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守護人

引言

舟山群島，這座鑲嵌在東海之濱的千島之城，自古就披著一層神秘的面紗。宋代《乾道四明圖經·昌國縣》中記載：“懸海洲島如青螺散盤，其大者名翁山，有徐偃王城址，潮至則沒，潮退乃現。”這段文字不僅留下了舟山（古稱“昌國縣”）的珍貴記載，更以“青螺”的絕妙比喻，描繪出群島隨潮隱現的靈動之美。而徐偃王城的傳說，則為這片海域平添了幾分《山海經》式的神秘色彩。

從高空俯瞰，舟山宛如一幅用深淺不一的藍色繪就的瑰麗畫卷。這里地處長江口南側、杭州灣外緣，東臨浩瀚東海，北接上海，西連杭州、寧波，是我國沿海最大的群島城市。在222萬平方公里的轄區中，海域面積就占到了208萬平方公里，4696座島嶼星羅棋布，270多公里深水岸線蜿蜒曲折。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使舟山成為長三角地區的重要中心城市，更孕育了我國最大的漁場和世界級的天然深水良港——寧波舟山港。

如今的舟山，既是長三角對外開放的海上門戶，更是國家戰略的重要承載地。全球第一大港寧波舟山港、中國最大漁港沈家門港在此交相輝映；浙江自貿試驗區、國家能源儲備基地等重大布局在此疊加落地；2444公里的海岸線構筑起中國最繁忙的黃金水道。但舟山之美，遠不止于這些宏大的敘事。禁漁期沈家門漁港桅桿林立的靜默，東極島熒光海閃爍的星輝，花鳥島巖縫間倔強綻放的野花，普陀山晨鐘暮鼓間的禪意，都在訴說著這片海域獨有的詩意。

在這幅動人的畫卷背后，是“最平安城市”的溫暖承諾，是“海上楓橋經驗”的創新實踐，是無數守護者用腳步丈量的平安防線。從“潮退乃現”的海市幻境，到高質量發展的海上花園，舟山始終保持著對海洋的敬畏與熱愛。當清晨的曙光灑向東海，古老的傳說與現代的繁華在這片藍色海域上相視而笑，化作一聲鷗鳥的啼鳴，回蕩在千島之城的上空。

一、新建漁村的蝶變傳奇

讓我們將目光投向2023年6月的肯尼亞內羅畢。這座距離赤道僅145公里的非洲都市，每天都在上演著魔幻現實主義的圖景：基貝拉貧民窟的孩子們正麻木地吸食著致命的工業膠水，而數十公里外的國家公園里，獅子王辛巴的后代們仍在廣袤草原上自由馳騁。

當您駐足“陽光綠城”繁華的十字路口，為人類可持續發展的前景陷入沉思時，城市中心的聯合國人居大會現場，80余位國家元首、5000多名各國代表正在激烈地辯論著同一個命題——在這個充滿矛盾與希望的時代，人類文明究竟該何去何從？

當聚光燈照亮會場中央，一份題為《凈零碳目標下的舟山市定海區鄉村振興實踐》的研究報告，正以其獨特的海島智慧吸引著全場目光。這個來自中國舟山的實踐成果，在與會專家此起彼伏的討論聲中，掀起新一輪的思想激蕩。大家沒有想到，在這片被大海環抱的土地上，舟山人用創新與堅守書寫著關于“小島嶼大作為”的現代傳奇——他們正在用實踐證明，即便是彈丸之地，也能奏響生態文明與經濟發展和諧共鳴的藍色樂章。

時至今日，聯合國人居署亞太辦代理區域代表布魯諾·德肯先生仍能清晰回憶起那個激動人心的時刻——他讀完這份研究報告后，情不自禁地握緊拳頭，由衷贊嘆道：“中國舟山市定海區的實踐，為全球島嶼和沿海地區樹立了典范，生動詮釋了碳中和與鄉村振興可以并行不悖，甚至相得益彰。”

正是這番擲地有聲的評價，在我心中種下了探索的種子。懷著對海上美麗鄉村建設模式的好奇，我收拾起相機和筆記本，踏上了尋找答案的旅程。

2025年盛夏，東海的陽光穿透澄澈的海風，在定海新建村灑下一層蟬翼般的薄紗。白墻黛瓦的徽派民居間，綠意如海浪般起伏翻涌。村民院落的杜鵑、繡球和各色月季競相綻放，將花瓣舒展到極致。溪水潺潺處，楊梅、蜜桃與枇杷樹影婆娑，青澀的果實擠滿枝頭，偶有幾顆墜入溪中，便隨著戲水鴨群穿過古老的石拱橋。

漁人碼頭的桅桿上跳躍著細碎陽光，不遠處，層層梯田正翻滾著金色的稻浪。我深深地呼吸著略帶咸味的空氣，任由這座漁村溫柔地撫平我的所有疲憊。多么渴望時光在此停駐，或化作一縷穿堂風，輕輕撫過這片詩畫田園的每一道褶皺。這般悸動，或許正是深植在每個游子血脈里的鄉愁。

漫步在鄉間小徑，不時與來自各地的游客和背包客擦肩而過。無須言語，一個會心的微笑便道盡了彼此對眼前田園詩意的珍視。誰能想到，眼前這個令人流連的美麗鄉村，在20多年前還只是個無人知曉的閉塞漁村？

村黨總支書記余金紅清晰記得1999年上任時的景象：村里三分之一是貧困戶，青壯年紛紛外出謀生，整個村莊空落落的。唯一通往外界的是一條泥濘不堪的土路——晴天飛沙走石，雨天便成了連片的水洼，行人褲腿總會濺滿斑駁的泥點。

50歲的董艷對初嫁時的記憶同樣深刻：低矮的平房散落山間，暮色未至，整個山坳就已陷入黑暗。老人們守著破舊的老屋和門前的溪水度日，傍晚太陽落山之后，沒有電燈的村莊便再無人跡。“那時候啊，”她望著如今燈火通明的村舍感慨，“連出門串門都是件奢侈的事。”

2006年的一個尋常夏夜，董艷家的木門突然被輕輕叩響。推開門，她看見月光下站著位圓臉小伙子，徐徐的夜風正溫柔地拂過他的警服。

“阿姐好，我是新來的社區民警張潤亮。”年輕人帶著靦腆的笑容，就這樣走進了村民的生活。

那是浙江“千萬工程”實施的第三個年頭，也是張潤亮從警的第一年。短短三個月，這個總愛走家串戶的小張就實現了轄區群眾熟悉率和知警率“雙百”的佳績。董艷常常在深夜看見他帶著巡邏隊穿行于田埂山道——那是9支由公安、邊防、司法等部門聯合組建的隊伍，配合重點區域布設的13個治安監控探頭，共同織就了一張24小時不間斷的守護平安的“天網”。

漸漸地，村民看到治安環境變好了，也紛紛自發加入巡邏隊伍，從旁觀者變成參與者。

可是，當夜幕不再是出行的阻礙，新的問題又浮出水面：安居之后，如何實現樂業？小張警官的筆記本上，再次記下了新的民生課題。

“一棵樹不能砍，一座山也不能挖。要讓村民意識到，把生態保護好了，才有錢賺。”2011年，張潤亮正式向社區提出開發生態旅游的構想。

回憶起這段往事，余金紅眼中閃著光：“我們祖祖輩輩靠海吃飯，哪懂得什么生態保護？村民窮得揭不開鍋就上山砍樹，誰顧得上長遠？可這個小民警，硬是把大伙兒的事當成了自己的事……”

那一年，張潤亮和余金紅這對“黃金搭檔”不知磨破了多少雙鞋。他們挨家挨戶講解生態價值，組織村民集資開發旅游；馬不停蹄地跑部門、遞材料，為村子爭取政策支持。余金紅后來回憶起這段經歷，不無感動地說：“雖然當時困難重重，但看到連民警都這么拼，我們還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那些日子里，董艷總能看到張潤亮背著相機在村里四處轉悠。記得有一天，她蹲在溪邊清洗剛采摘的小青菜，一抬頭就瞧見張潤亮擺著夸張又小心翼翼的姿勢，正對準石橋墩下的一只大白鵝拍照。這場面著實讓董艷忍俊不禁，便打趣道：“小張，沒想到你除了會抓賊，還是位攝影師呢！”

張潤亮放下相機，靦腆地撓了撓頭，認真地說：“拍照我還不太在行，但可以學。”這句話成了他的行動宣言，他幾乎把所有業余時間都用來鉆研攝影技術、學習電腦修圖，不僅拍攝海島風光，還精心設計宣傳圖冊，通過互聯網向外界推介漁村美景，想方設法提升當地的旅游知名度。

但在他熱火朝天的工作中，也遇到了棘手的問題：村民們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該如何幫助他們提升素質呢？張潤亮常常為此陷入沉思，手中的相機也不自覺地放了下來。

2012年的夏天，村里一間廢棄機械廠的廠房被改建成群眾藝術創作中心，張潤亮帶著民警和社區干部們忙得汗流浹背。他們熱情地邀請各地藝術家們來島上采風創作，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開闊村民們的文化視野，提升全村的文化水平。

董艷至今仍清晰記得，在警方的協助下，新建村陸續與全國40多所高校簽訂協議，共同建設全國大學生寫生基地。浙江藝術職業學院的張夢之就是最早前來村里寫生的學生之一。

“我們第一次上島時，還請張警官當模特呢。”張夢之回憶道，“后來他邀請我教村民們畫畫，我覺得特別有意義，一有假期就會過來。”

作為首批受邀入駐新建村的藝術家，舟山市漆畫藝術家張高俊是“駐村計劃”的踐行者。他曾歷時3個月，提著顏料桶走遍全村，在35幢房屋與圍墻上繪制了充滿漁耕文明韻味的壁畫，很快讓這里變為網紅“壁畫村”。

“多虧民警們挨家挨戶做工作。當時不少村民不理解，為何要在墻上作畫，張警官為此可沒少費口舌。”張高俊皮膚黝黑，瘦高個兒，總穿著一件寬松的花襯衫，笑聲爽朗。

在新建村鄉村藝術館的工作坊里，張高俊正指導徒弟創作一幅描繪中國漁港快速發展的漆畫作品。青年學生們也在專注地運用暈金、鑲嵌、刻漆、雕填等技法制作不同主題的漆畫。

我注意到其中一位正在磨漆的年輕人，他叫小文，面容稚嫩，臉上點綴著幾顆青春痘。交談中得知，他是美術專業出身，原本對未來的職業方向感到迷茫。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張高俊老師的漆畫作品，那種震撼感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我完全被征服了。”小文說。聽說張高俊長期在海島進行創作，他毅然拜師，跟隨他來到這里學藝。

臨別時，小文熱情地邀請我在漆畫上體驗了幾筆。

走出工作坊，我們在鄉村藝術館的老船木茶桌前落座。張高俊嫻熟地煮水泡茶，茶香很快氤氳開來。他愜意地啜飲一口，目光漸漸飄向遠方：“我對這個村子感情很深。剛來時租住在村民家，每天四處采風。這里，傍晚的天空藍得醉人，一草一木都美得讓我挪不開眼，恨不得把一切都畫下來。”

如今的新建村已匯聚十余支藝術團隊，董艷更是拜師學藝，從一名圍著灶頭轉的家庭主婦成長為市級鄉村工匠，她的剪紙作品屢獲殊榮，現在是新建村的一名文化帶頭人。

在新建村扎根10多年后，張潤亮的徒弟顧戍杰接過了師父的接力棒。這位30歲出頭的年輕人和當年的師父一樣，整日泡在田間地頭，真正融入村民們的日常生活。

漫步村中，我與顧警官聊起新建村的“逆襲”歷程。沿途所見，幾乎每家每戶的房前屋后都點綴著賞心悅目的小花園。顧戍杰指向不遠處一片姹紫嫣紅的花圃告訴我：“那里原來是個養豬場，又臟又亂，氣味熏人。民警多次上門勸說搬遷，那戶村民就是不為所動。”

“后來是怎么做通群眾工作的？”我好奇地問。

顧戍杰微微一笑：“其實很簡單，就是設身處地為他們著想，用真心換真心。現在，村民們都已經深刻認識到，保護生態環境有多么重要了。”此時，陽光透過樹葉間隙灑在他肩頭的警徽上，映出一圈溫暖的光暈。

路過一家鮮花簇擁、名為“畫春園”的農家樂時，老板娘袁嬋娟熱情地向顧戍杰打招呼，臉上洋溢著掩不住的笑容。2015年5月，習近平總書記來舟山新建村考察時，曾走進她家小院，與村民們促膝長談。

“總書記特別親切，很關心我們的生活。當時我躲在68歲的老爹身后，一直偷偷地掐自己大腿，感覺像做夢一樣。”袁嬋娟回憶道。說起當年的情景，她的眼睛依然閃閃發亮，“那天的陽光格外溫暖，大家爭先恐后地向總書記匯報：‘我們這兒空氣好，老人都長壽’、‘以前日子窮，現在開農家樂致了富，蓋新房、買新車’……”

總書記也語重心長地對大家說，這里是個天然大氧吧，發展的是“美麗經濟”，印證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道理。同時肯定道，浙江山清水秀，當年“千村示范、萬村整治”工作抓得早，有前瞻性。希望浙江再接再厲，繼續走在前列。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這一科學理念，是2005年8月15日，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習近平在浙江安吉縣余村考察時首次提出的。這一重要論述深刻揭示了經濟發展與生態環境保護的辯證關系，鮮明指出“保護生態環境就是保護生產力，改善生態環境就是發展生產力”。該理念既傳承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天人合一”“和諧共生”的生態智慧，又創新發展了馬克思主義自然辯證法，成為新時代我國生態文明建設的行動指南。

總書記的肯定猶如春風化雨，進一步堅定了村民們守護綠水青山的信念。他的囑托，更化作持續奮進的動力，推動著新建村在生態文明建設的道路上不斷邁出堅實步伐。

2021年5月24日，一項具有開創性意義的實踐——以聯合國人居署《凈零碳鄉村規劃指南》為藍本的全域凈零碳鄉村建設在浙江舟山定海區啟動。消息一出，質疑聲接踵而至。不少專家認為，在海島實現碳中和簡直是天方夜譚，畢竟海島地域特殊、能源供應有限、基礎設施又相對薄弱，如何在這樣的條件下，既實現碳中和，又推進鄉村振興？

“凈零碳”即“碳中和”，是指通過節能減排、產業轉型、植樹造林等方式，抵消人類活動排放的二氧化碳，最終實現“凈零排放”。這個概念對當時的村干部和民警來說還很陌生，許多村民更是聞所未聞。但困難沒有阻擋新建村前進的腳步，村干部、民警、村民與國內高校團隊、志愿者們擰成一股繩，憑著不服輸的闖勁，硬是蹚出了一條新路。

如今，“凈零碳”已成為新建村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的又一成功實踐，為海島地區的綠色發展提供了鮮活樣本。從最初的質疑到現在的認可，新建村用實實在在的行動與成果證明：只要方向正確，再遠的路也能到達。

顧戍杰與我漫步在整潔的村道上，沿途風光如畫。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排排覆蓋著灰色光伏板的生態停車場，以及農房屋頂上整齊排列的“空中電站”。這些清潔能源裝置不僅為村里的景觀設施和電動車提供用電保障，更實現了土地資源的高效利用與碳排放的有效控制。

尤其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新建村的低碳實踐處處彰顯著智慧：“屋讓樹”的建筑理念、配備節能設備的民宿、采用可降解物品的環保舉措、將生活污水凈化回用的處理站，以及南洞藝谷仙蹤林探索樂園里那5000多棵被精心保留的樹木和無動力娛樂設施……

科學的產業布局與良性的生態循環，為當地的鄉村振興交出了亮眼的答卷。十年來，這里累計接待游客400余萬人次，旅游總收入達3億元，村民人均年收入從3000余元躍升至5萬多元，生動詮釋了“新質生產力本身就是綠色生產力”這一深刻內涵。

漫步途中，幾位本地戶外愛好者與我們迎面相遇，其中一位年輕人揚了揚手中的一小袋垃圾，笑著對顧戍杰說：“顧警官，看，這是我們今天的‘戰利品’。”

顧戍杰向他們伸出大拇指。原來，他們是派出所生態宣傳活動中招募的義警隊員。我點點頭，心中生出無限歡喜。海島鄉村的美麗蝶變，既凝聚著村民們的勤勞智慧，也飽含著無數守護者的默默奉獻與托舉。顧戍杰和他的戰友們接力駐村，當好守護綠水青山的排頭兵，是美麗鄉村建設的見證者和參與者。

行至南洞水庫，朝陽已灑滿這座海島鄉村，我不由駐足。身旁的顧戍杰手搭涼棚，極目遠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堤壩上“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十個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輝，仿佛在訴說著這片土地上的綠色傳奇。

二、“神話之鳥”的引航員

“啥？讓我去護鳥？”

接到這個新任務的時候，孫四平剛從轄區出完警回來。他口干舌燥地走進辦公室，身上的警服濕噠噠地黏在后背上。

半小時前，孫四平接到居民張大嬸的報警。張大嬸帶著哭腔，在電話那頭喊道：“老孫，你快來啊！天要塌啦！我辛辛苦苦養大的一只雞，讓那個該死的李老頭家的癩皮狗給咬傷啦，血淌了整整一地！”

孫四平對李老頭的情況是很熟悉的，李老頭鰥居在家，養了一條土狗做伴。他是張大嬸的隔壁鄰居，兩位老人都是炮仗脾氣，一點就著，平常兩家就磕磕碰碰的，小矛盾不斷。作為一名一心一意為群眾排憂解難的社區民警，孫四平可沒少趕著去“滅火”。那天，孫四平放下電話，顧不上喝口水就又出發了。等他到了現場，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并且商量好賠償價格，讓張大嬸和李老頭都順了氣、握了手，忽然就被所領導喊回了定海公安分局鹽倉派出所。

所長上局里開會去了，教導員麻慶華招呼著給孫四平泡上一杯綠茶，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才開始說話。那天麻慶華說了很多的話，孫四平一直認為麻教導員的理論水平很高，文字功底也好，如果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高屋建瓴”。他記得麻教導員是這么對他說的：“海洋生態警務戰略是我們海島民警深入踐行‘兩山’理念的具體實踐，也是護航海洋經濟發展的現實需要。老孫，現在全局上下都在深入實施海洋生態警務，要‘打防治’一體化守護綠水青山。我們所在基層一線，更加要實干爭先，打造離島生態標桿，你說對不對？”

孫四平仰頭灌下一大口茶水，抹了抹嘴，說：“教導員，你就吩咐吧，要俺老孫干點兒啥？”

“那好，我傳達一下組織的決定，由你擔任我們轄區海山生態聯勤共治工作站的生態警長。”麻慶華的聲音在辦公室里回蕩。

“啥，生態警長？”孫四平一時沒反應過來。

“老孫，咱們轄區不是有個五峙山列島省級自然保護區嗎？”麻慶華笑著解釋，“你的工作就先從守護那里的‘神話之鳥’開始吧。”

走出辦公室時，孫四平的心里直打鼓。“說實話，開始真犯嘀咕。轉業時我選擇當海島民警，就是覺得軍裝換警服還能繼續保家衛國。這十幾年跟老百姓打交道，靠的就是將心比心。突然讓我去護鳥，完全是個門外漢啊！”一年后的今天，回想起角色轉換之初的不適應，孫四平笑了笑，摸著自己理得很短的寸頭，十分坦率地告訴我當時內心的想法。

當天深夜，孫四平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想了很久。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屋里書桌上，映出斑駁的光影。53歲的他想起了社區里那些自己調解處理過的家長里短，想起了老家安徽巢湖上那一抹被晚霞暈染的、泛著鄉愁的粼粼波光，他甚至想起了一段遙遠的青春過往。

記憶閃回到1999年國慶50周年閱兵式上，其時正在東海艦隊服役的孫四平經過嚴格選拔，作為導彈車駕駛員駕駛著戰車，僅以005秒的誤差，精準通過天安門城樓前96米間距的華表。出色的表現讓他榮獲了“紅旗車駕駛員”稱號，那一年他28歲。

高光時刻的背后，并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在驕陽似火的北京，每天天微微亮，就起床開始訓練了。車內不允許開窗，方向盤和座椅都是滾燙的，在里面待的時間久了，就像是在蒸桑拿。一天訓練下來，孫四平的衣服和褲子都能擰出水來。為了鍛煉腳踩油門的穩定性，他索性脫了鞋，只穿著襪子踩油門，終于磨出一雙“鐵腳板”，還練出了幾分鐘不眨一次眼的硬功夫。

“當年那么苦都挺過來了，現在還能被個‘鳥島’難倒？”望著窗外泛起的魚肚白，孫四平攥緊拳頭，心中重新涌起了當年那股不服輸的勁頭。晨光中，這位老兵仿佛又看到了天安門前那輛披著晨露的“紅旗車”，正等待著他再次出發。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來到定海公安分局食藥環知大隊拜師學藝。又在同事們的熱心幫助和協調下，馬不停蹄地走訪了區自然資源和規劃局、水利局和文廣旅體局，詳細了解海洋海鳥生態保護的相關知識；跟著自規局的同志、志愿者們一起坐船去五峙山列島，實地觀察島上的自然環境，掌握第一手的資料。

他還帶著筆記本走進全省首家海洋鳥類科普展示館，認真記錄各種鳥類的習性與棲息環境。在擔任生態警長前，孫四平對天上飛的很多鳥都“傻傻分不清楚”，但他硬是憑著刻苦鉆研的精神，很快掌握了相關專業知識。翻開他的工作筆記，密密麻麻的學習心得和觀察記錄躍然紙上，讓人誤以為這是一位資深觀鳥愛好者的手記。正是這種孜孜不倦的鉆研態度，孫四平很快摸著門道“入了行”，并迅速成長為行家里手。

當我隨他重訪這座熟悉的展館時，他如數家珍地為我講解各種鳥類知識，舉手投足間儼然一位專業的鳥類解說員。

孫四平向我詳細介紹中華鳳頭燕鷗的相關知識。這種又名黑嘴端鳳頭燕鷗的珍稀鳥類，是我國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被列為極危物種，目前全球僅存200余只。其身形修長、羽毛潔白如雪，頭頂獨特的黑色冠羽與黑色喙尖在鳥類中獨具特色。由于數量稀少且行蹤難覓，它們被學界譽為“神話之鳥”。

中華鳳頭燕鷗是一個曾在人類視野中消失了半個多世紀的神秘物種。據記載，1937年中國鳥類學家在山東沿海最后一次記錄到它們的身影，此后，“神話之鳥”便杳無蹤跡。歷經60余年的空白期，直到2000年夏，它們才奇跡般重現于福建馬祖列島的礁石間。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鳥比大熊貓更為珍稀。”孫四平感慨道，“了解越深入，就越感到我們的工作意義重大且任重道遠。”他還向我介紹，早在1986年，定海馬目村村民王忠德就開始守護五峙山列島的遷徙鳥類，30余年如一日，被當地人尊稱為“東海鳥王”。2001年，五峙山列島被確立為浙江省唯一的省級海洋鳥類自然保護區，舟山各級政府接續守護“神話之鳥”的使命，持續強化對五峙山列島的保護力度。

五峙山列島遠離城區，交通不便，既無常設船班，又常受海上大風大霧等惡劣天氣影響，日常巡查工作面臨著諸多困難。為破解這一保護難題，2023年，舟山市公安局定海分局聯合區自然資源和規劃局創新建立生態警務聯勤工作站。在孫四平的積極推動下，一系列保護措施相繼落地：先是組建了“海山生態聯勤專業守護人”隊伍，繼而聯合自然資源部門成立全省首個鳥類保護區協同中心，構建起以海洋公益中心、環保協會等社會組織為主體的海洋生態治理聯盟。此外，還整合了10余個專家團隊和30多名志愿者，共同組建“志愿守護人”隊伍，逐步形成了多方參與、群防群治的生態保護共同體。

如果說，萬噸巨輪的安全進港離不開引航員的專業指引，那么每年5月，當南風輕拂、候鳥北歸之時，以孫四平為代表的生態“引航員”們，就是在為這些跨越千山萬水而來的中華鳳頭燕鷗們保駕護航。

也許是部隊里養成的作息習慣，孫四平每天都起得很早。這天清晨，他精神抖擻地收拾妥當，像往常一樣準備出門護鳥。經過女兒房間時，那扇緊閉的房門讓他不由放慢了腳步——女兒孫芳敏還在睡夢中。

孫四平知道女兒經常熬夜，雖然心疼，卻只是偶爾提醒幾句，從不絮叨。這些年來，他總覺得自己對家庭有所虧欠，女兒小時候他陪伴得太少，如今孩子長大了，家里有什么事都是母女倆商量，他這個父親反倒插不上話。和許多中國式父親一樣，孫四平不擅長表達感情，只會默默關注女兒的一切：知道她喜歡畫畫，大學選了設計專業；畢業后先在舟山當小學美術老師，后來在他的建議下考入警隊，成為定海公安分局的一名輔警。2022年，女兒調到鹽倉派出所，和他在同一個單位工作，這讓他暗自高興了好久——終于能離女兒近一些了。可即便如此，父女倆除了工作上的必要交流，平日里的話還是不多。

晨光中，孫四平的目光在那扇緊閉的房門前停留了片刻，最終輕輕帶上家門，踏入海島又一個嶄新的清晨。

孫四平接下來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他深知，真正的護鳥工作遠不止候鳥來臨時的守護。“等燕鷗飛來后，我們主要在外圍巡航，同時在大五峙島進行觀測。而大量準備工作必須在它們到來之前完成，比如，為這些‘神話之鳥’清掃島上的家園。”他解釋道。

那段日子，孫四平幾乎腳不沾地。他帶領隊員頻繁走訪周邊鄉鎮，向養殖基地和排污企業發放生態保護宣傳單，科普珍稀野生動植物保護知識；對餐飲場所、農貿市場、花鳥市場等重點區域開展聯合突擊檢查。島上還安置著水泥澆筑的等比例燕鷗模型，遷徙季節時會播放燕鷗鳴叫，孫四平和隊員們用這種方式迎接“神話之鳥”的平安歸來。

高強度的工作間隙，當他終于能夠坐下喘口氣、歇一歇的時候，思緒總不由自主地飄向女兒：此刻她在忙什么？工作是否繁重？有沒有記得起身活動、及時喝水……這些牽掛仿佛具有神奇力量，能瞬間撫平腳底的疼痛，滋潤干渴的喉嚨。當他拭去額頭的汗珠，步履輕快地奔赴下一個養殖基地時，無人察覺這位硬漢嘴角泛起的那抹溫柔笑意。

五峙山列島由9座無人的島嶼組成，其中丫鵲山嶼是燕鷗的主要棲息地，饅頭山嶼和龍洞山嶼偶爾會有候鳥停歇。為確保燕鷗歸島后能夠順利繁殖，每年春季，孫四平都會與區自規局自然保護地管理科的張劍科長協作，組織志愿者登島，開展相關環境整治——布設捕鼠籠清除鼠患，定期清理雜草，為燕鷗營造安全的繁殖環境。

有一回，在丫鵲山嶼的巖縫間，他們發現了一條碗口粗的網錦蛇（俗稱菜花蛇）。俗話說“一里網錦蛇，十里無毒蛇”，雖然這條巨蛇無毒，但足以吞食數枚鳥蛋。當時，隊員們攜帶的捕蛇夾尺寸不足，便瞅準時機，徒手擒住了蛇的七寸。將這位“不速之客”裝入布袋后，他們又小心翼翼將其帶離燕鷗棲息地，最終在本島指定區域放歸自然。

5月22日，連綿陰雨后的舟山終于放晴，碧空如洗，海風輕拂。這個日子對孫四平團隊來說格外特別——既是例行巡島的日子，也是全球觀鳥愛好者通過慢直播，共同見證“神話之鳥”從東南亞萬里歸巢的重要時刻。在接下來的40余天里，中華鳳頭燕鷗將在這片凈土完成求偶、產卵、育雛等生命奇跡。

我隨老孫一行人從定海步槍灣碼頭上船，他的女兒孫芳敏也在隊伍中。2021年，她與同事首次嘗試用漫畫形式、一筆一畫地完成了微動漫作品《烈火勛章》的創作。這部作品生動還原了全國公安系統二級英雄模范、定海公安分局岑港派出所所長林劍勇闖火場救助群眾的感人事跡。作品一經推出，便在網上引發熱烈反響，獲得眾多網友點贊。

來到鹽倉派出所后，孫芳敏見證了更多警民之間的真情故事。她為這樣的一個群體而感動，自然也悄悄留意著自己的父親。令她驚訝的是，那個在家素來沉默寡言的“悶葫蘆”，面對群眾的各類訴求，甚至是抱怨和誤解，總能春風化雨般耐心開導。他臉上始終掛著溫暖的笑容，和群眾總有說不完的心里話、嘮不完的家常。常常是三言兩語間，群眾緊鎖的眉頭就舒展開來；原本劍拔弩張的鄰里，轉眼就能在父親的調解下有說有笑。

這些點點滴滴，像春天的溪流悄然融化著孫芳敏心中的冰雪。懷著對父親深深的敬意，她在繁忙的警務工作之余，專門擠出半個月的零碎時間，創作了一幅電子插畫作品《樹下聽音》。畫中，一棵郁郁蔥蔥的大樟樹下，孫四平和轄區群眾圍坐納涼，訪察民情。海風輕拂間，歡聲笑語不斷。這幅畫不僅是對父親的致敬，更是一次心靈的洗禮。

鹽倉派出所所長何忠很快發現了孫芳敏的繪畫特長，鼓勵她多多利用這種群眾所喜聞樂見的形式進行宣傳，讓更多人了解和支持海洋生態警務工作。此番出海，孫芳敏帶著所里的宣傳任務與我們同行，我注意到，他們父女倆之間略有些拘謹，就像不太熟悉的同事，在船上沒有什么交流。一路上，孫芳敏和同行的年輕女義警聊得火熱，二人有說有笑，不時發出輕快的笑聲。孫四平雖然沒加入談話，但他的視線總是不自覺地落在女兒身上。每當孫芳敏轉頭看他，他又會立刻移開目光，裝作在看別處。

經過約20分鐘的海上顛簸，我們的快艇終于靠近了大五峙島。這座彈丸小島面積僅015平方公里，連個簡易碼頭都沒有，只能將船勉強地泊在一片凸起的礁石旁。我故作輕松地跳上岸，雙手攀著礁石，小心翼翼地向上挪動。可沒走幾步路，胸腔里的心臟就“突突突”地跳得厲害。我扭頭看向孫四平，他和張劍一邊說著話，一邊從容輕快地行走在嶙峋的礁石上。

這時，孫四平突然停下腳步，指著遠處的海平線對我說：“你看，咱們的五峙山列島多有意思。”

他彎腰撿起一根枯枝，在沙地上畫起了簡易地圖。

“東邊這一片，”他在右側畫了幾個方塊，“是定海工業園區和多家船舶修造企業，機器轟鳴，晝夜不停。”接著，他將手中的枯枝轉向北面，“這里是岱山魚山島的綠色石化基地，管道縱橫。”最后在西面點了點，“那邊是國家的石油儲備庫。”

他直起身，挪動手中的枯枝，在簡易地圖的中間畫了個圈。海風拂過，他瞇起眼睛，饒有興致地說：“我們所在的小島，就在這些工業巨人的環抱中。可偏偏在這里，白鷺、海鷗、燕鷗等精靈，把家安得穩穩當當。白天看著工廠的煙囪，夜里伴著航船的燈火，真像一群大隱隱于市的智者。”

說到這兒，他隨手扔掉枯枝，拍了拍手上的沙粒，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

登上山頂時，一座綠色木屋赫然出現在眼前。

“多虧公安同志們的配合，我們的護鳥工作才能這么順利。”進屋后，張劍指著桌上整齊排列的觀測設備介紹道，“燕鷗來了以后，監測員每天都要利用望遠鏡、長焦相機和監控攝影機，觀察和記錄燕鷗的繁殖情況。”說著，他調出監控畫面，只見一群小燕鷗正在礁石上悠閑地踱步。

“現在是禁漁期，”張劍的神色突然嚴肅起來，“但總有些漁船想靠近燕鷗棲息地。這時我們會第一時間聯系老孫他們。”他感激地看向孫四平，“公安的無人機喊話系統特別管用，既能及時勸離漁船，又不會驚擾到鳥群。”

“島上的生態環境確實好，就是這蚊蟲太鬧心了，又大又毒。這不，才來一個月，手腳就被咬得像‘赤豆棒冰’似的。”在生態警務聯勤工作站里，監測員李苗苗邊說邊挽起袖管，露出纖細手臂上尚未消退的紅腫印記。一旁的孫徐嘉也跟著展示自己被叮咬的傷痕，俏皮地補充道：“孫警官身上更多呢，就是不好意思拿給你看。”說完，有意朝我扮了個鬼臉。

孫四平略顯靦腆地移開望遠鏡，目光低垂：“這些都不算什么。守護神鳥需要公眾共同參與，我們一直在思考如何讓更多人增強愛鳥護鳥意識。”他專注地說著，全然未覺身后正與監測員交談的孫芳敏突然轉頭望向他。那一刻，我清晰地捕捉到孫芳敏眼中閃動的復雜情緒，既有對父親的深深敬重，又夾雜著難以掩飾的心疼。

暑期將至，孫四平正緊鑼密鼓地籌劃著與舟山海洋鳥類科普展示館及多所中小學的合作，共同為參加暑期研學活動的學生們打造一堂別開生面的“守護神鳥”科普實踐課。

“保護工作需要注入新鮮血液。”他目光堅定地說，“只有讓更多人親身參與，才能真正喚起全社會的保護意識，為這項工作帶來持久的活力。”

在舟山市公安局食藥環支隊辦公室里，負責人如數家珍地向我介紹：“除了中華鳳頭燕鷗，舟山群島還蘊藏著極為豐富的珍稀野生動植物資源。據最新統計，這里記錄在冊的國家二級以上重點保護動植物就有43種之多。”談及生態保護工作，負責人的語氣充滿自豪，“近年來，我們深入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創新打造海洋生態警務新模式。通過構建‘共建共治共享’的生態治理體系，已培育出一支專業化的生態義警隊伍。”他指著墻上的組織架構圖，繼續說道，“目前，在生態警長的統籌帶領下，護鳥守護員、岸線守望員、小島瞭望員、綠色巡護員、親水監督員等各司其職，共同守護著這片被譽為‘詩和遠方’的生態凈土。”

三、伏休期背后的“角逐”

王德才和魚販你來我往地講價時，曾杰正在他的辦公室里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腦屏幕上的監控視頻。墻角的除濕器已經開到了最大，可顯示屏上顯示的室內濕度數值仍然達到了“84”。曾杰喝下一口溫熱的茶水，以此驅趕想要滲入身體的些微涼意。他十分清楚，門外走廊的白墻后面，全部是清一色的螃蟹養殖池，那些常年裹挾著咸腥氣息的濕寒，就是從那里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來的。

從普陀公安分局刑偵重案組調任沈家門水產品交易市場派出所（以下簡稱水產派出所）后，教導員曾杰第一次真切體會到什么叫“泡”在工作里。這里沒有驚心動魄的抓捕現場，取而代之的是365天縈繞不散的咸腥氣息——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潮濕，混合著魚蝦特有的腐敗味道。才一個多月，他新配發的三雙警用皮鞋就相繼“咧嘴”抗議，成了不折不扣的“鱷魚牌”。為此，這位曾經的老刑警苦笑著給它們貼上了“水產特供版”的標簽，也深刻地感受到，與重案組時的高壓追兇不同，這里的考驗是日復一日與潮濕、腥臭和瑣碎周旋，守護漁市的人間煙火，同樣需要刑警般的堅韌與擔當。

曾杰所在的水產派出所，毗鄰沈家門千年漁港的舟山國際水產城。這里不僅是我國首批國家級綜合商品批發市場，更躋身全國水產品交易市場20強。每年，全國市場上60%-70%的梭子蟹都從這里“爬”向各地餐桌，而派出所猶如一枚嵌入舟山國際水產城的“平安芯片”。

派出所的地理位置頗為獨特，出大門向南穿過交易區，咸澀的海風撲面而來，步行僅兩分鐘便能望見波濤洶涌的東海。每逢魚汛旺季，短期交易市場便化身人潮涌動的“不夜城”：日均230余艘漁船靠泊，800多輛貨運車穿梭不息，上萬人在這里討價還價、交易買賣。

面對如此龐大的交易體量和復雜的治安環境，曾杰和同事們肩負著雙重使命：既要當好市場秩序的“守護者”，確保每一筆交易安全有序；又要化身海洋生態的“看門人”，在繁榮漁業經濟的同時守護藍色家園。這道關于“護企助企”與生態保護如何平衡的必答題，正考驗著他們的智慧與擔當。

這天晚上，派出所值班室里，曾杰凝視著監控屏幕，杯中的茶水氤氳著裊裊熱氣。畫面里，王德才一伙人與夜巡民警玩起了貓鼠游戲，時間一分一秒走向預定收網時刻——凌晨1點15分。

王德才此刻正做著發橫財的美夢，伏休期的禁令也沒能攔住他。這個在海上漂泊了10余年的老漁民，趁著月黑風高，熟練地拆解船上的北斗系統，關閉AIS定位，讓漁船化作黑暗中的幽靈。多年的航海經驗讓他這一網收獲頗豐：甲板上，小蟹在掙扎，鯧魚拍打著尾鰭，花潺與梅魚在月光下泛著銀光。

王德才叼著犒賞自己的香煙，心里盤算著如何將這些“戰利品”神不知鬼不覺地變現。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早已被一雙銳利的眼睛盡收眼底。

伏季休漁期的水產城，本該只有冰鮮產品在合法交易。王德才卻像一只伺機而動的老狐貍，帶著滿載活鮮的冷藏車，于凌晨時分悄然潛入市場外圍。他深諳反偵查之道，故意將車停在市場邊緣的馬路邊，以便隨時啟動引擎。每當巡查人員的影子掠過，冷藏車便若無其事地駛離，在附近兜個圈子又悄然折返。

凌晨1點的水產城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王德才不緊不慢地嘬完最后一口煙，將煙蒂隨手彈落在柏油路上。他跳下車，從車廂里拖出幾個精心準備的樣品箱，箱子上層是厚厚的碎冰，下層卻暗藏玄機，箱子養殖水產品與非法捕撈的漁獲混作一團。

真正的交易從不發生在市場內，一旦發現潛在買家后，他會將對方引至城外的隱蔽處。在那里，冷藏車的后廂門一開，活蹦亂跳的“禁售品”便暴露在月光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黑暗交易由此達成。

就在王德才以為這一次就要得手時，曾杰他們決定扎緊早已張開的口袋。

當公安、漁政、市場監管和水產城組成的聯合執法隊如神兵天降般出現時，王德才頓時慌了神。他強作鎮定，指著水箱信誓旦旦地說：“這些都是養殖的，絕對合法！”

“哦？”一位年輕民警俯身查看后突然發問，“那請教下，你的花潺是怎么養殖成功的？”這輕描淡寫的一問，簡直讓王德才如遭雷擊，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在水產派出所歷練過的民警都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他們不僅熟悉洋流潮汐，更對各種海洋生物的習性了如指掌。比如那肉質嫩過豆腐的花潺，因其對水壓的變化極度敏感，至今仍是無法人工養殖的深海饋贈。

當執法隊員從冷藏車深處翻出446斤新鮮漁獲時，王德才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那一刻，他就像個被戳破的充氣玩偶，所有的狡辯與僥幸都隨著“嘶”的一聲，泄了個干干凈凈。

“水產城日均客流量這么大，光靠所里這點兒警力，就算全員蹲守也盯不過來。”我好奇地問，“你們是怎么做到‘請君入甕’的？”

五月初的一個午后，我坐在曾杰教導員略顯擁擠的辦公室里，看著他嫻熟地切換著監控畫面。電腦屏幕上，水產城各個角落的實時影像隨著他點擊鼠標不斷流轉。

聽到我的疑問，這位老刑偵嘴角微揚，順手點了支煙，慢慢地說：“我們啊，靠的是三件‘法寶’。第一個法寶是‘天眼’系統，用科技數據打造‘智安’水產市場。”曾杰邊說邊調出一組夜間監控畫面。

隨著全市“智控港區”建設的推進，水產派出所全力構建轄區“圖網工程”，在市場出入口和8座碼頭沿線布設了200多套高清鷹眼攝像頭。2025年，派出所與水產城共同投資，對轄區60個監控設備和3個道閘系統進行升級改造，接入多維感知系統，構建起“以數據自動采集為主、人工錄入為輔”的全天候、全方位信息感知網絡，實現對人員、車輛、物品的實時管控。值得一提的是，民警們自主開發的“寄遞物流模型”，能夠快速分析海量物流數據，精準識別網絡詐騙、傳銷等經濟犯罪特征，大幅提升風險預警、案件串并和線索挖掘的效率。

“這個模型已經在公安部‘經偵應用云’系統上線，面向全國公安機關推廣。”曾杰不無自豪地補充道，他頓了頓繼續說，“我們的第二個法寶是‘海楓義警’。”他翻開一本厚厚的相冊，里面滿是義警隊伍活動的照片。

水產城商會自1997年成立以來，先后組建起冰鮮、活鮮、干品、電商等9個行業協會，警方在加大對水產城轄區內500多家企業的行業形態、產品銷售、交通運輸、勞務管理等方面多維度、深層次走訪排查時，還在嗨創青年電商、東海漁嫂家庭創業聯盟等6大黨群組織，出口漁運等5類行業協會招募了多位熱心的治安積極分子，組織培訓成立“海楓義警”“水產城老娘舅”等群防群治隊伍。

“正所謂‘警力有限，民力無窮’啊。”曾杰指著墻上“海楓義警”的錦旗說。這支由100多名市場從業人員組成的隊伍，目前成了派出所的“順風耳”和“千里眼”，在打擊非法捕撈、保護動物販賣等違法犯罪活動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2023年的一次行動讓他記憶猶新。深夜，副所長江軍的手機突然響起，一位義警急促地報告：“江所，我店門口剛開進來一車河豚魚！”不到十分鐘，當滿載5000多斤河豚魚的商販還在張羅攤位時，就被突然出現的民警抓了個正著。

“他肯定沒想到，第一個‘顧客’會是警察。”曾杰笑道，眼角泛起自豪的細紋。

“那第三個法寶是？”我的筆尖懸在筆記本上方，正待細問，辦公室的門突然被叩響。

曾杰立即起身相迎，熟稔地拍著來人的肩膀：“老張，你來得正好！”

眼前這位被稱為“老張”的中年男子，正是水產城商會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張立祥。他身著藏青色POLO衫，手腕上還戴著串檀木手串。25年的商海沉浮在他眼角刻下細紋，卻也沉淀出老成持重的氣度。作為最早一批“海楓義警”成員，他今天特意來找曾杰商量新舉措。

“我們計劃讓經營戶們在各自門市里加裝監控。”張立祥接過曾杰遞來的茶杯，言談間透著生意人的精明與老義警的擔當，“這樣，每家每戶就都成了治安防控的‘前哨站’。”

我低頭記下他的點子，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抬眼時，我看見曾杰眼中閃過一絲贊許的光芒，那是老刑警對群眾智慧的由衷欽佩。

得知我來采訪的意圖后，張立祥摩挲著茶杯，打開了話匣：“我們這兒交易量大，商會和派出所就建立了‘微網格’治理機制。由派出所牽頭，市監、城管等多部門組成的‘安防問診團’，著實為商戶解決了不少實際困難。現在每月有‘警商驛站’例會，每季度開聯席會。大家圍坐一堂，共商市場治理，平安環境需要共建嘛。每年開漁季，特別是‘第一風’捕蟹船返港時，水產城里就會突然涌現出大批帶貨主播和短視頻博主，都想借著這股熱潮賺取流量。”

說到這兒，張立祥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神忽然飄向三年前的那個夏日。他清晰地記得，那是2022年8月11日的午后，當他刷手機時，某短視頻平臺上的畫面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個身著藍衣、自稱賣蟹的男子，對著即將出海的漁船在風中高喊：“爸爸，一路順風！”張立祥總覺得該場景透著說不出的怪異。幾天后，水產派出所的民警來走訪時也提到了該視頻，張立祥這才確認了自己的懷疑。原來，那個男子不僅假冒舟山本地人，而且虛構了自家有漁船的事實。后來，該男子因涉嫌虛假宣傳被依法立案調查。

張立祥身子微微前傾，雙手比畫著繼續說：“現在是禁漁期，我們商戶比誰都清楚，必須嚴厲打擊那些頂風作案的。你想啊，只有把海洋資源保護好了，開捕時才能魚蝦滿倉，生意才能長長久久。”他黝黑的臉上寫滿了漁民特有的質樸智慧。說著，他又興致勃勃地介紹起派出所的創新舉措，“商會設立了調解委員會，就像一個‘共享法庭’。”他模仿著調解時的場景，聲調忽高忽低，“咱們漁民性子直、嗓門大，買賣談不攏就容易嗆起來。有了這個平臺，各個部門一起上陣，矛盾剛冒煙就能給摁熄了。這個‘融治理’的模式啊，就像給市場裝了臺‘穩壓器’，把那些可能爆發的糾紛啊，都化解在了萌芽狀態。”

說到最后，他情不自禁地拍了下大腿，茶杯里的水紋跟著輕輕蕩漾開來，映著他篤定的神情。

在隨后的討論中，我們三人圍繞水產城“融治理”工作的推進展開深入交流。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融治理”正是他們繼前兩項舉措之后的第三個法寶。

就在曾杰他們嚴厲打擊非法捕撈和銷售有毒有害物質等違法犯罪行為，以更高水平的平安環境和更優質的營商環境，為舟山國際水產城經濟的高速發展保駕護航的同時，岱山的戰友們也在積極探索，思考著如何將生態警務與護漁警務有機融合，構建起一套高效協同的海陸共治新型警務模式。

駛過氣勢恢宏的舟岱跨海大橋，我們驅車前行15公里，來到岱山縣公安局岱東派出所。該所坐落在岱山縣岱東鎮，出發前，我已做足功課，舟山的岱山縣作為全國十大重點漁業縣，擁有各類漁船近2000艘，漁業從業人員超過26萬人，這些數據讓我對即將展開的采訪充滿期待。

誠然，當各地食客對肉質緊實如脂、膏黃豐腴似金的梭子蟹越來越鐘情的時候，岱山蟹籠船的數量也在迅速增長。目前，岱山全縣的蟹籠船已經發展到244艘，這個數字占了整個舟山市的一半還多。

幾年前，在岱東派出所的轄區內，岱山縣政府新建了一座總規劃面積達376畝的蟹文化產業園。這個集水產品交易加工、干貨交易、活鮮水產和休閑餐飲于一體的綜合性園區，徹底改變了以往船老大們需要將蟹運往舟山國際水產城交易的傳統模式。如今，蟹文化產業園已成為繼水產城之后又一個熱鬧非凡的水產交易中心，而岱東派出所的民警們也自然而然地成了與蟹籠船船老大們打交道最頻繁的一群人。

熱鬧背后也有隱憂。近年來，隨著沿海漁場的資源持續減少，招工時的惡意競爭、漁船爭搶停泊位置、非法越界捕撈等漁業發展的難題越來越突出，特別是在蟹籠船這個領域。如今又碰上新出臺了減產政策，怎么推動漁業市場結構調整和質量穩步提升，成為擺在岱山公安面前的一道必答題。

我來采訪岱東派出所所長賀劍波時，正值岱山縣全面實施梭子蟹伏季休漁期。這段時間，全縣范圍內禁止捕撈、銷售抱卵梭子蟹和幼蟹。

所謂抱卵梭子蟹，指的是腹部帶有卵的雌性梭子蟹，也就是舟山本地人俗稱的“籽蟹”。在浙江沿海地區，梭子蟹的產卵期通常從每年4月持續到7月。剛孵化的小蟹要經歷8至10次蛻殼才能長成青年蟹，整個生長過程至少需要5個月。

為了保護梭子蟹資源，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漁業法》和《浙江省漁業管理條例》相關規定，每年4月1日12時至9月16日12時，所有漁船一律禁止捕撈抱卵梭子蟹和幼蟹，若誤捕，必須立即放生。同時，休漁期間也嚴禁收購、銷售這類梭子蟹。

在“漁管家”夏永祥的記憶里，每逢正月開捕前的四五天，總有些心急的船老大按捺不住，草草扒幾口飯，便憑著多年經驗提前出海，企圖搶占螃蟹密集的海域。有時，兩艘船同時盯上同一片水域，船老大們便像賽跑一般，開足馬力在海上競逐，先到的占了地盤，后來的自然不服。漁民們常年與風浪搏斗，性子也如海風般暴烈，爭執不下時便抄起家伙，從海上打到岸上。夏永祥曾親眼看見斗毆的船員頭破血流、滿臉鮮血地趕往鎮醫院包扎，那場景讓他痛心不已。

作為曾經的岱東鎮龍頭漁業村村主任、村黨支部書記，如今的抲魚人漁業專業合作社理事長、浙江省漁業互保協會常務理事，以及第十四屆全國人大代表，夏永祥深知漁業轉型的“成長之痛”，身為漁民的“代言人”，他決心改變這種野蠻的舊習。

于是，夏永祥雙管齊下，一邊積極向政府建言獻策，一邊與岱東派出所溝通協調，商討對策。

“這事兒不好辦啊，直接關系到每個漁民的飯碗，光靠強制手段可不行，得讓大家心服口服才好。”在岱東派出所所長賀劍波的辦公室里，我直截了當地拋出問題。

“說的是啊。”賀劍波笑了笑說，“后來，我們一起想了個土辦法，讓行業協會出面。沒想到，還真從根子上把問題解決了。”

“什么土辦法？”我頓時來了興趣，身子不自覺地往前傾了傾。

2024年1月，岱東派出所副所長應道明和夏永祥一道，走進“浙岱漁15396”船老大毛文軍的家中拜訪。當時快過年了，毛文軍家門口的紅燈籠在門檐下輕輕搖晃，嶄新的春聯散發著墨香，屋里屋外都洋溢著濃濃的年味。毛文軍的妻子見他們進門，忙不迭地端出瓜子、糖果招待；性格豪爽的毛老大更是熱情，拉著二人的手就要留他們吃飯。

四人圍坐在八仙桌旁，應道明開門見山，聊起了蟹籠船在海上爭搶錨地的亂象。

“這事確實鬧心，”毛文軍給客人夾菜，點頭附和道，“可咱們岱山的蟹籠船，少說也有幾百條，各家有各家的算盤，不好管啊。”

應道明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毛老大，這不僅是眼前的事，更關系到咱們子孫后代的飯碗。今天，我和夏書記過來，就是想請您牽頭，成立咱們的蟹籠船協會。”

毛文軍沉默地抽著煙，沒接話。夏永祥往前傾了傾身子，解釋道：“這個協會由公安負責召集，鄉鎮部門配合，按照作業海域把蟹籠船、網地等一一編號分配。往后還要規范漁船運營，統一管理船員……”

“先別說這些虛的，”毛文軍突然掐滅煙頭，粗糲的手掌拍在桌上，“我就問你們，搶錨地這事兒到底怎么整？”

“抓鬮。”應道明干脆利落地吐出兩個字。

見毛文軍眉頭皺得更緊，夏永祥比畫著補充：“我們把蟹籠船分成班組，實行輪班制，就像輪流站崗一樣，誰家該在哪兒下籠子，都按抽簽順序來。這樣就能從根子上管住亂搶地盤的問題，讓大伙兒自己管好自己。”

2024年9月，岱山縣蟹籠船協會正式成立，同時制定出臺了《岱東鎮蟹籠船協會生態公約》。由此，岱山縣244艘蟹籠船和70艘收貨船全部納入統一管理。這份包含6大板塊、32項細則的公約，首次明確了從船老大到普通船員的四級職能清單。之后，又在海洋漁業局、海警等多部門的協同下，建立起“平安聯創、志愿聯防、治理聯考”的創新機制，通過“編隊化+班組化”管理模式，讓曾經混亂的海上作業變得井然有序。

如今這片海域已經大變樣了，站在“浙岱漁15396”的船頭，毛文軍望著平靜的海面露出了笑容。按照抽簽確定的作業區域，一艘艘蟹籠船有序地散布在碧波之間，再也沒有你爭我搶的混亂場面，漁民們也不必再為搶占錨地而提心吊膽，曾經劍拔弩張的海域，如今呈現出一幅和諧共生的新圖景——漁民們互相照應，共同守護著這片孕育希望的藍色牧場。這一切要歸功于岱山公安的創新舉措，他們立足海島特色，堅持問題導向，創新打造了“聯盟+協會”海上共治新模式。具體來說，就是以行業自治為舵，以義警聯盟為帆，成功構建起“海上共富方舟”護漁體系。該模式成效顯著，自協會成立以來，蟹籠船領域實現了安全生產零事故、船員零投訴，越界捕撈現象得到有效杜絕，為現代漁業發展提供了有力保障。

更令人振奮的是，岱山還在持續推進改革，據賀劍波透露，當地正在創新構建“海上大綜合執法”新格局。他們整合公安、環保、海洋漁業等13個涉海部門力量，打造全國首個海上行刑（行政執法與刑事司法）銜接一體化執法中心；通過數字化改革，建立189個智能執法場景，形成覆蓋漁業安全、海洋環保、海域管理等6大職能的監管體系。這套創新機制能高效處置“三無”船舶、非法捕撈等9類涉海案件，真正實現從“多頭管理”到“一體執法”的轉變。

“現在公安的同志還在幫咱們協會搞科技興漁，”夏永祥臉上掛著笑，“協會研發的自動化捕蟹設備推廣后，咱們本地蟹籠船每條能省下30多萬成本，漁民間糾紛也少多了。這可是實打實的實惠！”他頓了頓，“更難得的是，在民警們一遍遍宣傳下，大伙兒保護海洋資源的意識也越來越強了。”

每年6月伏季休漁期，岱山抲魚人漁業專業合作社的會議室里，派出所民警都會給岱東鎮的船老大們面對面上一堂普法教育課。“浙岱漁15286”的船老大夏曉凱來得特別早，坐在前排聽得格外認真。當民警講到組建海上義警隊伍時，他眼睛一亮，沒等講完就高高舉起手：“應警官，俺就想問問，要是評上那個‘生態義警之星’，能給發點兒啥實惠的不？”

話音剛落，會議室里頓時爆出一陣爽朗的笑聲。站在投影幕布前的應道明扶了扶眼鏡，也跟著笑了起來。

為了讓海上義警隊伍真正發揮作用，公安機關采取了一系列扎實有效的措施。他們首先出臺《關于使用“義警”自治強基的指導意見》，確立“黨政主導、公安主抓、群眾主體”的工作思路。繼而在具體的實施中，通過黨支部引領、黨員示范帶動、漁船之間互聯互通、船員互幫互助等方式，組織義警開展治安日志記錄、矛盾糾紛調解、甲板法治宣傳等工作，構建起多方參與、優勢互補的基層治理體系。在管理機制上，警方創新推行“警長制”管理和“積分制”考核，從準入資格、日常管理、激勵措施到后勤保障都制定詳細規范；并特別設置活動參與、任務簽收、信息提供、糾紛調解等4大類13項積分標準；每季度開展星級評定和集中表彰活動，以確保義警隊伍管理規范、運行高效。

那么，如何獲取積分呢？

“來，你看啊，操作特別簡單！”應道明掏出手機，給我現場演示起來。

他點開“浙江岱山公安”微信公眾號，熟練地找到“網上辦事”欄目，進入其中“同舟共治云平臺”。在輸入手機號和密碼后，一個功能豐富的界面立即躍入眼簾：打卡簽到、事件上報、任務處理、視頻呼叫、積分查詢、在線學習……應有盡有。

“比如，當你發現海上有什么異常情況時，”應道明邊操作邊解釋，“可以點開‘事件上報’，拍照、定位、描述情況，然后一鍵提交就行。我們后臺會實時評估，該給多少積分一目了然。”

更貼心的是，這個平臺還實現了“智能分流”：涉警信息直接推送給公安機關，其他問題自動轉到鎮里的基層治理平臺，網格員們則必須在規定時間內處理并反饋。

“從去年上線到現在，光是通過平臺發放的反走私獎勵就有70多萬了。”應道明笑著說，“有個老漁民上報線索領到獎金，高興得非要請我們吃飯！”

在岱山縣長涂鎮的東海漁業合作社碼頭，總能見到令人暖心的場景：漁船剛靠岸，漁民們就忙著分揀兩樣“收獲”，一筐是活蹦亂跳的漁獲，一筐是從海里撈起的塑料瓶、廢棄漁網等海洋垃圾。船老大陸國英就是其中的積極分子。這次伏休期前出海，他的船艙里除了肥美的螃蟹，還裝滿了作業時順手打撈的海洋垃圾。

“這些可都是寶貝！”陸老大一邊清點垃圾，一邊樂呵呵地說，“攢夠積分就能去‘小藍之家’換新電池，我媳婦早就算計好了。”

他說的“小藍之家”是當地專門設立的環保積分兌換點。從生活用品到漁具配件，兌換商品琳瑯滿目。漁民們都說：“既能清理海洋，又能換實惠，這樣的好事誰不樂意干？”

四、東海小島的浪漫進化

暮色漸沉，咸濕的海風掠過開滿野菊的山崖，驚起一群白鴿。它們撲棱著翅膀，在晚霞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嵊泗縣花鳥派出所所長曾科科站在礁石上，目光追隨著鴿群，最終落在被夕陽染紅的海面上。

這座名為花鳥島的懸水小島，是舟山群島最北端的明珠。幾年的駐守時光，讓島上的每一處礁石、每一條山路都深深鐫刻在曾科科的記憶里。春來時，漫山遍野的野花競相綻放；秋至處，層林盡染如潑墨山水。從高空俯瞰，整座島嶼恰似一只振翅欲飛的海鳥，而那座始建于1870年的“遠東第一燈塔”，則如鑲嵌在海鳥額頂的明珠，百余年來始終指引著遠航的船只。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曾科科清晰地記得自己初來報到時的場景。老所長帶著他登上燈塔下的懸崖，在浪濤拍岸的轟鳴聲中，他舉起右拳，對著碧海藍天許下守護這片山海家園的誓言。那一刻，他忽然明白，頭頂的燈塔照亮的不僅是航路，更是一代代守島人薪火相傳的初心。

夕陽肆意揮灑著余暉，將警服也染成了橘紅色。曾科科瞇起眼睛，望著派出所門口那條蜿蜒的水泥路。恍惚間，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化作一幕遙遠的電影畫面——

濃霧籠罩的海島上，五節芒在風中搖曳，如同河底飄蕩的水草。曾科科踏著晨露，沿著海岸線巡視這座僅328平方公里的小島。白霧茫茫中，一只鴿子大搖大擺地從派出所踱出，停在水泥路中央。它歪著頭，“咕咕咕”叫著，好奇地打量著這位年輕的所長。

2017年，一位駐島民警為排解寂寞，帶來了兩只雪白的信鴿。起初只是好心收留，沒想到這對鴿子很快在派出所的屋檐下筑巢安家。所里特意召開會議，大家一致決定收養它們，所長更是每月從工資里撥出一筆“鴿糧專款”。

寒來暑往，這對鴿子不僅繁衍后代，而且不斷“招兵買馬”——有的幼鴿外出帶回了“新伴侶”，有的野鴿為躲避臺風在此安家。如今，這群“警鴿”已發展成30多只的大家庭。它們在派出所北樓的屋頂上筑起連片的鴿巢，清晨伴著民警出操，日落隨他們歸營，成為花鳥島上一道獨特的風景。

曾科科走進派出所的大門，潮濕的霧氣立刻漫了過來。朦朧中，他看見一名老輔警帶著新警王乾在院子里喂鴿子。兩人的制服上凝著細密的水珠，發梢都掛著露水。王乾見到他，立即并攏腳跟，敬了個標準的警禮。“所長早！”稚嫩的聲音在霧氣中顯得格外清亮。

曾科科頷首微笑。7個月前，王乾從河北石家莊千里迢迢分配到了海島派出所。花鳥派出所的民輔警平均年齡不到34歲，在這座與世隔絕的海島上，一旦遇上大風大霧，停航個把星期是常事。算下來，他們每年有300多天都駐守在這里。

“想家的時候，大伙兒就來喂喂這些白鴿。”曾科科對來訪的我說道。陽光下，幾只白鴿正撲棱著翅膀落在王乾肩頭。這些“警鴿”對藏藍制服有著特殊的親近，不僅不怕生，還會主動湊上來啄食。每有新警報到，總要先和它們處好關系。王乾攤開手心，幾只鴿子立即圍了上來，他清俊的面龐上漾開一抹淺笑。

王乾有些靦腆地向我講述他初到花鳥島時的經歷。“雖然提前吃了暈船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兩個半小時的航程還是讓我吐得昏天黑地。”

從舟山本島出發，要先到嵊泗，再從小菜園碼頭換乘1個多小時的客輪才能抵達花鳥島。所謂“天無三日寧，地無三尺平”，是這座海島最貼切的寫照。

王乾繼續說起了報到第一天的情形，在縣公安局政治處同志的陪同下，他搖搖晃晃地踏上碼頭，感覺腳下仿佛還踩著洶涌的浪濤。但令人意外的是，這個來自內陸的年輕人很快就愛上了這里：愛上海風中飄散的漁歌，愛上潮起潮落間沉淀的歲月，更愛上這座小島獨特的魅力——既保留著最原始的漁業文明，又處處洋溢著文藝的浪漫氣息。

然而，日常的工作還是繁雜瑣碎的，王乾跟著師父每天走訪村民，解決糾紛，“累了、孤單了，就抬頭看看天空，藍天白云之間有飛翔的白鴿，心情就舒暢了。”

和王乾一樣，花鳥派出所的民警和輔警隊員們就像海島上的礁石，日復一日地堅守崗位，把蓬勃的青春奉獻給了這片深藍的海域。

幾年前，一個海風輕拂的午后，一艘巡視船緩緩駛近花鳥島。船頭站著一位兩鬢斑白的長者，他扶著船舷遠眺，看見天空中盤旋的海鳥，說：“我家鄉的山林里，也有這樣自在飛翔的精靈。”

當船只靠岸時，正在碼頭執勤的王乾引起了長者的注意。長者走到他的跟前，海風將他的夾克吹得獵獵作響。“小伙子，”他的聲音混著海浪聲傳來，“刑警千里追兇，交警街頭執勤，特警野外訓練，法醫現場驗尸——崗位不同，使命相通。但我們都是人民的勤務員，就像這島上的燈塔，要永遠釘在自己的位置上發光。”

王乾挺直腰板用力點頭。船舷外，浪花拍打出有力的節奏，那聲響仿佛與他胸腔里的心跳產生了共鳴。這些年來，王乾確實沒有破過驚天大案，也沒有站在領獎臺上接受過鮮花掌聲，但他和戰友們守護的這片海島，春天有漫山遍野的野花，秋天有遮天蔽日的候鳥。不久，他專程把家人接到島上，讓他們也看看被他們守護的會開花的土地和會唱歌的天空。在這片他們用青春守護的土地上，那些綻放的鮮花和自由翱翔的海鳥，就是對他們堅守最好的見證。

在民警駐守花鳥島的日子里，海島的旅游業也經歷著全新的蛻變。以“愛情藝術”為主題的生態離島慢生活理念，如同海風般溫柔地吸引著八方游客。藍天映襯下的白墻黛瓦，碧海環抱中的礁石沙灘，處處彌漫著浪漫氣息。

然而，隨著游客增多，碼頭上散落的冰棍紙、礁石間飄蕩的塑料袋，也在提醒著人們環境保護的緊迫性。

如何乘著旅游的東風，讓海洋生態保護理念深入人心呢？

為此，曾科科帶領王乾等人另辟蹊徑，連可愛的“警鴿”們都肩負起了特殊的使命。

“免費領取鴿糧啦！歡迎游客朋友們參與互動！”在花鳥派出所門前，一群潔白如雪的信鴿成了最受歡迎的“網紅打卡點”。原來，這是派出所創新警務宣傳模式，結合旅游熱點推出的“和平鴿”特色宣傳活動。民警們為這些可愛的信鴿佩戴上特制的“宣傳腳環”，上面印著“保護海洋生態”和“全民反詐”等醒目標語。游客們積極參與“送鴿糧”互動活動，不僅體會到了樂趣，更讓環保意識和反詐知識在輕松愉快的氛圍中得到傳播。

“警鴿”作為花鳥派出所的特色宣傳使者，在生態保護和反詐宣傳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漸已成為這座海島獨特的文化符號。2023年5月20日，在花鳥鄉舉辦“520”浙江最美戶外婚登頒證基地啟動儀式上，這群特殊的“警員”再次大顯身手。30余對新人在藍天碧海之間，將愛的誓言托付給它們，讓它們載著彼此的愛情宣言翱翔天際，“愛情島”的美譽聲名遠揚。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隨著花鳥島聲名鵲起，藍白相間的民宿群依山而建，在晴空下勾勒出東方“圣托里尼”的迷人輪廓。作為舟山首個5A級景區，這里不僅風光旖旎，更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典范。在游人眼中，五指石的晨曦、馬塔線的晚霞、百年燈塔的守望，每一幀都是令人向往的詩意畫卷。以曾科科為代表的民警們創新推出“海灣警長”“島礁警長”“海域警長”等特色崗位，將新時代“海上楓橋經驗”深耕于此，日復一日地守護著海洋生態系統的良性循環，與島民共同描繪著花鳥島生態文明建設的新藍圖。

2025年4月25日至26日，全國文學名家“與時代同行”主題實踐活動走進花鳥島。劉大先、王祥夫、榮榮、沈葦、鐘求是、沈念、雷平陽、穆濤、弋舟等十余位魯迅文學獎得主齊聚海島，共同感受獨特的海洋文化魅力，這樣的文學活動怎能不讓文學愛好者王乾倍感欣喜？就在今年上半年，他剛在同事的推薦下，加入舟山市公安局熒光海讀書社。這個由舟山市公安局“乘風破浪”文化品牌于2024年9月創辦的讀書社團，專門服務海島民警和輔警的閱讀學習需求。

熒光海是花鳥島特有的自然奇觀，每年初夏的6月，夜幕下的海面會泛起夢幻的藍色熒光，與漁村的點點燈火交相輝映。和無數慕名而來的游客一樣，王乾深深地迷戀著這片會發光的海域。在他眼中，熒光海猶如繁星墜入碧波，既是未抵達的文藝理想，也是心靈深處永恒的向往。熒光海讀書社同樣讓他著迷。在這里，他可以卸下工作壓力，與志同道合的書友交流心得，在思想的碰撞中獲得啟發，享受難得的寧靜時光。社團成員們常常會討論訪島作家們的作品，王乾自然對這些文學名家倍感親切。

活動期間，王乾一直關注著網絡上的相關報道。當他讀到作家們對花鳥島的由衷贊美，以及對浙江海洋生態文明建設成就的贊嘆時，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自豪之情。這片他與同事們共同守護的海島，正以其獨特的魅力贏得越來越多人的青睞。

花鳥島獨特的海島文化，還讓文學之風吹向海洋的更深處。漫步在嶙峋的礁岸與澄澈的碧波之間，我驚喜地發現，詩意與生活在這里完美交融。

海岸線上，花鳥派出所“生態警長”賴丹杰正帶著由20名民宿管家和義工組成的“生態守護聯盟”開展凈灘行動。那些身著藏藍警服和紅馬甲的身影彎著腰，細致地清理著纏繞在藤壺、牡蠣礁上的廢棄漁網和繩索，以及威脅招潮蟹、玉螺等海洋生物的塑料碎片與泡沫垃圾。特別引人注目的是，隊員們還精心挑選出色彩斑斕、形態各異的浮漂碎片等相對潔凈的垃圾，將它們分類留存。

“這些垃圾還有什么用呢？”我忍不住問賴丹杰。

他微笑著回答：“我們的生態警務理念是從‘減法’升級到‘加法’。”

凈灘行動結束后，賴丹杰又帶我參觀了島上藝術家的工作室。在這里，廢棄的藍色塑料瓶經過巧手裁剪拼貼，化作展翅欲飛的海鷗翅膀；五彩的瓶蓋串聯成跳躍的魚群；斑駁的浮木與漁網碎片組合成寓意深遠的“共生”雕塑。這些就地取材創作的藝術品，將被送往島上的低碳環保館集中展出，向游客們講述海洋生態保護的新故事。

一位在島上生活了10余年的民宿老板老汪，摩挲著那些變廢為寶的藝術品，說：“多年前我剛來的時候，看到沙灘那片礁石的后面經常堆滿垃圾，鳥都不敢落地。現在大家保護生態環境的意識強了，海洋垃圾越來越少，我們居住的環境變得越來越好，連派出所的鴿子有時候也會來光顧那片海灘，這種感覺真好！”

五、放牧大海的晨與昏

警務室的落地窗外，無垠的海面鋪展著濕漉漉的霞光。黃昏時分，風浪輕搖，朱超峰走出這座用水波紋不銹鋼板搭建的海洋生態警務聯勤站時，清晰地感受到腳下傳來的輕微晃動。

海風裹挾著咸濕的氣息拂面而來，朱超峰不由得瞇起雙眼。遠處，一輪如咸蛋黃般的夕陽在海天交界處浮沉，漫天紅霞仿佛隨著海浪的節奏起伏涌動。警務室下方的海域里，各色魚群正悄然游過，各自演繹著不同的生命軌跡。

遼闊天地間，朱超峰恍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歸屬感。不止他，整個世界，似乎都屬于眼前浩瀚的碧波與絢爛的霞光。

“小朱警官，快看看我又撈到什么‘寶貝’嘍！”一個如礁石般粗糲卻渾厚的聲音從海面傳來。不用回頭朱超峰也知道，這是67歲的貽貝養殖戶任年龍回來了。

“任阿伯，您從桁地作業回來啦？看架勢，今年肯定又是大豐收！”朱超峰邊說邊快步上前，幫老人接過手中沉甸甸的垃圾袋。任年龍熟練地將漁船停靠在警務室旁，動作穩健得完全看不出已是花甲之年。

作為嵊泗縣公安局枸杞派出所首批生態義警中的一員，任年龍和民警們早已親如一家。每次出海作業，熱心的他總會仔細搜尋海面，將漂浮的塑料瓶、泡沫箱、包裝袋等垃圾一一打撈上岸，帶回設在海洋生態警務聯勤站旁的垃圾回收驛站。在他飽經風霜的臉上，總是洋溢著守護家園的自豪。

為激勵更多人參與，派出所推出獎勵機制，對回收量大的漁民發放環保宣傳品禮包。“現在大伙兒都搶著撿垃圾呢！”任年龍笑著說，“既能保護咱們的大海，還能領獎品，多好的事啊！環境變好了，連海豚都來做客了，我在附近海域都見過好幾次了。”老人臉上洋溢著自豪的笑容。

自從推行海洋生態警務以來，枸杞派出所創新工作模式，將原先的單打獨斗轉變為群防群治的協同治理機制。他們通過深入漁區碼頭開展全覆蓋宣傳，運用生動案例向出海作業人員講解海洋生態保護的重要性，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顯著提升了當地養殖戶和漁民的環保意識。同時，派出所在海上作業區科學設置多個垃圾回收驛站，既方便漁民隨時投放打撈的海洋垃圾，又通過專人定期轉運上岸、環衛部門統一處理的閉環管理機制，實現了海洋垃圾的高效回收與處置。這一系列舉措構建了從意識培育到行為引導、從源頭管控到末端治理的完整生態保護鏈條。

嵊泗枸杞島擁有1600平方公里的遼闊海域，生活著800多名以海為生的漁民和養殖戶，這片蔚藍的牧場不僅是名副其實的“中國貽貝之鄉”（擁有223萬畝貽貝養殖面積，年產量超7萬噸，占全國總產量的20%以上），更在新時代創新實踐中續寫著人海和諧的新篇章。隨著“養殖一件事”改革實踐的深入推進，特別是2024年1月浙江省首家海洋生態警務聯勤警務室的掛牌成立，海風輕拂的枸杞島通過警民攜手、科技賦能，在守護“海上牧場”的生動實踐中，用勤勞與智慧描繪著現代海洋牧場的嶄新畫卷。

“以前海上鬧矛盾要等上岸解決，現在咱們的聯勤隊直接把‘調解室’搬到了海上！”枸杞派出所所長王勝杰指著警務室墻上“化干戈為玉帛”的錦旗笑著說。在他看來，警務室就像一艘停泊在岸邊的“平安方舟”，由派出所、漁政、海洋等多個部門組成的“藍色生態聯勤隊”日夜巡航，守護著富饒的“海上牧場”。

走進派出所指揮室，巨大的電子屏上，“智治海安”系統中的“海上牧場”應用模塊正在實時跳動——一個個閃爍的光點，是正在作業的漁船；一片片藍色區域，是生機勃勃的養殖區。

“這可是咱們舟山公安的‘黑科技’！”王勝杰自豪地介紹道，“相當于給整片海域裝上了‘智慧大腦’，不僅能實時監控每艘船的航跡，連養殖區的安全指數都能自動測算出來。”

作為浙東沿海的守護者，舟山公安以數智思維領跑，多渠道整合數據資源，在全國首創集各類涉海要素的“智治海安”系統，建成全國首個海域雷達“一張網”，打造全域船舶動態感知網等。這一系列創新舉措用科技之筆描繪著“數字護海”的新圖景，讓大海的“脈搏”清晰可感。王勝杰所說的“黑科技”，就是“智治海安”系統結合海島警務工作實際，創設智慧高效應用場景的一個生動實踐。

“你看，要是有大船不小心闖進咱們的貽貝養殖區，該系統立馬就會報警！”王勝杰說著，隨手點開屏幕上一個小方框，漁船信息像變魔術一樣“唰”地彈了出來，“船主是誰、現在漂在哪兒，一目了然。有了‘海上牧場’系統，咱們再也不用擔心有巡邏不到的死角啦！”

在金盟海水養殖專業合作社法人代表金友定的家里，我們和金師傅嘮著家常。金師傅說，每到貽貝苗種入海的時候，就是他們養殖戶夜里睡覺睡不踏實的時候。“苗種就是阿拉的命啊。”曾幾何時，金師傅、任阿伯他們像貓頭鷹一樣，一整夜握著手電筒，和所里的民警們一起在刺骨的海風中沿著海岸線巡邏、守護苗種，防止不法分子在暗夜中覬覦。

“不過，那都是老皇歷了，現在可好嘍！”金師傅美滋滋地抿了口老酒，夾起一顆泥螺，“晚上喝點兒小酒、嗦嗦螺，再也不用提心吊膽啦！派出所的無人機晚上會在海上‘嗡嗡’飛，還有攝像頭24小時‘瞪’著呢！”

王勝杰聽了哈哈大笑：“幸好有了這個應用，要不就憑所里幾個人，要管這么大一片海，非得累成‘咸魚干’不可！”他指著屏幕上閃爍的光點說，“現在啊，咱們就像給大海裝上了‘千里眼’和‘順風耳’！”

金師傅還告訴我，在過去，枸杞貽貝養殖一般都是采用老式的泡沫浮球，這樣的浮球在風吹日曬雨淋中容易破碎，分解進入大海后很容易形成微塑料污染海水。泡沫殘渣被海水沖刷后堆積在沙灘上，也會影響海邊的旅游環境。

“現在可不一樣嘍，”金師傅話鋒一轉，臉上笑開了花，“全換成環保浮球啦！”說著，他從兜里掏出個巴掌大的藍色浮球樣品，“瞧瞧，這玩意兒結實又環保。不過剛開始推廣時，好些養殖戶嫌貴不肯換，為此王所長他們幾乎跑斷腿、磨破嘴！”

王勝杰接過話茬兒，掏出手機給我看數據：“這么一算賬啊，光每年自然淘汰的浮球，就能少產生210噸泡沫垃圾，相當于17個籃球場那么大的污染源！”

保護海洋特色生態，推動“青山綠水”向“金山銀山”轉化，走出一條具有海島特色的生態經濟高質量發展之路，一直是王勝杰們努力的方向。

近年來，嵊泗警方立足貽貝、大黃魚養殖等產業發展需求，將海上養殖生物多樣性研究和“藍碳技術”研發融入監管體系，實現了從浮球替代、海水監測到貽貝檢測、環境保護的全鏈條閉環管理，切實打通了海上養殖多元治理的“最后一海里”。目前，舟山警方已在全市生態資源豐富、生態要素復雜、生態問題突出的重點區域建成15個海洋生態警務聯勤工作室（站），配備“海域警長”等專職人員686名。同時，公安機關還通過升級生態行刑共治中心，推動資源規劃、生態環境、海洋經濟等部門常態化入駐，有效提升了生態綜合治理效能。

在舟山市公安局食藥環犯罪偵查支隊，我從支隊長劉軍那里了解到，舟山現有的海洋生態警務聯勤工作站采用“1+X”運作模式，“1”代表公安機關，“X”則涵蓋各聯勤單位。這一機制通過數據共享、業務聯動、部門協同，構建起高效運轉的工作體系。

“海陸統籌、警民共守，是我們在海洋生態保護實踐中探索出的現代化治理路徑。”劉軍的話語中透著自豪，“如今在舟山，每個民警都是移動的生態哨所，每寸海岸都有智慧的‘電子哨兵’。這條‘海陸聯動、警民同心’的現代化治理新路，是我們獻給蔚藍家園的最好禮物。”

2024年深冬的午夜，舟山市公安局海防研判中心的燈光依然明亮如晝。值班民警張飛緊盯“智治海安”平臺，突然，一條異常軌跡引起他的警覺，一艘關閉AIS定位的漁船正悄然逼近長江禁漁區的嵊泗海域。

“報告！發現可疑船只！”張飛的聲音劃破夜的寂靜。隨著一鍵預警發出，嵊泗縣公安局海防工作站立即啟動應急響應。漁政、海警等部門聞令而動，甚高頻喊話聲在海面回蕩，執法船艇破浪前行，無人機如鷹隼般掠過夜空。不到一小時，這艘誤闖禁區的漁船就被成功勸離。

長江禁漁，功在當代，利在千秋。2021年，隨著禁漁區東擴，舟山嵊泗縣北部200平方公里的蔚藍海域被納入十年禁漁范圍。以自然之道，養萬物之生。長江禁漁是為全局計、為子孫謀的重大決策，嵊泗魚類資源豐富，是長江流域鰻魚、刀魚等洄游生物的“搖籃”，每一朵浪花都孕育著生命的希望。

為了守護這片“藍色糧倉”，更好地服務實戰需求，舟山警方以科技賦能，進行技術攻堅，依托算力“底座”深度研發，在“智治海安”系統中打造“長江禁漁”專屬模塊，融合船舶衛星定位、船只異動預警、海上電子圍欄等系統信息化平臺，通過對涉海數據，可疑船只航速、艏向變化，作業時間等參數對比分析，精準識別從事非法捕撈等嫌疑船只，實現一鍵預警推送，讓船只的每一個異常動作（航速突變、航向偏移、作業時長異常）都逃不過系統的“火眼金睛”，從而全面提升了海上風險預測預警預防能力。

采訪結束時，張飛送我下樓。就在我感嘆“守護每一片浪花”的擔當和堅持的不易時，他忽然說：“您知道嗎？看似柔弱的水，結成冰后竟能在巨石上刻下永恒的印記。我曾在網上見過一張展示冰川擦痕的照片，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覺得非常震驚，那是一種地質學現象。巨大的冰山漂礫上面竟然會有非常奇特的平行的痕跡。”

夜色中，他的眼睛閃閃發亮，我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當水凝結成冰，在那么巨大和堅硬的石頭上面書寫并留下它的痕跡，我就會沒來由地想到，我們的工作或許微不足道，但每救一條魚、凈一滴水，都是在為大海書寫新的故事。”

揮手作別時，我們相視而笑：“時間會見證一切。”

海豚逐浪，魚群洄游。如今，隨著禁漁成效顯現，曾經瀕危的物種正在長江口重現生機。舟山公安全力筑牢保護長江入海口生態環境的“橋頭堡”，為維護長江流域、近海區域生物多樣性和漁業可持續發展貢獻力量，守護著長江與大海的藍色約定。

六、不如去看一棵樹

118年前的一個冬日，德國建筑師恩斯特·柏石曼從沈家門啟程前往普陀山。普陀山矗立海上，上島必須乘船，若遇濃霧或臺風導致船班停航，便只能望海興嘆。幸好出行這天風浪不大，船只緩緩航行約兩小時后，柏石曼便踏上了普陀山的土地。途中，他遇見許多正在與工人一同勞作的僧侶，偶有僧人向他化緣。

1907年的海風掠過海岸，穿過沙灘與樹林，如當地向導般熱情地縈繞在柏石曼身旁。建筑師心情頗佳，雙手叉腰立于山間甬道，對沿途茂盛的植被贊嘆不已。他在當日日記中寫道：“這里的石子路寬約兩三米，路面鋪設精良。森林極美……沿途景致變幻無窮——山崖上的寺廟，白色沙灘，以及拍擊礁石海岬的浪濤。”

一百多年過去，恩斯特·柏石曼曾經走過的那條甬道上，又走過多少踽踽獨行的身影。歷史的潮汐一次次漫過小島，最終化作山間晨鐘暮鼓里的裊裊煙云。孤懸海中的普陀山依舊林木蔥蘢，浪濤拍岸。如今，作為全國聞名的5A級旅游景區，普陀山-朱家尖景區年接待游客量已突破2000萬人次。五湖四海的游人慕名而來，他們乘車跨橋、換船渡海，從煙火生活的束縛中掙脫，在普陀山滿目青翠間放慢匆匆腳步，凝望島上恣意生長的萬千樹木。這些未經人工修剪的樹木無拘無束，猶如一首首狂放的散文詩，既見證著普陀山的往昔，也守望著它的今朝。

6月的南方多雨，天空中飄著茸茸雨絲，拂過臉頰時帶著微微酥癢。所有植物都飽脹著綠意，那濃翠仿佛隨時會從枝頭滴落。我跟隨宋力松向佛頂山行進，越往高處，霧氣越是濃重。宋力松是普陀山公安分局普陀山風景名勝區派出所負責林區的一名生態警長，他的老家在紹興嵊州，我倆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嵊州美食和“越劇新后”袁雪芬。宋力松笑著邀我日后同游嵊州，而他自己早已在舟山本島安家落戶，成了地道的海島新居民。

行至山頂，七八米開外的景色都隱入了一片白茫茫之中。“28歲那年剛到普陀山工作時，單位同事第一次帶我上佛頂山，也是這樣的濃霧天。當時我還不知道山頂有棵很牛的樹，只覺得像是入了仙境。”他對比道，“這里的霧與自己在北方上學那會兒見過的霧霾很不一樣，霧霾是黃色的，十米外就看不見人。遇到霧霾天氣，我們就取消操場跑操，回宿舍自習。而海島的濃霧雖然也遮蔽視線，卻能讓人放心地大口呼吸，感受完全不同。”

普陀山不僅文化底蘊深厚，更是東海上一片綠色的“肺葉”。這里森林總面積達9123公頃，覆蓋率達5528%，現存古樹名木1320株，擁有豐富的生物多樣性。宋力松所說的那棵“很牛的樹”——普陀鵝耳櫪，正是其中的珍品。它生長在佛頂山慧濟寺西側，是一株樹齡260多年的高大落葉喬木，高約12米，冠幅達165米，胸圍約247米。作為目前世界上僅存的一株野生母樹，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列為極危物種，享有“地球獨子”之稱。

1930年，著名植物分類學家鐘觀光在普陀山的佛頂山考察時，意外發現了一種從未見過的植物，已逾六旬的他立即將采集的標本帶回浙江大學研究。兩年后，經林學家鄭萬鈞鑒定，確認這是一個全新物種，并將其命名為“普陀鵝耳櫪”。

據載，這種珍稀樹種具有獨特的生長特性：早春先開花后長葉，雌雄花異熟，自然授粉極為困難，種子成熟率極低。2011年，為拯救這一瀕危物種，我國曾將它的種子隨“天宮一號”送入太空進行育種實驗。

普陀山園林管理處為保護這棵“地球獨子”采取了多項措施：定期進行防腐處理，修建防護土墻，維持原生環境以保護周邊植物群落。然而，慕名而來的游客常常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觀，有人舉著自拍桿爭相拍照，更有甚者試圖翻越圍欄合影，或用遮陽傘勾取低垂的枝葉，給保護工作帶來了不小壓力。

為了引導游客文明游覽，避免人為破壞，管理部門在距離普陀鵝耳櫪母樹不到10米處設立了生態警務聯勤工作站暨珍稀樹種及古樹名木巡查守護中心。每天清晨，生態警長宋力松都會準時來到普陀山林場，與巡林員們一同檢查普陀鵝耳櫪母樹的生長狀況。隨著游客逐漸增多，他們的工作重點也隨之轉變——手持精心制作的古樹名木宣傳冊，一邊向游客科普珍稀樹種的知識，一邊維持現場秩序，耐心勸阻攀爬樹木、刻字留名等不文明行為。

那天，我們站在舉著手機拍照的游客身后，靜靜凝望著這棵傳奇古樹。乍看之下，它的樹干并不粗壯，若不是那塊醒目的指示牌，很容易被誤認為是一棵普通樹木。但當你抬頭仰望，立即會被它那如華蓋般舒展的樹冠所震撼——260多年的歲月在它斑駁的樹皮上刻下深深淺淺的印記，每一道紋理都像在訴說著它見證過的鳥語花香，庇護過的萬千生靈。細雨朦朧中，這棵靜默佇立卻生機盎然的古樹，宛如一位歷經滄桑的長者，給人以最純凈的心靈洗禮。

在普陀山景區，除了這棵被譽為“地球獨子”的普陀鵝耳櫪外，還分布著我國現存面積最大的臺灣蚊母樹群落，它們和紅山茶、羅漢松等珍稀古樹共同構成了獨特的生態景觀。宋力松對這些古樹的了解，已從最初的“一無所知”逐漸轉變為如今的“如數家珍”。懷著與日俱增的深厚感情，他將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古樹保護工作之中。

“普陀山四面環海，島上森林茂密。剛接手護林工作時，我連續好幾個晚上輾轉難眠，總擔心突發山火。”宋力松說。

火災是森林最危險的敵人，不僅會吞噬成片林木、危及林中動物，更會破壞整個生態系統的平衡。對于坐擁眾多文物古跡和珍稀自然資源的普陀山而言，防火工作尤為重要。

“那段時間壓力特別大，”宋力松坦言，“心里沒底，我就跑去山上園林處請教護林經驗，又專程到中山、合興社區向葉祖良、張海平兩位老書記取經。他們的寶貴經驗讓我慢慢找到了工作方向。”

宋力松當然也去拜訪過他的保護對象——許許多多的樹。

山上古樹名木繁多，在西天景區入口處的普陀山療養院旁，就屹立著一株千年古樟。有一天，宋力松特意早起，獨自前往探望這位“最年長的居民”。憶起初見古樟的瞬間，他就被深深震撼，繁茂的樹冠如巨型華蓋，幾乎遮蔽了整個院落。樹下的香爐青煙裊裊，粗壯的枝干上系滿祈福的紅綢。

站在古樟樹下，一種肅穆莊嚴之感油然而生，仿佛面對一位睿智長者，所有心事都值得傾訴。那個清冷的早晨，婉轉的鳥鳴讓四周顯得格外幽靜，宋力松在古樟樹下靜默佇立，思緒如潮。他想到了自己的人生軌跡，想起了山上工作的點點滴滴。那些看似平靜的生活表象下，深藏著的熱血、困惑、滿足與委屈，此刻都如一條在春天蘇醒的河流，從記憶深處奔涌而來。宋力松讀大學時主修的是思想政治教育專業，愛思索人生的意義，此刻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惘然。正當他微微皺眉試圖追尋答案時，目光忽然落在那棵昂然挺立的古樟樹上：粗壯的樹干早已裂開一道深深的縫隙，可他仰頭時卻看見樹冠仍在茁壯生長。古樹強勁的生命力就像一顆從槍膛迸發的子彈，瞬間擊中了他的心房。

“當時我真的很吃驚，使勁盯著那些裂痕，忽然間就想通了——不該總是患得患失，工作中遇到的困難，和那棵樹經歷的風雨雷電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人不能內耗，我要像它一樣，每天努力向上生長，踏踏實實走好每一步。”說到這兒，他笑了笑，語氣輕快起來，“現在，我頭一碰枕頭就能睡著，畢竟不是我一個人在戰斗，身后有戰友們支撐著，山上各部門齊抓共管，護林設施越來越先進，保護措施也越來越完善了。”

“哦？具體是怎么個先進和完善法呢？”我饒有興趣地追問道。

宋力松笑著掏出手機，打開普陀山園林處一個名為“巡防養護”的小程序。屏幕上清晰地展示著山上各類樹木的分布圖和詳細的養護記錄。接著，他帶我來到派出所的綜合勤務指揮室，向我演示了普陀山公安自主研發的“智佑景區”多跨場景應用系統。

在系統中“海天護櫪”的平臺上，普陀鵝耳櫪的實時監控畫面立刻躍入眼簾。宋力松輕點屏幕，繼續介紹：“這是鵝耳櫪，那邊是千年古樟，還有羅漢松……”隨著他的操作，這些古樹名木的“電子身份證”被一一調出，屏幕上即刻顯示出樹木的詳細信息、養護單位和健康狀況。

2025年3月15日，《古樹名木保護條例》正式施行，這是我國首次以行政法規的形式明確古樹名木保護的管理規范。條例實施前兩天，普陀山公安分局在景區內啟動了“古樹名木保護暨生態警務宣傳月”活動，進一步宣傳貫徹新規，并以此次為契機，全面推進生態警務建設。

隨著指令下達，普陀山7支共90余人的生態義警隊伍立即行動起來——綠色巡護員、景區聯防員、親水監督員和岸線守護員穿梭在景區各處，耐心勸導游客規范用火、文明禮佛；一架搭載400倍變焦高清攝像頭的警用無人機從派出所院內騰空而起，在100米的巡航高度對全山森林保護區展開日常巡護，實時畫面同步傳輸至綜合勤務指揮室的大屏幕上。

同時，普陀山警方與公用事業管理中心聯合研發的“古樹名木數智管理平臺”也在高效運轉。該平臺整合了監控攝像頭、土壤檢測儀和傾斜監測儀等智能設備，依托地理信息系統（GIS）技術，對每棵古樹名木的樹種、樹齡、位置及生長狀況進行全天候監測。景區被科學劃分為13個區域75個“細胞單元”，通過“公安大腦+智治護航”體系，運用“智佑景區”多跨場景應用系統，配合無人機、紅外熱成像儀、高空鷹眼等設備，實現了對景區生態要素的24小時“立體感知”。

在這套智慧防護網的守護下，每一棵古樹、每一片山林都得到了精心的照料。透過這套制度化、科學化的治理體系，我們看到，海島公安正在打造一個可復制、可推廣的“海島生態警務樣板”，為綠水青山筑起堅實的保護屏障。

七、小獸在工業園嬉戲

在舟山定海區金塘鎮的全國首座水獺科普館里，一張高清攝影作品中，一只長相呆萌的水獺神氣十足地將兩只前爪搭在魚塘邊，圓溜溜的眼睛仿佛在與我對話。我凝視著它，注意到它上唇像沾了面粉似的泛著淡淡的白，右耳尖還有一處小小的缺口。經解說員介紹，我才知道這就是館里的明星水獺“塘主”——這片水域真正的主人。關于它的故事，就此展開：

山中有虎，水中有獺。兩千多年前，人類就觀察過我的祖先，并在《禮記·月令》中記載：“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陟負冰，獺祭魚。”

追溯到更早的新石器時代，我們還作為一種“為淵毆魚”的小獸，在余姚河姆渡等遺址中留下了遺骸。

說到這里，你一定想知道我是誰吧？

我叫塘主，是一只歐亞水獺，生活在舟山金塘島。

金塘是一座擁有69萬常住人口的海島，工業非常發達。這里是著名的“中國螺桿之鄉”，400多家螺桿廠生產的五金零件螺桿占據了全國75%的市場份額。不僅如此，金塘島還承載著浙江省“千項萬億”重點工程項目園區。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人流密集的街鎮、機器轟鳴的廠房，以及像小樹林一樣在半空中忙碌工作的吊臂。

說到這里，你一定會像很多人一樣微微張開嘴巴，對我生活的地方感到不可思議吧。

作為淡水生態系統的頂級捕食者，我們嚴格遵循優勝劣汰的生存法則，對維護水生生態系統的健康穩定起著重要作用。自然保護學者更喜歡稱我們為“生態晴雨表”，因為我們的生存狀況可以直接反映當地河流、湖塘、濕地和江海的生態健康狀況。

目前，世界上主要分布著13種水獺，其中我們歐亞水獺的分布范圍最為廣泛，曾遍布中國所有省市自治區。但令人痛心的是，20世紀下半葉，全國的歐亞水獺種群遭受了近乎毀滅性的打擊。僅僅用了一代人的時間，我們就從常見野生動物變成了極度稀有的物種，被列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2015年瀕危物種紅色名錄的近危（EN）類別。

雖然我是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對環境要求很高，但你一定想不到，我的家族世代都生活在金塘島，與當地居民共享著同樣的河道。在全島13個行政村，幾乎每條河流都有我們活動的蹤跡。聽說金塘島擁有浙江唯一可穩定觀測的水獺種群，是華東地區現存水獺種群密度最高、最穩定的生態區域。不過，我們并不在意這些，只是喜歡這里成群翩飛的白鷺，河道和魚塘里肥美的鯽魚、黃顙魚和鲌魚。我們在清澈的水中快樂地生活，也常常去工業園區的河道和橋洞下嬉戲玩耍。

我天生就是捕魚好手，從出生那天起就特別愛吃魚，尤其喜歡鳊魚。記得去年冬天，我連續好幾天在后半夜準時去島上東堠的一處魚塘捉魚。每次我都像一陣風一樣飽餐而歸，但沒想到那時正是紀錄片《金塘水獺》的拍攝期，攝制組的紅外攝像機把我拍了個正著。人們記錄下了我后腿一蹬、麻利地下潛捕魚的矯健身姿，也拍到了我雙手抓魚、埋頭大吃的模樣。后來，聽說這部紀錄片在網上播出，還在金塘柳行民俗文化中心的全國首座水獺科普館循環播放。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成了明星，大家都記住了我上唇的一抹白色和右耳郭頂端的小缺口，在屏幕前熱切地等待著我的出現，親切地叫我“塘主”。

其實，我也在悄悄地觀察著人類。去金塘新材料園區的龍王堂水庫玩耍時，我經常看到一名叫蔡鋼飛的年輕民警。作為園區共治警務站的民警，他每天都很忙碌，走路風風火火的。有一天深夜，等島上居民都入睡了，我沿著河道出來覓食，突然發現不遠處有個背著電瓶的人在偷偷電魚。眼看那個黑影朝我靠近，我害怕極了，覺得兇多吉少。就在這時，蔡警官帶著幾名隊員及時出現。

我并不知道，舟山警方為護航重點企業綠色發展，實施“全域生態警務”，已經在工業島上織起了一張“水陸空三位一體”的防護網。由警方的食藥環知部門牽頭，依托園區共治警務站和融治理中心，聯合城管、應急、運管、司法、漁農、市場監管等部門及社會力量，建立了“1+4+N”海島生態守護團。他們對轄區重點危廢企業的水、氣、渣等污染源的處置環節、設備、排放流程逐一檢查，對總排口水質進行快速檢測，發現問題立即要求整改。同時，他們嚴格開展非法電魚、違法捕獵、暗管排污、垃圾傾倒、植被破壞“五必查”活動，守護工業文明與自然生態和諧共生的海島環境。現在，只要遠遠看到藍色警服，我就感到安心。

傍晚時分，我常看到一位戴眼鏡的中年人在水庫邊散步。他是中石化寧波工程金塘新材料工業園區的黨支部書記洪旭東。洪書記雖然是個釣魚愛好者，但他的魚竿在金塘島毫無用武之地。因為在項目入駐第一天，蔡警官就上門向企業員工宣講了環境污染犯罪的法律法規。

前幾天，一位姓支的作家帶著“如何在擘畫共富藍圖的同時守護生態底色”的問題上島采訪，準備創作生態警務方面的紀實文學。支作家詢問蔡警官時，蔡警官介紹說：“新材料工業園區目前入駐的參建單位有140多家，人員流動超過1萬人。面對這樣的治理難題，我們實行‘智管+自管+聯管’模式。通過‘金智碼’和‘房屋碼’，可以精準還原每位務工人員的每日工時。過去容易扯皮的事，現在有‘數字判官’作證，大大提高了公信力，大家都心服口服。”

支作家又采訪了洪書記，洪書記當即豎起大拇指說：“確實如此！工地上人多事雜，本該是矛盾多發地，但這里卻成了共治示范區。舟山警方很有辦法，他們自主研發的‘智護金塘’系統能實時分析人員軌跡和考勤數據，是化解勞資糾紛的‘金鑰匙’，讓矛盾在流水線上就能得到解決。這里真正實現了工業與生態的和諧共生，是一個數字園區，更是一個生態園區。”

他們沿著水庫邊走邊聊時，正在水中嬉戲的我聽到洪書記愉快地說：“這里工作環境真好，常有鳥兒飛來。我現在不釣魚了，有了新愛好。去年春天，一只斑鳩飛進園區，在我辦公室窗沿筑巢安家。它現在完全不怕我，我給它買了玉米粒，已經吃完第二袋了。對了，它還很愛吃花生呢！”

說了這么多，我不得不承認，我和同伴們早已用行動投下了信任票。從選擇在這座海島安家的那一刻起，我們就為這片熱土獻上了最珍貴的認可。

八、孤島到星群的守望

邵洲通是東極派出所所長，也是我的老朋友。他常年駐守在需要乘船4個多小時才能抵達的東極島上，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了。記憶中的他長著一張娃娃臉，說話不緊不慢，帶著幾分書卷氣，總是笑瞇瞇的。這次來中街山列島海洋生態保護區采訪，我想，是時候去看看他了。

時值6月梅雨季，舟山連日大霧彌漫，但前往東極島的船票依然一票難求。對久居都市鋼筋水泥森林的人們來說，東極島儼然已是“詩與遠方”的代名詞。這里被譽為“太陽最早升起的地方”，是文藝青年們爭相打卡的“海上布達拉宮”，更是電影《后會無期》中那句經典臺詞“我在東極島等你”的取景地。隨著暑期檔電影《東極島》在各大平臺的強勢宣傳，這個曾經的偏遠漁村再次成為網絡流量的焦點，當地旅游業持續保持著蓬勃發展的良好勢頭。

我提前在網上訂好船票，心卻始終懸著。島上夜間的濕氣太重，輾轉難眠的我索性起身到陽臺的小書房趕稿。碼字到凌晨四五點時，再次反復刷新頁面，可船班依舊顯示停航狀態。正想著我要爽約時，6點26分，突然收到了復航通知。

我們幾乎是踩著油門，一路狂奔到沈家門半升洞碼頭的。碼頭上早已聚集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人聲鼎沸。前往東極島的客輪很大，能容納四五百人，此刻卻已座無虛席。

久違的陽光驅散了連日的陰霾，當輪船駛向公海時，湛藍的海水引得游客們紛紛涌向甲板，海風拂面，歡聲笑語不斷。

悠長的汽笛聲響起時，我們已航行至距公海僅12海里的海域。透過舷窗，東極島令人屏息的山海畫卷徐徐展開。此刻，我們已然駛入中街山列島海洋生態保護區的懷抱。

2006年5月，經國家海洋局批準，中街山列島海洋生態保護區正式成立。作為全國26個海洋生態保護區之一，這里總面積達2029平方公里，其中，島陸面積1048平方公里，由28個大小島嶼和108塊島礁組成。

剛踏上碼頭，東極派出所副所長陳浩和新警嚴凱亮迎了上來。

陳浩是一位在普陀公安分局禁毒戰線奮戰多年的老民警，當年，33歲的他曾和戰友們千里奔襲贛州緝毒，其中的驚心動魄至今難以忘懷。如今，他轉戰海島，守護著東極的碧海藍天，每當看著眼前熙熙攘攘的游客，陳浩總會不自覺地露出微笑：這人生軌跡的轉變，還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與陳浩不同，去年8月才到任的嚴凱亮對這里的一切都充滿好奇。來自麗水山城的他，第一次見到如此純凈的“克萊因藍”大海，而島上的一切，又都像漁民網中活蹦亂跳的鮮魚般生機勃勃。

前往中街山列島海洋特別保護區管理局的路上，陳浩告訴我，邵所長正在分局開會，中午才能趕回。這就是離島派出所的常態，“島自為戰”的特殊地理環境給警務工作帶來諸多挑戰。由于交通限制，所里沒有警車，出警全靠雙腿，直到配備了警用電動車才提高了效率。但面對散落在各島、如“會飛的螺”般分布的島民，僅靠7名民警和9名輔警要守護好整個保護區，確實力有不逮。

那么，他們究竟是如何實現“四兩撥千斤”的呢？

我正思索著這個問題，轉眼已來到中街山列島海洋特別保護區管理局。辦公室主任陳勇快步迎了出來，作為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對這片海島懷有深厚有感情。站在保護區沙盤前，他熱情洋溢地給我介紹：“這里是多種珍稀海洋生物的產卵場，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中華白鰭豚、中華鱘的棲息地，是黑枕燕鷗等珍稀鳥類的家園，更是豐富的島礁資源和貝藻類資源的繁殖區。”并特別強調，“游客在東極的每一次游覽，都是在海洋生態保護區的懷抱中完成的沉浸式體驗。”

在監控室里，高清顯示屏上實時呈現著廟子湖、東福山等住人島嶼及重點無人島礁的畫面。

“我們與公安始終保持緊密協作，”陳勇指著屏幕說，“聯合巡查一趟至少需要3個多小時。發現異常情況，我們會立即聯系派出所共同處置。”

中午時分，我們終于在東極派出所見到了風塵仆仆趕回的邵洲通。他指著派出所后方正在施工的新大樓，眼里帶著光說：“領導們一直記掛著我們這些守島民警，明年下半年大家就能搬進新辦公樓了。”聊起在舟山本島讀三年級的兒子卓卓時，他的笑容里帶著些許落寞，“孩子跟我不太親，每次回家吃飯，他總跟媽媽說悄悄話。”未等我回應，又話鋒一轉，“聽說你來采寫生態警務的紀實文學，下午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巡山？”

“好啊。”我早有準備，噴好防蚊噴霧，換上長袖長褲，戴上一頂寬檐遮陽帽，便隨他們出發了。

沿著山徑向上攀登，眼前豁然開朗。碧藍的海水與天空相接，仿佛天地間鋪展開的巨幅水彩。茂密的五節芒高過人頭，鋒利的葉片不時劃過臉頰，帶著野性十足的生命力。

邵洲通邊走邊介紹：“這里是東極鎮的西極區域，因為生活不便，已經沒有常住居民了。”

隨著我們的深入，手機信號逐漸消失。同行的輔警王震突然說起去年夏天的一起險情：“幾個外地游客不顧警示牌勸阻，擅自闖入這片區域后迷了路。他們爬到一塊陡峭的礁石上呼救，結果上不去也下不來，只能坐在石頭上哭。”

“后來呢？”我好奇地轉頭看向他。

王震笑了笑：“多虧了‘離島管家’曹海紅。因為那幾名游客住在他家民宿，見他們遲遲未歸，電話又打不通，就趕緊報了警。當時，邵所長帶著我們全員出動，附近其他‘離島管家’聽說后也紛紛趕來幫忙，最后，總算把人安全救了下來。”

“‘離島管家’？”我細細品味著這個特別的稱呼。

“沒錯。”邵洲通停下腳步，指著遠處的海平面解釋道，“這些‘離島管家’可是我們生態保護的得力助手。”他告訴我，隨著近年來游客數量呈井噴式增長，加上島嶼分散、交通不便的客觀條件限制，傳統的警務模式已難以應對“島多、船眾、人散”的特殊情況。為此，東極派出所創新組建了這支由黨員、退休村干部、民宿業主和養殖戶組成的“離島管家”隊伍，他們既是島上的“生態衛士”，也是守護平安的重要力量。

行至東極亭附近，一塊刻著“浙江省中街山列島海域國家級海洋牧場示范區”的石碑映入眼簾。邵洲通抬手遮陽，指著南浦礁對面的島嶼說：“看那邊沿岸的海域，就是東極大黃魚養殖區。年初，我們在島上安裝監控探頭時可費了一番周折，既要考慮監控角度，又要解決供電網絡問題，還得確保設備能抗臺風。現在好了，坐在派出所里輕輕點擊鼠標就能實現全島巡查。”

我還是忍不住追問：“大家都知道大黃魚鮮美珍貴，但隔著茫茫大海，就算監控發現有人偷盜，警力也一時難以抵達，這不是要望洋興嘆嗎？”

邵洲通聞言笑了：“你可別忘了，我們還有‘離島管家’這支生力軍呢。”

次日清晨6時許，東極派出所的監控屏幕上出現了這樣一幕：61歲的養殖戶梁世鎮熟練地跳上自家漁船，駛向東極大黃魚養殖區。

梁世鎮是土生土長的東極島民，如今又多了一個新身份——派出所新聘任的“離島管家”。2019年，隨著當地政府不斷加大對養殖業的扶持力度，憑借優質水域培育出的緊致且鮮美的大黃魚在市場上大受歡迎。梁世鎮與家人商議后，毅然拿出積蓄投身養殖事業。

監控畫面中，梁世鎮將餌料撒向海面，成群的大黃魚立即從四面八方涌來，噼里啪啦地躍出水面爭食。飽餐后的魚群甩著尾巴悠然散去，梁世鎮望著眼前生機勃勃的景象，臉上浮現出欣慰的笑容。喂完自家魚群后，他并未立即返航，而是不慌不忙地巡視起周邊養殖區，這是他作為“離島管家”的日常職責。

在東極派出所的推動下，島上養殖戶們自發建立了互助巡護機制。每當監控發現可疑船只或人員靠近養殖區，民警會立即通知當值的“離島管家”前往處置。令人稱道的是，往往民警還未趕到，梁世鎮等“離島管家”就已將問題妥善解決，真正實現了“矛盾不出島”的治理目標。這一機制運行以來，兩千余平方米的大黃魚養殖區始終保持零發案紀錄。

如今，東極每個住人島嶼都活躍著像梁世鎮這樣的“離島管家”。經過警方的不斷宣傳和培訓，他們對海洋生態的保護意識也越來越強。看到游客隨手扔垃圾，都會主動上前提醒；對游客丟在景區、礁石、海邊的礦泉水瓶、包裝袋等，他們會立刻撿起來，進行垃圾分類后再投入分類垃圾桶中。在他們中間，有一個東極男女老幼都知曉的“名人”——青浜海島公益主理人嚴善躍。

青浜島位于東福山島的西北方向，從東極派出所所在的廟子湖乘船過去，只需15分鐘即可抵達。在這個每天只有早中晚三班船的小島上，古樸的石屋順著山勢沿岸而建，錯落有致，又氣勢磅礴。海邊的沙灘干凈整潔，看得人很想脫掉鞋襪，讓腳掌和沙子海水來一個親密接觸。漁民嚴善躍站在自家民宿的陽臺上，雙手輕扶欄桿，目光溫柔地注視著這個被他視為第二故鄉的海島。

嚴善躍的故鄉在蝦峙島，那是另一片美麗的海域。10年前，當“Clean東極島，Keep海洋藍”的環保理念在他心中萌芽時，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公益夢想會在時光的澆灌下茁壯成長。如今，從最初的個人凈灘行動，到與政府攜手打造“零廢棄海島”；從在公眾號上招募志愿者，到定期組織青浜島凈灘活動；從為居民分發分類垃圾桶，到建立完整的垃圾分類處理體系……嚴善躍用10年堅持，將環保的種子播撒在這片海域，讓更多人加入守護海洋生態的行列中。

東極派出所魏坤副所長與嚴善躍相識已10余載，在嚴善躍組織的公益活動現場，總能看到派出所民警們的身影。“這里的生態環境能保持得如此之好，‘離島管家’們功不可沒。”魏坤動情地說，“他們不僅是治安防控的好幫手，更是生態保護的先行者。他們無私奉獻的精神，常常讓我們深為感動。”

守島即是守家。東極“離島管家”模式的創新實踐，讓中街山列島的生態警務實現了從“孤島作戰”到“島島相連”的跨越式發展。這一創新既是對“海上楓橋經驗”的生動詮釋，也為新時代海洋生態警務譜寫了嶄新篇章。

“島島鏈接”生態警務、“大綜合一體化”生態共治、漁港“全息治安熱力圖”等獨具舟山特色的創新實踐，為全國海洋生態保護提供可資借鑒的“舟山方案”。

尾聲

如何平衡發展與保護的關系，一直是困擾全球的難題。

2024年以“史上最熱年份”的紀錄被載入史冊。數據顯示，全球平均氣溫較工業化前水平上升了155℃，這不僅打破了175年來的觀測紀錄，更首次突破了《巴黎協定》設定的15℃溫控臨界點。在全球范圍內，洪水、干旱和熱浪等極端氣候事件頻繁發生，僅熱浪就奪走了數千人的生命。

全球同此涼熱，人類命運與共。面對全球生態危機，中國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始終彰顯著擔當與作為。

新時代以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論被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總體布局，并且寫入黨的十九大報告和黨章。在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特別是“兩山”理念的指引下，近年來，我國生態文明建設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

眾所周知，地球上有三大生態系統——森林、濕地和海洋，它們與人類的存續和發展息息相關，又被人們形容為“地球之腎”。其中，海洋生態系統尤為重要——它不僅提供了地球50%以上的氧氣，更孕育了地球上最豐富的生物多樣性。作為生活在藍色星球上的人類，我們與海洋本就血脈相連，是海洋生態系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實際上，我們的祖先很早就懂得與自然的相處之道。他們看天吃飯，靠海養家。種地的人，跟著節氣走，春播秋收，知道土地需要休息。打魚的人，懂得“謝洋”“休漁”，讓魚蝦有長大的時候，撒網也知道避開魚苗。砍柴的人，會留下年幼的小樹。取水的人，不會讓源頭枯竭。這些老規矩，仿佛是人與自然之間無聲的約定；而這種樸素的生態觀，也融進了生活尋常的日子。

漁村依著山形水勢而建，一口老井中倒映著同一片藍天。

畫山水的人，不只畫山水的形，更想悟出山水的“精神”。

造園林的人，疊幾塊石頭像山，挖一洼水像湖，為的是把天地一角搬進城市，人車穿行其中也感到熨帖自在。

作家們看到菊花和南山，遙想起古人的那份悠然，體察當下便更覺現世安穩，再走到綠水盡頭，看云卷云舒，也覺得一身泰然。

就像工匠在碗底隨意勾勒出一朵蓮花，孩童在大人的指點下趴窗戶上貼一張喜慶的剪紙，這些都是對大自然天然的親近，和對幸福生活的美好期盼。

在鋼筋水泥構筑的現代都市里，中國人骨子里對綠水青山的眷戀從未消逝。這種刻在文化基因中的生態智慧，正以新的形式煥發生機。綠色發展不僅是一種理念，更昭示著人類文明的未來方向。

我們欣喜地看到，越來越多人開始懂得，發展絕不能斷了子孫的路，真正的幸福生活離不開良好的生態環境。古老的“天人合一”哲學，本質上是一種敬畏之心，一種平衡之道，人類向自然索取的同時，更要懂得回饋與共生。這不僅是祖輩的智慧，更是永恒的生存之道。

在深入采訪舟山公安創新海洋生態警務模式的過程中，我深深感受到：每一位守護碧海藍天的民警，都是新時代的生態衛士。他們或許平凡如你我，卻胸懷人類未來；他們的工作或許瑣碎具體，卻關乎萬民生計。正是這些普通人的堅守與付出，讓我看到了生態文明建設最動人的力量。

綠色發展是高質量發展的鮮明底色，新質生產力本質上屬于綠色生產力。在遼闊的東海之濱，舟山警方正以“時時放心不下”的責任擔當，將忠誠鐫刻在每一片碧海金沙之間。他們是移動的生態界碑，是風浪中的堅守者，更是海洋生態安全的鋼鐵長城。在他們的守護下，一幅海天一色、島綠沙白的生態畫卷正在萬里海疆徐徐展開。這道堅實的“藍色屏障”，不僅守護著當下的生機盎然，更是對子孫后代的莊重承諾——我們留下的，必將是可持續發展的美好家園。

（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圖片由舟山市公安局提供）

選題策劃楊桂峰

責任編輯謝昕丹好看小說打彩打彩周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