫芒,人不及寸,而神態如 活,山水樹石仍極蒼渾。(燕文貴《山水》長卷)
墨采蜚騰而筆細于發,與故宮所藏吳道子《天王送子圖》正是一脈。(李公麟《西岳降靈圖》)
絹素及筆墨皆不落北宋以后,兼有蘇東坡、趙千里藏印,…后幅有元中峰法師所書《廣演寶積經偈疏》,筆致與余別藏管仲姬手繡羅漢像書后正同。(李公麟《揭缽圖》)
此卷墨分五采,寫生欲活而筆情仍極 沉厚,已開子昂、澹之先,猶恐趙、王不 及其神韻耳。(法常《花鳥蔬果卷》)
衣褶粗筆,面容減筆,神態欲活。詩堂題字極似小米,或吳居父。(梁楷《布袋和尚圖》)
沉厚高渾,似從造像畫壁探源,蓋開徑獨行,不帶些子畫院及作家習慣也。(龔開《洪厓出游圖》)[17](PI93-196)
這些評論涉及繪畫的筆法、墨法、構圖技法、風格傳承等各個方面,既是葉恭綽從畫史發展的角度追根溯源的學理研究,又是其鑒定判斷的重要依據。
結語
綜上所述,葉恭綽宋畫鑒定的主要特征是:一、注意著錄文獻,考證作品的遞藏、題跋狀況,并分析作品的形式、題跋是否完整,以此考證作品是否剪裁及真偽問題。二、充分利用印章,借助歷史文獻考證機構制度,以此進行印文考證,判斷作品的真偽。三、借助筆墨、構圖等繪畫風格,甚至是作品的材質等確定作品的真偽。應該說葉恭綽的宋畫鑒定踐行了延續了傳統的鑒定方法,即張丑在《清河書畫舫》中總結的四條:
鑒賞書畫要訣,古今不傳之秘,大都有四,特為拈出。書法以筋骨為神,不當但求形似;畫品以理趣為主,類可徒尚氣色?此其一。夷考宣和、紹興、明昌之博睿賞,并及寶晉、鷗波、清閟之品題,舉一例百,在今猶昔,此其二。只有千年紙,曾無千歲絹。收藏家輕重攸分,易求古凈紙,難覓舊素絹,展玩時,真偽當辨。此其三。名流韻士,競以仿效見奇,取圣通人,端在于此。俗子鄙夫,專以臨摹藏拙,遺譏有識,豈不由茲?此其四。是故善鑒者,母為重名所駭,母為秘藏所惑,母為古紙所欺,母為拓本所誤,則于此道,稱庶幾矣。[18](P355)
葉恭綽收藏有豐富的歷代金石、古器、書畫、古籍、拓版,其目的是“本非如往昔藏家徒矜博雅供玩賞,蓋自少頗有志于史學及文藝,感二者自昔徑域之未閎深研究之缺統系,考訂之多疏舛,兼以時代不同,見地復異,故恒有從事述作之意,而先以搜羅資料及實物為準備”[19](P2)。因此,收藏觀念是葉恭綽書畫鑒定方法的重要部分。單就葉恭綽宋畫鑒定方法而言,本文僅僅依靠有限的宋畫題跋、紀書畫絕句中的相關論述是遠遠不夠的,所得出的結論亦是掛一漏萬。但是,作為近代重要的收藏家,葉恭綽的收藏品、鑒藏觀念和方法等對于研究清末民初的美術史具有特殊意義,尤其是其收藏書畫是為了“編《中國美術史》,藉供研考”[20](P187)。有鑒于此,葉恭綽的書畫收藏需要學術界投人更大的熱情,甚愿本文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以本文之糙磚引學界之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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