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爺在陳趙河渡口當了整整四十年的悄公
其實,瘋爺并不瘋,當躺公做的是人命關天的大事,真要是瘋,誰還敢上他的船。事實上,瘋爺一舟雙槳,經他擺渡過河的人數以萬計,不論刮風下雨,還是汛期波濤洶涌,從未出過一丁點意外。
瘋爺唯一讓人覺得瘋的地方,就是一旦見有十來歲的學生渡河,他總是問上一句:“你們來了,我家的平安怎么沒有來?”并且押著脖子望向遠處
這事得從四十年前說起
陳趙河是一條彎彎曲曲的自然河,河東是陳家村,河西是趙家村。這兩個村都是人家散落的小村,加一起也就一千八百人,因而多年來一直是聯合辦學,陳家村辦一至三年級,趙家村辦四至六年級,隔河相望的兩個村莊,就因這瑯瑯的讀書聲而聯系緊密
早年,兩村往來就靠渡口的一條木船。木船上也沒有船工,船頭船悄各拴著一條纜繩,一頭連著此岸,一頭連著彼岸,你拉過去,我拉過來;趕上沒人過河,就有幾分“野渡無人舟自橫”的荒涼景象了。
那年春上的一天,陳家村最后放學回家的幾個孩子,提著一個書包來到瘋爺家 那時身強力壯的瘋爺自然還不叫瘋爺—他們把書包遞給瘋爺,問:“陳平安呢?
瘋爺一驚,連忙問:“我家平安沒和你們一塊回家?”
孩子們搖了搖頭,說:“沒有啊,這書包是我們在船上撿到的……
瘋爺一聽,發瘋似的向陳趙河的渡口跑去。
雨后的陳趙河,正在鬧春汛。人們沿著河岸一路仔細搜尋,始終沒有發現陳平安的影子。幾天后,瘋爺就變了一個人,他解了船頭船悄的纜繩,守在船上,有人過河,他就擺渡。也就從那天起,只要看見和陳平安一般大小的孩子,他便問:“你們來了,我家的平安怎么還沒來?”而且,瘋爺心目中的陳平安永遠也長不大,永遠和村子里一茬接一茬的孩子那樣大。
瘋爺就這樣自己安排自己當上了崩公。一晃幾年過去了,農村推行聯產承包制,田地開始分到各家各戶,可瘋爺根本感覺不到時代的變化,依然早出晚歸
當他的悄公。
兩個村的干部見那條渡船早已破爛不堪,便集資打造了一條新渡船,還特意在船上搭建好弓棚供瘋爺遮風擋雨。但瘋爺不能像村干部一樣按月拿工資,吃飯問題怎么解決?村干部試著征求他的意見,瘋爺想了想,提出一個方案:“學生娃過河免費,大人過河每次交五角錢。
村干部一聽,眼晴一亮:這個方案不錯嘛!看來他不瘋啊!
真的,瘋爺不瘋,如果他不再向學生們問起他家的平安,誰也不會把他往瘋上面想。比如,船未停穩,誰要急著跨上岸去,他會大聲呵斥:“慌什么慌,你就差這一步?”
要是一次性過河的人多了,比如九個人,上了八個,最后一個人也堅持要一起上船,他會吹胡子瞪眼:“翻船了你負得起責嗎?”
最多載八個人是鐵定的規矩,他寧可為多出的一個人擺一次渡。瘋爺收費也毫不含糊,不論熟識與否、地位高低(包括偶爾下村的縣、鄉兩級干部),也不論一天往返幾次,每次五角錢你都得出,趕上過河人偶爾忘了帶錢或是沒零錢,他會在腦子里替你記著,下次再找你一并收取,想抵賴也抵賴不過去………·
人是很容易忘記別人的不幸的。日子一久,有些村民就眼紅瘋爺這些年賺的錢,更有村民想取而代之,便去找村主任理論:“憑什么這悄公老是由瘋爺一人當?”
村主任也不含糊,旗幟鮮明地站在瘋爺一邊:“憑什么?他在等他家的平安你不知道?”
村民們到底又記起了瘋爺 的傷心事,悵然而去,過河時該 掏錢還得掏錢
前年,瘋爺的老伴去世了,孤獨的他干脆把渡船當成了家,一篙雙槳之外,瘋爺在弓棚上安了一盞能照亮黑夜的風燈,風燈成了他度過漫漫長夜的忠實伴侶,也是他傳遞給夜行者照常擺渡的信號。
一個初冬的清晨,風燈依然亮著,當學生們要過河時,瘋爺強撐著想起身,可掙了幾下還是無奈地躺了下去。
聞信趕來的村主任要送臉色蒼白、滿頭虛汗的瘋爺去醫院,瘋爺微睜著眼睛,無力地搖了搖頭。不一會兒,渡口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村民
“主任,聽說村里在籌集資金準備建橋,是嗎?\"瘋爺望著村主任問。
村主任邊回答“是”,邊連連點頭。
瘋爺用皸裂的手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布包,顫抖著交到村主任手上。村主任小心翼翼地打開,原來是一個存折和一個平時記賬的本子。
“主任,我收的錢…全在這里,本子上記的是從我這里借走錢的…人家和金額。我是絕戶,這些錢我無處可用你代我都收回來,加上存折上的錢…都捐給村里建橋…”說到這里,一陣喘息讓瘋爺說不下去了。村主任趕緊俯身替瘋爺按摩胸口,瘋爺順勢握住村主任的手,眼里放出一種特別亮的光來,說:“總算盼到要建橋了,擺渡…終究不能確保平安,特別是…孩子們,再不可…有任何閃失·····
這回,瘋爺竟然是以另一種口吻提到了他的孩子平安,在場的人無不潸然淚下,
送別瘋爺后,那些向瘋爺借過錢的人,相約著一起去村委會,如數把欠的錢交到村主任手里。
半年后,陳趙河渡口建起了一座鋼筋水泥橋。為了紀念瘋爺四十年的付出與守望,村主任采納村民們的意見為橋取了一個名字,叫“平安橋”,而那條渡船則被村民們涂上桐油,像珍貴的文物一樣保存了下來…
選自《中國鐵路文藝》202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