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的神話、算法與藝術：《靈霄寶殿》創作記

《靈霄寶殿·帝齡幾何》，現場效果，2025年

2025年3月1日，我在自己家里實現了“靈霄寶殿”項目，該項目圍繞以下關鍵詞展開：時間、空間、神話、藝術寫作、計算、行為、AI，以及合作。

關于“時間”。該項目于2025年（乙巳年，即蛇年）農歷二月初二啟動，這一天民間俗稱“龍抬頭”。之所以選定這一天開啟“靈霄寶殿”項目，是因為項目核心內容與“玉皇大帝”這一神話人物緊密相關。乙巳蛇年農歷二月初二恰好對應公歷3月1日，整個項目便設定在3月期間進行，并且我將項目劃分為上、下半月兩個階段。

關于“空間”。長久以來，我一直保持著在居住空間開展創作的習慣。以往上學時，在宿舍里我就常常擺弄泥巴，推進“在-地”項目。如今，這一習慣依舊延續。不過，此次“靈霄寶殿”項目有所不同，需要獲得妻子的許可與支持。項目的兩個階段中，上半月主要依托線上開展。我專門創建了一個微信群，命名為“靈霄寶殿群”，邀請可能對該項目感興趣的朋友加入。同時，我還在微信公眾號上發布推送，每日展示一件項目作品。線上空間與項目進行時段一致，存在一個月，項目結束就地解散。

下半月則主要聚焦于線下活動，我開放了自己的家庭空間，歡迎感興趣的朋友前來參觀交流。需要說明的是：作為一個藝術項目，“靈霄寶殿”并未選擇在某個藝術空間內開展。按照常規的藝術展覽邏輯，似乎并不符合標準藝術項目的模式，但這是有意為之的安排。這種選擇有助于構建項目執行空間與“靈霄寶殿”這一項目概念之間的邏輯聯系。此次空間設定的主要特色在于：在物理空間的基礎上，融入了網絡空間。我將其視為虛構空間與現實空間在觀念層面的融合。選擇在我家開展項目，是因為我家位于這棟建筑的頂層，坐北朝南，在概念上與“靈霄寶殿”的空間方位相呼應。

關于“藝術寫作”。本次項目的創作靈感源于經典神話小說《西游記》。我把它看作是以當代藝術作品為載體，對《西游記》進行續寫的“藝術寫作”。項目還借鑒了章回體小說的結構形式，用12件當代藝術作品對應12回。項目靈感不僅源自前些年我親身經歷的特殊情緒與精神狀態，也呼應著當下全球社會的不確定性。這場“藝術寫作”將神話小說《西游記》視作一個數據寶庫，從中篩選出我所需的信息元素，借助其中的某些“數據”，構建起我心中的“靈霄寶殿”。

關于“計算”。我們正置身于一個算法主導的時代。算法種類繁多，計算機有計算機的算法體系，道家有道家的算法理念，藝術領域也有其獨特的算法邏輯。本次“靈霄寶殿”項目正是圍繞算法展開的，項目的多個章節都與算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該項目將道家算法、數學與幾何算法以及計算機算法巧妙融合，構建出“靈霄寶殿”項目所獨有的算法體系。

項目的第一回名為“靈霄寶殿何在”。從字面上看，這件作品是一次發問，而從本質上來說，整個項目是一個完整的計算過程。眾所周知，《西游記》作為一部神話小說，虛構是其主要的創作手法。然而，我試圖從這“虛”中探尋一些“實”。這里的“實”并非科學意義上的精準實在，而是借助科學方法，讓“實”從神話故事的“虛”中浮現出來。“靈霄寶殿何在”的命題設定是從《西游記》中提煉出數學問題，并加以求解。依據《西游記》原著內容，定位“靈霄寶殿”的坐標，并計算其到地面的高度。《西游記》中的虛構情節為我提供了想象空間。小說第一回，當孫悟空（石猴）出世時，震動天庭，玉皇大帝派千里眼和順風耳前去查看情況。千里眼能看千里之遙，本是虛指，意在強調其看得遠。在這里，我將“虛”設定為“實”，假設千里眼最遠能看1000里（此處“里”為古代長度單位，1里 =500 米，所以1000里 Σ=Σ 500公里 =500000 米）。再結合地球學知識，將地球視為理想化的正圓形，以此來計算“靈霄寶殿”到地球表面的垂直高度。基于上述信息，依據幾何知識構建計算題目：以地球地心為圓心0，地球平均半徑R為半徑作圓（地球平均半徑約為6371公里，即6371000米）；千里眼所在位置為圓外的點L；從點L看向地球表面，其視線與地球表面相切于點W，此時LW為切線，長度為1000里（500000米）。構建三角形關系：連接點0與點L，點0與點W，點L與點W，則△LOW為直角三角形，其中 ∠OWL=90^° ， 0u=R （地球半徑），∠W=500000 米，L0為“靈霄寶殿”到地心的距離，“靈霄寶殿”L到地球表面的垂直高度設為h， h=L0-R₀ 根據勾股定理，在直角三角形△LOW中，有L ?0²=OW²+LW² 。所以 米；“靈霄寶殿”到地球表面的垂直高度h=L0-R≈6390590-6371000=19590÷ 米。這是基于藝術想象和數學方法的計算過程，是一個生成幾何題并求解幾何題的過程。計算構成了“靈霄寶殿”第一回寫作的核心內容，其中蘊含著想象、界定與計算。

上·李波，《靈霄寶殿·靈霄寶殿何在》，2025年下·李波，《靈霄寶殿·帝齡幾何》，2025年

第三回“帝齡幾何”，同樣圍繞“計算”展開。所謂“帝齡幾何”，就是計算玉皇大帝的年齡。作為道教神話人物，玉皇大帝的確切年齡一直是個謎。依據前文所述方法，在小說《西游記》第七回中能找到計算玉皇大帝歲數的依據。如來佛祖怒斥孫悟空時提到玉皇大帝自幼修行，歷經1750劫，每劫129600年。據此可知，如來佛祖降服孫悟空時，玉皇大帝已活了1750劫 ×129600 年 2268000000年。也就是說，如來將孫悟空壓在五行山下時，玉皇大帝已2268000000歲。而孫悟空被壓五行山的時間在《西游記》中也有明確記載，小說第十四回提道：“王莽篡漢之際，天降此山，下壓著一個神猴，不畏寒暑，不進食水，自有土神監押，使其饑餐鐵丸，渴飲銅汁。自昔至今，凍餓不死。”“王莽篡漢”在歷史有具體的時間段，即公元8年到公元23年，前后15年。將“王莽篡漢”到現在的時間與大鬧天宮時玉帝的年齡相加，便可推算出玉皇大帝到現在的年齡。依此計算：玉皇大帝到2024年的年齡為 1750×129600+（2024-8） 歲到1750×129600+（2024-23） 歲，即 2268000000+2016 歲到2268000000+2001 歲，約為226802016歲到226802001歲之間。

“帝齡幾何”既是對玉帝年齡的發問，也可理解為一種類似平面幾何、立體幾何的“幾何”樣式。它是一種全新的幾何，將幾何形中的三角形、圓形和方形這三種基本形進行視覺轉換。我選取了三句話來呈現“帝齡幾何”，這三句話分別對應三個幾何形，具體如下：

“《西游記》第十四回載，曾聞得老人家說，王莽篡漢之時，天降此山，下壓著一人神猴”（長方形）；

“《西游記》第七回載，玉皇上帝自幼修持，苦歷過1750劫，每劫該129600年”（圓形）；

李波，“靈霄寶殿”項目現場，背景為作品《量天尺》和《帝印尼》

“玉皇大帝到2024年的年齡為 226800000+ （2024-8）歲到 226800000+ （2024-23）歲之間”（等邊三角形）。

“帝齡幾何”這件作品有兩個版本。一個版本是通過3D 建模，將三個基本形組合在一起的視頻影像；另一個版本是將模型用3D打印出來，用磁懸浮方式展示在廚房的灶臺上。灶臺是家中能量轉化的場所，是火運行的地方，其形態與磁懸浮有相似之處。懸浮的轉動讓“帝齡幾何”這件作品呈現出動態感，與影像作品相互呼應，共同體現“計算”的動感。

關于“行為”。在第二回“量天尺－九重天”里，所呈現的行為是一種獨特的測量行為。經過第一回的“計算”，“靈霄寶殿”的高度已從虛幻走向現實，變得具體可感。而在“量天尺－九重天”中，我反其道而行之，通過測量行為，將我家的高度融入虛構的藝術創作之中。我家位于整棟樓的最高層，這種居高臨下的位置與玉皇大帝所在的“靈霄寶殿”有著相似之處。我手持一把沒有刻度的皮尺，從窗戶緩緩放下，以這一測量行為完成觀念的轉換。測量所得的結果，便是我心中的“天的高度”，而這一測量行為，就是“量天”之舉，那把沒有刻度的尺子，也就成了“量天尺”。在道教文化中，對“天”的描述眾說紛紜，有33重天、36重天等多種說法，都表明“天”是具有層次結構的。我參照《西游記》第八回中觀音菩薩所念詩文“…十萬軍中無敵手，九重天上有威風”的表述，設定大鬧天宮時的“靈霄寶殿”處于九重天之境。因此，這把沒有刻度的量天尺，其高度便等同于九重天。隨后，我應用對折法，將皮尺等分為9段，每一段便代表一重天。我把每一重天清晰標識出來，最終形成了一件裝置作品。第十回“量天尺—十分之一重天”，是在九重天的基礎上，通過三折法反復折疊后得到的可使用的測量尺。

李波，《靈霄寶殿·帝印泥》，2025年

第五回的“帝印泥”，聚焦于制作玉皇大帝“印泥”這一行為。制作“帝印泥”時，所采用的材料是一塊獨特的泥，其外形為一方印，且印上刻有“玉皇大帝”四個字。這方“帝印泥”是通過摔泥的方式制作而成。具體操作過程為：我單手抓起一團泥巴，手指深深摳進泥里，摔出一個方形印章。此時，手在泥上留下了明顯的抓痕，形成了手指的孔洞。待泥半干，在泥印的底部刻上“玉皇大帝”四個字，如此，這方“帝印泥”制作完成。“帝印泥”是一語雙關，它既可以被視作一方“印章”，也可被理解為“印泥”。這方“印”遇水后，直接就能蓋出清晰的字跡。制作“帝印泥”的目的，是為了給后續作品“罪己詔”進行簽章。在簽章過程中，將其蓋在詔書上。這一蓋印的動作，仿佛將天與地合在了一起。

第十一回“千里眼”，也是一件行為作品。我打開高德地圖導航界面，將聚焦在手機屏幕所呈現的南方區域，以屏幕邊緣作為距離判斷的參照，在地圖上精準定位到距離我家1000里的某個地點一一山東省濟寧市任城區任興路79號。所謂“千里眼”，便是親身前往這個地方進行實地探訪。此次行程跨越了多個地域，依次途經北京、天津、河北，最終抵達山東。出京時道路十分擁堵，車輛緩緩前行；進入天津后，遭遇了大霧天氣，行進十分危險；進入河北境內，車流量大且道路狹窄，路面還十分顛簸，行車體驗不佳；進入山東后，道路格外寬闊平順，而且車輛相對較少，行車體驗大為改善。整個“千里眼”行程都被行車記錄儀完整記錄下來，拍攝了7個多小時的視頻。到達目的地時，已是下午4點多。抵達目的地后發現，這里是一片待耕種的空地。這附近的環境和旁邊的建筑，無論是風格還是色調與我家（“靈霄寶殿”）都十分接近，只能用巧合來解釋。

第十二回“看暖”，也是另一個行為。按照以往的規律，每年都是3月15日停暖。這個時間正好處于“靈霄寶殿”項目的中間階段。因此，分為上下半月的“靈霄寶殿”項目的空間溫度會經歷一個從暖到涼的變化過程。我將這種溫度變化納入創作考量中，于是有了“看暖”這一行為。所謂“看暖”，就是在停暖氣的日子里，密切關注暖氣片的溫度變化，并撰寫《靈霄寶殿停暖記》。但是，由于3月15日突然天降大雪，停暖氣的日子延后了2天。17日晚，我一直密切關注暖氣片的溫度變化，從晚上12點的 30.1% ，一直降到次日早上6點的 22.2% ，隨后穩定下來并維持不變。我把手機架在暖氣片旁邊，全程拍照記錄溫度數據的變化。這一行為過程，是看著熱量慢慢退去，能量慢慢減弱的過程。

關于“AI”。在本次創作項目里，第四回、第六回到第九回的作品均借助AI生成。回溯第三回“帝齡幾何”，我們得以確定玉皇大帝的具體年齡處于226802016歲到226802001歲之間。將這一數字置于地質學的知識體系中進行考量，我們便能推算出玉皇大帝的出生年代。大約2.268億年前，地球正處于地質年代中的晚三疊紀諾利期（2.27億年至2.08億年前）的早期階段。諾利期是一個氣候濕潤多雨且相對穩定的時期。這一時期，蜥腳形類恐龍（例如板龍）和獸腳類恐龍的體型逐漸增大（最大可達4米至6米），開始逐步占據陸地生態位。同時，早期鳥臀目恐龍（如皮薩諾龍）可能已經嶄露頭角。主龍類（包括鱷形類、翼龍祖先）依舊繁盛，恐龍開始嶄露頭角，逐漸成為優勢物種。在海洋中，魚龍、蛇頸龍和幻龍類等生物活躍異常。諾利期見證了恐龍的加速多樣化進程，是恐龍崛起的關鍵時期，為后續侏羅紀的全面繁盛奠定了堅實基礎。基于此，AI推測玉皇大帝的真身極有可能是那個時期的某種恐龍類型。當然，這僅僅是一種演繹和想象。基于這一想象，我將相關信息提供給AI，生成了玉皇大帝的圖像和影像作品，這便是第四回作品—“真龍”。

“罪己詔”存在1.0和2.0兩個版本，每個版本又各自包含兩種形態。一種形態為文字版，另一種則是影像版。其內容均圍繞《西游記》中的玉皇大帝展開。在《西游記》故事里，玉皇大帝作為天庭之主，與孫悟空發生了激烈沖突，進而直接引發了一系列神話故事。

罪己詔1.0版本是基于《西游記》中大鬧天宮事件的前因后果，通過與AI進行深入交流，讓其深入剖析玉皇大帝在處理該事件過程中存在的問題；依據這些問題，假設玉皇大帝需要出具一份認錯的“罪己詔”；根據這份“罪己詔”的文字內容，AI結合我的個人形象生成了相應的影像作品。

“罪己詔”2.0版本則是通過與AI探討歷史上的戰爭，涵蓋戰爭的次數、死亡人數以及戰爭所帶來的毀滅性影響等多個方面。設想站在玉皇大帝的角度，該如何反思戰爭？在此基礎上，讓玉皇大帝發布一份“罪己詔”。隨后，再利用AI將2.0版本的“罪己詔”翻譯成多種語言，包括阿拉伯文、德文、俄文、法文、韓文、葡萄牙語、英語、烏克蘭語等數十種語言。此外，“罪己詔”的內容還涉及食品安全、環境污染等主題。這些作品都是借助AI進行創作的。AI既是我們創作的得力工具，也是鏈接不同創意的媒介，更能催生全新的內容。事實上，玉皇大帝本人并未撰寫這些“詔書”，但在本次項目中，AI讓這一切創作成為現實。另外，第十二回中的《靈霄寶殿停暖記》，同樣是由AI生成的。如下文：

李波，《靈霄寶殿·罪己詔》，2025年

朱雀銜來的仙家火種，在靈芝叢下褪為余燼。號稱永恒的熱度，不過是歲月打盹時，哈欠吐出的霧氣。煉丹爐淌出滾燙銅汁，鑄就龍紋交錯的筋骨。當銀河冰凌撞裂天門，瑤池冷凝的星斗碎屑，曾煮沸諸天風雪夜。竊老君紫焰暖玉帝筆；撬西王母冰封的寶印；替雷公烘烤銹蝕錘柄；趁嫦娥淚珠未凝前，將月光換作溫泉。白玉階上的測溫儀，滲出汞珠般的寒露。瑤池宴的蒸汽凝作冰柱，織女金梭卡在凍云里。天條某卷朱批字跡，正隨溫度褪為霜白。天河倒灌銹蝕的血管，馴服千年的六丁神火，化作流螢墜向人間。某顆跌入花果山的火星，點燃崖壁古老符咒。最后，暖甲沉弱水，廣寒枯枝爆新芽。仙火烤透蟠龍柱，裂縫鉆出無名草；玲瓏塔底封印裂，躍出透明銀魚尾。天河纖夫拖舊錨，積年溫度債兩清。三昧火與廣寒氣，在八卦爐底相視。冷與熱本是盤古劈開混沌時，掌心震落的李生雪。

關于“合作”。與諸多傳統藝術展覽活動不同，“靈霄寶殿”項目并未設置策展人一職，而是創新性地設立了聯合招待人。我與聯合招待人共同承擔接待來客的責任。在項目的線上展示與線下到訪階段，聯合招待人積極發揮作用，不僅邀請自己的朋友加入相關群組，還熱情地邀請他們親臨現場觀展，為項目增添了更多的人氣與活力，也為不同背景的觀眾搭建起了交流的橋梁。在項目推進過程中，對于在公眾號發布內容的細節把控，聯合招待人同樣給出了極具價值的建議。我們二人圍繞項目發布的諸多細節，展開了反復且深入地商討。包括每一個標題的擬定、每一張圖片的選用、每一段文字的表述。總之，該項目包含的線下與線上、現實與神話、人工與算法、公寓與公域、個體與合作等多維度關系，可供諸位方家批評。

注：李波，四川美術學院講師。