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譯者主體性來看《野火》三個中文譯本中小標題的翻譯

【摘要】《野火》是日本大岡升平的代表作，獲得過第三屆讀賣文學獎，受到眾多讀者的喜愛。本文選取國內趙耀譯本、陳愛陽譯本和王杞遠、金強合譯本三個中文譯本，從譯者主體性對小標題的翻譯進行對比，結合小說情節、原文原意、敘事視角來對比三個譯本中小標題翻譯的異同，旨在為今后戰爭文學研究提供譯本選擇上的參考以及探索國內《野火》譯本的差異。

【關鍵詞】《野火》；譯者主體性；敘事視角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9-011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9.035

一、《野火》故事情節和譯者主體性

《野火》是一部有著“回憶錄性質”的作品，小說從一位士兵的視角進行描寫，經歷了得肺病，被軍隊和醫院雙雙驅逐，只能徘徊于熱帶雨林之中，到之后遇到的殺戮、孤獨等一系列事情。最終這位士兵——田村，雖回到了日本，但卻變成了“狂人”，一系列的描寫表現出了戰爭對人性的摧殘以及對在生死存亡關頭人性的考驗和質問。

《野火》雖是一本短篇小說，卻有著多達三十九個小標題，小標題起到代表章節內容與吸引讀者的功能。王翻翻（2016）指出：《野火》的小標題有“干預話語，直接、恰當地表達人物當時心情，簡潔明了地提供閱讀所需的信息”的功能，所以有關注的必要。

查明建、田雨指出：“譯者主體性是指作為翻譯主體的譯者在尊重翻譯對象的前提下，為實現翻譯目的而在翻譯活動中表現出的主觀能動性，其基本特征是翻譯主體自覺的文化意識、人文品格和文化、審美創造性。”同時也指出：“譯者主體性貫穿于翻譯活動的全過程，具體地說，譯者主體性不僅體現在譯者對作品的理解、闡釋和語言層面上的藝術再創造，也體現在對翻譯文本的選擇、翻譯的文化目的、翻譯策略和在譯本序跋中對譯作預期文化效應的操縱等方面。”因此，我們不應將翻譯主體的譯者邊緣化，而是應在譯文對比中探討其主體性在譯文中的體現。如上文《野火》小標題的特點，從小標題翻譯的差異上便可以看出譯者的發揮、目的以及對小說劇情的把握和理解，相較于數量龐大的文本翻譯差異，小標題的翻譯差異則更能顯著地反映出譯者的主體性。

二、譯者主體性造成的翻譯文本差異

例（1）原文：四.座せる者等

趙譯：四.賴著不走的人

陳譯：四.坐以待斃的人們

王、金譯：四.靜坐的人們

原文“座せる者等”是一種文語的表達方式，其本意為“坐著的人們”，三個譯本的譯文都帶有不同程度的加譯，可見是譯者主體性的體現。這一不同便是對小說文本理解上的差異所造成的。

參考章節文本，此章所講述的是被部隊、醫院舍棄的患病者、行動不便的士兵，在沒有去處的情境下只能待在醫院門前。他們不能履行士兵的使命，沒有歸處，沒有能力回到日本，已經脫離了集體這一概念，成為被帝國主義舍棄的個體。這些身體抱恙的個體不能在戰爭中有所作用，更不用說在食物僅剩只有幾個芋頭的情況之下。他們是被軍隊和醫院同時舍棄的棄子，在戰場上，這些棄兵已經喪失了作為士兵、甚至是作為人的尊嚴，化身為和野獸同等的存在，在這種情況下，這些無所事事的人們待在醫院外無處可歸，體現這種無助感的正是“待在醫院外不走”這一行為。相較于陳譯和王、金譯，趙譯的情感色彩更加明確，更能夠體現出棄兵無能為力的處境。

例（2）原文：五.紫

趙譯：五.暮色

陳譯：五.紫色

王、金譯：五.紫色

“紫”指傍晚的色彩。趙譯在章節中處理為“紫色”，但是在標題的翻譯上卻處理為“暮色”，“暮色”在《漢語大詞典》中的意思是“傍晚昏暗的天色”，在表示顏色時，也可以用來表示紫色，但“傍晚昏暗的天色”卻不只有紫色這一種顏色。因此，這一處理擴大了“紫”的原意，是過度意譯。產生這一差異的原因是此章之后的第六章標題為“夜”，所以趙譯的處理應是想要以表明時間的經過來加深讀者的沉浸感，使得小說時間更加統一，因此可以稱之為“創造性誤譯”，這是譯者主體性作用于文本的結果。而強行加深讀者沉浸感這一處理方式，也和《野火》的敘事類型有關，本文將在下一小節中就《野火》的敘事視角進行論述。

例（3）原文：二十八.飢者と狂者

趙譯：二十八.饑餓者和狂人

陳譯：二十八.饑餓者和瘋狂者

王、金譯：二十八.魔鬼與狂人

在本章標題的翻譯中，“狂者”的三個譯文大同小異，“飢者”卻有所出入。趙譯和陳譯皆譯為“饑餓者”，而王、金譯為“魔鬼”。“飢者”本意為“饑餓的人”，所以趙譯和陳譯是恰當的翻譯，王、金譯則偏差較大。從章節內容得知本章出現的兩個角色分別為田村和一位即將死去的士兵，誰是“飢者”，兩人都是；誰是“狂者”，兩人也都是。都是很久沒有進食即將餓死之人，“狂者”的譯文“狂人”意指此時田村腦海中出現不符合人類基本道德的想法。從中可以看到“魔鬼”的影子，但是這種處理太過于偏離原意，屬于過度意譯。

例（4）原文：十一.楽園の思想

趙譯：十一.樂園冥思

陳譯：十一.樂園里的冥想

王、金譯：十一.樂園里的感想

本章標題翻譯中王、金譯將“思想”一詞處理為“感想”，這是對應《國語大辭典》中“心に思い浮かべること。また、その考え”這一意思，而趙譯和陳譯分別為“冥思”“冥想”，這種處理方式添加了哲學色彩，不再僅僅只是心中所想，也對應《國語大辭典》中“哲學で、感覚経験に対して思考作用を働きかけ、また、想像力を加味して生じた意識內容。また、統一された判斷體系”這一解釋。此外，《野火》本身便帶有一定的哲學色彩，所以趙譯和陳譯也更貼近原文本的風格。

例（5）原文：三十六.轉身の頌

趙譯：三十六.轉變贊

陳譯：三十六.轉變的頌歌

王、金譯：三十六.轉身頌

“轉身”在《日本語辭典》中的意思是“職業·身分などをかえること”。在三個譯本中，趙譯顯得太過抽象，陳譯則是在趙譯的基礎上，將其具象化，王、金譯則直接將日文轉換成簡體中文保留了下來，在形式上更加貼近原文，使讀者更容易追溯原文。在三個譯本的處理中，除去王、金譯，趙譯和陳譯都忽略了“轉身”在小說中的另一層隱喻意，即“田村”人生的轉折，也就是第二生命的開始。在本章節中，主人公田村和永松在殺掉安田之后，變得不能接受“肉”，在精神上認為自己的肉體已被改變，在身份上變成了“代行者”，進而歌頌上帝，這就是標題中的“頌”。這里的“轉身”，還包含有日文“回心”的意思。竹內好在《魯迅》中對“回心”一詞進行了別樣的闡述：“通過內在的自我否定而達到自覺或覺醒的意思”。盡管“田村”是借用“上帝”這一概念來進行自我否定，否定了吃“肉”這一想法，“覺醒”也是“覺醒”成了“代行者”，但是在某種程度上契合竹內好對“回心”的詮釋。因此，或許可以借用“回心”來處理本章節的標題，將其翻譯為“回心頌”。

三、譯者主體性造成的敘事視角差異

例（6）原文：十八.デ·プロフンディス

趙譯：十八.“我從深淵里向你求告”

陳譯：十八.“我從深淵中呼喚你”

王、金譯：十八.發自深淵的呼喚

“デ·プロフンディス”出自《圣經·詩篇》的哀悼經—— “De profundis clamavi ad te，Domine”（我從深淵向你呼求，主啊），是其縮寫的拉丁語“De Profundis”的日語音譯。然而從敘事視角來看，三個譯本的處理則不盡相同。

前文提到，《野火》是一部具有“回憶錄性質”的小說，胡亞敏在《敘事學》中稱此類視角類型為內聚焦型，即敘述者=人物。盡管是戰爭文學，但是卻沒有使用宏大敘事的非聚焦型表現手法，而是以小說中的角色為敘事者，使讀者跟隨敘事者的感官去聽、去看，展示其所見所聞，縮短了敘事者與讀者的距離，使讀者產生一種親臨感。這一敘事視角，雖不能讓讀者以一種全知全能的視角去了解戰爭，但卻減少了讀者的惰性，沒有直接將戰爭的殘酷、對人性毀滅性的打擊告知讀者、展現在讀者面前，而是從一個普通士兵的視角出發，以小見大，使讀者主動去思考、品味在這一敘述方式下敘事者充分敞開的內心世界以及內心激烈的沖突和思緒發散，進而使讀者進一步去思考戰爭的殘酷性，以及給人們帶來的災難。

縱覽《野火》全篇，可知敘事時間的開端并非是在最初田村受到班長訓斥的時間點，而是第三十七章。在章節開始，敘述者寫道：“上面這些，是我在東京郊外一所精神病院里寫下的。”由此可知，此章之前的三十六章都為敘述者的回憶。而敘述者在小說開篇寫道的被班長訓斥的場面，活靈活現，一下子將讀者拉入了小說的敘事中，緊接著便是跟隨敘述者田村的經歷去展開，使讀者認為小說是順時序發展的想法。實則不然，三十七章之前是一個大型閃回，小說的結構為逆時序發展。這是作者的特意安排，也是《野火》結構的一處優點，因此譯者在翻譯時，應當注意到作者的特意安排，并把這種“特意”融入譯文之中。

因此，趙譯和陳譯的視角依然是小說中角色的視角，而王、金譯文則沒有表明動作的發出者。根據動作“呼喚”的發出者，可以做出兩種解釋：一是“發自深淵的呼喚”中“呼喚”這一動作的發出者是不明的，或者說不是田村，田村只是動作的接收者，是田村聽到了“發自深淵的呼喚”，在這種情況下敘事者依舊是小說中的角色，即田村；另一種則是“呼喚”這一動作的發出者是田村，倘若如此，敘事視角就脫離了內聚焦敘事的范疇，變成非聚焦。參考本章的故事情節，可以確定為“呼喚”這一動作的發出者為田村。因此王、金譯文的敘事視角從小說角色的視角脫離出來，成為一名對小說故事情節的創作者、講述者，這種處理會降低讀者的沉浸感，將《野火》敘事視角的特點給掩蓋了。然而“デ·プロフンディス”在第十三章節“夢”中便已出現，在這一章節中王、金將其譯為“我從深淵呼喚你”，造成了文本和小標題翻譯敘事視角的不同，由此可以推測，此章節標題的翻譯，或許是譯者為了避免重復，又或許是譯者有意為之。而陳譯在小說文本的處理上，也會采取非聚焦視角。同樣有關敘事視角處理的還有：

例（7）原文：三十八.再び野火に

趙譯：三十八.再現野火

陳譯：三十八.野火再現

王、金譯：三十八.再次談及野火

在此章節標題的處理上，趙譯和陳譯同樣還是按照內聚焦來處理，使敘事視角固定在田村這一人物身上，王、金譯則是把視角放在了創作者上，即小說作者的視角。相較于王、金譯第十八章標題翻譯敘事視角的轉變，此章節標題譯文的敘事視角轉變則更加明顯，對敘事視角的影響也是頗為嚴重的。

例（8）原文：三十九.死者の書

趙譯：三十九.死者的記述

陳譯：三十九.死者之書

王、金譯：三十九.死者的信

本章節小標題的翻譯差異其實并非在本章節中，而是在王、金譯本的最后一小節，并且在這最后一小節中，能看出王、金譯本敘事視角跳脫的原因。在趙譯本和陳譯本中，第三十九章節是小說的最后一個章節。而在王、金譯本中，這一章節并非結尾，在之后還有一小節——“《野火》的問世”，這一小節中所講述的是“作者”在日本再次與“田村鶴吉”（故事中的“田村”）碰面的半年后，從他那里得來的稿件，并將其原封不動地刊登，因此故事中的主角并非是作者自己。這便是王、金譯本與趙譯本敘事視角產生差異的原因。王、金譯在意識到小說是第一人稱敘事的同時，在小標題上表現出作者的視角，這一處理方式便是譯者能動性的體現，同時，也體現出譯者受動于“得到的稿件”，所以沒有將敘事視角統一，保留了這種敘事視角地跳脫。但是，在王、金譯本的最后一小節中有明確提到“我決心一字一句也不加改動地刊登此文”，因此王、金譯本的這種敘事視角的處理，顯得有些許不統一。

四、結論

綜上所述，在譯者主體性的視角之下，趙譯對原作的把握最為合適，將敘事視角統一的同時，也將譯者主體性發揮得淋漓盡致，摻雜有譯者自身的想法。陳譯雖對敘事視角有所關注，但是在小說文本譯文中有時會突出作者視角，這種處理會影響小說“大型閃回”敘事視角的特點。王、金譯則是與陳譯恰好相反，在小標題中突出作者視角，而在小說譯文中又著重突現出第一人稱敘事，這種方式同樣也會影響讀者的沉浸感，這是譯者能動地想要對應最后一章節的“稿件”，但是這一處理方式反倒顯得前后不一。

在戰爭文學的視角之下，《野火》這一個體敘事的研究可以看作是一個點，這個點可以通過關聯別的戰爭文學從而組成一個面，從點到面，進而能夠更清晰、具體地把握戰爭文學。因此，關于《野火》文本的研究，仍有進行的必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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