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文君工作室建起來了。為了更好地發揮全國“最美基層民警”深耕社區警務的榜樣引領作用,2025年2月,南京市公安局在中央門派出所建起了這間工作室。工作室一如既往地延續著蔡文君的風格——簡潔大方、樸素實用,不帶一絲花俏,但又透著巧思。
工作室不大,就建在派出所的二樓,不足十五平方米。正前方是可推拉的文化墻,上面展示著蔡文君從警二十二年來的光榮時刻:全國“最美基層民警”、全國公安系統二級英雄模范、全國公安機關成績突出個人、江蘇“最美警察”、江蘇省政法先進典型、江蘇省五一勞動獎章、南京市勞動模范、南京市優秀共產黨員、南京市“十佳政法干警”、南京“最美警察”……
另一邊靠墻有一列玻璃柜,滿滿當當地裝著近些年蔡文君收到的錦旗,層層疊疊,擠擠挨挨。蔡文君收獲的錦旗實在是多,這里只是收納了一部分。據不完全統計,從警二十二年以來,他前前后后收到群眾的錦旗不下四百多面,最多的一年收了七十九面。
工作室中間位置擺放著一桌兩椅,素凈如診所。只要是能在所里坐下來的時間,這里就成了蔡文君“坐診”的地方。他會跟群眾約好,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與他們交流談心,聽他們傾訴,為他們解困,把他們的不滿、不甘、紛爭,一點點化解、消弭。
1980年,蔡文君出生在南京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父母都是工廠一線工人。“勞動最光榮”是父母給予他最本真的教育。到現在他都記得,連著好幾年的“五一”國際勞動節,父母回家時喜氣洋洋地捧著大紅花,拎著印有“勞動模范”的搪瓷缸、毛巾,往他嘴里塞塊糖,甜絲絲的。
當年蔡文君一家住在工廠宿舍,十來戶工友親親熱熱地住在一塊兒。父母加班顧不上這個獨生子時,家屬區的工友們會幫著照看。一到飯點,拿著個搪瓷碗,這家盛點兒肉,那家舀勺湯,再夾上幾個樓下阿婆煎的蛋餃,真真是“遠親不如近鄰”。誰家有事,準有人伸把手。這就是蔡文君從小習慣的人情社會,也成了他在社區治理中不自覺的參照式。
當年家屬區前有條不足兩百米的土路,坑洼不平,晴時一身灰、雨時一身泥,老人、孩子摔跤是常事。
后來派出所新來一位管段民警,來走訪時將這個情況記下了。本來誰也沒當回事,但不到一個月就有施工隊過來了,熱火朝天地開始修路。
大伙紛紛問:“誰出的錢?誰請來的?”
正是前兩天的那位國字臉管段民警協調來的。原來附近正在搞開發,這位民警跑了好幾趟,費了好大一番口舌勸說開發商,才讓對方為居民修好了這條路。
“啊呀,那要好好感謝啊!人民警察,真的為人民啊!”
宿舍樓里每家出了一位代表,十幾個居民熱熱鬧鬧地給民警送去一面紅底燙金的錦旗,上面寫著“人民警察為人民”。少年蔡文君也跟在人群中。
警察除了抓壞人,竟也幫群眾解愁難?看著警察叔叔手捧錦旗,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一顆從警的種子悄悄地深植于蔡文君幼小的心靈中。
可人生總有意外,高考了,這位學校的理科班狀元未能如愿上警校,而是上了全國首批211高校——南京理工大學,似乎離他的警察夢遠了。但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快畢業了,省里來選調優秀畢業生,蔡文君學習成績好,又是學生干部、預備黨員,穩穩地被選中了。
選擇分配去向時,他篤定地說:“我要做警察!”
最終,蔡文君被分配到了南京市公安局鼓樓分局閱江樓派出所。
報到前一晚,父親高興得多喝了一盅酒,許是借著酒意,話比平時多。蔡文君記得那晚月光很亮,父親拍著他的肩膀說:“兒子,太深的大道理我也不會講,就是那句話——不貪不占,遇事多想著別人。”
彼時彼刻,他心中無疑是雀躍又興奮的。當年,成龍的《警察故事》連拍四部,場場叫座。正義警察陳家駒抓毒販、斗歹徒、打擊國際軍火商……這些全都包含在了蔡文君對警察這個職業的幻想中,他想破大案,想擒匪幫,最好也能從直升機上跳下來一回。
可閱江樓派出所看上去不像是會發生這般故事的地方。
轄區位于南京城北的長江之濱,背倚明代文學家宋濂筆下的獅子山。此山與南京長江大橋遙遙相望,從江上遠跳,山形宛如一只匍匐的青螺,又如少女頭上的發髻。山上立著六百多年前朱元璋計劃建造卻未完成的閱江樓,碧瓦丹閣、重檐斗拱,樓閣內橫梁上懸有“得水載舟”金字匾額。
除了水環城、城抱山、山托樓的風光外,轄區里還有明成祖朱棣為感謝天妃保佑鄭和下西洋而建的天妃宮、靜海寺,魯迅曾經就讀的江南水師學堂、紀念渡江勝利暨南京解放而設立的渡江勝利紀念碑等也在這里。
如此厚重的歷史底蘊,又鄰近南京火車西站、下關長途汽車站、中山碼頭,治安狀況還是比較復雜的。所以蔡文君一到所里,就被安排到治安警組。
“大李,來了個高材生,你可要好好帶!”所長把他交給了大李警長。
大李沒忍住笑:“我昨天看名字,還以為是個大姑娘。好啊,派出所就是把女的當男的用,把男的當牲口使,你得做好吃苦準備。”
真是話糙理不糙!派出所里年輕人少、事情多,雖說有著刑警、治安、戶籍等分工,但實際工作中哪分得了那么細?接處警,得干;糾紛,得調解;治安隱患,得查;出了案子,得破。剛開頭的半個月,蔡文君愣是沒空兒回一趟家,忙得胡子都長成了一簇野草。
派出所節奏快、強度大,自己還不是科班出身。從法律法規到各類處警、辦案規則,再到詢問、訊問筆錄的制作,這個“門外漢”一點點地學,一步步地摸清規律。扎實的理工科思維讓他遇到問題時會嚴謹地開展邏輯思考,問個為什么、怎么辦,最后找出最佳路徑。
基層警務,一面是“法”,任何行為都要合乎法律;另一面是“情”,說到底,許多工作都是在做“人”的工作。父母那句“遇事多想著別人”還真是管用。
大李不止一次地和所長夸他:“小蔡腦子好用,又肯干,現在大學生的素質真是不一樣!”
那會兒,派出所里大學生不多見,本地省屬警校也還是專科,可叫人服氣的絕不是學歷,而是實打實拼出來的成績。
蔡文君為了扎實自己的法律素養,考了在職法學學士。同班的,基本都是專升本、想要本科學歷的,就他一個修第二學位的。活學活用,他很快就成了所里的“法律智囊”。
在閱江樓所工作十多年,蔡文君從青澀的新警,成長為治安中隊的警長,為民解憂的故事也是一串一串的。而那條藍色哈達的故事就是其中的經典。
2004年春天的一個晚上,忙了一整天,剛準備端起飯碗,前臺同事就打來電話:“來活兒了,家庭糾紛,孩子把自己反鎖在臥室里,他媽報的警。現在的小孩兒真不得了……”
蔡文君趕到報警人家,站在他面前的是個憔悴的中年女子,眼眶有點兒紅腫,明顯剛哭過。女子看到來的派出所民警如此年輕,微微露出一絲不信任:“您是……唉,警官您先進來……”
這個家有些過于干凈,沒有多余的擺件,沙發背景墻上掛著一張相框,里面是母親懷抱著年幼的兒子,兩人都笑得燦爛。顯然眼前的這位女士就是照片上的母親,只是臉上已增添了不少歲月的痕跡,眉宇間有無奈、憂愁……
女士又嘆了口氣,低聲說:“這位警官,我看你不比我家兒子大多少,我就喊一聲小同志了。小同志,我報警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我今天早上說了他兩句,他就沖進去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都一天了,人也沒出來,敲門也沒聲響……都說家丑不外揚,你看,我這個做母親的實在無計可施,想請你們幫幫勸勸孩子……”
“大姐,孩子在青春期,難免情緒不穩定。您千萬別因為這個全部推翻您對孩子的教育。我來試著勸勸。“
他走到緊鎖的房門外,輕輕敲了敲:“同學,我是閱江樓派出所民警蔡文君。我特別理解你現在需要空間,但大家已經擔心你一天了。我們不急著開門,能不能先敲兩下門讓我確認你的安全?”
房間內外安靜下來,母親的耳朵幾乎貼到了門框邊。“咚——咚——”里面傳出了兩聲,雖然透著不情不愿。
“我剛參加工作,在你這個年紀時也經常和家里吵架,有一次都把我媽氣哭了。其實啊,吵完之后我特別希望他們能給我個臺階下,男孩子嘛,比較愛面子,你說是不是?我也喜歡一個人待屋里,最怕他們煩我,主要就是心里特委屈,說不出口……”蔡文君不說誰對誰錯,先把自己拉到和孩子一頭,再娓娓道出母親的愛與關心。
房間那頭逐漸有了些聲響。但家庭矛盾不是靠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當務之急是讓孩子打開房門。蔡文君趁勢說道:“你媽特心疼你,說你一天什么都沒吃。你看,要不我給你塞點兒餅干進去,要不咱出來吃點兒飯,你是沒聞見,你媽燒的這糖醋排骨太香了……”
里頭又沒動靜了,母親著急地望向他,想去扒門縫,他示意她往后站,再等等。兩分鐘后,腳步聲踢踏踢踏,房門從里邊打開了,一個十六七歲的高個兒青年低垂著頭。
臨走時他存下了女士的電話,并把自己的小靈通號碼留下來:“我二十四小時開機,你們有事隨時聯系我。”
回所忙忙碌碌幾個小時過去了,蔡文君給那位母親發了條信息:孩子后來還好嗎?
信息回得很快:蔡警官,孩子還是不愿意和我說話,現在這個點還在屋里打游戲。
他回復道:如方便,我馬上再上門和您、和孩子聊聊。
門又開了。這次深夜到訪,倒是讓他窺見了矛盾的癥結所在。
原來小趙父母很早就分開了,剛讀初中就到國外做了小留學生。一個人生活在寄宿家庭很不適應,遇到事沒人交流,也不和母親溝通。去年休學回了家,原以為回來休整一兩個月會好起來,誰知道快半年了,孩子不肯上學,說他兩句就砸東西……
這種成長中引發的心理問題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之后,蔡文君只要有空,就根據小趙的興趣愛好,主動找他聊天。因為年紀相近,兩人有共同語言,聊籃球、聊電影、聊英雄漫畫……到了周末一有時間,蔡文君就會陪小趙去公園騎車、爬山。這樣一來,小趙把他當成了親兄長一般,愿意聽他的話。
他還常勸小趙母親,要重視孩子的想法,不要強求孩子一切都按照父母的意愿來:“您說,只要孩子開心、健康,其他的重要嗎?”
差不多有一年的時間,在他的陪伴下,小趙一天比一天好,終于走出了他憂郁、封閉的小世界,不再對抗母親,母親也不再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孩子,母子關系開始親密起來。
蔡文君又為小趙介紹了一些臨時工作,去社區、書店幫忙。母親一開始不放心,他勸道:“阿姨,孩子不能總待在家里,還是要多接觸接觸社會。他會有一個適應過程,知道在這個年紀到底能做什么,要追求什么。”確實,小趙在這樣的過程中重新鍛煉了自我,逐漸找到了學業和生活的方向。
二十一年來,蔡文君始終同這家人保持著聯系。當年的孩子如今已經三十多歲,遇到什么事,有煩惱、有困難,都會向這位不同民族的“親哥哥”傾訴——在相處的過程中,蔡文君才知道,這對母子原來是生活在南京的藏族同胞!

2020年,小趙遇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女孩兒。兩人結婚前,母親將一條象征平安與忠誠的藍色哈達,獻給了他們全家最敬重的人——蔡文君。
那藍色,純凈得如同藍天一樣,也象征著這段特殊的幫扶情誼。
入警不到三年,蔡文君就破格晉升為警長,隨后又升任警務站副站長。無論在哪個崗位,他都以出色的工作能力贏得廣泛贊譽。
真正扎根到中央門地區是在2018年9月,蔡文君被任命為中央門派出所副所長,分管社區工作,時年三十八歲。記得那天,新聞里正報道巴西里約熱內盧市國家博物館發生了重大火災,博物館僅有百分之十的館藏得以幸存。蔡文君感嘆,這火真的無情,損失太大了。
中央門,無論是在南京市民心中,還是在往來旅客眼里,都是一個重要的存在。中央門位于明代城門神策門(和平門)西側,始建于民國年間,后由于城市道路的拓寬而拆除,但作為地名延續至今。這里連接主城與城北,20世紀70年代興建了南京長途汽車總站,運行了四十六年之久;相隔不遠就是“中國最美車站”南京火車站。那些年,南來北往的旅客來寧,第一站肯定是中央門!1986年,華東地區首座立交橋在這里通車,三層雙環形立交橋曾讓南京人第一次強烈地感受到“現代化大都市”的氣息。不僅是重要的交通樞紐,該區域長期以批發零售聞名,其批發市場輻射長三角地區,一度成為繼新街口、湖南路之后的南京“第三商圈”。同時,這里也是南京主城區中人口密度最大、老舊小區最多、歷史遺留問題較為集中的地區。
之所以選中蔡文君出任中央門所的副所長,上級領導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論是接處警,還是辦案,這個年輕人工作扎實、細致、不浮躁,做事總會多想一步,這對公安工作來說很可貴。
自此,他在這338平方公里的轄區里耐心地、深深地扎下根來。
甫一上任,蔡文君就盯上了轄區里的一塊“硬骨頭”——新模范馬路9號。這個小區建于20世紀80年代,原是南京某國有企業的員工宿舍區,后來賣給了個人。小區里有個大禮堂,上下兩層,約兩千五百平方米,被分拆成一百多間群租房,就像個大蜂巢一樣。每間房只有六至八平方米大,放一張簡易床鋪后,就不剩什么地方了,十分逼仄。里面電線私拉亂接、物品亂堆亂放,安全隱患十分嚴重。
但這里交通便利,租金不高,租客非常多,細細數來共有二百五十三家住戶。
當他跟著社區民警在這一間間“鴿子籠”里穿梭時,腦海中兀地想起巴西那場大火。不能這樣下去,這里可住著兩百多個活生生的人啊!
蔡文君走訪街道、社區,全面了解大禮堂的“前世今生”。社區書記忍不住嘆氣:“蔡所,這里可是顆定時炸彈,我們天天為它懸著心啊,但要讓這兩百多人搬走,還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
大房東表示,房子租出去后他想收回,但二房東們說住著這么多人,不好辦啊!蔡文君又找到三個二房東,一個個談話,宣講法律、分析利弊。這人命關天的事,幾位房東終于表態:“房子可以交回來,但租客清退一事還得靠派出所。”
消息傳得很快:“你聽說了嗎?派出所新來的副所長,說要把群租房全清理掉。咋可能啊,這么多年都沒搞得定,年輕領導吹牛吧……”小區居民早盼著能消了這個“馬蜂窩”,但對于能否成功將信將疑。
反正事兒就這么開始了!蔡文君主動和消防、城管、安監、綜治等多個部門對接,聯席會議開了至少十幾場,點燈熬油地敲定出一份整改方案。但有方案僅是第一步,能不能被群眾接受才是關鍵。
先打印公告,板板正正地貼在大禮堂入口處;再印制幾百份給租戶的信,一封封送達租客手中。中心思想就是告訴租客們:此處已納入整改,請大家盡快搬離,如有困難,可聯系蔡警官。
但推進得不理想。不少租戶想:我真不搬,你還能動手趕我?哪回整治不是雷聲大、雨點小?
這里的租客多是環衛工人、外賣員、勤雜工、飯店服務員……他們往往一早出門、臨晚回來,正常的工作時間想見到他們還真不容易。于是,蔡文君帶著社區警務團隊晚上七八點鐘上門,一戶戶敲門,一家家談心。
也是不巧,蔡文君那兩天把右腿給摔骨折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可搬遷工作在即,他得一家家跑。于是在那段日子,人們看到打著石膏、拄著拐杖的蔡文君,每天在大禮堂里走家串戶。
顧小荷是個苦命人。她是跟著丈夫到南京打工的,丈夫沒賺到錢,還沉迷賭博,把那點兒家底全輸光了;兒子兩歲多時得了一場腦炎,留下后遺癥。本該一家人齊心,男人卻跑到外地去躲債,再也沒回來。她帶著智障兒住進這里,已快十年了。
民警登門那天,她指指在角落里自言自語的兒子說:“警官,你也看到了,我孩子離不了人,我連班都上不了,搬到哪兒去?”
蔡文君先是聯系上一所特殊教育學校,做通學校的工作,收下了孩子。
“學校里還能學技術,比待在家里好!”
接著,蔡文君又幫著顧小荷找了份保潔工作。這樣一來,母子倆的問題全解決了。孩子高高興興地去上學,學做面點;母親脫開手去工作,有了穩定的收入,還有員工宿舍能住。兩周后,母子倆搬離了。
顧家的事傳開后,來找蔡文君的人更多了。
“我也想搬啊,老爹身體不好,跟著我窩在這兒整日見不到陽光……他老毛病一直沒開刀,我也沒有辦法。”
“十年前,我也是靠干工程掙到錢的,那時候傻,錢被騙出去不少,這官司怎么打……”
……
那段時間,蔡文君幫著租客們聯系醫院、跑法院,幫著租客們找工作、找房子,逐家梳理困難,逐個解決。在他的協調下,街道給二十多戶困難租客每戶發放了一千元過渡費;作為產權方的單位也拿出招待所的十多間空房,讓需要時間周轉的人家先搬過去暫住。
“只有讓群眾看到我們的誠意和決心,這事才能辦成!”兩個多月過去,二百五十三戶租客全部搬離。
那天,大禮堂的正門被貼上封條,上百名小區居民前來見證。沒人指揮,也沒提前約好,這些居民們自發地圍著拄著拐杖的蔡文君,為他熱烈鼓掌。
“像你這樣負責的派出所民警,我們是第一次遇到。真是我們的好福氣啊!”
可蔡文君認為這事還不算結束。禮堂清空了,不加以利用是種資源浪費,得想辦法讓它成為社區的有用之地。他又忙著四處奔走協調,最終將這多年來千瘡百孔的舊禮堂改造成了光明亮堂的社區養老中心。
現在,這里一樓是街道設的老人助餐點,極大地方便了附近小區老人們的用餐。飯后還可以打牌下棋,搬張椅子在門口曬曬太陽。二樓建了個羽毛球館,白天,退休在家的居民來得多;晚上,上班族也時不時過來練練。
老舊小區沒有物業管理,安全問題、停車問題、推銷人員亂闖問題等層出不窮。蔡文君知道要解決好,得有人牽頭組織物業進駐,還得培養小區居民們繳納物業費的習慣。這不是件容易事,但在他的努力協調下,小區引入了物業,進行封閉式管理,安全整潔的生活環境讓居民們再次點贊蔡文君的行動力。
在中央門派出所工作半年后,蔡文君覺得自己時間不夠用,算來算去,發現每天花在上下班路上的時間實在太多了。他和妻子商量:“你看,天天堵路上,所里四天一個班,群眾找上門,我還常常得加班,咱們干脆在派出所附近租個房子,我還能有時間多陪陪你和女兒。”
妻子笑道:“我還不知道你?搬過去,家里怕是更難看見你了。”
蔡文君和妻子是高中同學,她太了解丈夫了,他做事總是全心投入,心無旁騖。當年她在北京上大學,蔡文君在南京上大學。大一那年放假,蔡文君帶著攢了半年的零花錢,從南京一路手捧鮮花,在擁擠的火車上硬生生站了十多個小時來北京看她。北京沒有花店嗎?怎么會傻傻地從南京帶過來?
相愛二十余年,兩人如今有了兩個可愛的女兒,大女兒上五年級,小女兒還不滿三歲。妻子是省高院的法官,工作加班加點也是常事。家中雖然有老人幫忙,但時間還是不夠用,蔡文君覺得只能將通勤時間給擠出來。
家很快就搬到了派出所附近,每天走路到所里,不到一刻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他都穿著警服走在那條路上。上班穿制服,下班也不換,用他的話說,上班和下班對他來說還真沒什么明顯的區別。
2020年夏天,早過了下班時間,蔡文君還在所里忙活著,社會網格員來電話:“蔡所,吳大姐的父親走了……”
吳大姐啊!他趕緊放下手上的材料,往吳大姐家里跑。
轄區天正和鳴社區里的這位吳大姐,今年六十四歲,一輩子沒結婚,和老父母相依為命。一開口就愛和人抬杠,說話常常夾槍帶棒的。十年前,她因為退休金的問題,不光和單位上下吵了個底朝天,還頻繁跑到派出所、社區、街道要說法。遇事愛鉆牛角尖,生起氣來一罵幾個小時,句句不重樣,連家里親戚都敬而遠之。
蔡文君一直想跟她聊聊:“大姐,我是派出所的……”
“派出所?派出所有什么了不起的啊?沒一個好東西,全是眼瞎心黑的!”
他話沒說完,就被吳大姐一連串的唾沫星子頂了回去。“砰”的一聲,門關上了。
蔡文君知道這事急不得,和整改大禮堂的時候不一樣。
老南京有個習俗,老人去世,家屬不能攆上門祭拜的親友。這回,吳大姐沒法把他往外罵了。事實上,此時的吳大姐已經完全沒有了平時彪悍的模樣,眼圈通紅,透著股無助、無奈。
蔡文君一進門,就對著老爺子的遺像鄭重地連磕三個頭。誰能想到啊?連一同去的社區民警都愣住了!
吳大姐的眼淚止不住地淌。父親走了,母親生病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喪禮怎么辦她全無主意,愿意來搭把手的親戚朋友更沒幾個。
蔡文君立刻幫著聯系了喪葬服務,把接下來要做的事列得清清楚楚。“你放心,今晚我就陪著你,讓你老父親走得安心!”就這樣一整夜,蔡文君忙前忙后地不停歇,靈前的香火一夜沒斷。
第二天一大早,他陪著吳大姐把老爺子送上山。喪事體體面面地結束了。這天往后,吳大姐那扇封閉已久的心門似乎有光透進來了。
蔡文君了解到她問題的癥結,連著熬了好幾晚,幫著梳理訴求、研究政策。在他看來,吳大姐和單位拉扯這么久,根結就在于她認為單位將自己的工齡少算了好幾年。要是能找到當初的戶籍材料和原始職工檔案,興許會有幫助!
蔡文君陪著她跑單位、跑人社局,前前后后跑了十幾個部門,把原始檔案調了出來,又找出和她差不多情況的人來比對,追根溯源,終于將工齡核實清楚了:單位確實少算了吳大姐的工齡,但也不是吳大姐自個兒認定的時間。白紙黑字有出處,她當然認!這么一來,吳大姐的工齡問題合情合法地解決了。
不僅如此。一天她在蔡文君面前順口抱怨了一句家里老人的制氧機不好使,本意只是發發牢騷,講完就算,蔡文君卻記下了,專程送了臺新機器到家里。
自此,吳大姐把這位人民警察看得“比親人還親”,常常拎著面點、水果來看她的“警察老弟”。知道這位老弟絕不會吃獨食,她就把那些吃食分成好幾份,反復叮囑他:“大伙兒都有,這份不準給別人了,只準自己吃!”
吳大姐對蔡文君不僅是感激,更有一份心疼。一次他到小區走訪,路過上來問問近況,吳大姐到廚房去倒茶,出來正要招呼喝口水,只見他頭歪在椅子上疲憊地睡過去了。這得多累、多操心費神啊!
這兩年,吳大姐加入社區“紅袖章”隊伍,積極為社區做些力所能及的貢獻,也走出了人生新風景。
一顆真心撲在社區工作上,蔡文君摸索出了“五個一”工作法,也是他的“獨家療法”。要論這法子的精髓,一言以蔽之,就是絕不推諉、換位思考、有理有情,讓復雜矛盾的化解以柔軟的方式走進群眾心坎里。這套行之有效的工作法,使得小事在社區內解決,大事不出管轄范圍,“楓橋經驗”在這里枝繁葉茂。
說來也怪,別人眼里的“麻煩”、“偏執”,蔡文君總能和他們處成“深交情”。老高也是這些群眾中的一位。他今年已經七十多了,早年因為一樁官司,有十幾年的工夫都花在了“討個說法”上。越鬧,越覺得自己有委屈、不甘心;越鬧,日子越過得打結。
蔡文君主動關心他,為他爭取合理的權益。那段時間,蔡文君帶著老高跑了不少部門,還開上了協調會。老高回去跟家里人感嘆:“小蔡為了我的事,不曉得要找多少人說多少話,我真是遇到了為群眾著想的好干部!”

一個多月后,蔡文君告訴老高,困難補助金已經批下來了,但要到下個月才能到賬。
老高聽了,既高興又著急:“錢不是已經批給我了嗎?為什么今天不給發?”
“你要是不放心,我先幫你墊上。”
令他沒想到的是,這個實誠的“小老弟”當場打開個人手機銀行,以他自己的名義開始申請公務員貸款!蔡文君邊操作邊說:“我手邊沒這么多現錢,你坐這兒等,我申請公務員貸,提出來給你。”
這要不是親身遇上了,誰能相信是真事啊?老高趕緊喊道:“別轉了,別轉了,我相信你!”
以真心、真幫忙、真解決,把復雜的事情簡單化,這就是蔡文君這么多年來打造出的解決問題的“金鑰匙”。
中央門街道黨工委副書記徐勁松常接到蔡文君的電話,問的都是特別專業的問題:物業選聘流程怎么走?業委會要怎么成立?老樓房加裝電梯要怎么申請?
“老蔡,你這是要改行啊,不當警察啦?”
“不是哎,社區里有矛盾,居民問到我,我也幫著一起想想解決的辦法啊,不能聽聽就過去了。”
位于蘆席營的工人新村,初建于20世紀50年代,現在成了老破小。為此,區政府對小區開展環境整治,不僅外立面要出新,電梯也要加裝上去。這本是件好事,但對于在小區門口做縫補的劉阿姨來說,卻是個壞消息,有人告訴她說,她這個小修補攤得撤掉!
聽到這話的時候,劉大姐正在補一件風衣,手一抖,針把食指給扎破了。她帶著這臺蝴蝶牌縫紉機在小區門口的灰墻根下擺了快二十年的縫紉攤,機身上綠漆斑駁,像極了她佝僂的腰椎。她腰椎間盤嚴重突出,總要扶著墻才能直起腰來。丈夫重病在身,勞累不得,全靠這二尺大的攤位養活全家人。攤子若是沒了,一家人可怎么過啊!
足足半個月,劉大姐沒有一晚上能睡好,白頭發拼命地長。
那天,小區出新的施工隊要進場了,首先就是請她搬走。劉大姐攥著裁衣剪,堅決不讓。有十幾位常來照顧生意的老住戶圍成半圓,七嘴八舌嚷著“民生工程不能拆民生”。
不知誰吼了一嗓子:“警察來了,聽警察的!”劉大姐一看,這不是常常穿著警服從門口過的大個子嗎?“警官,我真的有難處……”因著這份熟悉,她鼓足勇氣,把窩在心里的困難都講給了面前的大個子警察。
來的正是蔡文君,他邊聽邊在隨身的筆記本上快速記著。
聽罷,他鄭重地給了一句承諾:“相信我,你先讓施工隊進場干活兒,我一定給你想辦法!”
身邊有老街坊說:“劉姐,你相信蔡所吧!他說想辦法就一定有辦法。”
當天,蔡文君與社區、街道、城管來回溝通,還拉上了負責同志到小區門口。他指著灰墻根那一小塊地:“你們看,劉大姐在這兒擺攤,把周圍弄得干干凈凈,每天收攤前要掃三遍,連線頭都不落一點,更不會影響小區人車出入。而且人家用雙手勞動,不要政府補貼,我們做事不能一刀切!”
劉大姐的小縫紉攤就這樣留下了。工程竣工那天,新刷的米色外墻映著秋陽,劉大姐的縫紉攤又開張了。還是老位置,還是老顧客,老小區的煙火氣在熟悉的“噠噠”聲中又聚了回來。
劉大姐不知道要怎么感謝蔡文君,想來想去,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針線功夫,索性縫了幾個晚上,用金線在紅緞面上繡出了一面錦旗。針腳細細密密,繡著她滿腔的感謝。
這面錦旗,擺在了蔡文君工作室滿柜子錦旗的最上面。
派出所轄區老年人口占了將近三分之一,光是獨居老人就多達兩千七百余人。如何幫助社區老年人,成了蔡文君社區工作的重要內容。
一天深夜,轄區里一位八十歲的孤寡老人不慎從床上摔下,腿部扭傷沒法動彈,情急之下打通了蔡文君的手機。蔡文君立即聯系醫院,將老人送到急診室,陪了整整一晚。
一天中午,六十多歲的居民馮大姐在電話里對蔡文君哭訴道:“老爹八十多歲了,患有重度阿爾茲海默癥,平時戴導尿管生活,走路跌跌撞撞,我一個人實在沒法把老爹帶去換管。”蔡文君立即開車過去,幫著馮大姐將老人送去醫院。
個人力量有限,蔡文君推動派出所和轄區醫院簽下了“警醫共建協議”,專門針對老年困難群體建立了就醫“綠色通道”,讓這一特殊群體就醫能早一點兒、快一點兒。
同時,他還想到了利用科技手段來服務老人。
2024年盛夏,蔡文君叩開八十五歲李奶奶的家門。李奶奶的老伴兒前兩年走了,女兒一家生活在蘇州,但她不愿意去。老屋子、老鄰居的,住得多自在。可一個人在家,也挺讓人不放心的。這天,他給老人帶來了一只巴掌大的“盒子”,告訴李奶奶:“這是派出所免費給你安裝的,這個‘守護盒’裝在床頭,能二十四小時實時監測老人在室內的心跳、血壓等數據,社區警務團隊的成員在手機上就能隨時回溯查看;要是老人摔倒了、暈倒了,手機端會直接發出警報!”
老人驚訝地指著這個小小的儀器:“哎呀,蔡警官,真這么神奇?你們能看到我的血壓?一出事,就能知道?”
蔡文君樂呵道:“李阿姨,是這樣的,科技進步得就這么快!從此啊,您放心,說不定我們比您更熟悉您的身體情況!”
他是怎么發現這個“守護盒”的呢?
原來,不久前蔡文君去探望朋友父親,看到了這個才推向市場的新奇玩意兒。他心頭一動,想到了走訪時遇見過不少獨居老人,且大多都有基礎疾病,出了事很難及時察覺。他也曾想過辦法,比如讓鄰居和老人結對幫扶,給老人掛上呼救鈴鐺,但都不那么及時,有時候,救回一條生命就是一個“快”字啊!
于是他決定試試。一開始,他先在轄區里選了十戶年齡最大、生活有困難的老人。一一上門安裝后,每早6點半鬧鈴一響,眼睛一睜,他就把手機摸過來,在系統上逐戶查看老人昨晚的身體情況。
云端上,這些數據織成了一張張發光的網。
那個周六,一大早,蔡文君看到手機上李奶奶的數據標紅:晚上呼吸暫停多達一百二十五次!這雖達不到系統報警的程度,但對于高齡老人來說十分危險。夜里呼吸暫停次數多了,老人容易出現缺氧和高碳酸血癥,更嚴重甚至會導致猝死!
蔡文君立刻喊上社區民警一起趕到老人家里。
“李奶奶,你昨晚睡得是不是不太好啊?”
“蔡警官,你們怎么來了?沒有啊,我就是醒得比往常早,估計是天快下雨了,覺得悶悶的。”
“您坐著,我來給您量個血壓。”
這一量,果然,老人血壓明顯比往常高了不少。兩人趕緊帶上她到附近的中大醫院掛號就診。醫生一問,原來老人的降壓藥上周剛好吃完,女兒太忙把開藥的事給忘了。
回到家里,老人握著蔡文君的手:“女兒總擔心我一個人住,這次等她來了,我要告訴她,派出所里有我們的好親人哩!”
從十戶開始,轄區百余位獨居高齡老人都陸續裝上了“守護盒”。這百余部監測儀的費用來自“蔡警官困難群眾基金”。
2022年,蔡文君萌生了個念頭,他把一等功獎金都拿出來,在鼓樓區民政局正式啟動專項基金。后來,又把全國公安系統二級英模等榮譽的獎金全部捐入。一個人帶動一個群體,轄區內許多單位、熱心人士以及所里民警紛紛支持,捐錢出力,輻射范圍越來越廣。
巷陌人家,市井煙火,雖然有矛盾交織,但也常常真情涌動。深耕社區警務的蔡文君說:“做難而正確的事,雖有挑戰,但充實并快樂!”
(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圖片由南京市公安局提供)
責任編輯吳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