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生肖里,在龍之后的便是蛇。我們的腦海里可能會泛起一些有關龍與蛇的形象,它們看起來有很大的差異。不過,在《爾雅·釋魚》的注釋里,郭璞早已告訴我們龍與蛇的關系十分密切,難以區分。
入水能游的蛇?
在《爾雅·釋魚》里,我們居然發現了蛇的蹤影,其云:“螣,螣蛇?!被蛟S今天我們難以理解蛇為何會被置于《釋魚》里,但邢昺給了一個可足參考的解說:“至于龜、蛇、貝、鱉之類,以其皆有鱗甲,亦魚之類,故總曰釋魚也。”可見因為蛇有鱗甲,與魚相似,故置于此類中。郭璞注:“龍類也,能興云霧而游其中。”郭璞以為龍與螣相似,螣在龍類里,看來龍蛇混雜也是有依據的,也仿佛為蛇提升了一個層次。“螣”字也可以寫作“騰”,兩字音義相通。
螣蛇能夠被納入《釋魚》之中,應該是呼應了在此部的物種都要有鱗的特點。在《后漢書·仲長統傳》里,載有仲長統的《述志詩》,其中有“騰蛇棄鱗”句,李賢注引《爾雅》曰:“騰蛇有鱗。”佐證了螣蛇帶有鱗甲之說法,既符合了《爾雅·釋魚》所載動物的特點,同時也提示了螣蛇與龍的微妙關系。
不過,我們在《爾雅》里沒有發現在水中暢泳的螣蛇,反而郭璞說它可以在云霧里翱翔。因此,螣蛇實際上乃是飛蛇。在今天看來,蛇沒有雙翼,當然無法飛行。但《荀子·勸學》有云:“螣蛇無足而飛?!鼻宄赋鑫熒咂娈惖臓顩r:無足而飛。唐代楊倞在面對如此神怪的動物,一時技窮,也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援引《爾雅·釋魚》及郭璞注文以作解說,無法為我們帶來更多的信息。
許慎《說文解字·蟲部》云:“螣,神蛇也。從蟲朕聲?!睕]有為讀者們帶來驚喜的解說,但也指出了螣蛇乃是“神蛇”。謂為“神蛇”,便知螣蛇當有非同凡響的能力,才能得到如此雅號。
螣蛇所以稱為“神蛇”,乃因其多與神龜并稱,被視為玄武的分身。玄武乃是中國傳統文化里的四象(分別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之一。據五行學說,玄武是代表北方的靈獸,形象是黑色的龜和蛇(或龜蛇)。因此,在《爾雅·釋魚》里“能興云霧而游其中”的螣蛇,也就等同于《說文解字》里的“神蛇”了。
東漢張衡撰有《思玄賦》,有謂“玄武縮于殼中兮,螣蛇蜿而自糾”,這里的玄武可以收藏在殼中,而螣蛇則可以屈曲而糾纏。玄武和螣蛇顯然便有著龜與蛇的特點?!洱旊m壽》是曹操樂府歌辭《步出夏門行》的第四篇,其中也有“神龜雖壽,猶有竟時。螣蛇乘霧,終為土灰”之句,同樣以神龜與螣蛇作對比。此言神龜雖然十分長壽,但它的生命也會有終結的一天;螣蛇能夠騰云駕霧飛翔,但最后也會死亡而化為灰土。兩篇文學作品,皆取神龜(玄武)與螣蛇作對比,則二者之密切關系實可得見。
《爾雅》將螣蛇置于魚類之中,觀乎邢昺分析,此類動物的共通點在于帶有鱗片。在今天看來,魚和蛇都有鱗片確實沒錯,不過魚和蛇的鱗片其實并不相同。魚鱗由成骨細胞分泌而成,屬于“骨質鱗”;蛇鱗由角蛋白構成,屬于“角質鱗”。鱗的生長與更新方式也不一樣,魚鱗是終生生長的,隨著魚的長大,鱗片也會一直生長,受損后可以部分再生,但會留下疤痕;蛇則會定期脫皮,蛇鱗便會連同整層表皮一起脫落,屬于周期性更新,鱗片本身并不會保留生長紀錄??梢姡熍c魚雖皆有鱗,但也有種種的不相同之處。
龍蛇混雜
明代文獻學家、藏書家王圻、王思義父子編撰的《三才圖會》,圖文并茂,除了圖畫以外,還有一段有關螣蛇的文字描述,其云:“螣蛇,龍類也。雄鳴于上風,雌鳴于下風,而風化能興云霧。(慎)子曰:螣蛇游霧,飛龍乘云,云罷霧除,與蚯蚓同,失其所乘故也。”這里融合了兩部古籍里關于螣蛇的介紹。首先,“螣蛇,龍類也。雄鳴于上風,雌鳴于下風,而風化能興云霧”數句,乃是結合了《爾雅》郭璞注與《淮南子·泰族訓》的說法。螣蛇乃是龍類,上引郭璞注已述,此不贅言。《淮南子·泰族訓》有“螣蛇,雄鳴于上風,雌鳴于下風,而化成形,精之至也”句,即為《三才圖會》所本。比合諸書之文,此言螣蛇是龍的一種。雄性在上風處鳴叫,雌性在下風處鳴叫,它們能夠操弄風氣、興起云霧。慎子以為螣蛇能夠騰游于霧中,飛龍能夠乘駕于云上;可一旦云散霧消,它們就和蚯蚓沒兩樣了,因為失去了賴以飛騰的憑借。
除了螣蛇以外,《爾雅·釋魚》其實也一并記錄了幾種不同的蛇:
镻,蝁。郭璞注:蝮屬。大眼,最有毒,今淮南人呼蝁子。
螣,螣蛇。郭璞注:龍類也,能興云霧而游其中?!痘茨稀吩乞?。
蟒,王蛇。郭璞注:蟒,蛇最大者,故曰王蛇。
蝮虺,博三寸,首大如擘。郭璞注:身廣三寸,頭大如人擘指。此自一種蛇,名為蝮虺。
第二種螣蛇在上文已述,此不贅言,郭璞注謂《淮南子》稱螣蛇為蟒蛇,只是《淮南子》的說法,《爾雅》大抵不作如是想,否則《爾雅》下文便不會又出現一個“蟒”字。第一種是“镻”,是毒蛇,屬于蝮蛇的一種,又名蝁。第三種是“蟒”,乃蛇中的王者,可以長達二丈以上。及后,《玉篇·蟲部》云:“蟒,大蛇也。”《廣韻·上聲·蕩韻》云:“蟒,蛇最大者?!庇涊d都十分簡單清晰,直言“蟒”就是一頭大蛇。第四種是“蝮虺”,也是一種蝮蛇,有毒,身寬三寸,頭像人的大拇指。
蛇是龍類,只見于郭璞注解螣蛇之時,其他如镻、蟒、蝮虺等皆無相關解說。不過,據郝懿行《爾雅義疏》所言,《釋魚》之篇“所釋,兼包鱗介之屬,《魯語》謂之川禽,而此總曰《釋魚》”。大抵镻、螣、蟒、蝮虺等皆在鱗介之列,故《爾雅》編者一并置于《釋魚》里,而不待郭璞注之所言。
“龍蛇混雜”一詞,耳熟能詳,在此以龍比喻賢人,而蛇則比喻愚人。引而申之,大抵即好人與壞人混在一起。隨著時間的轉移,蛇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下成為壞人。早期的蛇形象較為正面,但與龍相配的情況越多,負面的形象就逐漸多了起來。在牛鬼蛇神、蛇頭鼠眼、蛇蝎心腸、佛口蛇心、蛇口蜂針、蛇鼠一窩等詞匯里,蛇都是負面的存在。在西方文化里,那頭引誘夏娃偷摘智慧樹果子的蛇,更是魔鬼撒旦的化身,負面的程度更是到了極端。
蛇可以飛嗎?
螣蛇可飛,郭璞注指出其“能興云霧而游其中”是其證。問題在于究竟有沒有蛇可以翱翔天際?《山海經·中山經》云:“柴桑之山,其上多銀,其下多碧,多汵石赭,其木多柳芑楮桑,其獸多麋鹿,多白蛇飛蛇?!贝搜圆裆I街较率a碧玉,山中多泠石和赭石。樹木以柳樹、枸杞樹、楮樹、桑樹為主。野獸則多見麋和鹿,以及白蛇和飛蛇。對此“飛蛇”,郭璞也有注:“即螣蛇,乘霧而飛者?!迸c《爾雅》注相同,同時也據此可見郭璞與郝懿行并為《爾雅》與《山海經》二書作注疏的特點。
蛇不可能飛,以為蛇可飛而有飛蛇之說,大抵出于錯覺?!稜栄拧贰渡胶=洝返纫詾槲熒邽轱w蛇,并非謊言,而是浪漫的誤讀。在今所見各種蛇里,金花蛇或許正有此能力。人們稱其為“飛蛇”,這名字確實捕捉了金花蛇在林間穿梭時那近乎飛翔的優雅姿態。雖然嚴格來說這并非真正的飛行,但當金花蛇從高處躍下時,它們能透過精妙的肌肉控制,將身體壓縮成扁平狀,使體寬達到平時的兩倍,就像展開一面天然的滑翔翼。
只見它們先攀上樹梢高處,蓄勢待發,接著猛然彈射而出。在空中,那靈活的身軀扭動擺蕩,劃出一道流暢的弧線,仿佛在與空氣共舞。這種獨特的滑翔方式,讓沒有翅膀的它們竟能媲美鼯鼠等滑翔高手,甚至在某些時刻展現出更出色的空中控制力。這不是飛翔,卻勝似飛翔—金花蛇用它們的方式,重新定義了在樹冠間移動的藝術。
綜上所論,螣蛇雖入《爾雅·釋魚》一類,但它不懂游泳;郭璞注雖然指出其“能興云霧而游其中”,但蛇類動物似乎也難以在天空里飛翔。在今天的生物分類法里,蛇是爬行綱有鱗目的動物,雖然間或有蛇可以暢泳沖中,但看來陸地才是蛇類動物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