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羅是一座熱鬧的城市,市中心的阿塔巴廣場一帶尤甚。在那里,商販的吆喝聲、擴音喇叭里播放的叫賣聲不絕于耳。在這片由聲浪和人流組成的汪洋中,若稍稍偏轉方向,就會發現,與喧鬧近在咫尺的地方,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僻靜角落,那便是阿茲巴基亞墻書市。
跨過人潮涌動的街道,一頭扎進書市,仿佛推開了一扇通向另一個世界的大門。三條狹窄巷道縱橫交錯,百余家書店靜靜地坐落在每條巷道的兩側,書從地面一直壘到屋頂,蔚為壯觀。在這里,一切都放慢了節奏,無處不在的泛黃的書像一道用知識砌成的智慧之墻,將浮躁和嘈雜隔絕在外。
穿褪色長袍的書商胡賽姆,正用駝毛刷輕撣一本舊書上的積塵。這是1956年第一版《開羅三部曲》,書脊的燙金已氧化成暗銅色。“馬哈福茲生前每周都來。”他掀開內頁,露出作家親筆校訂的藍墨水批注,字跡間還隱約留著當年的茶漬。
納吉布·馬哈福茲是埃及文壇巨擘,也是迄今唯一摘取諾貝爾文學獎桂冠的阿拉伯作家。馬哈福茲擁有大量讀者,來阿茲巴基亞墻書市購買他作品的人很多。書市墻壁的磚縫里,還嵌著半片風干了的玫瑰花瓣,據說是他的某位讀者留下的天然書簽。
阿茲巴基亞墻書市始建于1907年,是阿拉伯國家和整個中東地區最早、最大的一家舊書市,因旁邊有一座著名的阿茲巴基亞花園而得名。19世紀,這里是知識分子、作家和藝術家聚會的地方,書商便開始把書籍帶來售賣。他們在花園的圍墻四周甚至圍墻上面陳列書籍,阿茲巴基亞墻書市的名字不脛而走。
不過,胡賽姆告訴我,書市的名字還有一個來歷。因這里地方太小,每家書店的書都多得無處安放,便從地面一路堆疊至屋頂。遠望之下,書影重重,密如林立的方陣,宛若一堵由思想砌就、由智慧鑲嵌的書墻,遂稱之為阿茲巴基亞墻書市。
漫步書市,時空仿佛在這里折疊:1896年的《金字塔報》頭版刊登著開羅第一輛有軌電車開通的新聞,泛黃的紙頁上仿佛還存有人們喜悅的表情;20世紀30年代開羅大學的油印哲學講義,與當代詩人的手稿進行著跨時空對話;某個角落堆著成捆的舊課本,封底用鉛筆寫著“法蒂瑪,六年級”,墨跡干涸的阿拉伯數字價簽顯示僅售5埃及鎊(約合0.72元人民幣)。
難能可貴的是,在智能手機普及率高達 80% 的埃及,許多人依然鐘情最原始的淘書方式。學生蹲在地上翻找教科書,手指在書脊間游走;穿著黑袍的婦人坐在角落,把嬰兒安放在鋪著舊圍巾的紙箱里,自己則埋頭翻閱幾本《一千零一夜》,細細比對不同版本的插圖與印刷;書店老板堪比檢索系統,當我詢問黎巴嫩作家哈利勒·紀伯倫的作品時,三家店主一齊指向巷道深處:“去哈桑那里,他有紀伯倫作品的初版精裝本!”
阿茲巴基亞墻書市里的圖書價格親民,人們都買得起,這讓閱讀變得觸手可及。在這里,知識不再高高在上,而是融入街頭巷尾,屬于每一個駐足翻閱書籍的人。
當我抱著一總價不到200元人民幣的舊書走出書市時,落日正將書墻染成駝紅色。穿校服的女孩坐在書籍堆成的小山上背誦課文,她的帆布書包里露出《基礎物理學》的一角。附近阿塔巴廣場的喧囂依舊,但在這里,翻書聲、低語聲和偶爾發出的驚喜輕呼,交織成另一種有內涵、更恒久的生活韻律。
開羅的舊書生態或許能給處于困境中的全球實體書店提供某種啟示:當書店因種種原因改作其他場所,阿茲巴基亞墻書市的書商仍恪守著最樸素的信條—“就讓賣不出的書留在書架上,直到遇見需要它的人”。 ⊕
[摘自《人民日報》(海外版)2025年4月26日,月亮狗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