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瑟爾的“空白”理論研究

【摘要】沃爾夫岡·伊瑟爾是德國文學理論家，同時也是接受美學的創始人之一，在其理論中，可以看到現象學思維方式的延伸。他認為，文學文本中的“空白”為讀者的創造力提供了充足空間，同時也使得讀者獲得了作品意義完成者的身份。本文通過對伊瑟爾“空白”理論的研究，探討其在文學批評和接受美學中的獨特意義，并試圖揭示該理論在文學解讀、讀者與文本關系以及文學作品意義生成等方面的重要貢獻。

【關鍵詞】伊瑟爾；空白；讀者；文本

【中圖分類號】I04"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9-006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9.019

沃爾夫岡·伊瑟爾是德國著名的接受美學家，同時也是康斯坦茨學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在他的理論中，我們可以看到現象學思維方式的延伸。在《文本的召喚結構》一文中，意義空白在伊瑟爾的思考中占據著中心地位，他認為閱讀的基礎來自文本的語言結構及其相互作用的方式，故而對文本內在特征的關注是伊瑟爾理論研究的一大切入點，“空白”則是該切入點繞不開的一大問題。本文試圖從“空白”理論的形成背景、核心內涵、價值意義以及在文學批評中的具體應用四個層面對伊瑟爾的“空白”理論展開研究，以此對該領域的研究做一定補充。

一、伊瑟爾“空白”理論的理論淵源

（一）現象學的影響

學者R·C·霍拉勃有言：“對伊瑟爾影響最大的則是現象學，由此看來，最為重要的當是羅曼·茵格爾頓的著作。伊瑟爾的基本范型和一些關鍵性概念都是從茵格爾頓的著作中借鑒而來的。”①

毋庸置疑，伊瑟爾的“空白”理論首先從現象學之父胡塞爾的現象學中汲取思想資源，胡塞爾認為，人的認識能力就存在于人的內在的意向性心理結構中，這個意向性心理結構則是人們把握世界的基礎，強調通過直觀事物去直接把握事物的本質。故而在現象學的觀點下，無論是文學閱讀還是文學創作皆是主客體間的意向性活動，受此觀點影響，伊瑟爾創造性地將現象學理論運用至文學領域中，其將文學研究的視角從傳統的文學本質論轉向文本與讀者二者關系的研究，構建了一個由讀者、文本與閱讀三者所組成的文學現象學模型，緊接著通過這種模型的內在結構性特征，提出了“空白” 理論。

除胡塞爾以外，伊瑟爾的“空白理論”還受英伽登的影響頗深。英伽登重視對文學作品的現象學分析，根據胡塞爾的意向性理論，他將文學作品看作是一種純粹意向性構成，“它存在的依據是作家意識的創造活動，它存在的物理基礎是以書面形式記錄的文本或其他可能的物理手段。” ②英伽登認為，在文本的客體層次中，存在著許多潛在的“空白”與“未定點”，且在純粹意向性對象中，這些“空白”與“未定點”是無法完全消除的。而正是由于這些潛在的“空白”與“未定點”的存在，才為意義的多種可能性帶來了無限空間。也就是讀者通過其意向性活動來填補文本中的“空白”與“未定點”，這個闡釋過程也就是英伽登所說的“具體化”，以此完成對文本的認識與理解，達到了對文學文本的審美具體化，從而使得文學文本的藝術價值轉變成審美價值。

（二）當代闡釋學的影響

伊瑟爾“空白”理論的形成還受到當代闡釋學家伽達默爾闡釋學的影響。在此首先要明確的是，闡釋學萌芽于對《圣經》中釋義問題的探索需求，隨著時代的演進，施萊爾馬赫與狄爾泰為其注入了新的活力，將其發展成了一種哲學思考的形式，并將闡釋的對象擴展至文學作品。20世紀，海德格爾則確立了現代闡釋學存在的歷史性，他認為人的理解總是存在于某種前理解之中，而正是這種前理解才使得人們得以理解這個世界，由此完成了闡釋學的本體論轉折，直接對伽達默爾產生了重要影響，“我們必須認識到我們自己的先入之見，使得文本可以表現自身在其另一種存在中”③。

伊瑟爾受伽達默爾這一思想的影響，他認為處于文本首位的不是其他而是讀者的閱讀思想。故而對于作品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作者的創作，而是讀者的接受，文本理解活動本質上則是不同視域的相遇，同時，不同視域之間的差異性也會導致視域跨越自身的界限而向對方視域開放，由此形成視域融合。讀者的閱讀活動就是一個視域融合的過程，即文本的視域和讀者的視域通過閱讀活動不斷地融合，每一次融合的結果又構成了下一次閱讀理解的起點，他強調讀者的閱讀理解是一個動態的以及不斷擴大的過程，由此在這種融合過程中， 文本亦通過和讀者的互動，持續突破既有的意義框架，進而汲取嶄新的意義與價值。伽達默爾的這一洞見對伊瑟爾的“空白”理論產生了深遠影響。伊瑟爾在伽達默爾的視域融合理論基礎上進行了深化，提出文本不斷激發讀者基于既往視域的閱讀期待，而激發這種期待的目的在于顛覆它，使讀者得以拓展新的視域。這種引導讀者深入閱讀的內在機制，便是所謂的召喚結構。

二、伊瑟爾“空白”理論的基本內涵

進入對“空白”理論的探討前，我們首先要明確“空白”的含義，根據伊瑟爾的《召喚結構》《閱讀過程：一種現象學方法探討》《文本與讀者的相互作用》等文章或著作，我們可以大致對“空白”這一概念進行詮釋，“空白”并非是文本的缺陷，而是文學文本中未被寫出的部分，也是在文本中各圖式間已經連接起來，或想象客體已經形成后所產生的新的連接需求，它潛藏于文本已呈現的部分之中，通過語言與情節的巧妙安排，向讀者傳遞著暗示與提示。

我們可以看到，伊瑟爾從現象學與闡釋學的角度對讀者的接受過程與文本進行了分析之后，他轉向了對虛構文本交流結構的分析。在他看來，和人與人之間的面對面交流相比，讀者與文本間的交流是建立在一種不平衡的范式之上的，“文本和讀者之間沒有建立意圖的調節語境；這種語境只有靠讀者從文本的暗示或標示中建立”④，文本無法主動回應讀者的理解與思考，讀者也無法確證自己對于文本的理解是否正確，這種失衡的交流方式無疑造成了文本結構的開放性，那么文本則只能通過“空白”的構造為與讀者交流提供一條重要路徑。

于《召喚結構》之后，“空白”在伊瑟爾理論中逐漸占據了中心地位，伊瑟爾認為“空白”結構具有調節這種不平衡的核心功能，由于“因為文本無法自發地響應讀者的指示和問題。文本控制交談的方式是交流過程中最重要的方面”⑤，故而作家在創作過程中必然會使用一定的文本策略來設定適當程度的“空白”，以此調動讀者的想象力，以達到迫使讀者在接受過程中進行思考的目的，基于“空白”對讀者意義建構的作用，文本也在此意義上成了一種重要的“動力結構”。伊瑟爾的“空白”理論的基本內涵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進行理解。

首先，空白深植于文學作品語言的內部結構之中，它不僅僅是文字之間的空隙，更是文本特有的結構和召喚機制，從而使得文學文本的各個層面得以相互作用，并形成共同的參照系。在小說中，情節的發展往往伴隨著許多未明說的細節，而這些細節就是文本中的空白，這種空白的存在不但使讀者都能從中得到獨一無二的閱讀體驗，還豐富了文章的內涵。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需要依靠自己的想象和思考來填補這些空白，從而構筑出對故事的理解與看法。

其次，空白還體現在語言構建的畫面與片段之間，通過閱讀活動將這些分散的元素串聯起來，構建出一個豐富且層次分明的整體畫面。從這個角度來看，空白不僅是一種被動的存在，而是轉變為一種積極的、推動閱讀進程的構建性力量。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通過這種構建性力量，在組織好的畫面結構中實現審美想象對文本的再創造。當這些畫面與讀者的視角完全融合時，空白便自然而然地消解了。此外，空白也體現在思想價值的層面上。當讀者深入研讀文本時，常常會受到固有文化規范的制約，這些規范如同隱形的束縛，限制著讀者的思考。然而，在閱讀過程中，當這些傳統的文化價值觀念受到挑戰時，它們可能會被突破，進而在價值意義上形成新的空白。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新的“空白”的形成將會給讀者帶來新的啟示，使得讀者的思維空間變得更加廣闊。在閱讀過程中，現實中的讀者也會面對這樣的空白，那么則需要進行自我修正，以此來填補這些空白，這就要求讀者必須摒棄先入為主的偏見和觀念，以更為開放和包容的心態去接納新的思想。在這個過程中，讀者顯然能夠獲得更為深刻和全面的閱讀體驗，在提升了自己認知水平的同時，也豐富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三、伊瑟爾“空白”理論的貢獻與影響

伊瑟爾的“空白”理論受現象學、現代闡釋學以及結構主義等理論的深刻影響，建立了文學研究的新型范式，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與現實意義。

從對文學理論的貢獻上來看，伊瑟爾受胡塞爾交互主體性思想與伽達默爾視域融合理論的影響，其力圖打破以往作為主流的傳統主客二分的研究方法，將閱讀活動看作是主體與主體之間的所構成的一種動態交流活動，也就是文本與讀者間的對話。縱觀文論史，讀者的閱讀活動長久以來一直是文論研究中常被忽視的維度，其深度和廣度都未能得到充分的探索。然而，伊瑟爾的“空白”理論卻為文論研究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該理論從閱讀活動的細微之處切入，展開了詳盡而深入地分析，從而不僅將讀者視角融入文學研究的核心范疇，更凸顯了讀者在文學整體進程中的決定性角色。通過剖析閱讀活動中讀者與文本間的互動關系，揭示了讀者如何通過想象和解讀來填補文本中的空白，從而建構出獨特的閱讀體驗和意義，由此一來，讀者不再是被動的接受者，而是成為文學活動中的積極參與者和創造者。基于此，可以說伊瑟爾的“空白”理論為人們理解閱讀活動的本質和價值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支撐。

總而言之，伊瑟爾的“空白”理論展現了文學閱讀的創造潛能與動態本質，突破了傳統文學研究中靜態分析的局限，為文學閱讀研究提供了一種整體性的、全新的動態視角，極具啟發意義。該理論無疑為后來的文論家們的研究找到了一條新路徑，使其能夠從全方位的角度和動態中把握文學閱讀活動的本質，推動了文學理論的發展和創新。

從文學批評的影響這一層面來看，伊瑟爾的“空白”理論提供了一種獨特的視角來解讀與分析文學作品，推動了文學批評方法的創新。傳統的批評方法注重于對文本的客觀分析，而空白理論則強調讀者的能動作用，讀者在進行文學批評的過程中必須通過想象與解讀來填補文本的空白，進而生成對文學文本的主觀理解，使得文學批評更具有個性化色彩。在日常的學習探究中，我們可以看到伊瑟爾“空白”理論在文學批評的廣泛應用。

首先，在小說批評中，伊瑟爾的“空白”理論可謂是不可或缺的一環，小說作為一種敘事性的文學體裁，存在著大量的空白，這些空白可能是人物形象的模糊，情節上的斷裂，或是思想意義的多元性，通過對以上空白的分析，讀者可以更加深入地理解人物形象，探究情節的發展，以及領悟小說背后的意旨。其次，在詩歌批評中，伊瑟爾的“空白”同樣有著重要的作用，詩歌具有高度的凝練性與意向性，字里行間蘊含著多種不同的空白，這種空白與我國唐代詩論家司空圖在《與李生論詩書》中提出的“味外之旨”有著一定的相通之處，司空圖強調文學作品的醇美之處不在具體意象，而在于具體意象之外的境界，這種境界則需要憑借讀者的想象去感受。那么，通過對詩歌中空白的解讀，我們也能夠更好地理解詩歌中優美的意境，體會其背后獨特的情感表達。

綜上所述，伊瑟爾的“空白”理論為我們理解文學作品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方法。通過對“空白”的探討，我們得以審視文本與讀者間的關系，認識到閱讀活動并非是讀者被動地接受，而是讀者與文本之間雙向互動。毋庸置疑，伊瑟爾的“空白”理論對于更加深入地理解作品的內在結構和意義生成機制有著重要意義，與此同時，該理論也為我們在文學批評實踐中提供了有益的啟示和指導，對后世的文學理論發展有著不可磨滅的重要影響。

注釋：

①④⑤H·R·堯斯、R·C·霍拉勃著，周寧、金元浦譯：《接受美學與接受理論》，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66頁，第376頁，第377頁。

②茵伽登著，陳燕古等譯：《對文學的藝術作品的認識》，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8年版，第12頁。

③伽達默爾著，洪漢鼎譯：《真理與方法》，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346頁。

參考文獻：

[1]H·R·堯斯，R·C·霍拉勃.接受美學與接受理論[M].周寧，金元浦譯.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

[2]茵伽登.對文學的藝術品的認識[M].陳燕古等譯.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8.

[3]胡塞爾.現象學理論[M].倪梁康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

[4]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M].洪漢鼎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

[5]伊瑟爾.文本與讀者的相互作用[A]//蔣孔陽主編.二十世紀西方美學名著選[M].程介未譯.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88.

作者簡介：

李曦，女，漢族，四川成都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西方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