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Qingwei,WangYongcheng:作為國畫科班出身的你,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綜合材料繪畫的?能否列舉這一過程中的幾個關鍵點,以及通過這樣的轉變,你想達到什么樣的目的?

王永成:我是中國畫專業科班出身,在美院系統地學習過中國畫。隨著學習的深入,我對中國畫的認知發生了轉變。從前,我對中國畫的關注停留在傳統的水墨畫上;后來,我的思考轉向了“中國的藝術”這一更廣泛的概念。中國的藝術太豐富了:古代的宗教壁畫,民俗藝術,傳統工藝美術多樣的藝術形式給予了我靈感,而水墨畫僅是其中的一部分。中國的藝術是綜合的,各個時期都有著各自的變化。例如:古代壁畫混合多種礦物質顏料后,經時間打磨出豐富的肌理;人工雕琢的石窟在風蝕作用下,呈現出富有節奏感的律動之美。這里面包含的抽象性給了我很多啟發,它們有著濃郁的東方韻味。在當代藝術氣息濃厚的四川美術學院沉浸多年后,我一次次地回視東方的藝術,轉變自然而然地發生了。這種轉變是有目的的。我學習中國畫、從事水墨創作,思想上始終背負著一個無形的包袱,感覺很沉重。我試圖破解這個謎題,尋找新的突破和表達方式。
藍慶偉:即便是放棄了國畫創作,但國畫題材中的山水樹石仍然是你常表現的對象。那么,在丙烯為主的綜合材料表現方式之下,這些題材有哪些不同的表現方式?
王永成:山水樹石作為傳統中國畫常見的描繪對象,在我的作品里,它們是我借用的一些圖像。實際上,這些物象也廣泛地存在于我們的日常生活里,但如今我們對它們的觀看方式已經發生了一些改變。比如傳統園林里面的場景出現在夜晚五彩燈光照耀的公園里,給人一種難以言說的荒誕感。面對這樣的古樹怪石,中國人又會不自覺地將傳統繪畫圖像帶來的既有認知融入其中。這種復雜的心理狀態恰巧契合了我們所處的時代,這個題材也與這個時代緊密關聯。我們的傳統正在以一種未知的狀態發生變化,而我對這種未知的改變充滿期待。我的畫面正是在探索這種未知。我運用抽象的繪畫語言展開創作,山野、樹木、怪石這些物象顯現在我的畫面中,最后呈現的狀態也是未知的。我沒有對這些物象做任何的預設,他們在光怪陸離的筆觸間自然而然地顯現出來。
藍慶偉:國畫創作常以留白來表現“空”與意境,但你的綜合材料創作卻反其道而行之,常用“滿”來表現“空”。畫面給人撲面而來的沖擊,卻難以體會到畫面的“呼吸”。這樣處理的出發點是什么?

王永成:我的畫面雖然很滿,但是我更喜歡用“亂”來形容。這種“亂”并非真正的雜亂,而是一種獨特的表達方式。就像“野水縱橫,亂山荒蔚”。我表現的正是這種雜亂的山野,一種荒野感。這種“亂”是我探索出的一種具有音樂感的節奏,如同一首激昂的進行曲,有著飽滿的情緒。縱橫交錯的筆觸和線條中,蘊含著一種深沉的孤寂,我喜歡稱呼我的作品為“山野”正是這個原因。在這亂山荒蔚之中,雜樹斜橫,疾風亂草,透露出一種孤寂感。這是我對生命榮枯的一種感受。空與滿本就是生命周而復始的狀態,而我對生命狀態的思考,正是來自畫面中對“亂”與“滿”的統攝。
藍慶偉:另外,在你的創作中,色彩的表現成為另一大特點。這種色彩表現一反國畫中黑白灰的空間關系,但又保留了層次感。你是如何用不同的色彩來表現空間與層次關系的?
王永成:傳統的中國畫利用水墨的層次來表達一種單純且又豐富的空間,色彩也相對單純。
而我極盡可能地堆砌出多變的色彩,形成強烈的沖突感,正如前面提到的“亂”。復雜的色彩正對應著我對亂山荒野的書寫與表達。我從自然界的植物與光中汲取了一些元素,畫面中的白色正是我對這種元素的抽象性提煉。空間與色彩的層次通過這種對光的提煉與統攝被納入我的畫面節奏之中。

藍慶偉:直到今天,你仍然與四川美術學院的朋友保持著密切的聯系。在川美就讀期間以及離開川美之后,這所學校和師友對你有過哪些影響?
王永成:這種密切的聯系與過去有所不同。過去我們朝夕相處,如今天各一方,我待在一個安靜的小城,離開了熱鬧的美院,如今的聯系更像是一種基于道義之間的相互吸引。川美的校園里有一種寶貴的“閑散”氣質,就像亂石荒樹一般,有著各自獨有的姿態。不過,在外人看來,這或許過于自我,甚至雜亂無章,但我從不這么認為。亂石荒樹,不就是走進巍峨大山里面后看見的景象嗎?這種寶貴的“閑散”很難學,搞不好就會東施效。這是我畢業多年后的一些感悟。
藍慶偉:周春芽和韋嘉都是川美版畫系出身,但都從事油畫(丙烯)創作。他們都是從版畫創作的嚴密中突破,找尋更為輕松自由的表現方式。你是否受到他們的影響?這種影響又是如何在你的創作中體現的?王永成:我是2002年進入川美學習的,那時兩位前輩的作品已經非常成熟了。我們同學之間也經常討論他們的作品,所以受到他們的影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過,中國畫的學習的確給我帶來了不小的包袱,我的思考也因此變得沉重。而且,我從山東去往重慶,本就是一次人生的艱難轉變,也可以說是蛻變。從適應重慶方言開始,逐漸融入當地,而重慶的藝術生態和山東的差別很大。我覺得周春芽和韋嘉的轉變是川美的一種獨特狀態吧,周春芽老師在油畫創作中融入了東方的寫意性,這正是我構思自己作品的起點。雖然我們路徑不同,但是他的這種探索對我有深刻的啟發。
藍慶偉:在此次“封面計劃”的創作中,你采用了畫中實物一樹枝一一的呈現方式。這是出于怎樣的考慮?王永成:我常將“樹”作為創作的對象,這次的“封面計劃”也不例外,依然圍繞“樹”來討論。樹的生命狀態引發了我對人的思考。樹木是共生的,正如人一樣,人在現實世界中被覆蓋了各種各樣的色彩。但不論被現世如何覆蓋,每個人就像作品中那些彩色的樹枝一樣,本來的面目與姿態是無法改變的。每一個鮮活的生命,都有無法被掩蓋的真相。
藍慶偉:封面設計采取了兩種方式,一是樹枝滿排、去曲取直,二是上漆處理。這兩種方式的結果都是對本物的遮蓋。正如你的創作一樣,一反傳統繪畫中黑白的透視關系,采用“色色相撞”的方式,顛覆了傳統的觀看與審美習慣。采用這樣的處理方法,你想達到怎樣的目的?
王永成:墨是可以反復疊加的,保留每一層的痕跡,這是東方繪畫的方式。與此不同的是:我意圖運用書寫性的線條與色彩營造出一種激烈的沖突。這不是西方油畫中常見的層層覆蓋,而是我在新的語境下,探索東方繪畫方式的創新應用。
注:藍慶偉,策展人,成都大學教師。
責任編輯:孟堯蔣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