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色世界的多元性

本書聚焦于衛拉特多聲音樂中的呼麥和冒頓·潮爾，對比研究了中國新疆衛拉特人、蒙古國西部衛拉特人及圖瓦人的這兩種音樂形式。書中客觀描述了不同文化與社會背景下多聲音樂在表演者音樂認知上的差異，探討了呼麥與冒頓·潮爾如何通過獨特的發聲技術創造豐富的音樂形態；同時，分析了這些音樂形式與其承載文化的音樂理念、表演實踐之間的互動關系，以及音樂、信仰與精神理念對跨界族群多聲音樂表現的影響，并提出了作者自己的觀點。

。著有《蒙古族村落及其音樂生活——鄂爾多斯都嘎敖包嘎查音樂生活的調查與研究》《鄂爾多斯禮儀音樂研究》等著作。主持、參與完成2018年度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項目“跨界族群衛拉特蒙古人的史詩《江格爾》及其音樂表演研究”、國家藝術基金藝術人才培養項目2019年度“蒙古族長調藝術人才培養”等國家級項目。

《衛拉特蒙古人的呼麥、冒頓·潮爾及其音樂研究》

哈斯巴特爾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24.11/128.00元

在然地都有一位中，強請靈，它靈論，認為該個的所有生物一一無論是山巒、河流、泉水、樹木還是動物，都在這些精靈的庇護下和諧共生。當人們踏入這些神圣領域時，應當向這些自然界的主靈表達敬意，可以通過供奉食物進行祭祀儀式，也可以通過歌唱來傳遞心意。在這一文化語境中，音樂被認為是最佳的供品，無論個人歌聲優劣，精神世界的導師都會欣然接納這聲音的振動，關鍵在于保持內心的平靜，讓歌聲傳達寧靜的力量。若內心平和，你的歌聲也將帶來寧靜的精神氛圍。然而，如何才能知曉何種歌聲能令神靈歡悅呢？衛拉特人認為，靈界大師們喜愛聽到與他們所守護之地或事物相關的聲響，若要取悅神靈，必須發出那些能夠呼應自然的聲音。正因如此，人們模仿流水之音唱歌，仿效山風呼嘯，或是模擬鳥兒的鳴唱。在衛拉特人的世界觀里，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居于核心地位，由此可推知，他們用聲音表達崇敬的方式是多么莊嚴而神圣。自然界的一切都有其主宰，為了與這些精神世界的大師和平共處，并獲得自然資源的庇佑，他們必須創造機會，以贊美和敬畏之心去溝通交流。喉音唱法，作為聲音藝術領域的一部分，人們只有將其置于一個廣闊的聲音整體視角下審視時，才能真正理解和把握其價值。例如，呼麥、冒頓·潮爾以及長調等歌唱技法，乃至日常語言的發音特點，自然界的各種聲音如動物叫聲等，共同構成了游牧文化豐富多彩的聲音景觀。在衛拉特人的音樂表演認知里，喉音歌唱并非一種單純的舞臺表演藝術，它實質上是個人與自然世界之間一種深層次對話的表現形式。然而，當這種源于自然語境的個體對話被搬上舞臺進行演繹時，它的演出意義已然超越了原始環境下的自然交流意圖，聲音傳達的場景由大自然轉移到了特定的社會情境之中，使原本獻給神靈和大自然的聲音轉變為面向社會大眾的傳播，從旨在與神靈溝通轉向了向觀眾表達與展示。

柏拉圖認為，人類的沖動背后是什么？是模仿。模仿自然界的各種聲音是阿爾泰山周邊各語族獵人白常生活習俗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比如，當人們聆聽到鳥兒悅耳動聽的聲音時，往往會因其美麗而激發有天賦之人的模仿欲望。在模擬自然界生物的過程中，人們不僅會努力記住那些聲音的特征，還會嘗試讓自己融人那種情境之中。當獵人在深山密林中狩獵時，除了追蹤動物足跡之外，他們也會屏息靜聽四周傳來的動物聲息。不同種類動物所發出的聲音為獵人們提供了豐富的聲音模仿素材。山谷間回蕩著各式奇特的聲響，這些自然界的天籟之音如同一個巨大的音響寶庫，而獵人們則扮演了聲音的識別者、效仿者以及操控者的角色。首先，他們通過精準辨別每一種動物的聲音來確定其位置和種類；一旦判斷目標動物處于可狩獵的距離范圍內，獵人便會巧妙地模仿該動物的聲音，以吸引其注意力并實施狩獵策略。其次，在聲音的創造與運用方面，制造聲音的功能并不局限于獵人這一群體。在游牧民族的生產勞動中，牧民也會根據不同的家畜情況創造出具有針對性的聲音信號。例如，牧馬人在引導和驅趕馬群時，會利用不同音調的口哨聲進行統一指揮，口哨聲的變化能夠直接影響馬群奔跑的速度及方向。而為剛出生不久的羊羔、駝羔喂奶時，牧人們所哼唱的獨特旋律能觸發母畜的本能反應，最終成功引導其接受幼崽，這種特定的聲音信號實際上具有某種通靈般的功能，在與動物溝通的過程中起到了難以估量的精神撫慰作用。最后，聲音作為一種可控媒介，當聲音制造者用最適度的力量發出最小巧而真實的聲音時，這樣的聲音才更有可能引起自標對象的關注。比如，動物會對這樣的聲音來源進行定位，并且往往會有所回應，體現出聲音在人與自然互動中的微妙影響力。

森林是一個充滿神秘的場所，也是各種聲音交織成的音色世界。在這里，人們不僅能聽到鳥兒的歌唱，還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獵人們在這個音色世界中尋找不同的聲音來捕獵，通過聲音的方向和位置來追蹤獵物。由于視線受限，依靠聲音捕捉獵物成為最理想的方法。在捕捉這些聲音的過程中，獵人們首先對森林中居住的神靈表示敬意，獻上他們的囑托和愿望。這些神靈包括圣樹、龐然物種和人形山嶺。例如，摩天巨樹被視為神圣樹木，通常以年代久遠、形狀獨特為標志，獵人們獻上布條作為祭品，將其視為精神力量的發源地。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山嶺，其中一些山體構造與人的身體相似，因而被擬人化，如某山體部分象征前額、鼻子或類似于頸部和肩膀部位，垂直地從底部延伸到頂部。有時一些山體構造部分類似于動物軀體，因此，人們紛紛用動物名稱或身體部位來稱呼，如“熊嶺”（bagabagaiinagula）、“佛山”（burhan gaidun）、“鷹山”（burguudinagula）和“五指山”（tabun hurugutu agula）等。在不同的層面上，自然界的精神活力往往通過景觀的擬人化來表現。例如，從山谷深處涌出的泉水和從巖石峭壁縫隙中流出的小溪最終匯合成蜿蜒的河流。這些水流在奔騰過程中發出各種聲響，形成了山嶺中獨特的音響織體。這些聲音在山間回蕩，與動物的叫聲相互交織，共同構成了一個多彩多姿的聲音世界。

那么，這些聲音是否能夠成為我們研究的對象呢？首先，對于衛拉特人來說，自然世界中的動物聲音、河流聲音和鳥兒的鳴叫等都是自然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們不僅是聲音的創造者，也是表演者。它們的歌唱并非為了表演，而是為了給自然世界增添生命的意義，從而參與到這場歌唱行為中。其次，聲音的來源對于我們探索音色世界的多樣性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通過對聲音來源的研究，我們可以更好地了解自然界中各種聲音的特點和規律，從而揭開自然界的神秘面紗。同時，這種研究也有助于我們認識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以及如何與自然界和諧共處。在衛拉特人和圖瓦人的觀念中，方物都被賦予了靈性，包括樹木、山嶺、河流、鳥兒、大地和天空等。正是由于這些事物具有靈性，它們才能被人類所認知，而人類只是方物中的一部分。人類的靈性也通過聲音來表現，如嬰兒的哭聲和幼小動物的聲音都能觸動方物的靈性。因此，具有靈性的萬物會發出信號，通過自身的靈性來回應這些聲音信號。聲音的源體是構成音色世界的重要元素。簡單地認為聲音僅來源于人的喉音而忽視其他音色制造體，將阻礙我們真正理解和解釋世界方物的多種音色構造形式。

人的聲音制造方式可稱為“文化的聲音”，它具有明確的自的性。例如，獵人的聲音制造目的是獲取獵物，樂手的聲音制造自的是獲得愉悅的心理，歌手的聲音制造目的則是獻給神靈或儀式，而日常生產勞動中的聲音制造是為了生存而進行的文化勞動。文化的聲音具有明確的含叉，人們賦予其各種文化的意義。例如，呼麥的歌唱被認為是模仿自然世界的聲音，吹奏冒頓·潮爾是為了吸引獵物，口哨聲音是為了驅趕馬群，歌唱則是為了表達族群的集體記憶和凝聚力等。在這些聲音制造的過程中，人類的勞動行為被賦予了文化符號意義，形成了聲音構造者的主體性身份標簽。聲音作為文化的一部分，既是人與自然界溝通的橋梁，也是人類社會內部交流的重要載體。通過對聲音的研究，我們可以更好地了解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類行為和思維方式，從而促進文化交流和理解。在圖瓦人的觀念中，呼麥不僅是音樂藝術的一種表現形式，更是人們對自然力量的深刻理解和創造性模仿。他們認為，呼麥這一獨特的音色藝術最初起源于人們試圖模擬風的吟唱一一那是一種穿越草原、激蕩山谷的自然之聲。每當強勁的山風以它的呼嘯喚醒大地，它不僅激發了人們制造和再現這種聲音的無限想象力，而且賦予了模仿行為一種深遠的文化意義與內在心境。模仿風的呼嘯對于聲音藝術家來說是一種至關重要的探索，然而，這背后所蘊含的心境解讀與外界對這一行為的好奇揣測存在本質差異。風的呼嘯常常源于崇山峻嶺之間，這些地方仿佛成為自然界的神圣歌者，集聚著超凡的精神能量。因此，圖瓦人選擇在這樣的環境中虔誠地練習呼麥，意圖借由模仿吸納這份深藏于山風之中的精神力量。每逢嚴冬來臨之際，在暴風雪即將席卷大地之前，那預示著惡劣天氣到來的山風呼嘯仿佛是對人們的警示和提醒，要求他們保持警惕并做好防寒準備。這種來自大自然的強烈信號體現了一種強大感知力和預測能力。由此，山風歌唱的地方便被賦予了一種神秘而崇高的精神象征意義。正是出于對這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自然力量的敬畏與向往，圖瓦人熱衷于通過模仿山風的呼嘯來構建他們的音樂大廈，創造出猶如大自然回響般的呼麥音色。這種模擬自然的音樂實踐，不僅豐富了人類文化的表現手法，也成為聯結人與自然并使二者和諧共生的重要紐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